作品介绍

一念心动,一生绵延


作者:无处可逃     整理日期:2014-03-19 09:54:30

如果感情可以如程序一般设定重来,白晞一定会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在那一天的那个时候遇到沈钦隽,更千万不要对这个冷酷的男人一见钟情。
  他用尽各种手段将她留在身边,只偶尔施舍一点可怜的温暖,却在她心甘情愿将一切都献给他的时候,冷冷地告诉她,他接近她只是一个阴谋,一切都是为了报复。
  她说:沈钦隽,你只是在伤害一个愿意相信你的人而已。
  当过往的真相水落石出,她却看不透,他决然的背影之后,掩盖的究竟是冷酷还是深情。
  这是一个关于暗恋与守护的故事。漫长的时光之中,谁曾因为一念的心动,甘愿让思念绵延自己的一生?
  
  作者简介:
  无处可逃
  闲时写文,娱己娱人。在虚幻与现实的交替间,总归希望笔下的故事和人物能带来美好的念想,温暖,和爱。
  曾出版《你的天堂,我的地狱》等诸多畅销作品。
  
  目录:
  楔子
  第一幕有去无回
  第二幕魔鬼契约
  第三幕带着戏走
  第四幕类似爱情
  第五幕迷宫
  第六幕画心
  第七幕我是谁
  第八幕只因为你
  第九幕最熟悉的陌生人
  第十幕陪我去流浪
  番外一情爱无智者
  番外二配角
  ☆这种感情真的很奇妙,你知道他在,就在不远的地方,即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现,也没关系,还是会觉得很开心。
  感谢无处可逃写下这样一种感情,暗恋者的痛就是甜呀。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风景流年,没一样能留得住,唯有记录在相机里,才能化为永恒。所以很理解小说里白晞对摄影的爱,也很理解她虽然暗恋着沈钦隽,却不愿意踏前一步拉近彼此的心。她只是对现实理解得太透彻,云泥之别岂是轻易就可以摆脱的?
  ☆喜欢这个题目,一念心动,一生绵延,读来就觉得很美。也喜欢故事的结局,白晞说,这是我拍得最好的一张照片,因为里面有你。谢谢无处可逃带来这样一个打动人的故事。
  第一幕有去无回
  
