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舞者


作者:海岩     整理日期:2015-11-08 19:04:56

一段纯粹而凄美的爱情故事。
  金葵是高纯在无望生活中看到的火种,是金葵让高纯觉得还有梦可以追求,于是他追随。
  高纯是金葵在遭受磨难时心中**的庇护,因此她跟随。
  两个人是冰与火的吸引,相遇却是一场悲剧……
  “海岩三十年”系列共11本将陆续精彩上市。海岩出道三十周年精选集,以精致拉抽盒包装形式呈现给读者“精品阅读”视觉感受!收录海岩11本*著名、多次翻拍成影视剧的经典畅销代表作——《玉观音》《永不瞑目》《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一场风花雪月的事》等等。重读经典,隽永留香;华美装帧,精品典藏!本系列共11本将陆续精彩上市。
本书简介:
  “海岩三十年”经典再现,全新起航,追溯永不老去的海岩式残酷爱情!
  金葵的一段缠绵的《冰火之恋》,让同样热爱舞蹈的少年高纯对她一见如故,也激发了他们的爱情。两人决心留在北京,一边工作挣钱,一边练习舞蹈。生活原本渐入佳境时,金葵却莫名失踪,高纯遍寻不着金葵,后辗转打听到她已嫁给有钱人并出国深造。
  金葵再次出现一心只为了高纯,爱人再相见,却已相隔甚远无法相守。一个神秘的计中计,让金葵背上恶名,承受蒙冤。高纯的误解令金葵心痛欲裂,她历尽艰辛打算解开所有的真相,展开了一系列的追寻之路……
  本系列共11本将陆续精彩上市。
  作者简介:
  海岩,1954年出生于北京。中国著名作家、编剧、企业家,现任锦江集团有限公司副总裁。著有《便衣警察》《玉观音》《永不瞑目》《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等知名作品。凭借电视剧剧本《便衣警察》获得首届金盾文学奖一等奖、电视剧金鹰奖、飞天奖等,《永不瞑目》电视剧剧本获得中国第2届人口文化奖,《玉观音》电视剧剧本获得第22届电视剧金鹰奖最佳编剧奖,剧本《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获第13届北京电视春燕奖“最佳编剧”,《深牢大狱》获庆祝建国五十五周年征文佳作奖和金盾文学奖等。
  目录:
  上册
  第一章戏剧性的命运突变
  第二章志同道合患难与共
  第三章为攒钱盲目当“侦探”
  第四章棒打鸳鸯只为财
  第五章寻爱途中被拐卖
  第六章危机四伏的行程
  第七章惊心动魄为取证
  第八章命途多舛劫难生
  下册
  第九章事难料一波三折
  第十章新婚后又逢昔日恋人
  第十一章平静生活下暗潮汹涌
  第十二章都是为爱挣扎
  第十三章阴差阳错对簿公堂上册
  第一章戏剧性的命运突变
  第二章志同道合患难与共
  第三章为攒钱盲目当“侦探”
  第四章棒打鸳鸯只为财
  第五章寻爱途中被拐卖
  第六章危机四伏的行程
  第七章惊心动魄为取证
  第八章命途多舛劫难生
  下册
  第九章事难料一波三折
  第十章新婚后又逢昔日恋人
  第十一章平静生活下暗潮汹涌
  第十二章都是为爱挣扎
  第十三章阴差阳错对簿公堂
  第十四章不堪打击英年殒命
  第十五章尘埃落尽舞曲终 前言心中的梦想
  ——代总序
  文学确实越来越曲高和寡了。在五十、六十、七十年代曾经延续或爆发过的那种对小说、散文和诗歌的狂热,以及由这狂热所虚构的文学的崇高地位,已是依稀旧事。大众获得知识和信息的渠道,早被电视、电影、电脑之类的时髦传媒所侵占,便捷得令人瞠目。埋头读书不仅枯燥乏味,而且简直有些呆傻的嫌疑。社会与时代愈演愈烈的物质化和功利化,也促使许多人渐渐远离了自己的精神家园。有多少人还在固执地爱着文学呢?
