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米勒——*富有个性又极具争议的文学大师、自由与性解放的预言家 ★大师米勒的一幅“自画像”出版后遭英语世界封杀 ★精神世界的诅咒“散文诗”对传统观念的勇猛挑战与反叛 ★写作手法多样:大量超现实的梦幻、纷繁多变的象征、对往事意识流式的追忆 ★语言如同散文诗般优美流畅,令人着迷,极具文学和艺术价值 本书简介: 《黑色的春天》是亨利·米勒自传性三部曲中的第二部,与《北回归线》、《南回归线》创作于同一时期,1936年在巴黎出版后也遭英语世界封杀。该书追忆了米勒在布鲁克林的青少年时代及其旅居巴黎的生活经历。通过对从纽约到巴黎的不断回放,以及超现实的梦幻和象征手法,米勒以颠覆性、自我启示般的笔法,勾勒了人们和他们所居住的城市,而更深层次地,是在寻求心灵的精神家园。 作者简介: 亨利·米勒,美国“垮掉派”代表作家。生于纽约曼哈顿,一岁时随父母搬入布鲁克林,1909年进入纽约市立学院学习,因不满墨守成规的校园生活,两个月后即辍学。年轻时从事过多种职业,为其日后的文学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其文风大胆深刻,通过大量的性描写以及对人性的揭露,赤裸裸地呈现了腐化、破碎的现代西方世界。1957年入选美国艺术和文学学会。 代表作有《北回归线》(1934)、《黑色的春天》(1936)、《南回归线》(1939)、《殉色之旅》(1949)、《情殇之网》(1953)和《春梦之结》(1960)等,其中两部“回归线小说”在英语国家长期遭禁,直到1961年《北回归线》才在美国出版。 目录: 一个超现实主义的春天 第十四区 春天的第三或第四天 一个星期六下午 天使是我的水印图案! 裁缝铺 杰勃沃尔·克朗斯塔特 进入夜生活…… 来回漫步于中国 脱衣舞酒吧 大都市疯子 目录: 一个超现实主义的春天 第十四区 春天的第三或第四天 一个星期六下午 天使是我的水印图案! 裁缝铺 杰勃沃尔·克朗斯塔特 进入夜生活…… 来回漫步于中国 脱衣舞酒吧 大都市疯子 前言一个超现实主义的春天 杨恒达 一部字数不算很多的《黑色的春天》中译本经历了艰难的翻译过程终于完成了,比原定的交稿时间晚了一个月。不是译者不努力,而是这部书实在太难译,有些地方简直是一个超现实主义的春天 杨恒达 一部字数不算很多的《黑色的春天》中译本经历了艰难的翻译过程终于完成了,比原定的交稿时间晚了一个月。不是译者不努力,而是这部书实在太难译,有些地方简直是不可翻译的。但不管怎么说,它现在完成了,而且即将与读者见面,译者为此感到非常欣慰。 中国读者现在也许对亨利·米勒的名字不那么陌生了,因为他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北回归线》在国内已出过好几个版本,以它那种包含了大量性描写与粗俗语言的叙事方式和意识流、自动写作、超现实主义、象征主义等手法,给中国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许有人会误认为亨利·米勒是一个热衷于性描写的作家,其实不然,他在个别作品中确有过多的性描写,因为性的问题是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是他思考的主要对象之一。作为一个像卢梭一样敢于大胆深刻地剖析自我的作家,他认为这个问题是不可回避的,但是,亨利·米勒的作品体现出他丰富的内心世界,他既是一个怀旧者,又是一个革新者;他既做着美国梦,又是美国梦的强烈批判者;他既承袭了西方文学的历史传统,又形成了对这种传统的猛烈冲击。我们读亨利·米勒的作品首先要从这些方面来把握他。至于他作品中过多的性描写,那只是他这种矛盾性的一方面体现。如果我们读了《黑色的春天》,也许就会对这个问题看得更加清楚。《黑色的春天》中几乎没有什么性描写。 亨利·米勒大约是在1932年5月初开始写这本书的,那是在他1934年发表第一部长篇作品《北回归线》之前,然后经历了三年的写作,于1935年才将此书完成,并于1936年在巴黎发表。这是他发表的第二部作品,也是他最初发表的自传体三部曲中的第二部,介于《北回归线》和1939年发表的《南回归线》之间。由于他的第一部作品《北回归线》发表后在文学界引起了轩然大波,直接导致《黑色的春天》在英美等国被禁长达三十年之久。 