  第一次见到沈钦隽的时候,我还是麦臻东的摄影助理。
  摄影助理这份工作琐碎又卑微。哪怕我是在大名鼎鼎的时尚杂志《V》的拍片现场,实际上每天做的还是端茶送水的工作,稍有差错,便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业内都叫麦臻东“麦大腕”,当然主要是因为他是如今圈内首屈一指的时尚摄影师;另一个原因就是在他的镜头下,任何明星,甭管摆多大的谱,都得乖乖听话——只是为了把自己这副皮相卖得更好一些。
  麦臻东年纪不大,也就三十来岁,天生生得一张极硬朗、棱角分明的脸,头发又短又硬,像钢丝似的。他不苟言笑,对摄影的要求极高,场景、服装、化妆稍有不对,甚至明星、模特的表情或情绪不到位,现场就能看到他沉下的脸,连带方圆一里以内气压降低。为了伺候好他,我真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天《V》杂志要为明星秦眸拍一组大片。秦眸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女星,种种传奇不一而足:大二的时候就被圈里某小众导演挖掘,拍了低成本的青春疼痛电影,却意外地卖座——几百万的投入换来近两亿的票房,皆靠口碑相传,而后自然一炮而红。难得她并不以明星自居,照常上课、考试,拿国家级奖学金,人气一路飙升至大学毕业,年年能在四大时尚杂志的封面拿满贯。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当一个人比自己好太多的时候,就连一丝嫉妒都不会有,剩下的只是羡慕与仰望了。对这样聪慧美丽却又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八卦杂志也挖不出猛料来,即便在娱乐圈也少有恶意的诋毁。
  算起来,我和她还算是校友。秦眸大我两届,我入校时,她就已经是风云人物。毕竟在这所以学风严谨闻名的著名学府里,能出这样一位口碑良好的明星,实在是件轰动的事。
  和往常一样,我早早地就赶到了拍摄地。
  独幢别墅,而且是带着大片起伏草坪、葱郁丛林景致的居所,在现在真的算得上稀罕了。我像是乡下人一样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露台、起居室、书房、书桌台,色调皆是乳白的,可见此处的主人喜欢清爽的风格;窗外大片大片的绿色草坪,修剪整齐,风景开阔,令人想起《傲慢与偏见》中达西先生的彭伯里庄园。我拿着测光表,在几个打算取景的地方查看ISO数值,顺口问服装编辑:“租金一定不便宜吧?”
  服装编辑嗤笑了一声:“哪儿呀!场地是秦眸指定的。你瞧瞧,这么好的风景,我们去哪儿租?再说了,人家这么有钱,谁在乎咱们给的租金?”
  “快快快!秦眸化完妆了,马上下来。”工作人员吼了一声。
  现场一片忙乱。
  好不容易等秦眸站好位,我却又一次放错了柔光灯位置,整个片场都能听到麦臻东的怒吼。
  “谁让你放那里的?不会做就滚出去!”
  杂志的副编辑上来劝了几句,麦臻东冷冷看着我:“让她出去!麻烦你们下次给我配个聪明点儿的助理!”
  我很懊恼,走得远远的,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有一次不但被麦臻东骂了,还被赶出了摄影棚。我又不敢走,抱着肩膀坐在地上,偷看里边的情况。收工后,我还在纠结要不要进去帮忙。没想到麦臻东走出来,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扔了支烟给我:“抽烟?”
  我摇了摇头。
  他上下打量我,眼神温和了一些:“也是,刚毕业,跟个孩子一样。”
  “进来吧。”他抽完一根,精神好了许多,“进这一行不容易——迟早你得学会抽烟。”
  如今算是被骂得习惯了,我一个人站在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又清苦的味道,一下就把那些倦意和屈辱赶跑了。我弯下腰,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鞋以及深灰色条纹的西裤。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我猜他是从哪个商务场合刚刚赶来的。着装异常正式,只是扯掉了领带,双手插在口袋里,神色虽很放松,姿态却很挺拔。
  我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打量他,目光扫过他的五官,他的眼睛并不算大,却极明亮;颧骨略高,眉毛生得极好,不过分纤细,很自然的一笔,微微带出男人的刚硬坚毅之感。
  真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有一天,我能给他这样的人拍一套硬照就好了。
  这样失态地盯了他许久,直到他的五官越来越明晰,我才发现他已经走到我面前。
  我忙让开来,手中的烟不知怎么的一蹭,烫在左手手背上。
  哧的一声,几乎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
  可我竟连痛觉都没有感受到,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秦眸的经纪人李欣算是娱乐圈响当当的人物,见了他竟也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我看见他温和却疏离地笑笑,摆了摆手,示意别打扰拍摄,然后静静地站着,看着贵妃椅上的秦眸,目光沉静。
  我低头看着手上那块儿算是新鲜的伤口,也怔怔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个陌生人留给我的印记,丑陋,却让人难忘。
  
  窗外光线消失,仿佛有人拉伸百叶窗一样,夜幕缓缓落下来。
  那个男人一直在看秦眸拍摄,虽低调,却风韵难掩。
  而我一直在小心地偷窥,直到恍惚间听到麦大腕喊我收拾器材。
  原来摄影结束了。
  麦大腕一边拾掇他的宝贝镜头,一边开玩笑:“怎么?骂了你几句就玩消失?”
  我低声咕哝:“没有。”
  他伸手拍拍我脑袋:“下次机灵点儿。”
  麦大腕这点好,骂了人很快就忘了,绝不记仇。尤其是这一次,拍得效果很不错,他的心情便更加不错。工作人员三下五除二清理完道具,现场又布置成了文字访谈。我看到文字总监坐下,微笑着说:“秦小姐,你好。”
  秦眸微笑致意。
  “你的时间宝贵,先聊聊接下去的打算吧。”
  “我刚刚毕业,已经申请到一所理想的大学,会出国一段时间。”秦眸云淡风轻地说,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掠过不远处,“我也想借着贵杂志的访谈,正式宣布暂别影视圈。”
  没人想到她会忽然宣布这样的决定。极宽敞的大厅里足足有三秒钟鸦雀无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侧头,看见那个男人紧绷的表情、抿紧如同刀锋的唇角,以及锁住的眉头。
  我的心脏瞬间停跳一拍。
  那是震惊吧?
  我能看得出来的。
  这个场面没来由地让我觉得不舒服,我提了两箱镜头往屋外走,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被脚下纵横的电线绊到了。
  身子摔下去的那个瞬间,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完了!真完了!麦大腕的宝贝镜头,哪怕有一丝丝的损坏,他都绝不会饶了我!
  好在一双手及时把我拦下,我惊魂未定,说“谢谢”的时候还在发抖。
  他却低头看着我,有些厌恶地一皱眉便撇开了眼神,冷淡地说:“不客气。”
  我想起有次麦臻东笑话我说,那天你蹲在地上,活脱脱一个小瘪三儿。
  以前我从未发现,可是今天,面对着这个年轻男人,他眼神中的厌弃这样明显,我忽然闻到自己身上浓浓的烟味,看到脚上蹬的那双发黑的帆布鞋;再回头看看风仪无可挑剔的秦眸,醍醐灌顶:原来人和人之间,差距可以这样大;而我,活得这样粗糙。
  