  因此也很少有像我一样,在企业界坐到高职还在为没能圆了作家梦而时时遗憾的人了。当个职业作家是我从小的志愿。不仅这个志愿没有实现,而且从小学四年级因故辍学心中的梦想
  ——代总序我二十多岁时开始进行业余文学创作,断断续续,全凭兴之所至。有时三五个月写一个长篇,一蹴而就;有时数年投笔,不着一字。概括来看,我的写作不过是为丰富个人业余生活且偶尔为之的一种自娱自乐,因此连“业余作家”的称号都有些愧不敢当。我经历中的正式职业是士兵、警察、企业干部和其他,这些职业提供给我的环境,与文学相去甚远。多年以来,我身边甚至连一个够得上文学爱好者的同事都没有,如果在办公室里突然和人谈论一下文学,自己都会觉得酸腐和神经,至少不像谈足球什么的那么自然。
  文学确实越来越曲高和寡了。在五十、六十、七十年代曾经延续或爆发过的那种对小说、散文和诗歌的狂热,以及由这狂热所虚构的文学的崇高地位,已是依稀旧事。大众获得知识和信息的渠道,早被电视、电影、电脑之类的时髦传媒所侵占,便捷得令人瞠目。埋头读书不仅枯燥乏味,而且简直有些呆傻的嫌疑。社会与时代愈演愈烈的物质化和功利化,也促使许多人渐渐远离了自己的精神家园。有多少人还在固执地爱着文学呢?
  因此也很少有像我一样,在企业界坐到高职还在为没能圆了作家梦而时时遗憾的人了。当个职业作家是我从小的志愿。不仅这个志愿没有实现,而且从小学四年级因故辍学后,我就几乎再也没有进过任何一间课堂,也再未参加过任何系统的自学。一个现代都市人连小学毕业的文凭都没有,一直令我汗颜。前些年知识界有几位前辈对作家中的非学者化现象提出批评,更使我掩面过市,真疑心自己在作家和企业家这一文一武两个行列中,都是个滥竽充数者。
  没受过多少教育也能混入文学,是我多年以前偶然发现的秘密。把个人的见闻、经验、阅历,甚至道听途说,敷衍成章,稍稍绘形绘色,便成了小说。再把人物的内心独白变成动作和表情,重新分分场景和章节,小说又成了剧本,似乎一切都那么简便易行。文学固然神秘,但薄得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一破就变得任人亲近。尽管我是一个俗务缠身的人,在众人眼里,几乎没有思考和写作的时间,但这些年连小说带剧本,居然能有近三百万字的出品。有人不免惊讶和疑心,或恭维我废寝忘食艰辛刻苦,或贬损我用秘书捉刀代笔。他们都不知道,文学对我来说,其实犹如思想和呼吸那样自然、随意和快乐。
  当然,文学是有优劣文野之分的。像我这样从自己的精神需要出发,依据生活印象和想象妄自涂抹的小说,当然不可能成为上品和精品。何况有些作品明显沾染了当代人流行的浮躁,一看就知道是速成的东西。我所占的便宜,是从小喜欢听故事,听罢又喜欢卖弄给别人,经此锻炼,摸到了几处推波助澜、一唱三叹的窍门。可惜我的性子有些急,所以小说里的那些故事常进展得太过仓促,以致不能尽情展开人物的面貌和情致,当然更谈不上文笔的性灵和深奥。而我的写作又多是于每晚睡前,书成之后,不免总能让人看到字里行间的困乏潦草,如此我也就绝不敢在文学上有什么目标和抱负。在文学圈里则把自己归为“票友”,聊以自嘲。
  读者当然能看到,我的目光总是留恋着那个激情时代,青春的纯情、浪漫、率真、挚爱、狂放不羁,甚至苦难,都是我倾心向往却终不可得的。因为我们被太多现实的烦恼纠缠着,有时会忘记了人的本质。烦恼皆由欲望产生。和我的成长年代相比,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各种物质欲望实在是太泛滥了,令人在精神上感到无尽的失落。而我抵抗这种失落的武器,就是让笔下的人物充满人文主义的情感,他们的错误,也因他们的单纯而变得美丽!于是,这些作品的风格貌似写实,贴近生活,实际上都是些幻想和童话,读者喜爱的人物几乎都理想得无法存在。而以我的成见,文学既可以是生活实景的逼真描摹,也可以把生活瞬间理想化,诱发人们内心深处的梦想。有许多在现实中得不到的感受、做不到的事情,却常常令我们憧憬一生,也恰恰是那些无法身体力行的境界,才最让人激动!
