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身份


作者:昆德拉,董强      整理日期:2015-11-04 17:41:11

十六七岁的时候,她特别喜欢一个隐喻;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听来的,还是从哪里读到的?没有关系。她想成为一种玫瑰香,一种四处扩散的香味,四处去征服。她希望就这样空透所有男人,并通过男人,去拥抱整个世界。玫瑰四处扩散的香味:那是对艳遇的隐喻。这个隐喻在她即将成人之际开放,就像是对温柔地与男人混杂的浪漫许诺,对空越所有男人之旅的邀请。可是,她天生又并非是一个常焕情人的女人,这个朦胧的、抒情的梦,很快就在她宁静而幸福的婚姻中沉睡过去。
   《身份》是米兰·昆德拉第九部小说,1996年完稿于法国,以法文写成。是作者定居法国后创作的被法国读书界称为“遗忘三部曲”的三本新作之一(另两部为《慢》和《无知》),较为集中地显示了他创作上倾向哲思化的新流向。小说形式简短,人物与故事情节极其简练,作者试图在*小的空间里容纳下**深度、充满复杂性的思考。相关推荐: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王小波推崇备至的作家作品《地平线》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王小波推崇备至的作家作品《缓刑》
  
本书简介:
  《米兰·昆德拉作品系列》,最细腻真挚的文字,最鲜明震撼的观念,让您深切体悟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本《米兰·昆德拉作品系列》,是米兰·昆德拉作品在中国第一次正式出版。米兰·昆德拉对作品的翻译一向慎重,他严格要求翻译其作品的人要以他直接撰写的或亲手校订的法文本为准。这位由旅居而定居而入籍法国的捷克作家早已经视法语为他的第二母语。上海译文版的“昆德拉”全部从法文重新翻译,都源自法国著名的伽里玛出版社。
  作者简介:
  米兰·昆德拉(1929~)
  ·小说家,出生于捷克斯洛伐克布尔诺:自1975年起,在法国定居。
  ·长篇小说《玩笑》、《生活在别处》、《告别圆舞曲》、《笑忘录》、《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和《不朽》,以及短篇小说集《好笑的爱》,原作以捷克文写成。
  ·小说《慢》、《身份》和《无知》,随笔集《小说的艺术》、《被背叛的遗嘱》、《帷幕》,以及新作《相遇》,原作以法文写成。
  ·《雅克和他的主人》,系作者戏剧代表作。1
  一家诺曼底海滨小城中的旅馆,是他们在一册旅游指南上偶然找到的。尚塔尔星期五晚上到,先独自过一夜,让-马克会在第二天中午与她会合。她将一个小行李箱放到房间里,出门在一些陌生的街巷转了一小圈之后,回到旅馆的餐厅。七点三十分,餐厅还空着。她在一张桌旁坐下,等人来招呼她。在餐厅的另一头,靠近厨房门的地方,两个女招待谈得正欢。尚塔尔讨厌提高嗓门说话,就起身穿过餐厅,在她们旁边停下来;但她们两人完全投入到话题中去了:“要知道,十年了。我认识这一家子。真可怕。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一点儿也没有。电视里都讲了。”另一个接着说:“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简直没法想象,这才叫可怕呀。”“是谋杀?”“四处全搜索遍了。”“给绑架了?”“谁会绑他?既没钱,又无权势。他时那些孩子和他老婆都上电视了。他们可绝望了。你想啊?”
  这时候,她注意到了尚塔尔:“您知道电视上有个节目专门讲失踪的人,叫《杳无踪迹》?”
  “知道。”尚塔尔说。
  “您可能看到布尔迪厄一家发:生的事了吧?他们是这儿的人。”
  “看到了,真可怕。”尚塔尔回答说,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把一件谈悲惨事情的话题转到平庸的吃饭话题上。
  另一位女招待终于问道:“您是来吃晚饭的吧?”
  “对。”
  “我去叫餐厅主管,您去坐吧。”
  她的同事又接着说:“您想一想,您一直爱着的一个人消失了,而您又永远无法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不是要发疯!”