  在回公司的商务车上,我把脑袋搁在了商务车的车窗玻璃上,车子微微的震动仿佛是电流,嗖嗖地在神经末梢流窜。最后,秦眸的那张照片反复在我脑海里定格:黑白画片里的女人半罩着面纱,眼神却那样的清晰,如刀如风,刹那间就能割进一个人的心里。这样的女人,会是所有人的宠儿。
  你呢?白晞,你要做什么样的女人?
  我问自己。
  心底那个声音说,我只想做个……不孤独的人。
  
  后座两个编辑在轻声说话,我听到几句断续的惊叹声:“真是他?”
  “难怪要退出了……”
  心下微微一动,我往后靠了靠。
  “是他,荣威的沈钦隽,据说在一起两年多了。我朋友是娱记,跟了很久才拍到的。本来以为能拿个大头条,第二天的报纸都排版了,又被撤了下来,说是对秦眸的形象不好。”
  “不是吧?那今天怎么这么高调?”
  “你以为这座房子是谁的?咱们光从铁门开到里边都花了那么久,安保又森严,谁能知道?”
  “我、我要去天涯发个帖爆料。”
  “切,报纸都压下来了,网上爆料,不出三分钟准给你删了。”
  我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清醒了,顺便记住了那个名字:沈钦隽。
  
  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我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出来,灌了一大口下去,顺便打开QQ,浏览一圈,发现大学时的同学签名大多是在哀号加班辛苦的。
  我看看指向凌晨三点的挂钟,忍不住苦笑。
  荣威急招财务会计,可自荐或他荐。
  我忽然看到某条签名,心底微微一惊,荣威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凌晨的大脑已经不好使了,我从一团糨糊般的脑细胞中勉强捏出了一条细细的线索……是的,沈钦隽,接手家族企业荣威的那个沈钦隽。
  我低下头,发丝拂在脸颊上,看见左手上那块儿丑陋的伤疤。
  半天不到的时间,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下边隐藏着还没长好的新鲜嫩肉。
  我又想起了沈钦隽,他的眉眼五官说不上多完美,却真真切切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人这一生,找到一个喜欢的对象可不容易。
  我不求拥有,但是能多看几眼,总是好事。
  好比我迷恋按下快门那一瞬间的感觉,于是毕业之后拒绝了好几张Offer,执意去做摄影助理,可我从不奢望自己能像麦大腕一样呼风唤雨,我只是喜欢瞬间永恒的感觉。
  我决定了,我想多看他几眼。
  我知道这丝迷恋来得莫名其妙。
  可我不管。
  我点开猎头师兄的头像,敲上一行字:师兄,我是白晞,我想投简历给荣威。
  
  想不到第二天就有了回音。
  大学时长我两届却和我同在摄影社的师兄袁若军打电话给我,劈头就问:“你是认真的不?”
  “我认真的啊。”我解释说,“师兄你知道我成绩不错的,当时毕业昏了头,非要去干摄影,现在尝到苦头了,我想改邪归正。”
  师兄沉思了一下,慢慢地说:“连你都碰了南墙,打算回头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浪漫主义诗人倒下了。”
  听起来倒有几分感叹的意味,仿佛是伤感。
  可没有人知道,我放弃这份热爱的工作,只是为了追求另一份……更加不切实际的浪漫。
  我默默地“嗯”了一声。
  他笑道:“行,师兄知道了。你好好准备面试,以你的实力,没问题的。”
  