  在这些作品中,警察是我最热衷表现的人物。与其说是缘于我对警察生活的熟悉,不如说是我对这个职业的迷恋。在和平年代,很少能找到另一种职业比它更酷!这个职业就像一个引力强大的“场”,有一种深刻的向心力在凝聚着你,使你即使远离了它也依旧恋恋不舍地想再贡献点什么。
  谨为序。海岩这个故事缘起的地方,是一座名叫云朗的小城。在春夏相交的某日,小城忽然冷得反常。早行的汽车在坡地的街衢无声驶过,驱雾的车灯回避着沉睡未醒的小巷。小巷连绵起伏的台阶和这座小城同样古老,沿着雾中的危墙逶迤向上。台阶残损的一端被一幢三层的砖楼拦住,砖楼陈旧的灰色类似一天最初的光芒。楼顶的小窗半开半掩,俯视着坡地上散漫的古城,也面对着太阳将起的方向。
  每天,高纯都是这个城市中最早醒来的一个,起床后的梳洗穿戴仔细而又迅速。爱打扮的习惯也许可以从床头的一幅照片上找到答案——一位腾空而舞的少年定格在画面的中央。和照片里舞蹈的男孩相比,此时的高纯已经长大成人。
  从灰楼顶层的阁子间里跑下,高纯的动作依然保留了舞蹈的感觉,头颈端正,脊背挺直。他从灰楼的后门跑出的那刻,整条巷子尚且空无一人。清晨高纯照例要去的地方,离那幢灰色的砖楼并不太远,他在并不太远一片居民区里,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屋门。门里住的李师傅就是他的老板,从屋门破损的外观不难看出这位老板并不富贵——李师傅妻女三口,唯一的生产工具就是五年前买下的一辆富康轿车。一辆富康轿车加一张个体出租汽车的营业执照,确定了李师傅养家糊口的职业,也成就了李师傅的“老板”身份。为了物尽其用,这辆富康每天要在街上工作近二十个小时。李师傅每天傍晚出车,一直开到半夜,这是生意最好的一个时段,而整个白天,他都在家睡觉,养精蓄锐,把车子租给高纯,说好白天的收入五五开,五五开也能让高纯一个月挣到八九百元。八九百元在小城云朗,完全可以丰衣足食。
  在李师傅家里取了营业执照行车执照和汽车钥匙,高纯开走了停在门外的汽车。头一单生意就是往机场送客,单程百多公里。原以为今日财星高照,谁料在机场卸客之后等到中午,也没见到一个要去云朗的乘客,下飞机的人都是直奔铜源市区的。高纯守在机场的旅客出口问了三个小时:“有去云朗的吗,有去云朗的吗?
  车子有空调……”直到太阳西斜,才熬不住了,开着空车打道回府。
  人在倒霉的时候,心里的颜色都是灰的。开到机场高速公路的收费站时,阴沉的天上居然落了雨点。高纯摇下车窗交费,钱票也被雨水打湿。透过灰色的雨幕,他看到机场方向的收费口前,汽车排起了密集的长队。一辆红色出租车的后门忽然打开,跳下一个年轻的女孩。那女孩身穿黄色的衣裙,奔跑的动感飘逸如风,她几乎不费力气地跳过隔离的石墩,飞翔般穿过车道的逆流。红色出租车里有个男人摇下车窗,冲着女孩的背影大声叫喊。雨在这一刻忽然大了,那男人犹豫着没有下来。高纯只觉自己车头的挡风玻璃上,一片艳丽的黄裙瞬间漫卷,眼晕神移之际女孩已经绕到右侧拉开了车门,这一连串画面快得高纯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已经坐稳了那位黄衣女孩,并且大声命令他,“开车!”
