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欣欣》在欣欣向荣的美好年华里,少女欣欣经历了生命的考验、心灵的洗礼,*终化茧成蝶。 黑夜里弥漫的芬芳,是等待黎明的花蕾。当天际泛起温暖的晨光,你能感受到花开的力量,感动于守护的信仰。 本书简介: 《欣欣欣欣》是一部长篇小说,小说因高二女生欣欣在春天突然出现精神异常拉开序幕。欣欣本来处在一个特别幸福的家庭,父亲庞义是优秀的建筑设计师,母亲童娟是个温柔贤惠、聪明能干的职业女性,而欣欣自己也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但这美好的一切都因欣欣的精神异常而戛然而止。进入精神科医院住院治疗以后,欣欣的学习中止了,病情出现每况日下的情形,甚至连基本的交流都出现障碍,情绪烦躁得乃至无法听进父母和医生的任何话。从来不曾经过波折的庞义受不了这个打击,逐渐变得神智恍惚,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没有希望的小家庭待下去,将给妻子童娟增加更多的负担。因此他选择了离家出走。庞义的不辞而别让这个家庭雪上加霜,童娟坚强地担负起了这个重任,她积极配合医生帮助欣欣治疗,同时自己参加很多心理培训。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童娟渐渐意识到,一向追求完美的自己,一直在无形中给欣欣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自己对欣欣各方面的苛求,终于让欣欣负担不了,最终导致了严重的心理问题。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后,童娟选择和欣欣一起重新成长,两人在亲朋的帮助下艰难地面对重重考验。休学一年后的欣欣出院,她凭着自己顽强的毅力和母亲童娟的不懈帮助,终于一步步走过了高三,最后考进了一所重点大学。而在欣欣的庆功宴上,庞义终于回到妻子和女儿的身边,这个历经艰辛的家庭团聚了。 作者简介: 焦海宽,笔名海宽,20世纪60年代生于北京。1997年开始发表作品,以中篇小说创作为主,已发表作品60余万字,作品多次被《小说月报》和《小说精选》转载。为北京市作协会员。一 欣欣别不是……要出什么事吧? 那一刻,庞义看着女儿欣欣说话思维断裂、语不成句的样子,心里一阵发紧,脑子里陡地闪过一丝不祥。 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庞义和妻子童娟都已经躺下了,欣欣却走进来,打开了电脑。庞义和童娟都以为欣欣是要查阅什么东西,可是接下来他们却吃惊地发现,欣欣并不是要查阅什么,而是在几个界面之间不停地来回转换。这么晚了,明天还要上学,欣欣这是在干吗?庞义和童娟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不安地看着欣欣,都没说话。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他们还和欣欣讨论过欣欣的学习。欣欣正处在高二的下半学期,再有一年就要参加高考了,正是要劲的时候。一上高中欣欣就表示了,要参加高二下半学期的奥数竞赛。这是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奥数竞赛了,如果获奖,将能享受高考加分。高考加分,那可是不同凡响的,哪怕只加一分两分呢,也能甩掉数不清的竞争对手,进入心仪的大学。欣欣从小学习优秀,一路走来,都是重点学校重点班的尖子生,就是欣欣不说要参加这次奥数竞赛,他们也会鼓励欣欣参加的。可是近来他们却发现,欣欣的学习心劲似乎懈怠了下来,晚饭后本该写作业了,欣欣却不,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默然不语地走来走去,像是怀揣着什么心事。问她怎么不写作业呀,欣欣说我休息一会儿,一会儿过去了,欣欣还在房间里默不作声地走着。再问,欣欣明显变得不耐烦,倒是坐到了书桌前,也拿出了课本,却不见把课本打开,只是愣愣地坐着发呆。刚才又是这样,童娟忍不住问,欣欣你们下星期要期中考试了吧?