  片场、杂志社两边跑的时候,我对自己穿什么从不在乎,舒服就行。鸭舌帽、格子衬衫、破烂牛仔裤。现在,我要把这些随性全部扔掉,换上沉闷严谨的套装,坐在面试官前,努力让自己的表现得体一些。
  没想到我的学历、成绩让对方十分满意。面试官只有最后一个问题:“白小姐,我还记得你……”
  我一惊,微微蹙眉,看对座那个女人。
  隐约记起来,那是在毕业前的招聘季,在等《V》的回音的时候,我也四处投了不少简历,其中包括荣威的校招。
  说起来,那场校招是我经历过的最火爆的招聘。
  主办方租用了我们学校的礼堂,然而从兄弟院校、周围城市赶来的毕业生还是将偌大的场地挤得水泄不通。荣威素来秉承着“务实、高效”的原则,短短数天内安排了五轮笔试、面试。据说从网络和现场共收到数万封简历,而进入最后一轮的,一共四十四人。
  我投的是财务岗,坐在一堆神情紧张却又十分倨傲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竞争者间,微微有些愣神儿。
  我被安排在第一组,Teamwork完毕,我做了Presentation,然后一直坐在下边,拿着手机和一堆资料发呆。
  轮到下一组的时候,我起身离开房间,其中一个面试官对我笑了笑,“白晞,你的项目构架很完整,我很欣赏。”
  我停步,“谢谢。”
  “欢迎你加入荣威。”她对我伸出手。
  我有些惊讶,从没听说过荣威有给口头Offer的,运气这么好,偏偏我就收到了?
  可惜,即便如此厚爱,我也只能拒绝。
  因为就在刚才,我收到了《V》的录用短信。
  至今,我还记得自己回绝HR的时候,对方惊诧的语气,“白晞,你应该知道荣威在去年的应届生对雇主的满意度调查中排名第一吧?”
  “我……有耳闻。”
  “那么拒绝的理由是?”
  “实在抱歉,我找到了更感兴趣的工作。”
  
  现在,报应来了。
  依然是那位曾经十分赏识我的HR,此刻她正低头翻着我的简历,怀疑地问:“当时你说找到了更感兴趣的工作……是去了这个小公司?”
  我的确胡编乱造了一个公司,简历上写着我在那里的财务处工作半年……这让我有些心虚,半低了头,“嗯”了一声。
  她的目光明锐而清晰,淡淡地说:“抱歉,白小姐。尽管我们都对你的专业素质十分满意,但是荣威不录用不诚实的员工。”
  
  “哪有不诚实啊?”我走进电梯,心底有些愤愤不平,这年头,谁的简历不掺些水分?
  我伸手去摁下关门键,眼看着冰冷坚硬的铁门缓缓合上,眼角余光却掠到远处一个身影。
  我条件反射地伸出一只胳膊,硬生生地卡在两扇门之间。
  胳膊肘剧痛,我却顾不上别的,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他身边跟着人,或许是边走边说话的缘故,走路的速度不快,只叫人觉得气定神闲。
  这个世界上有一见钟情吗?或者叫,前世有缘?
  以前我从来不信。
  可是现在,我的脑子不受控制一般勾勒着这个男人的脸部线条,以及那双算不上大却狭长深邃的眼睛。我甚至头脑发热地放弃了摄影助理的工作,跑来这里面试。
  这算不算魔怔?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最后消失在视线中,仿佛最后一口气呼了出去,整个人变得沮丧起来,我到底还是和荣威擦肩而过。和沈钦隽,更是遥不可及。
  
  “白晞!你居然旷工?”麦臻东在片场抽着烟,冷冷地看着我。
  我缩了缩肩膀,一声不吭。
  “穿成这副鬼样子,干什么去了?”他见我不说话,更加生气。
  “算了算了。”他见我垂头丧气的,大约是没了骂人的兴致,挥挥手说,“一会儿来几个新模特,你去试试手。”
  我猛地抬起头,“我?”
  他眼角眉梢都是不屑,“看看你这段时间学得怎么样。不过说真的,我没抱多大希望。”
  我拼命点头,“我会努力拍的。”
  “瞧你这熊样,以后别说我是你师父。”他撇撇嘴角。
  我激动得都快哭了。
  能在麦臻东手下拍片,还光明正大地拜了师父,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说,哪怕我此刻不干了,给二三流的杂志供稿资历也都绰绰有余了。
  虽然今天和荣威失之交臂,不过,在这里倒是收之桑榆。
  
