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任情景喜剧《我爱我家》编剧、《三峡好人》文学策划孙健敏新作。 人的一生像是一场来路不明的魔幻漂流,而我穷尽一生所苦苦寻找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本书简介: 青年孔菲斯1912年乘坐海船从美国抵达漂来。 麦边逊饭店主人埃利斯、日本军官高桥、俄国流民娜塔莎姐妹、美国少女珍妮、新派文人邵介惠、大买办邵三卿、革命者蒋桂芳和汪德龄、黑帮头子顾金坤、底层流民席路生……这是一群光怪陆离的众生相。 青年孔菲斯与他们一起,见证着中国漂来这个东方巴黎在1912年帝制结束到1945年国内战争开始之间的悲欢历史。 在这座海内外各色人等汇聚的中国城市遇到了梦中的姑娘,两个年轻人互生好感。 但好景不长,两人随同众人庆祝革命者的婚礼时,内讧爆发。孔菲斯的心上人在逃亡过程中中枪死去。 孔菲斯相信莉莉没有死去。他不能忘记和莉莉跳舞的七个夜晚,他开始了寻找莉莉的漫长之旅。 作者简介: 孙健敏,作家、编剧。北京大学、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先后在《小说界》《钟山》等文学杂志发表小说,出版有长篇小说《天堂尽头》《消散之地》等;影视方面,担任情景喜剧《我爱我家》编剧,《三峡好人》文学策划,《孔子秘密档案》导演等。现居北京。 目录: 第一部〔时间:梦〕 第一章1912年4月18日 第二章1919年8月7日 第二部〔时间:现实〕 第三章1927年7月3日 第四章1933年1月29日 第五章1937年10月9日 第三部〔时间:不存在〕 第六章复仇日 第七章第零天 孙健敏具有当代中国文坛罕见的文学禀赋和文学良知,他以奇谲的想象力在时间之海飞渡穿梭,他的虚构浪游在历史和反历史、科学幻想和抒情沉思的切面,但其隐忍的愤怒总是直指当下这个魔幻的时代。写作时的孙健敏是一个世界主义者,“漂来”既是一个名词,代表了他用词语修建的那个超越时空的城池;也是一个动词,暗示了他文学师承的乖张以及文类跨界的轻盈。 ——洛之秋(知名书评人) 玄幻,哲理,扑朔迷离的情节和老到的叙事,构成了孙健敏小说的独特空间。 ——蒋原伦(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文学评论家) 这是本年度最值得深度阅读和反复品味的小说。 ——陈跃红(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孙健敏具有当代中国文坛罕见的文学禀赋和文学良知,他以奇谲的想象力在时间之海飞渡穿梭,他的虚构浪游在历史和反历史、科学幻想和抒情沉思的切面,但其隐忍的愤怒总是直指当下这个魔幻的时代。写作时的孙健敏是一个世界主义者,“漂来”既是一个名词,代表了他用词语修建的那个超越时空的城池;也是一个动词,暗示了他文学师承的乖张以及文类跨界的轻盈。 ——洛之秋(知名书评人) 玄幻,哲理,扑朔迷离的情节和老到的叙事,构成了孙健敏小说的独特空间。 ——蒋原伦(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文学评论家) 这是本年度最值得深度阅读和反复品味的小说。 ——陈跃红(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 孙健敏拒绝了各种流俗,他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合时宜的作家。 ——汪安民(首都师范大学大文学院教授、文艺批评家) 第一章 1912年4月18日 1.孔菲斯 他觉得第一次到漂来,应该是在1912年。 他其实是1925年被人从法国瑟堡港送上船的,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艘轮船的头等舱套房里。当时夜深如水,空气中有股夹杂了香槟、白兰地和百利甜气息的威士忌味。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在卫生间呕吐时,他拿毛巾擦嘴,发现毛巾边角上印着“泰坦尼克”的字样。开始,他还以为是玩笑,再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有人会跟他开这样的玩笑。在渐行渐远的欧洲,他似乎有过很多朋友和爱人,但谁都没亲密到如此肆无忌惮的程度。欧洲对他来说,不过是片浮萍一样的大陆,而他对欧洲来说,也同样是片浮萍。这是他喜欢巴黎的原因,可以把自己藏在名目繁多的聚会中,去感觉整个世界的迷失。