《黑色的春天》是亨利·米勒住在巴黎北部的克利希区时期的主要作品,他以此书献给他的好朋友兼赞助人阿那依斯·宁。阿那依斯·宁出生在法国,父亲是西班牙钢琴家和作曲家,母亲是丹麦歌唱家。她十一岁时父母离婚,母亲把她带到纽约接受教育,她后来返回欧洲,嫁给一个银行家,自己成为作家。她热衷于读书和写日记,最初发表的作品是关于D.H.劳伦斯的批评研究,她对劳伦斯的评价引起了亨利·米勒的兴趣。亨利·米勒的朋友奥斯本是她丈夫的手下,他通过奥斯本而认识了她。亨利·米勒结识阿那依斯·宁之后,在经济上得到她的许多帮助,在创作上受到她的热情鼓励。她资助他发表了第一部作品《北回归线》,并竭力向出版商推荐他的其他作品。她对精神分析学的研究和广泛的文学兴趣,包括对超现实主义的兴趣,深深影响了亨利·米勒,米勒将她视为推心置腹的知己和导师,甚至想同她结婚。亨利·米勒将此书献给她,显然是要向她表示爱慕和感激之情。 亨利·米勒的《黑色的春天》虽然在某些手法上同《北回归线》有相似之处,但明眼的读者一眼便能看出,它没有《北回归线》那样言辞激烈,那样污秽粗俚,而是显得更为心情愉快。亨利·米勒自己也把《北回归线》问世之后的时期称为“心情愉快的”、“格外快活的”时期。《黑色的春天》使用的材料基本上是源于自身种种遭际的,但他采用的不是叙事的方式。他不刻画性格,不叙述情节,而是从他个人在纽约与巴黎的经历中不断引出一系列长篇大论、沉思冥想,以及回忆与梦幻。《黑色的春天》由十个独立的部分组成,但它还是被视为一个整体、一个有机的过程。在纷乱多变的风格和技巧背后,是主题和象征的一致性。 亨利·米勒在《黑色的春天》中所要表现的主题就是要向人们呈现一个真实的自我,他将这部作品看作他的一幅“自画像”。在亨利·米勒看来,真实的自我不仅在于自我的外在经历,更重要的在于自我的各种感觉、感受,自由的思想以及梦境与幻觉。他一直在写一本“梦幻之书”。1932年6月,他决定将这本“梦幻之书”整理出来,后来在1934年2月又决定让它成为整部作品的高潮,用梦幻来概括其主题。在《黑色的春天》中,可以说集中了亨利·米勒各种各样的艺术手法,这是他企图走出一条文学新路的尝试,也是他对现存文学传统的反叛。虽然书中出现了大量超现实的梦幻、纷繁多变的象征、对往事的意识流式的追忆,但是这一切的核心是要表现一个真实的自我,一个在西方文化氛围中,尤其是美国文化氛围中真实的自我,这同惠特曼当年所竭力表现的那种充满民主自由的美国精神的自我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时代不同了,自我的含义也不同了,表现自我的手法自然就不一样。但是,我们也可以说,亨利·米勒表现自我时同惠特曼一样,采用了诗的形式。只不过惠特曼采用的是自由体诗,而亨利·米勒的《黑色的春天》则可以说是一部散文诗。虽然在亨利·米勒的作品中不再有惠特曼那种积极向上的乐观主义精神,但亨利·米勒面对现代西方社会的种种弊病与丑陋,甚至纠缠于可怕的噩梦之中,也还是心情愉快的,流露出一种艺术家玩世不恭的态度。而我们从他对艺术创新的种种努力追求中仍然可以看到一种自强不息的生命运动,一种对现实的批判和对真实人生的探索。 例如,《黑色的春天》中“天使是我的水印图案”和“进入夜生活”这两部分是尤为超现实主义的。前一个部分是以自动记录神灵凭附式的口述开始的,亨利·米勒本人似乎变成了一个被动的工具,一只把被动地接收到的信息记录下来的手。亨利·米勒像以勃勒东为首的超现实主义者一样,相信这样一种情感的下意识倾泻,是他最有灵感的创作之源。他在作品中谈到正常人甚至要去抄袭疯子的作品,这正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观点。在他看来,创新的艺术和疯狂之间是很接近的,而梦幻则可能比现实更真实。“进入夜生活”这一部分就是对一个梦幻世界的描述。里面的形象都是不可思议、违背常情的,但又都是从现实生活的形象基础上生发出来的,真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亨利·米勒在这一部分中描述的梦境非常逼真,十分接近于人的心理现实。由于人一生中有相当一部分时间生活在这种心理现实中,所以要真实地写人,这样的心理现实是不可忽视的。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现实,所以一个人的心理现实对另一个人来说就是一个谜。