  趁着还有时间,我赶紧调试机器和现场光亮,正打算要加几块儿柔光板,手机响起来。
  我接起来,“喂。”
  “白晞小姐吗?我是荣威的HR。”
  拒用信不必发两次吧?
  “是这样,最近我们财务部用人有些紧张,方便的话,请你现在过来签合同,两个工作日后入职。”
  我放下手机,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工作人员已经跑进来,“模特已经到位了!”
  我看见麦臻东慢慢地踱步进来,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诡异。我一低头,看到自己手背上的那块儿尚未痊愈的伤疤,下定了决心。
  拍摄的全程麦臻东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干涉我的任何决定,结束的时候他一张张地点开照片,点了点头,“有几张抓得不错。”
  就像是走了许多许多路,才找到了方向。我忽然鼻子微酸,扭开了头,低声说:“我想辞职。”
  麦臻东皱了皱眉,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什么?”
  “我想辞职。”我口齿清晰地再说一遍。
  他招招手,把我叫到门外,城市的夕阳像是一幅巨大的油画,每个人都被笼罩在其中,光影模糊而柔和。
  麦臻东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一口,斜睨着我,“干不下去了?被骂怕了?”
  我也点了一支烟,“这段时间,谢谢你的指点。”
  他的头发硬得根根竖着,吐出一口烟圈,“行,路都是自己选的。说说看,以后想做什么?”
  “财务。”
  他拿着烟的手顿了顿,似乎哭笑不得,“财务?”
  摄影与财务,前者需要浪漫与灵感,后者需要严谨与缜密,没有人能完美地结合这两种特质。麦臻东打量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算了,玩摄影的本来就都是疯子。”他嘟囔了一句,拍拍我的肩膀,“要是干不下去了,再来找我。”
  一阵风吹过来,烟灰迷了我的眼睛,我点点头,“谢谢。”
  
  就这样,我的人生轨迹,从时尚摄影师转到了白领。
  镜头前模特的一颦一笑、对光影明暗的捕捉,变成了一行行的数据公式。
  在荣威这个做重工起家的集团里,务实是最最重要的原则,而旗下各子公司蒸蒸日上的业务让财务部异常繁忙。我每天早上八点五十分踏入集团大门,灰头土脸地和数据搏斗,有时深夜才能离开。
  在电梯里遇到了当初面试过我两次的HR,她见到是我,脚步顿了顿,随即迈进来,主动向我打招呼。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不过分甜,倒透着一股成熟般的清洌。
  我一直都很想问她为什么最后改变了主意,可是还没开口,她却说:“白晞,你运气真是好。最后决定的时候,老大瞄到你的简历,因为他也是你们学校校友,就录用了你。”
  她的语气明显意味深长,这让我有些不解。
  我呵呵笑了笑,只当作没有听出其间讽刺的意味。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我认真地说:“谢谢你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走出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光亮的墙面上的投影中,她的视线并未离开我,只是用一种审视而疑惑的眼神,停驻在我的背后。
  
  一走到自己的部门,同事璐璐就跑过来:“白晞,年会的衣服你准备好了吗?”
  “还没呢。”我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我们下班一起逛街吧?”她兴奋地说。
  “啊?我今天可能要加班。”我看看桌上的一堆报表,有些头疼。
  “那我等你。”她眼睛亮晶晶的,“年会哎!老沈先生、小沈先生都会来。”
  “小沈先生?”我迟疑了一下,“沈钦隽?”
  “所以说啊!”璐璐向往地趴在桌上,“到时候还能抽奖,不知道今年的特等奖是什么,反正去年是一张香奈儿礼品卡,是被市场部的人抽走的,后来换了两个‘香奈儿2.55’包呢。”
  “哦。”说实在的,以前在时尚杂志工作,奢侈品在片场都满地扔,我倒不觉得稀奇。
  “女生还能和沈先生一起跳开场舞。”她补充一句,“虽然是老沈先生。”
  “为什么不是小沈先生?”我好奇。
  “集团传统啦。毕竟董事长还是老沈先生。”
  如果和沈钦隽一起跳开场舞……我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旋即自嘲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且不说别的,自从我进了荣威,连沈钦隽的衣角都没见过。再说,从小到大,我的运气一直糟到不行,年会上能拿个五等奖回去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年末这几天,忙得不行,到底还是没有陪璐璐去置办小礼服。就连我自己,都是径直找了原来《V》的同事,借了一件小礼服出来。
  周末终于不用加班,我睡醒过来,才发现昨晚没有拉窗帘,明亮的阳光洒落在被子上,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温柔得让人不想起床。挣扎了许久才爬起来,从冰箱里找出速冻饺子煮了吃了。我看看时间,套上羽绒服就冲了出去。
  年会上每个人都会收到红包,我得赶去现场包红包。跳下出租车往大楼里跑的时候,我才发现,虽然出了太阳,还是冷得叫人直哆嗦。我一口气冲进大楼,到了指定楼层,银行安保刚刚把新鲜出炉的几大箱满满当当的现金搬进来。一叠叠红包放在一边,当真让人觉得喜气洋洋。
  崭新的纸钞捏在手里,有种新鲜的油墨味道。清点完毕,我们赶到顶层。专程从顶级酒店请来的厨师们已经在忙活,我们则在每一桌上放上第一盘菜——红包。
  有同事们陆陆续续地来了,我赶去盥洗室换衣服。
  出来的时候大厅里已经热闹得近乎沸腾,我找到自己部门,璐璐手里拿着两个小球,“白晞,我替你拿了号码,你要哪个?”
  “随便吧。”我低头整理礼服胸口的褶皱,“剩下一个给我就行了。”
  璐璐左思右想,选走了一个。我打开自己的,看了眼号码,又重新塞回手包里。
  