欣欣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作答。童娟这么问,是要提醒欣欣注意,快期中考试了,得抓紧了。见欣欣反应很是淡漠,庞义又提到了半个月后的奥数竞赛,这是欣欣从高一起,就一直惦记着的事。果然,这个话题引起了欣欣的谈兴,他们谈论着这次竞赛的重要性。童娟说到了欣欣小学时奥数获奖,正是那次获奖,让欣欣进了她最喜欢的一所重点中学。这所重点中学不在他们居住的区域,如果不是奥数获奖,欣欣是没有资格去考这所中学的。说到那次奥数考试的成功,欣欣的神情上出现了近来少有的明快。他们聊了好一阵欣欣的学习,庞义和童娟都说现在是关键时刻了,比的就是韧劲和毅力,鼓励欣欣一定要坚定信心,咬住了不放松。欣欣愉快地点着头。看看时间不早了,欣欣还没写作业,庞义和童娟结束了和欣欣的谈话,来到卧室。刚躺下不久,欣欣却进来了,打开了电脑,在几个界面之间不停地来回转换…… 又挨了一会儿,见欣欣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庞义终于轻声说,没什么事就快睡吧欣欣,明天还得早起呢!欣欣转动了一下椅子,面对着他们说,这个班的老师就是不行,我在这个班学了一年多,连初中学的英语单词都忘了好多。庞义禁不住说,单词忘了是你的事呀欣欣,不是老师的原因,单词是需要巩固的。欣欣一下站起来,比画着说,我知道,但是……欣欣说完但是,不知道是由于激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忽然就顿住了,说不下去了。她的思维好像有些乱,她把头低倚在手上,像是在想着下面的话该怎么说。庞义和童娟忐忑不安地看着欣欣,欣欣还从没这样过,欣欣垂头默想的时间实在有点漫长。两人一前一后坐起来,披上衣服,等着欣欣说话。屋里静极了,也闷极了,庞义有种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欣欣终于开口了,我举一个例子吧,她说,就好比,您特想要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别人也想要,也可能不想要,可是要不着,这时有人说他能给您,但您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什么时间能给您,但这个东西别人都说好,这需要您自己去判断。那么,我首先要做到的是,他手里拿的是A还是B,还是AB两者兼而有之,这个判断的过程是需要一个人的智力来完成的,因为A也许是每个人都想拥有的……等一下,让我想想!欣欣又把头低倚在手上,怕庞义和童娟说什么打扰了她,欣欣摆了一下手说,你们别说,让我想想,我刚才说哪儿来着,对了,B不是,那么B是不是我需要的呢,或者说A是不是我需要的呢?我还要考虑的是……欣欣本该继续说明老师怎样不行,可是没有,欣欣举了这么一个例子,这个例子和老师的不行听起来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就是这个例子本身,欣欣也叙述得很飘忽,很绕,很不清楚,庞义和童娟都不知道欣欣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那一刻庞义睁大眼睛惊异地注视着欣欣,他感到自己的脑子突然一阵阵的恍惚。欣欣别不是……要出什么事吧?庞义看着欣欣说话思维断裂、语不成句的样子,脑子里陡地闪过一丝不祥! 看欣欣还要没完没了地说下去,童娟柔声说,行了欣欣,妈妈知道了,爸爸也知道了,都这么晚了,先去睡觉吧!欣欣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关上电脑离开房间。庞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重新躺下。重新躺下后的庞义觉得很冷,惶恐像潮水一样涌向了他,他的身子在被子里不停地抖,那是感冒发烧时才会有的症状。他裹紧了被子,抖动稍微平缓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屋顶,他在想着欣欣刚才的叙述。欣欣怎么了?欣欣的叙述怎么那么乱?