  高纯没动,侧过身子,面露诧异地问:“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出租车吗?我打车呀!”
  那边红色出租车上的男人终于下车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不堪风雨。他歪歪斜斜地撑开了一把雨伞,试图攀上过膝的水泥隔墩,动作却远远不及女孩干净利索。女孩又喊了一声:“快开车!”身后的车辆也响起了催促的笛声,在西装男子终于越过水泥隔墩的同时,高纯踩下了油门,富康车轰地吼叫一声,冲出了公路收费站的出口。
  这一天高纯还车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两个小时,他回到李师傅家时一辆警车刚刚离去。李师傅上高二的女儿李君君早已放学,见高纯进屋便上来寒暄,寒暄的内容却让高纯吃了一惊,“高纯哥,你犯什么事了?警察都找到我们家来了。”
  李师傅的老婆病了多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管制女儿,“君君不要乱讲啊,高纯多本分啊,警察是来找他问事情的。”
  李师傅把女儿叫回书桌,“哎,别一见高纯就疯,作业做完了吗?考不上大学你就得和高纯一样开出租去!”
  父亲的严厉让女儿收了笑容,缩回到书桌那边去了。李师傅这才把高纯拉到门外低声问:“你不是拐卖妇女了吧,怎么把警察招到我们家来了?”
  高纯无辜地眨眼,“警察找你干什么?”
  “不是找我,是找你!”
  “找我干什么?”
  “你今天是不是在机场路拉了一个女的?”
  “啊,怎么了?”
  “拉哪儿去了?人家家里报警了,满城找她呢。”
  “出了机场路,她就下车了。”
  这一老一少嘀咕着,下楼去了。李师傅收了车子的证照,照例查验了车况。很快,两人在门口分手。
  “你以后把手机开着,”李师傅说,“那点电话费能省多少钱呀,要有急事可怎么找你!”
  雨后的落日,绚丽如虹。
  高纯回到了那座早出晚归的灰楼。
  从很远处就能看到,这座砖楼顶层的阁子间是用木板搭出来的。阁子间低矮窄小,却连接着一个开阔无比的屋顶天台。屋内的陈设极其简陋,却安装了一根自来水管。高纯先接了水洗脸擦身,又用发胶喷了头发,不像日落而归,倒似新妆出门,直到打扮利落,才扣着新换的衬衫,匆匆上了天台。
  转出天台狭窄的门道,壮丽的晚霞扑面而来,天边朦胧的红晕将一个少女修长的剪影镀出一层玫瑰般的神幻,从那优美的轮廓不难认出,正是下午那位搭车的女孩。女孩面向燃烧的夕阳,手扶晾衣的木柱,右腿高高扬起,越顶绷直足尖,动作端庄稳定,姿态优雅舒展。
  “我看过你的演出。”
  高纯站在女孩的身后,他无意惊扰她的功课。但女孩还是把腿放了下来,飘然转身。
  “你看的哪一场?”
  “我在劳动剧场看的,是我原来艺校的老师给我的票。你跳的是个双人舞,我非常喜欢。”高纯顿了一下,说,“可惜把名字忘了。”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叫金葵。金子的金,葵花的葵。”
  “我是说,那个双人舞。”
  女孩没有离开柱子,那柱子如同练功的“把杆”。她说:“啊,那个舞叫《冰火之恋》。没想到你也学过跳舞。”
  “冰火之恋”……这名字有点残酷,让高纯沉默了片刻。他接下去说:“你跳得非常好,可惜你的舞伴有点显老。”
  “他是我们剧团最老的演员,今年我们团让经理承包以后,我们经理就把他炒了。”
  高纯见怪不怪地说:“吃青春饭的行业,都是残酷的行业。”
  女孩的目光有几分感叹,不是对舞蹈,而是对高纯,“所以你从艺校毕业后宁可去开出租车,对吗?跳舞只能跳到三十岁,开车可以开到六十,对吗?”