  门口那边起了骚乱,不用看也知道,是公司高层们拥簇着董事长出现了。
  我欠起身来,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满头银发的老人,他走得很稳健,不时和员工们打着招呼,态度异常亲切。
  沈老先生在业界和公司内赢得了极高的尊重。荣威重工当年在异常艰苦的环境下,打破了国外重工的垄断,极大地支持了国家建设;而在老先生掌权的数十年中,从未从企业中裁员,真正让员工觉得公司是每个人的归属。
  “小沈先生也来了。”璐璐掐了我一把,“快看!”
  沈钦隽真是低调,独身一人走进来,很快就在他爷爷身边坐下了。
  这个男人,真是气度天成。我垂眸,忍不住想……我就是为了他,才会坐在这里。这一切,是不是也算命中注定呢?
  
  “……集团成立至今,要感谢很多人。首先是当年从国外学成回来的高级总工程师们,在极为艰难的条件下,由他们领衔的研发部为荣威奠定了基础……”
  那几位当年的老工程师,如今都已经成了元老级董事,无不听得微微泛泪。
  沈钦隽站在台前,似乎全世界的灯光都笼罩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他的一言一词,诚恳妥帖,简短却有力。致辞结束的时候,全场掌声轰动。
  自从他来到这里,我的目光便没有再离开过他,近乎贪恋地黏着看,看着他坐回爷爷身边,而老沈先生鼓励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烤蟹要不要?”璐璐活泼地问,“还是要去拿点儿冰激凌?”
  我随便吃了一些,就看到主持人又一次上台主持抽奖,前台的电脑和屏幕已经调试好,数字正不断地闪烁跳动着。
  从五等奖到特等奖,现场欢呼声不断。
  我看看手里这个毫无特色的号码,环顾四周,心中默默猜测着特等奖是什么。
  沈老先生亲自上台,手指停顿在电脑的回车键上,风趣地问主持人:“不知道奖品是什么?”
  主持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今年我们准备了两份奖品,抽到的那位可以自行选择其中一样。”
  屏幕上出现了A、B两个选项。
  额外的年休假十五天以及附赠欧洲旅游套票,出行、餐宿都由公司埋单。
  全场都倒吸一口冷气,近乎沸腾了,我听到璐璐大声说:“当然要选A!拜托抽到我!”
  或者……
  我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东西,呼吸都屏住了——
  是莱卡9组11片、35mm的定焦镜头!
  
  屏幕上的字终于定格。
  179——
  “179号!是谁?”主持人兴奋地环视全场,“是谁?”
  我晕晕乎乎地摊开手中的纸条——179。
  全桌的人都用羡慕嫉妒恨的标准表情看着我,而我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被推上了台,和沈老先生面对面站着。
  灯光太耀眼,我眨了眨眼睛,听到耳边忽远忽近的声音:“恭喜财务部的白晞!”
  “小姑娘,你想要选什么呢?”沈老先生和蔼地问我。
  我“嗯”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话筒说:“镜头。”
  老爷子明显愣了一下,台下也一片寂静。
  我听到有人在喊:“白晞,单反穷三代啊!”
  哄堂大笑。
  我红着脸从老先生手中接过了沉甸甸的礼物,连声道谢。而老爷子定定地看着我,若有所思。
  