但是由于人们各自的心理现实都有共同的客观现实作基础,所以一个人的心理现实仍然可以被别人理解,别人也可以对一个人自述的心理现实是否真实做出判断。亨利·米勒在这里描述的梦幻世界具有心理现实的高度真实性。由于心理现实在人的一生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因而在某种意义上讲,亨利·米勒描述自己的梦幻世界比单纯描述他的客观世界显得更真实。 再如,“杰勃沃尔·克朗斯塔特”那一部分是比较典型的达达主义之作,里面从头到尾都充满无意义的废话,许多词是生造出来的,有些词似乎有某种象征意义,但实际上毫无意义。词和词的搭配随意性很强,人物对话莫名其妙,一切都似乎是胡乱拼凑在一起的,但这一切都表现出作者对现实的一种精神反叛。达达主义是一场虚无主义艺术运动,其思想根源是出于对资产阶级价值观念的憎恨和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绝望。亨利·米勒写此书时,达达主义作为一场运动早已成为过去,但我们从他的作品中仍可以看到达达主义对欧美文学的深远影响。亨利·米勒将达达主义的手法作为批判西方文化传统的手段。 《黑色的春天》中最长的一部分是“裁缝铺”,主要写亨利二十刚出头时,大约是一战前后,在他父亲的裁缝铺里工作时的一段经历和见闻,充满了怀旧的情感。这一部分采用的主要是写实手法,但叙事时常带有亨利·米勒特有的那种随意性,有点儿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的感觉。这一部分最感人的是作者对人与人之间真诚情感的怀念与向往,尤其是他送梅莉亚姨妈去疯人院的那段描述,他面对一个疯子感到自己缺乏真诚的感觉,令人读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黑色的春天》是亨利·米勒在纷繁的主客观世界中寻找自我的尝试,我们初读时会感到坠入五里雾中,不知其所云,但读完之后,仔细回味,我们就会被作者苦苦寻求精神家园而且并不悲观的努力所感动。 米勒完全掌控了对人性的解读,他因描写性欲横流、杂乱无章的世界而感到快乐。 ——《卫报》 今日之美国文学以米勒所做之事的意义而开始,也以此而告终结。 ——英国诗人、小说家劳伦斯·达雷尔 使米勒在现代作家中鹤立鸡群的,是他毫不含糊地把审美功用和预言功用结合在一起的能力。 ——英国评论家赫伯特·里德 这个时代或任何时代最出众、最具原创力的作家之一。米勒完全掌控了对人性的解读,他因描写性欲横流、杂乱无章的世界而感到快乐。 ——《卫报》 今日之美国文学以米勒所做之事的意义而开始,也以此而告终结。 ——英国诗人、小说家劳伦斯·达雷尔 使米勒在现代作家中鹤立鸡群的,是他毫不含糊地把审美功用和预言功用结合在一起的能力。 ——英国评论家赫伯特·里德 这个时代或任何时代最出众、最具原创力的作家之一。 ——《星期六评论》 我从来没有读过像亨利·米勒这样的作家。他的身上有惠特曼、老子的影子…… ——美国作家詹姆斯·弗雷 亨利·米勒的书可以从任何一页读起,任何一页都是杂花生树,群英乱飞,好像“陌上花开,君可徐徐归”。 ——冯唐 米勒是现代作家中能让读者感动落泪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仅仅是出于他个人的情感压力。 ——罗伯特·奈 美国的一切一下子全涌现出来。每一个名称都联系着我生活中上千个熟悉的细节。在街上,从我身边经过的法国人当中有谁会猜想到我内心携带着一本名称的词典,而每一个名称都包含着一次生与一次死呢?当我凝神走在街上的时候,哪个法国佬知道我是走在什么街上呢?他知道我正走在中国长城里面吗?没有任何东西记录在我的脸上——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我带着一副苦力的面孔走在街上。我看见山河破碎,家园荒芜,家庭四分五裂。我走过的每一座城市都杀死了我——不幸如此无边无际,不间断的辛苦如此没完没了。我从一座城市走到另一座城市,在我身后留下了一大串死去的、梆梆作声的自我。但是我自己继续走啊,走啊。我一直听见音乐家们调音…… 昨夜我又走过第十四区。我又碰到了我的偶像埃迪?卡尼,这个自我离开以前住的那个地段以来一直未见过的男孩。他又高又瘦,有着爱尔兰式的潇洒。他占据了我的身心。有三条街标志着已知世界的疆界——北第一街、菲尔莫尔街、德里格斯大道。