欣欣的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欣欣叙述时思维断裂的样子像一幅可怕的画面,那幅画面深深地嵌进了庞义的脑子。很晚了,他依然没有睡着,童娟也没有睡着。童娟不时地翻一下身,她还把身子凑过来,要说什么,又没说,重又躺了回去。 早晨起来三个人的话都很少。欣欣的话少可以理解,欣欣不知不觉间变得不爱说话已经有几年了,不正常的是庞义和童娟。显然他们都在想着昨晚的事,想着欣欣叙述时思维断裂的样子。庞义从家里出来照例先送的童娟,然后送的欣欣。庞义特想和童娟说说欣欣昨晚的事,可是欣欣始终在场,没得机会说。他看出来早晨起来后童娟的表情很凝重,不用问,童娟也一定在想着昨晚的事。整整一上午,庞义都被昨晚欣欣叙述时的样子搅得心神不宁。电脑里还有几张草图需要修改,庞义看着草图,脑子里茫然无措,一点灵感也没有。这种状况也是从没有过的,他料想这一上午恐怕是什么也干不成了。果然,他一份草图也没能修改成。吃过午饭,庞义依旧心里惶惶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潜意识里总感觉要出点什么事。他在走廊给童娟打电话,信号不好,打不通。他闭着眼深思了一阵,知道以这样的心态状态,下午和上午一样,肯定也要一事无成了。既如此,干脆就不干,坐这里也是煎熬。庞义来到主任办公室外,轻轻推开房门说,廖姐,下午有点事,我想请半天假。 廖姐就是廖主任,见庞义推门进来,连忙站起来高兴地说,我正想去告诉你呢庞义,夏天,咱们院组织一个赴欧考察小组,人员都是主任一级的,因为你的住宅设计上个月刚刚获得了特等奖,又上电视又上报纸的,动静闹得好大,院里特别安排,你也进这个考察小组! 是吗。庞义说。庞义好像没听到廖主任说话的内容,对廖主任的话,没显示出些许的高兴,更不要说兴奋了。这大大出乎廖主任的意料,廖主任这才想起庞义进门时说的话,他是来请假的。 廖主任走近庞义,审视的目光盯视着庞义,好一会儿才说,请假,没问题!不过庞义……你今天的气色不大好,如果有什么事,别忘了廖姐可是过来人,也许可以帮你。童娟还好吗? 廖主任的话很真诚,庞义心生感激,但昨晚的事占据了庞义的整个身心,他连多一句的寒暄客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漠然地冲廖主任点了下头,我没事,童娟也挺好。谢谢您廖姐,那我先走了! 廖主任说,有事你就快去吧!她把庞义送出了办公室,一直看着庞义消失在楼道的拐角。 庞义开上车径直来到童娟单位对面的停车场。他给童娟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找童娟,同事周瑾说童老师下午请假了,中午不到就走了。庞义颇感奇怪,没听童娟说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呀,她怎么也请假了呢?庞义赶紧拨打童娟的手机,童娟好一会儿才接听,语气听起来很犹疑,有些躲躲闪闪的,庞义忙问,你怎么了童娟,你去哪儿了?我就在你们单位外面呢!童娟的话里带着埋怨,我出来办点事,你找我干吗呀!别找我,晚上去接欣欣吧,今天我自己回去。庞义越发觉得奇怪,急切地说,这刚几点,我也请假了,心里挺乱的,就想赶紧见到你!童娟那边静默了一阵,显然是在犹豫,然后很无奈地说,要来你就来吧,我在九院呢! 九院就是第九医院,庞义不知道童娟去第九医院干什么。他问清楚了大致地点,很容易地找到了九院。九院的门口很冷清,冷清得不像是一所医院,连医院门前的停车位都空着不少。庞义锁好车走向大门,栅栏门两侧的墙上挂着几块牌子,每块牌子让庞义看了都禁不住心里咯噔一下。牌子上都有精神二字,这是一所精神病医院!庞义脑袋轰地一下,双腿发虚,身体似乎就要失去支撑,汗毛都有些竖起来。他又有了昨天晚上那种很冷的感觉。他明白童娟为什么来这里了。 童娟正在楼梯口等庞义。她的表情很凝肃,看着庞义,嗓音干涩地说,我不想让你来。你又该说我没事瞎想,小题大做了。 童娟心细,凡事想得周详,庞义总劝童娟有些事别想那么多。 他默默地跟在童娟后面来到候诊处。椅子上坐满了人,他们站在墙边。童娟说,她昨晚说话的样子你还能说那叫正常吗?我不是在没事找事,但这种事我们不能回避,不能视而不见! 庞义又想起昨晚欣欣说话时语句的断裂和意思的混乱。他的心里被堵得满满的,说不出话,沉重地叹了口气,把手轻轻搭在童娟的肩上。