  “那么,我们的惯例是,抽中特等奖的女士,可以受邀和沈先生一起进入舞池。”
  我趁着这机会,压低声音对沈老先生说:“沈先生,我不是很会跳舞,要是一会儿踩到您了,您别生气啊!”
  老爷子却笑眯眯地看着我:“没关系,我孙子跳得很好。”
  呃?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主持人说:“今年有一点儿小小的改动。”
  话音未落,前桌就座的沈钦隽站了起来,走到前台,“董事长委托我,完成这个开场舞。”
  他转过身,微微欠身,微笑,“白小姐,请。”
  
  刹那间,全场响起了尖叫声、口哨声,我能听得出来,大多来自女同胞们。
  我呆呆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被他牵着,走入舞池中央。
  灯光暗了下来,我只是觉得庆幸,否则全世界都会看到我红得要滴出血的脸,还有跳动如同雷击的嘭嘭心跳声——
  音乐流淌出来,我低着头,用力盯着他的鞋子,慌慌张张地跟上第一步。
  可是这些转移注意力的方法都没有用啊!他的手掌扶在我的背后,呼吸静静地拂动我落下的发丝……我怎么才能控制住这些胡思乱想?
  脚步更加的不顺,我一脚踩下去,自己差点儿趔趄着摔倒,而他的鞋子上多了一个明显的脚印!
  聚光灯下,一举一动更加的明显。
  我听到场外响起了轻轻的笑声,当下更加慌乱。
  一脚,又是一脚,再一脚……
  如果不是他牢牢抓着我的手,我真想就这么掩面转身,抱着镜头飞奔离开算了。
  “别慌……”他大约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竟不再沉默,声音中还带着笑意,“一二一,一二一……”
  我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进他的视线中。
  他的眼神是照例的无波无澜,深得像是海,令我怀疑刚才声音中的笑意是我听错了。不过,也正是这般安静的眼神,让我倏然冷静下来,竟一步步地跟上了节拍。
  他和秦眸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么冷静吗?
  我忍不住想,不会的……那个时候,我分明看到他克制下的震惊,又怎么可能冷静?
  
  舞池中人越来越多,他带着我,依旧用只有我们听得到的声音数着拍子。彼此的舞步也渐渐合拍,我终于可以抬起头,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前方。
  舞曲步入尾声,我忽然觉得手背上有异样的感觉。
  痒痒的,暖暖的,像是上边有一只小爬虫爬过。
  我忽然意识到,是他的指尖,正轻柔地抚着我手背上那块儿疤痕。
  这……这是挑逗吗?
  我一下子又慌了,接连踩错好几拍。他的指尖却依然轻触我的手背,若即若离,仿佛饶有兴趣。
  “沈先生——”我不得不出声提醒他,一仰头,看到他淡然的表情,依旧是气定神闲,仿佛没有那些小动作。
  “嗯?”他略略低头,隔了一会儿,才问,“是什么?”
  “嗯?”我愈发地一头雾水。
  他的指尖加重了力道,“这是什么?”
  “烫伤的疤痕。”我醒悟过来。
  他不再言语,这一曲结束,他带着我离开舞池,一旁有人给他递上了外套。他接在手里,又低头看了看被我踩得乱七八糟的鞋子,微微笑了笑,“谢谢你。”
  风度真是无可指摘。
  我只能回报一笑,他转身离开。
  借着闪烁的光线,我低头看了看手背上的那块儿疤痕,因为被人抚摸过,烫得仿佛要灼烧起来。
  
  年会现场像是一盆正在沸腾的饺子,没有部门之分,没有男女之分,没有任何界限,只剩下狂欢。
  我拿了大奖,和那个梦寐以求的人一起跳舞,这一晚,似乎没有什么遗憾了。我悄悄拿起包,溜出了大厅。
  先回到自己部门,换下身上别扭的小礼服,重新套上羽绒服和牛仔裤,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镜子里的自己还带着妆容,配着这身普通的衣服,有些奇怪呢。
  大厦里难得空空荡荡的,保安正坐着打瞌睡,我走到室外,天地间像是有一台巨大的冷气机,吹得我浑身一激灵。
  我跑向公交车站台,冷风嗖嗖地刺进脖子里,这才想起来,头发盘起来还没放下。随手拆散了长发,看见路边的报刊亭还开着,最新一期的《V》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封面果然选用了秦眸戴着面纱的那一张,目光透过层层薄纱,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人心底。旁边是一行宣传语:秦眸说,我不是激流勇退。
  我拿了一本,老板笑着说:“这期卖得真好,这是最后一本了呢。”
  付过钱,还没来得及塞回包里,两道灯光忽然射来,晃得我眼眯起了眼。
  汽车刹车的声音,在空旷寒冷的街上分外刺耳。
  我看见副驾驶的车窗落下来,沈钦隽看着我,“白晞?”
  他还记得我名字!虽然是件小事,可我还是有些小雀跃。
  “沈先生。”
  “我送你。”他没什么表情,却不容置喙地说。
  