在那里,没人在意他的迷失。 他强忍头痛,任由软绵绵的腿将自己带上甲板。一路上,凡有标记之处,他都能注意到拉丁字母构成的“泰坦尼克”一词,他因此兴奋起来,不再以为这是玩笑。低头看了看表,他知道还有一个小时,历史上那次著名的撞击冰山事件就要发生。但他决定沉住气,在彻底醒来前,看看梦会以怎样的方式终结。 此刻是深夜,大西洋上空刮着北冰洋的风,厚厚的呢大衣像布满大洞的渔网,什么也遮挡不住。人们都已躲进钢板后的船舱,只有船头还站着一对正在热烈拥抱的男女,熊一样臃肿而笨拙,怎么看都像两个醉酒的俄国佬,他却以为那很可能是一对名叫杰克和露丝的情人,不知脑子为何会闪现这样的念头,他忍不住傻笑起来。 把目光从两人身上挪开,他又四处观望了一番。除了漆黑的夜,什么也看不见。甲板下传出轻微的嗡嗡声,是三个螺旋桨在转动,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动力装置,足以让这艘四万吨级的邮船以最猛烈的方式撞向冰山。然而知道这些知识对这梦境毫无帮助,而他的身体却真的快要冻僵了。脑子还没做出决断,身体已在向船舱奔去,刚才还绵软的小腿忽然变得坚定有力。 做梦之前,他正打算回美国。作为德国包豪斯学校建筑系的第一届学生,他在一年前顺利毕业,但没马上回国,而是以搜集资料为名,在不列颠群岛和欧洲大陆四处游历,最后在巴黎停留下来,每天在花都的莺歌燕舞中消磨时光,把老洛克菲勒送他来欧洲学习的初衷忘个精光。三个月前,老头终于发怒,一连给他发了十二封加急电报,催他回去,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托人订了张回纽约的船票,然后一头扎进各种名目的告别聚会中,在酒吧、舞厅和宴会之间流连,和没见过几面的各色人等热烈拥抱依依不舍,以此为借口将彼此灌醉。然而,无论前一晚醉成怎样,第二天醒来时,他还是会发现,自己仍旧身处在路易十六饭店的长期包房。有时,他身边会躺着一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她们会告诉他,前一晚他醉得如何厉害,但又那样清醒,近乎顽固地坚持,要回住处,最不可思议的是,都醉成了那样,竟还记得路上的每个拐角、路牌以及电线杆,并能以精确到米的尺度将它们指认出来。 他相信这正是老洛克菲勒让他接受德式教育的原因:只有如此,才能将知识固化在他的身体上。这样,即使神经中枢出了问题,他的身体依然可以自行其是,将那些知识贯彻到底。作为家族上一代著名的浪荡子,老洛克菲勒曾有一段极为不堪的经历,老头对此的解释是他被魔鬼附了身,所作所为并非己愿。他因此成了一名虔诚的基督徒,每天都会按时去教堂忏悔两次,以便让那个控制了他大半生的魔鬼再没机会乘虚而入。为了不让儿子重蹈覆辙,老头为他制订了一套极为严格的教育计划,先是送他去了英国的伊顿公学,然后又把他送到德国。但这一切努力,终于还是没能阻止那个曾让老头神魂颠倒的魔鬼在儿子身上复活。 他虽不同意老洛克菲勒的魔鬼之说,但又不得不承认对于暧昧不明,他有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痴迷。事实上,从三四岁起,他就一直在乐此不疲地用各种方法让自己迷路,不仅让别人找不到他,也让自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每次当他在地窖、庄园的棉花地或者远处河流的桥洞里被重新找回时,他都会为自己的任性妄为真诚道歉,但只要再有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走失。这似乎是种宿命一样的东西,无论老洛克菲勒怎样纠正,都无法将之从他身上去除。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种对迷失的迷恋,是因为他身上有更重要的东西被迷失了。 这天下午,在最后一次告别聚会上,他又醉得不省人事。不过此前他已把行李打包完毕,早早跟饭店订好了送行的小汽车,还托付旅行社,在送船票来时也顺便将他送上船去。 然而,他没想到,这次迷失会发生在时间上。 回到头等舱的套房,身体终于安静下来,脑子却还在翻江倒海。他似乎一点也不为即将到来的撞击事件忧虑,上船前最后一次狂欢的情景密密麻麻地奔涌而来,没有完整的意义和事件,甚至没有完整的景象,一闪而过又一闪而过的,都是些眼睛、鼻子、手指、衣角、酒杯、舌尖上的一滴酒、嘴唇与嘴唇的一个吻,以及不知谁说出的只言片语。但他总觉得在这堆碎片中发生了某件足以动摇他整个人生的事件,不知哪来的灵感,他觉得可能和两个不速之客有关,那是一老一少两个陌生女人,他以前从未见过。