  高纯苦笑一下,笑得万般无奈,“不,我热爱跳舞,我为她辛苦了整整六年,舞蹈就像我最爱的一个女人,准备和她过一辈子的女人。可没想到我从艺校刚一毕业,这个女人就把我甩了。”
  “为什么把你甩了?”女孩不解,“你受伤不能跳了?”
  “我没钱了。”
  “跳舞要钱吗?”
  “要跳舞,就必须活着,要活着,就必须有钱。你们歌舞剧团连着两年都不招男的,我也没有你那样一个开酒楼的老爸,我要想让自己活着,就必须挣钱。”
  女孩讶然,“你爸爸妈妈……不能帮你?”
  “我妈去世了。”顿了一下,高纯又说,“我没见过我爸。
  说起父母,高纯的声音平平淡淡。或许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已没有即兴的伤感,“我想挣点钱,然后到南方去,我有很多同学都到南方去了,就算进不了团,南方很多酒吧夜总会也都有舞蹈表演。不过我两年多没练了,身上已经有点沉了。”
  女孩微微咧开嘴角,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练啊。”
  高纯也咧开嘴笑了,“好啊,咱们一起练。”
  这一夜是高纯租下这间阁楼后第一次露宿天台。当清晨的寒意尚未退去,他就在这里迎来了第一道曙光。阁子间里的床上,那个名叫金葵的女孩还在熟睡,以致高纯每日不可省略的梳洗打扮,不得不进行得蹑手蹑脚。
  此时的巷子照例安静无人。高纯沿着不规则的石阶向坡下跑去,步伐姿态意气风发,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由衷的兴奋。
  他把车子开出李师傅家的第一个去向,正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云朗歌舞剧团位于这个城市的凹地,与他栖身的坡地各处两端。从李师傅家出发穿过云朗全城,街道渐渐宽敞平坦。歌舞团的院子也十分开阔,只是院中那幢楼房老旧不堪。
  按照金葵昨晚的交代,高纯在楼内练功房旁边一间小屋的门外,敲醒了睡眼惺忪的剧团经理。
  “您是方圆方经理吗?我是金葵的朋友,我是来替金葵请假的。”
  高纯这样介绍自己。他对那位三十多岁就有些谢顶的汉子恭恭敬敬。看来金葵说得没错,这个名叫方圆的经理显然和她私交不错,毫不见外地把高纯让进尚未收拾的屋子。床上的被褥尚未叠好,经理便先穿戴整齐送高纯出门。高纯一再说“您留步、您留步”,经理还是陪他下了楼,经理说:“没事,没事,我正好出去买早点。”
  他们穿过空荡荡的练功房,练功房的破旧在朦胧的阳光中含混不显。在歌舞团院子的门口,看门老头神色张皇地迎上前来,刚说了一句:“方经理有人找你!”