  尚塔尔回到桌边坐下。餐厅主管五分钟后过来了。她点了一盘冷食,十分简单;她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唉,她真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她一边在盘中切着火腿,一边脑子里继续着被女招待引起的思路:在今天这个世界里,我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控制,都被记录下来,那些大商场到处有摄像机监视我们,人们摩肩接踵,接连不断,甚至连做爱都会在第二天被搞调查或做研究的人盘问(“你们在哪里做爱?”“你们一星期做几次爱?”“用不用避孕套?”),一个人怎么可能避开监视完全消失,连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她当然知道这个电视节目,那名字让她害怕:《杳无踪迹》。这是电视上惟一能让她心动的节目,内容真实而悽惨,仿佛一种来自这个世界之外东西的介入,迫使电视节目放弃了它的平庸性。一位主持人用沉重的语气,要求观众提供一些证词,可以帮助找到那些失踪者。节目快结束时,电视上打出一张张前几集《杳无踪迹》节目中提到过的人的照片;其中有的人已经失踪十一年之久了。
  她想象有一天就这样失去让-马克。对他一无所知,只能凭空去想象一切。她甚至都不能自杀,因为自杀就意味着背叛,意味着不愿意再等待下去,完全失去耐心。她将会一辈子都生活在一种无尽头的可怕之中。
  2
  她返回房间,费了好大劲才睡着。到午夜,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之后又醒过来。梦里全是一些她过去生活中的人:她母亲(去世很久了),尤其是她的前夫(她好多年没有见过他,而且他在梦中一点也不像他本人,仿佛梦的导演在试镜时选错了演员)。梦里他与他姐姐在一起,她还是那样有统治欲,那样有活力;还有他的新妻子(尚塔尔从未见过她,但在梦中,她丝毫不怀疑她的身份);到了梦的最后,她前夫仿佛向她提出暖昧的性要求,而他的新妻子在尚塔尔的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试图将舌头伸进她的唇间。尚塔尔向来厌恶两个舌头互相舔来舔去的感觉。事实上,正是这一吻将她弄醒了。
  这个梦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她试图弄清楚原因是什么。她想,令她如此不安的,是这个梦将她现在的生活完全抹去了。因为她热爱她现在的生活,在任何条件下也不愿意将它与过去或将来作替换。正因为这个,她不喜欢做梦:梦将一个人生命中不同的时期一律化为同等价值,并将人所生活过的一切都拉平,使之具有一种同时性,这让人受不了;梦否认现时的特权地位,使它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比方说她在这一夜做的这个梦:她生活的整整一个面都被摧毁了:让-马克、他们共同拥有的房子、他们共同生活过的那么多年;过去抢占了这一切的位子,一些她已经好久没有关系的人试图将她捕捉到一张平庸的性诱惑的网中。她的嘴上感觉到了一个女人的湿润的双唇(这个女人长得并不赖,这个梦的导演在选女演员时还算挑剔),这使她感到极度的不舒服。就这样,大半夜的,她跑到浴室里,用很长时间洗嘴漱口。
  3
  F曾是让-马克的老朋友,他们在中学时代就认识了;他们总是观点相同,什么事情上都谈得拢,一直都保持接触,直到几年前的一天。让-马克突然不再喜欢他,而且做得非常绝,再也不见他了。有一天,他听说F病重住进布鲁塞尔的一家医院,他一点也不想去探望他,但尚塔尔坚持让他去一趟。
  看到他以前的朋友使他很不舒服:他的脑海中一直记着他中学时的形象,一个脆弱的男孩,穿着总是很讲究,天生显得很细腻;在他面前,让-马克总觉得自己像头犀牛。以前曾使F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得多的清秀的女性化的线条,现在让他反而显得更老了。他的脸看起来很滑稽,小极了,缩成一团,满是皱纹,就像是四千年前死去的一位埃及公主成了木乃伊后的脸。让-马克看着他的两只手臂,有一只固定着,在打点滴,一根针插在静脉里,另一只做着大大的手势帮助他说话。一直以来,他看着F大做手势的时候,总觉得他的手臂跟身体相比,显得更是细小,就像是木偶的手臂。这种感觉那天尤为强烈,因为这些天真的手势跟谈话的严肃内容极为不符:F跟他讲,他前几日一直昏迷不醒,到最后医生才将他抢救过来:“你知道那些从死亡边缘过来的人是怎么讲的。