她们告诉了他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然而当他用力回忆她们时,却偏偏想不起两个女人的相貌、名字以及所透露讯息的内容,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来自梦里的回忆,还是梦外的现实。 你其实不是你。依稀记得她们这样对他说。 这些奇怪的念头,让他心慌意乱,他注意到套房酒柜里的那些酒,这是他特地关照旅行社的伙计给自己准备的福利。他踉跄着扑向酒柜,拿起其中一瓶已打开的威士忌,咕咚咕咚灌进嘴里。他虽嗜酒如命,但酒力极差,通常这样的烈酒,只要半瓶,就能让他失去所有存在感。但这一次,在灌下大半瓶还过了半个小时的情况下,那昏天黑地的感觉还是没有出现,事实上他的脑子异常清晰,好像有个钻头一样的东西,正朝那裹着硬壳的记忆长驱直入。 幸亏这时,轮船猛地晃了一下,他知道,这个人类在埃菲尔铁塔之后创造的最大钢铁奇迹,已撞在了大西洋那座无名的小冰山上。船舱里先是死一般寂静,然后出现了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像有无数条舌头在暗中嚅动,再后来,侍应生挨个房间敲门,用带着睡意的伦敦音,解释只是出了点小问题,这叫泰坦尼克的庞然大物即使有两个船舱进了水,也能像永不沉没的不列颠一样,在大西洋上永远漂浮下去。 听着这些话,他发现自己嘴角上有笑意在荡漾,他觉得在侍应生敲响房门之前,应该让这不怀好意的笑容在脸上消失。然而,侍应生却没敲他的门。沙沙的脚步声经过门口的地毯时,一点没要停下的意思,他只听见侍应生往喉咙里咕嘟地咽了口唾沫。他咂了咂嘴,觉得在自己的梦里,自己都未被公平对待。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离午夜十二点还差两分钟,再过七分钟,船长和工程师便会正式宣布,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将在两小时后沉没。 因为不想让身体沾满冰凉潮湿的幻觉,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手里的空酒瓶,试着将它慢慢举起,在脑袋上方掂了几下。 然而,他终于没有勇气砸下去。你其实不是你。脑子像断了链条似的,又突然冒出这句不知所谓的话。 就在这时,床对面爱奥尼克柱中间的浮雕裂开了一条缝,狩猎女神戴安娜正在和她的梅花鹿分离。他本想揉一揉眼睛,但又觉得在梦里似乎没这个必要。 缝隙变成一道暗门。门后的黑暗深不见底,一个脸部线条坚硬的东方人在朝他走来。因为身上穿着黑衣,东方人的脸和脖子看上去像个孤零零的头像。 “拿上行李跟我走。”东方人的声音又干又涩,冰块一样敲在他鼓膜上,虽不响,却有心惊肉跳的感觉。他觉得东方人可能是在用德语跟自己说话,但又怀疑这是日语,细听之后,他不得不认为那其实很接近于英语,然而心里有个声音却在告诉他那是中国话,但他自己却觉得这样的说法很不可靠。 不过,不管对方是用什么语言,反正他是听懂了。他想拒绝,却发现身体已一骨碌地爬起来,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将所有行李整齐地挂在了身上每个能撑起重量的支点上。一共六个箱子,他却未被压垮,不仅保持了平衡,还跟着那穿黑衣服的东方人走进了门后的暗道,步伐稳健,一丝不乱。 等脑子再次提醒他情况不对时,他发现自己已从泰坦尼克的头等舱套房来到了一个被装饰得极度奢华的饭店大堂,两个印度人头上包着形式繁复的红头巾,正热情地从他身上拿下箱子。他们在“Hello,Hello”地献殷勤,他听见的却是“哈噜,哈噜”。 “欢迎来到漂来。”穿黑衣服的东方人很严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中国话这样说。他没听过、更没学过中国话,但此刻他却终于确认黑衣人在说中国话,而且他竟然还能听懂其中的意思。说完话,黑衣人转了个身,闪到了一个迎面走来的胖子身后。那胖子人高马大,没费吹灰之力,就将那瘦削的黑衣人挡在了身后。他连忙向左移了两步,想看看那黑得像团墨似的东方人在干什么,却发现胖子身后早已空空如也。 他只好无奈地将目光转回到胖子身上,觉得这有着一头黑色卷发的年轻人,可能是个来自中东的塞法迪犹太人。 你其实不是你。 脑子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像是空气中的回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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