这个动作传递出了一种歉意。童娟比庞义小两岁,但是在很多时候童娟都比庞义表现得理智和富有主见。庞义呢,更多时候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 庞义很少来医院,更不要说这样的医院了。不知是他的感觉还是实际情况确实如此,眼前的这些人在他看来,或多或少地显出怪异。有一个高个子学生——看样子应该是个高中生,一遍一遍地从庞义和童娟的面前走过。他也不说话,也看不出是烦是躁,就是不停地来来回回地走。走得庞义一阵阵的心沉,不时地就长出一口气。椅子上空出了两个位置,庞义和童娟连忙坐过去,旁边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戴眼镜的女人问童娟,你们是自己看吗?童娟瞅了女人一眼,说不,我们是咨询咨询孩子的事。女人说,别给孩子太多的压力,告诉孩子学习不是唯一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你看国外的家长就不像我们这么逼着孩子学习,他们更注重孩子的兴趣,学校也是强调快乐学习。我是留学回来的,我是在回来后的班里被人欺负了。两个女生嫉妒我,挤对我。你挤对我干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对不对,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对不对?我好我也没碍着你们什么事。我找老师了,老师也管不了,那两个女生的家长都是开公司的,为富不仁的土包子,老师也没办法。给我调了位子,调位子管什么用,还是在一个班。我们那学校就一个文科班,我也没处可去。这个医院还行,你们千万别带孩子去宁济医院……如果不打断这个女人,她可能就要这么一直喋喋不休地说下去。童娟惊疑地看了一眼左右,问女人,没有家人陪你来吗?女人说,没有。我都在这里看了三年了,就是来开点药。女人还要接着说,童娟捅了捅庞义,他们站起来,默然无声地来到走廊,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眼前看到的真的令人心情沉抑凝重,那个高中生,那个女人,显然都有失正常。正常人是不会这么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动的,正常人是不会这么不懂节制地和陌生人喋喋不休地说开来的。还有他们的眼神,庞义和童娟都注意到了,那是一种凝滞而缺少灵动的眼神,那样一种眼神让人看了不能不感到心悸。 各个诊室不时有人出来,又有人被叫进去。童娟看了眼手里的号说,等着吧,这是我好说歹说让医生加的号。据说这个老大夫的号特别难挂。 看看快四点了,庞义郁郁地说,反正也接不了欣欣了,等着吧! 扩音器在喊于菲的名字,连喊了两声无人应答,第三声正要响起时,童娟惊醒了一般地说,快去,叫咱们呢!庞义立即明白了童娟是用一个假名挂的号。 两个人从诊室走出来时,天都有些暗了。老大夫没有见到本人,也说不出什么,不过通过童娟的叙述,老大夫还是觉得欣欣可能有点问题,既然欣欣那么优秀,她怎么会突然倦学了呢?当然,这要见到本人才好确定。老大夫建议他们应该尽快带孩子过来看看。听说孩子“可能有点问题”,“应该尽快带孩子过来看看”,庞义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走出了诊室,又是怎么来到了楼下的。 医院的气氛永远都是沉滞和凝重的,而在庞义看来,这所医院较之一般的医院,又多了一层不安和恐怖。想到下星期要带心爱的欣欣到这样一所医院做检查,庞义的脸上更加愁云惨淡。可是不来又不行,想想欣欣昨晚说话时的样子,怎么能不带她尽快看看呢!往医院大门外的停车场走时,庞义直觉得自己有些晃,瞬间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他甚至觉得街上的过往行人都在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想看看从这所医院走出来的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坐进车里好长时间了,庞义也没打着火,童娟也没有催他,她知道庞义心里在想着什么。