  他们便被几条壮汉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粗声喝问:“你是经理吗,我妹妹金葵今天上班没有?”那叫方圆的经理和他们有方有圆地对起话来,高纯轻声说:“方经理我先走了。”便侧身出门,掩面离去。
  在收留金葵的第二个晚上,小阁楼里轻松了许多,没有了前一夜的生疏和拘谨,气氛显得融洽而又快活。两个年轻人互相谈了他们各自的家庭和亲人,以及同样简单的人生阅历。
  和高纯相比,金葵的人生似乎应有尽有,不仅父母健在,长兄持家,而且,她家在云朗市区一条热闹的大街上,还开了一家不算太小的酒楼。在云朗能开几百个席位的酒楼,也算得上是大富之家了。高纯说:“潮皇大酒楼我知道的,我还往那儿拉过客人呢。你们家既然开了这么大的买卖,按说不该再拿你去巴结那个台湾人啦。”可金葵的回答似乎再次印证了那句老话:穷有穷的快乐,富有富的苦恼——
  “开这酒楼的钱一多半都是借的,我爸和我哥为这个酒楼背了一身债。这几年生意不好,还得应付方方面面的白吃白喝。那个台湾人说可以给我爸贷款,让我爸先把旧账还了。昨天那台湾人本来说好要带我爸我妈和我一起去深圳玩的,可上了车我才知道我爸妈都不去了。我说那我也不去了。他哄了我一路,快到机场了他忽然说他喜欢我,要跟我谈恋爱。吓得我只好跳车了。”
  高纯不解地问:“谈恋爱那么可怕吗,要吓得你跳车?”
  金葵说:“那个台湾人也就是在大陆做生意做闷了,想找个女孩陪他罢了,谁知道他在台湾有没有老婆。他说没有就没有吗?我看他那岁数,说不定女儿都该上艺校了。”
  高纯眨眼说:“台湾也有艺校啊?”又说,“那你也得早点回家啦。你这一跑,你爸妈肯定急死了,你们家都报警了,你哥也到剧团找你去了。你明天一早就回家吧,你再不回去,你们家真要告我诱拐少女啦。你让他们着急两天了,气也出了吧?”
  金葵随和地点头说:“我知道。我不是气他们,我不回去是怕我爸生气。我爸那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我们顶撞他。我从小到大什么都听他的,他让我去省里上学,我就去省里上学,他让我毕了业回云朗工作,我就回云朗工作……”
  高纯插嘴说:“他说让你跟台湾人一起去深圳,你为什么不去?你就知足吧,我现在想找个老爸老妈整天管着我,都找不到呢。”
  话题至此,转到了高纯身上,关于高纯的身世,金葵充满好奇,“你爸爸妈妈离开你很久了吗?”
  高纯低头,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我没见过我爸,我是我妈带大的,我从云朗艺校毕业的前一年,我妈就病了,然后,就死了。”
  金葵沉默了,用沉默表示了应有的同情。反倒是高纯,试图用无所谓的表情,维持这个晚上的轻松,“我妈告诉我,我爸早就死了。可我长大后才发现,我妈从不怀念我爸,他们之间好像没有任何感情。”
  “也许,”金葵试图解释,“你爸爸离开太久了。方圆跟我说过,世界上没有任何情分,能够经得住时间的消磨。”
  但高纯摇头说:“不,他们肯定相爱过,并且有了我。如果我也能碰到一场真正的爱情,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我也会永远记住它的。”高纯的神情深沉了刹那,随即又自我调侃,“我猜我八成是个私生子吧。”
  “私生子?”私生子这个字眼,让金葵目光怔忡。直到高纯自我解嘲道:“就算是私生子吧,但愿也是爱情的结晶,而不是一夜情的累赘。”金葵才笑了起来,而且添油加醋地说:“一夜情的累赘还算好的,别是强奸犯的罪证。”
  在高纯记忆中,这大概是第一次,在他的这间小屋里响起女孩清亮的笑声。
  他可没笑,指指自己,“我是强奸出来的?你也太损了吧!”
  第二天下午,高纯收工很早,他没回李师傅家,而是直接把车开回了自己的住处。和他同车来的,还有云朗歌舞剧团的经理方圆。方圆的到来使这间阁楼倍显狭小,高纯站在阁楼的门外,默默地听着方圆对金葵的规劝。
  方圆说:“我答应你们家了,一定把你找到,劝你回去。你哥哥找了剧团、找了公安局,能找的地方他都找了。你爸爸气得血压都上来了,你总不能在这儿躲一辈子吧。”
  金葵问:“我爸怎么说的,他还让我跟那个台湾人好吗?”