托尔斯泰在一个短篇小说中还专门讲过。就是看到一个隧道,尽头有光,代表上天世界那摄人心目的美。但我可以发誓告诉你,没有什么光。而且,最糟糕的是,连失去知觉都做不到。你能知道一切,听到一切。只是那些医生,他们不知道,还在你面前什么都说,甚至说些你不该知道的事,说你完蛋了。说你的大脑已无可挽救。”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不是说我的神智当时完全是清醒的。我对一切都有知觉,但一切都又有些变形,就像是在梦中一样。时不时地,梦又变成了噩梦。只是在生活中,一场噩梦做一阵子也就很快结束,你一开始喊,就会从噩梦中醒过来,可我喊不出来。这是最最可怕的:喊不出来。身在噩梦,又无法呼喊。”
  他又沉默下来。接着又说:“我从未害怕过死亡。现在我怕了。我老是在想,死去之后,人还是活着的。我在想,所谓死亡就是做一场无尽的噩梦。算了,不说了,不说了。说点别的吧。”
  让-马克到医院之前,:觉得他俩谁也不可能不提他们友情的破裂,他必须违心说几句重归于好的套话。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关于死亡的念头使得别的话题毫无意义。F虽然想说些别的,但还是接着讲他的身体如何受罪。他的话使让-马克心情变得很糟,但没有在他心中唤起任何感情。
  4
  难道他真的已如此冷漠,如此麻木?好多年前的一天,他听说F背叛了他;唉,背叛这个词太具浪漫色彩,太夸张,可他还是被震惊了:有一次开会的时候,让-马克不在场,大家对他群起而攻,使他后来丢了职位。这次会上,F是在场的。他在场都没有为让-马克说一句辩护的话。他那喜欢大做手势的手臂没有为他的朋友动弹一下。让-马克怕自己搞错,又仔细地打探了,当时F确实一言未发。当他完全确信这件事的时候,有好几分钟,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无穷的伤害;后来,他决定再也不见他了;一旦做出这一决定,他马上感到一阵轻松,竟毫无缘由地有几分快乐。
  F说完了他的不幸。沉思一会儿之后,他那木乃伊公主似的小脸突然发亮了:
  “你还记得我们在中学时的那些谈话吗?”
  “不太记得,”让-马克说。
  “你跟我谈女孩子的时候,我就像聆听一位大师一样听你讲。”
  让-马克想了半天也没有在记忆中找到以前的谈话痕迹:“我当时只是十六岁的黄毛小子,女孩子有什么好谈的?”
  F接着说:“我当耐就站在你面前,你在大谈女孩子。你还记得吗?我一直看不惯一个姣好的躯体居然可以是一台分泌机器;我跟你说我受不了看到女孩子擤鼻涕。你当时停下来,盯着我,然后用一种奇怪的、好像极有经验的、真诚的、坚决的口吻说:‘擤鼻涕?我呀,我只要看到她们的眼睛如何眨动,看到眼皮在角膜上一张一合,我就会感到一种厌恶,怎么也消除不了。’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让-马克回答说。
  “你怎么会忘记了呢?眼皮一张一合。多么奇怪的想法啊!”
  但让-马克说的是实话;他想不起来了。况且,他并没有努力去记忆中寻找。他在想别的事情:这就是友谊的真正与惟一的意义:为对方提供一面镜子,让他可以看到自己以前的形象。假如没有朋友对回忆无休止唠叨,这一形象就可能永远被抹去。
  “眼皮,你真的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让-马克说。然后,他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你难道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你送给我的这面镜子?”
  F感到十分疲乏,不再说话,仿佛对眼皮的回忆让他精疲力竭了。
  让-马克说:“你该睡觉了。”说完就起身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他感到一种想跟尚塔尔在一起的无法遏制的愿望。要是他没有那么累的话,他肯定马上就出发了。到达布鲁塞尔前,他原想要第二天早晨在旅馆里吃_顿丰盛的早餐,然后再慢悠悠地上路。但见到F之后,他把他的旅行闹钟调到了早晨五点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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