果然,庞义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幽幽地说,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到这样的医院来,还是带欣欣来!这医院有没有别的门,后门什么的,最好别让欣欣看见那几块牌子。 童娟凄切地摇摇头,你说的我都想过了,没有。问过看门的保安,这医院就开这一个门。 庞义很费劲地启动了车,驶出车场。他的动作从未有过的僵硬和无力,胸腔像是胀满了空气,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欣欣会来吗?怎么跟欣欣说带她到这样一个医院看病?他脑子在想着这个问题,想又想不透,他不敢去想象跟欣欣说这话后的结果是什么。一路上庞义和童娟都没怎么说话,路很堵,到处都显得乱糟糟的。终于到家了,童娟说,也别回去现做饭了,给欣欣打个电话让她下来,在对面小饭馆凑合吃点得了。 好吧,庞义无力地说,凑合吃点得了! 一 欣欣别不是……要出什么事吧? 那一刻,庞义看着女儿欣欣说话思维断裂、语不成句的样子,心里一阵发紧,脑子里陡地闪过一丝不祥。 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庞义和妻子童娟都已经躺下了,欣欣却走进来,打开了电脑。庞义和童娟都以为欣欣是要查阅什么东西,可是接下来他们却吃惊地发现,欣欣并不是要查阅什么,而是在几个界面之间不停地来回转换。这么晚了,明天还要上学,欣欣这是在干吗?庞义和童娟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不安地看着欣欣,都没说话。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他们还和欣欣讨论过欣欣的学习。欣欣正处在高二的下半学期,再有一年就要参加高考了,正是要劲的时候。一上高中欣欣就表示了,要参加高二下半学期的奥数竞赛。这是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奥数竞赛了,如果获奖,将能享受高考加分。高考加分,那可是不同凡响的,哪怕只加一分两分呢,也能甩掉数不清的竞争对手,进入心仪的大学。欣欣从小学习优秀,一路走来,都是重点学校重点班的尖子生,就是欣欣不说要参加这次奥数竞赛,他们也会鼓励欣欣参加的。可是近来他们却发现,欣欣的学习心劲似乎懈怠了下来,晚饭后本该写作业了,欣欣却不,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默然不语地走来走去,像是怀揣着什么心事。问她怎么不写作业呀,欣欣说我休息一会儿,一会儿过去了,欣欣还在房间里默不作声地走着。再问,欣欣明显变得不耐烦,倒是坐到了书桌前,也拿出了课本,却不见把课本打开,只是愣愣地坐着发呆。刚才又是这样,童娟忍不住问,欣欣你们下星期要期中考试了吧?欣欣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作答。童娟这么问,是要提醒欣欣注意,快期中考试了,得抓紧了。见欣欣反应很是淡漠,庞义又提到了半个月后的奥数竞赛,这是欣欣从高一起,就一直惦记着的事。果然,这个话题引起了欣欣的谈兴,他们谈论着这次竞赛的重要性。童娟说到了欣欣小学时奥数获奖,正是那次获奖,让欣欣进了她最喜欢的一所重点中学。这所重点中学不在他们居住的区域,如果不是奥数获奖,欣欣是没有资格去考这所中学的。说到那次奥数考试的成功,欣欣的神情上出现了近来少有的明快。他们聊了好一阵欣欣的学习,庞义和童娟都说现在是关键时刻了,比的就是韧劲和毅力,鼓励欣欣一定要坚定信心,咬住了不放松。欣欣愉快地点着头。看看时间不早了,欣欣还没写作业,庞义和童娟结束了和欣欣的谈话,来到卧室。刚躺下不久,欣欣却进来了,打开了电脑,在几个界面之间不停地来回转换…… 又挨了一会儿,见欣欣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庞义终于轻声说,没什么事就快睡吧欣欣,明天还得早起呢!欣欣转动了一下椅子,面对着他们说,这个班的老师就是不行,我在这个班学了一年多,连初中学的英语单词都忘了好多。