  方圆说:“这我不知道。你要好不要好可以跟家里好好商量,你们家也是为你好嘛。”
  金葵看了高纯一眼,说:“我不会跟那个人好的,我爸不是为我,他是为钱。”
  方圆也看了高纯一眼,仿佛这事与高纯有关似的,随后转脸继续开导金葵,“你躲在这儿也是给人家找麻烦嘛,你哥的脾气你也知道,这地方一旦让他找上门
  来,非把小高暴打一顿不可,你这样也连累人家小高嘛……”
  高纯在门口插话说:“打我干什么,我又没动他妹妹一个指头!”
  方圆低头点烟,没做解释。
  金葵说:“好,那我回去。”
  方圆这才把悬在心口的气随烟吐出,“是嘛。”他如释重负地把脸转向高纯,冲高纯笑了一下。但高纯没笑。
  方圆完成任务,告辞离去。高纯和金葵一起送他下楼,方圆也许看出来了,金葵还有话说。“老方,求你个事好吗?”
  金葵开了口,方圆问:“什么事啊?”
  金葵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高纯,低声说:“你知道吗,他也是学跳舞的,云朗艺校毕业的。让他到咱们剧团去怎么样啊,练一个月就能恢复。”
  方圆没敢回头,用更低的声音回答:“你就别给我找事了,剧团现在的效益不好,下一步还要裁人呢。最近准备搞一次全员考核,优胜劣汰。不过你放心,裁谁也裁不到你的头上。”
  方圆走了,金葵目送他的背影远去。高纯跟上来问了一句:“他又说什么?”
  金葵说:“没说什么。”
  夕阳西斜的时候,高纯送金葵回家。
  金葵家住在云朗的新城,那是一片崭新而俗气的楼宇。下车前金葵用女孩特有的扭捏,对高纯表示了暧昧的谢意,“这几天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你早烦我了吧?”
  “没有啊,我那儿条件太差了,再住下去你也该烦啦。”
  “我占了你的床、占了你的蚊帐,你天天睡在天台上,天台上有蚊子,夜里露水也挺大的。我知道你早盼着我快点回家了。”
  “没有啊,你在我那儿我都习惯了,你一走我倒不习惯了。”
  金葵笑笑,“那祝你今天睡个好觉,咱们后会有期吧。”
  高纯点头,却认真地问:“后会……有期吗?”“不知道啊。不过,你要想见我,总能见得到吧。”
  “我这两天多拉点活、多挣点钱,然后上你们家酒楼吃饭去。你在那儿吗?”
  “我在那儿干吗?你去看我演出吧。过些天我们团可能有演出,我找老方帮你要两张票。你有女朋友吗?可以带她一起来看。”
  “女朋友?我一直以为我会和舞蹈过一辈子呢,所以就把找女朋友的事给耽误了。”
  “要不要我在我们团里帮你找一个,也找一个跳舞的行吗?”
  高纯磕巴了一下,“不用……”继而又说,“啊,好啊!”
  “你喜欢长什么样的?”
  高纯盯着金葵看,没有回答。
  金葵回避了他的目光,也避开了这个话题。她拉开车门,说:“谢谢你这两天的款待,这是真的。”
  金葵推门下车,高纯在她身后说道:“不用谢。”在金葵关上车门之前,高纯又把她叫住,“哎,如果你帮我找一个和你一样……和你一样热爱舞蹈的人,那咱们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金葵回头看了高纯一眼,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和金葵分手之后,高纯驾车走在路上,不知因为什么,心里有些孤单。
  他把车子送到李师傅家里,李师傅照例检查了车子,车子如往常一样完好无损。
  天色已晚,高纯在街边的大排档里,要了一碗素面,慢慢地喝了一瓶啤酒。大排档的一角,摆着台旧得早该报废的电视,电视里放送着一台舞蹈节目,当然不是云朗歌舞团的,但也看得高纯心向往之。
  酒后的高纯郁郁寡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一阵,才百无聊赖地走回家来。
  他顺着黑暗的楼梯爬上阁楼,用钥匙开门时忽闻身后有些响动,回首看到墙角竟然站起一个人影。门里透出的一线月光镀出了那人的轮廓,让高纯不禁惊异地叫出声:“金葵?”