  今晚的路况很好。
  “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累了。”想了半天,我憋出一句话。
  他“哦”了一声,踩下刹车等红灯。
  就在这个瞬间,他看见我手上的杂志,看到秦眸的瞬间,我看见他的黑眸似是微微收缩了一下。
  我遮掩般将杂志翻了个身。
  他却笑了,“我想起来了,我们之前见过面,是不是?”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拍杂志照的时候,是在我家。”他简单地说,“白小姐,你好像是摄影师?”
  我没法再否认,只能点点头,“是啊,我们见过。那天秦小姐说了,要出国去游学。”
  他缓缓将车开到路边停下,接过我手中的杂志,翻了翻,最后目光定格在秦眸专访的那一页上。女孩身上慵懒宽松的白色衬衣遮到大腿的根部,若隐若现,而他就这样看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温柔眷恋。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心底有些刺痛,像是……嫉妒的刺痛。
  “我想你猜出来了。”他合上杂志,递还给我,“她是我女朋友。”
  “嗯。”我说。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上大学,第一部电影还没上映。”他修长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方向盘,“很干净、很聪慧的女孩子。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很喜欢她。”
  我不吭声,手指轻轻抚着那块儿烫伤的疤痕,心中却模糊地想,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一年之后,她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不过要求我将这件事保密。我尊重她,同她的经纪公司协商好,避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以免影响她的学业和工作。”他顿了顿,“原本我的计划是,等她大学毕业就结婚;或者她觉得自己太小,我也可以等上几年。”
  我深呼吸,重新望向身边的年轻男人,简直难以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觉得更加难过,宁可他……是花花公子,到处拈花惹草,也胜过我爱的人全心地爱着别人。
  “可她这次出国,没有告诉我。大约是怕我不答应。”他依旧静静地说,“我可以让着她任何事,可不包括这一次。”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你反正已经决定再多等几年了。”
  “她还小,需要有人教她学会怎样沟通。”他一言带过,“所以,我们分手了。”
  我轻轻“啊”了一声。
  他的侧脸隽然,神情却是温柔的。
  “她的孩子脾气上来,也就赌气答应了分手。”
  “你……后悔了?”我猜测着。
  “不,不是后悔。”他微微抿了抿唇,仿佛秦眸就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就能触摸到她的脸颊,“我从没想过真正和她分手。”
  “只是想让她稍稍得到些教训,然后回到我身边。”
  我默然看着他,此刻才能体察到他骨子里的强势与骄傲。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想请你帮忙,白晞。”他侧身望向我,“做我的女朋友,直到她回来。”
  我的心脏漏跳一拍,像是被窗外的寒风冻住,思维瞬间凝滞。
  我不懂,却直觉地拒绝,“不。”
  他微扬眉梢,“先别忙着拒绝。听听报酬。”
  我知道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是下车,和他待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怀疑自己的定力。可是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一样,紧紧盯着我,竟让我无法脱身。
  “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会保密,公司上下没人会知道。另外,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只要配合演几场戏就好。”他微微笑着,薄唇吐出的一字一句让人难以抗拒,“经济上,我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既然保密,有什么用?”我结结巴巴地说,“她在国外啊。”
  “她自然会知道的,你不用担心这个。”他云淡风轻地说。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竟不敢大口呼吸,仿佛用力吐一口气,就会把心脏吐出来。
  “按月支付吗?”良久,我竟说了这么一句。
  他的璀璨黑眸中含着笑意,“好。你想要多少?”
  我用手指摆了个交叉的手势。
  他眼睛都不眨,“好。”
  我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了,只能转过头望向窗外,明净的冬夜,开始下起细细密密的雪珠。
  “为什么要找我呢?”我无意识地抚摸着手背上的伤痕,想起初遇那一天,我是那么落魄邋遢,而秦眸穿着礼服,站在落地窗前,美好得像是天使。差距就是这样横亘着,她被我身边的男人捧在掌心,这般大费周章地要她回来。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做她的替身?
  “因为我不讨厌你。”我听到车子开动的声音,他的声音很轻松,“合作愉快,白晞。”
  很久之后,我都能记起这个夜晚,车窗外细雪初融。而我和一个魔鬼,订下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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