庞义禁不住说,单词忘了是你的事呀欣欣,不是老师的原因,单词是需要巩固的。欣欣一下站起来,比画着说,我知道,但是……欣欣说完但是,不知道是由于激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忽然就顿住了,说不下去了。她的思维好像有些乱,她把头低倚在手上,像是在想着下面的话该怎么说。庞义和童娟忐忑不安地看着欣欣,欣欣还从没这样过,欣欣垂头默想的时间实在有点漫长。两人一前一后坐起来,披上衣服,等着欣欣说话。屋里静极了,也闷极了,庞义有种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欣欣终于开口了,我举一个例子吧,她说,就好比,您特想要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别人也想要,也可能不想要,可是要不着,这时有人说他能给您,但您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什么时间能给您,但这个东西别人都说好,这需要您自己去判断。那么,我首先要做到的是,他手里拿的是A还是B,还是AB两者兼而有之,这个判断的过程是需要一个人的智力来完成的,因为A也许是每个人都想拥有的……等一下,让我想想!欣欣又把头低倚在手上,怕庞义和童娟说什么打扰了她,欣欣摆了一下手说,你们别说,让我想想,我刚才说哪儿来着,对了,B不是,那么B是不是我需要的呢,或者说A是不是我需要的呢?我还要考虑的是……欣欣本该继续说明老师怎样不行,可是没有,欣欣举了这么一个例子,这个例子和老师的不行听起来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就是这个例子本身,欣欣也叙述得很飘忽,很绕,很不清楚,庞义和童娟都不知道欣欣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那一刻庞义睁大眼睛惊异地注视着欣欣,他感到自己的脑子突然一阵阵的恍惚。欣欣别不是……要出什么事吧?庞义看着欣欣说话思维断裂、语不成句的样子,脑子里陡地闪过一丝不祥! 看欣欣还要没完没了地说下去,童娟柔声说,行了欣欣,妈妈知道了,爸爸也知道了,都这么晚了,先去睡觉吧!欣欣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关上电脑离开房间。庞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重新躺下。重新躺下后的庞义觉得很冷,惶恐像潮水一样涌向了他,他的身子在被子里不停地抖,那是感冒发烧时才会有的症状。他裹紧了被子,抖动稍微平缓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屋顶,他在想着欣欣刚才的叙述。欣欣怎么了?欣欣的叙述怎么那么乱?欣欣的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欣欣叙述时思维断裂的样子像一幅可怕的画面,那幅画面深深地嵌进了庞义的脑子。很晚了,他依然没有睡着,童娟也没有睡着。童娟不时地翻一下身,她还把身子凑过来,要说什么,又没说,重又躺了回去。 早晨起来三个人的话都很少。欣欣的话少可以理解,欣欣不知不觉间变得不爱说话已经有几年了,不正常的是庞义和童娟。显然他们都在想着昨晚的事,想着欣欣叙述时思维断裂的样子。庞义从家里出来照例先送的童娟,然后送的欣欣。庞义特想和童娟说说欣欣昨晚的事,可是欣欣始终在场,没得机会说。他看出来早晨起来后童娟的表情很凝重,不用问,童娟也一定在想着昨晚的事。整整一上午,庞义都被昨晚欣欣叙述时的样子搅得心神不宁。电脑里还有几张草图需要修改,庞义看着草图,脑子里茫然无措,一点灵感也没有。这种状况也是从没有过的,他料想这一上午恐怕是什么也干不成了。果然,他一份草图也没能修改成。吃过午饭,庞义依旧心里惶惶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潜意识里总感觉要出点什么事。他在走廊给童娟打电话,信号不好,打不通。他闭着眼深思了一阵,知道以这样的心态状态,下午和上午一样,肯定也要一事无成了。