  高纯没想到那一句“后会有期”来得如此迅速,让他辨不清内心应该张皇还是惊喜。他把金葵带进小屋,用温水为金葵擦洗血迹,台灯下的金葵伤痕斑斑,更为触目的两行眼泪,让高纯怎不义愤填膺!
  “我看那台湾人根本就没想给你们家酒楼投资,是拿投资这事钓鱼呢,你爸你哥凭什么把火气往你身上撒呀!”
  金葵居然还替父亲解释,“我从小到大都按照我爸的意志生活,所以这次我爸很难容忍……”
  “那也不能下手这么狠呀,他不怕把你打伤了吗,万一把脸打破相了你还怎么跳舞啊?”
  “我爸不让我跳舞了,让我到酒楼帮他搞销售去。他说这个我才跟他吵的,他就打了我,我才跑出来的……”
  高纯没听明白,“搞销售,让你去?”
  金葵点头,说:“那个酒楼,是我们家的命根子。”
  这天晚上,高纯在天台上用煤油炉为金葵煮了热粥,连锅端进屋里。他还没来得及把锅放在桌上,小阁楼的屋门便被人敲得响声大作。两人惊慌不已,高纯一边问:“谁呀?”一边迅速拉着金葵躲上天台。他把天台的门关好之后,才气息未定
  地又问了声:“谁呀?”
  门外有人回问:“高纯在这里住吗?”
  高纯克制心跳,毅然开门,透过屋内台灯昏暗的光线,他看清门外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影。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高纯镇定下来,声音恢复平静。
  “请问您找谁?”
  “你是高纯吗?”
  “请问您是哪位?”
  “我姓蒋,是从北京来的。”
  这位不速而来的客人坐在阁子间里唯一的那把椅子上,身边放着高纯为他倒的一杯白水。金葵也不再躲在天台的门后,而是靠在门边,默默地看着两个隔桌而坐的男人。那位姓蒋的陌生人大约六十多岁,身体瘦如薄纸,声音如铜铃一般。
  “二十多年前我见过你的母亲,我还记得她皮肤很白,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我印象中她叫江长红。我说得对吗?”
  高纯站在这位蒋先生的对面,他说:“对,我妈很漂亮,她后来剪了短发。”
  蒋先生在高纯的脸上凝视片刻,说:“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和你母亲一样,也是一表人才。”
  “你是我母亲的朋友?”
  “不,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高纯意外地怔住,他看一眼门边的金葵,然后充满敌意地对蒋先生说道:“我没有父亲。”
  蒋先生神色平和地说:“没有父亲,怎么会有你。”
  高纯则坚持了自己的怨恨,“如果一个人把我生出来又不肯把我养大,那他就没有资格让我叫他父亲。”
  蒋先生说:“他创造了你,你是他身体发肤的延续,是他生命的一个部分,他在血缘上、法律上,都是你的父亲,这是事实。他只是没有履行父亲的责任,但没人能改变这个事实。”
  高纯的眼圈红了,他说:“我从来没觉得我还有父亲。我妈也不在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亲人了。我一直自己生活。一个人,自己养活自己,我活得挺好。”
  见高纯泪光晶莹,金葵为之感动。蒋先生的面容也变得格外慈祥,“你父亲病了,他病得很重。疾病有时能让人回顾一生。他对你和你的母亲非常歉疚,他想找到你们,对自己的失责做出补偿,所以委托我来找你们。我刚刚打听到,你的母亲已经在前年去世了。但我很高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想告诉你,你还有亲人。从今以后,你将一辈子衣食无忧!”
  蒋先生的宣告让高纯再次与金葵对视一眼,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轻蔑还是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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