既如此,干脆就不干,坐这里也是煎熬。庞义来到主任办公室外,轻轻推开房门说,廖姐,下午有点事,我想请半天假。 廖姐就是廖主任,见庞义推门进来,连忙站起来高兴地说,我正想去告诉你呢庞义,夏天,咱们院组织一个赴欧考察小组,人员都是主任一级的,因为你的住宅设计上个月刚刚获得了特等奖,又上电视又上报纸的,动静闹得好大,院里特别安排,你也进这个考察小组! 是吗。庞义说。庞义好像没听到廖主任说话的内容,对廖主任的话,没显示出些许的高兴,更不要说兴奋了。这大大出乎廖主任的意料,廖主任这才想起庞义进门时说的话,他是来请假的。 廖主任走近庞义,审视的目光盯视着庞义,好一会儿才说,请假,没问题!不过庞义……你今天的气色不大好,如果有什么事,别忘了廖姐可是过来人,也许可以帮你。童娟还好吗? 廖主任的话很真诚,庞义心生感激,但昨晚的事占据了庞义的整个身心,他连多一句的寒暄客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漠然地冲廖主任点了下头,我没事,童娟也挺好。谢谢您廖姐,那我先走了! 廖主任说,有事你就快去吧!她把庞义送出了办公室,一直看着庞义消失在楼道的拐角。 庞义开上车径直来到童娟单位对面的停车场。他给童娟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找童娟,同事周瑾说童老师下午请假了,中午不到就走了。庞义颇感奇怪,没听童娟说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呀,她怎么也请假了呢?庞义赶紧拨打童娟的手机,童娟好一会儿才接听,语气听起来很犹疑,有些躲躲闪闪的,庞义忙问,你怎么了童娟,你去哪儿了?我就在你们单位外面呢!童娟的话里带着埋怨,我出来办点事,你找我干吗呀!别找我,晚上去接欣欣吧,今天我自己回去。庞义越发觉得奇怪,急切地说,这刚几点,我也请假了,心里挺乱的,就想赶紧见到你!童娟那边静默了一阵,显然是在犹豫,然后很无奈地说,要来你就来吧,我在九院呢! 九院就是第九医院,庞义不知道童娟去第九医院干什么。他问清楚了大致地点,很容易地找到了九院。九院的门口很冷清,冷清得不像是一所医院,连医院门前的停车位都空着不少。庞义锁好车走向大门,栅栏门两侧的墙上挂着几块牌子,每块牌子让庞义看了都禁不住心里咯噔一下。牌子上都有精神二字,这是一所精神病医院!庞义脑袋轰地一下,双腿发虚,身体似乎就要失去支撑,汗毛都有些竖起来。他又有了昨天晚上那种很冷的感觉。他明白童娟为什么来这里了。 童娟正在楼梯口等庞义。她的表情很凝肃,看着庞义,嗓音干涩地说,我不想让你来。你又该说我没事瞎想,小题大做了。 童娟心细,凡事想得周详,庞义总劝童娟有些事别想那么多。 他默默地跟在童娟后面来到候诊处。椅子上坐满了人,他们站在墙边。童娟说,她昨晚说话的样子你还能说那叫正常吗?我不是在没事找事,但这种事我们不能回避,不能视而不见! 庞义又想起昨晚欣欣说话时语句的断裂和意思的混乱。他的心里被堵得满满的,说不出话,沉重地叹了口气,把手轻轻搭在童娟的肩上。这个动作传递出了一种歉意。童娟比庞义小两岁,但是在很多时候童娟都比庞义表现得理智和富有主见。庞义呢,更多时候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大男孩。 庞义很少来医院,更不要说这样的医院了。不知是他的感觉还是实际情况确实如此,眼前的这些人在他看来,或多或少地显出怪异。有一个高个子学生——看样子应该是个高中生,一遍一遍地从庞义和童娟的面前走过。他也不说话,也看不出是烦是躁,就是不停地来来回回地走。走得庞义一阵阵的心沉,不时地就长出一口气。椅子上空出了两个位置,庞义和童娟连忙坐过去,旁边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戴眼镜的女人问童娟,你们是自己看吗?童娟瞅了女人一眼,说不,我们是咨询咨询孩子的事。女人说,别给孩子太多的压力,告诉孩子学习不是唯一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你看国外的家长就不像我们这么逼着孩子学习,他们更注重孩子的兴趣,学校也是强调快乐学习。我是留学回来的,我是在回来后的班里被人欺负了。两个女生嫉妒我,挤对我。你挤对我干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对不对,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对不对?我好我也没碍着你们什么事。我找老师了,老师也管不了,那两个女生的家长都是开公司的,为富不仁的土包子,老师也没办法。给我调了位子,调位子管什么用,还是在一个班。我们那学校就一个文科班,我也没处可去。这个医院还行,你们千万别带孩子去宁济医院……如果不打断这个女人,她可能就要这么一直喋喋不休地说下去。童娟惊疑地看了一眼左右,问女人,没有家人陪你来吗?女人说,没有。我都在这里看了三年了,就是来开点药。女人还要接着说,童娟捅了捅庞义,他们站起来,默然无声地来到走廊,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眼前看到的真的令人心情沉抑凝重,那个高中生,那个女人,显然都有失正常。正常人是不会这么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动的,正常人是不会这么不懂节制地和陌生人喋喋不休地说开来的。还有他们的眼神,庞义和童娟都注意到了,那是一种凝滞而缺少灵动的眼神,那样一种眼神让人看了不能不感到心悸。 各个诊室不时有人出来,又有人被叫进去。童娟看了眼手里的号说,等着吧,这是我好说歹说让医生加的号。据说这个老大夫的号特别难挂。 看看快四点了,庞义郁郁地说,反正也接不了欣欣了,等着吧! 扩音器在喊于菲的名字,连喊了两声无人应答,第三声正要响起时,童娟惊醒了一般地说,快去,叫咱们呢!庞义立即明白了童娟是用一个假名挂的号。 两个人从诊室走出来时,天都有些暗了。老大夫没有见到本人,也说不出什么,不过通过童娟的叙述,老大夫还是觉得欣欣可能有点问题,既然欣欣那么优秀,她怎么会突然倦学了呢?当然,这要见到本人才好确定。老大夫建议他们应该尽快带孩子过来看看。听说孩子“可能有点问题”,“应该尽快带孩子过来看看”,庞义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走出了诊室,又是怎么来到了楼下的。 医院的气氛永远都是沉滞和凝重的,而在庞义看来,这所医院较之一般的医院,又多了一层不安和恐怖。想到下星期要带心爱的欣欣到这样一所医院做检查,庞义的脸上更加愁云惨淡。可是不来又不行,想想欣欣昨晚说话时的样子,怎么能不带她尽快看看呢!往医院大门外的停车场走时,庞义直觉得自己有些晃,瞬间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他甚至觉得街上的过往行人都在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想看看从这所医院走出来的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坐进车里好长时间了,庞义也没打着火,童娟也没有催他,她知道庞义心里在想着什么。果然,庞义重重地吁出一口气,幽幽地说,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到这样的医院来,还是带欣欣来!这医院有没有别的门,后门什么的,最好别让欣欣看见那几块牌子。 童娟凄切地摇摇头,你说的我都想过了,没有。问过看门的保安,这医院就开这一个门。 庞义很费劲地启动了车,驶出车场。他的动作从未有过的僵硬和无力,胸腔像是胀满了空气,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欣欣会来吗?怎么跟欣欣说带她到这样一个医院看病?他脑子在想着这个问题,想又想不透,他不敢去想象跟欣欣说这话后的结果是什么。一路上庞义和童娟都没怎么说话,路很堵,到处都显得乱糟糟的。终于到家了,童娟说,也别回去现做饭了,给欣欣打个电话让她下来,在对面小饭馆凑合吃点得了。 好吧,庞义无力地说,凑合吃点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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