疆界以外是图勒,极北地区。这是圣胡安山、银币自由铸造、匹诺曹、尤尼达的时代。在离沃拉鲍特市场不远的水坞中,停泊着一些军舰。靠着路边有一条狭长的沥青路,可以让骑自行车的人骑到康尼岛去,再骑回来。在每包伍长甜烟丝中都有一张照片,有时候是一个女戏子,有时候是一个职业拳击手,有时候是一面旗。临近傍晚时分,保罗?索尔会把一只锡罐从他家窗户的格条缝里递出来,要求来点儿生泡菜。也是在临近傍晚时分,自负高傲的金发莱斯特?瑞尔顿会从他家里出来,走过面包店门前——这是一件意义十分重大的事情。在南边,是律师、内科医生、政治家、演员的家以及消防站、殡仪馆、新教教堂、脱衣舞酒吧、喷水池;在北边,是锡工厂、铁工厂、兽医诊所、公墓、学校、警察局、停尸房、屠宰场、煤气罐、鱼市场、民主党人俱乐部。我们只害怕三个人——散布福音的老家伙拉姆塞、疯小贩乔治?丹顿、灭臭虫专家多克?马丁。各种类型已清晰可辨:小丑、凡夫俗子、偏执狂、反复无常的人、神秘主义宗教信条传播者、做苦工的人、怪人、酒鬼、说谎者、伪君子、妓女、施虐狂、马屁精、吝啬鬼、盲信者、同性恋者、罪犯、圣徒、好人。詹妮?曼是那些捣蛋鬼争抢的一块肉。阿尔菲?贝查是个无赖。乔?戈勒是个娘娘腔。斯坦利是我的第一位朋友。斯坦利?博罗夫斯基,他是我认出来的第一个“其他”人。他是一个暴戾的家伙。斯坦利不认任何法律,只认他老爹放在理发店店堂后面的皮带。当他老爹用皮带抽他的时候,你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他的尖叫。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在光天化日下公开进行的。做裤子的裁缝西尔弗斯坦发疯以后,他们把他放倒在他家门前的人行道上,给他穿上拘束衣。他老婆当时还怀着小孩,她怕得要命,竟然就在他旁边的人行道上流掉了小家伙。灭臭虫专家马丁教授在长时间狂饮之后刚刚回家。他上衣口袋里有两只白鼬,其中一只跑出来爬在他身上。斯坦利?博罗夫斯基把那只白鼬赶到沟里去,为此他当时当地就挨了哈利一拳,被打青了眼睛。哈利是马丁教授的儿子,傻头傻脑的。在街对面涂料店上边的小棚子上,维利?曼正把裤子扒下站着,他在玩那玩意儿想好事哩!“不要,”他说,“不要!不要!”消防车来了,把水龙头对准了他。是他的酒鬼老爹报了警。警察来了,几乎把他老爹打死。这时候,在另一个街区,帕特?麦凯伦正站在吧台旁请他的老朋友们喝香槟。日场演出刚刚结束,“巴姆”脱衣舞酒吧里的女戏子和她们的水手朋友成群结队地涌到后屋。疯乔治?丹顿正推着车在街上走,一手拿鞭子,一手拿《圣经》。他扯着最高的嗓门发疯地喊叫“这些事你们既做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该句出自《新约全书》中《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以及诸如此类的废话。戈尔曼太太穿着脏晨衣站在门口,奶子一半露在外面,嘟哝着“啧,啧,啧!”她是北边卡洛尔神父教堂的教徒。“早成(晨)好,神父,今天早成(晨)天气好极了!” 正是在这天晚上,吃过饭以后,我又想起了这一切——我指的是那些音乐家以及他们正在准备的舞曲。我们当时为我们自己——卡尔和我,准备了一次小小的宴席。一顿完全由美味食品构成的晚餐:萝卜、黑橄榄、西红柿、沙丁鱼、奶酪、犹太式面包、香蕉、苹果沙司、几升十四度的阿尔及利亚葡萄酒。室外很暖和很安静。我们吃完饭坐在那里,心满意足地抽着烟,几乎快要睡过去了。饭是那样香,坐在硬硬的椅子上是那样舒服。天色渐暗,屋顶周围静悄悄的,好像房子本身正安静地透过缝隙呼吸着。像许多傍晚一样,我们在沉默中坐了一会儿以后,房间里几乎全黑了,他突然开始谈起他自己,谈起过去的某件事,这事在傍晚的寂静与幽暗中开始成形显现,它不是能精确地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因为他传达给我的东西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我认为我听到的根本不是语言,而是他发出的音乐——一种透过阿尔及利亚葡萄酒、萝卜、黑橄榄而传来的木质的甜蜜音乐。他在谈论他母亲,谈论从她子宫里出来,然后是他的弟弟妹妹,然后战争来临,他们让他射击,他不能射,然后战争结束,他们打开监狱、疯人院以及一切一切的大门,他像小鸟一样自由。究竟是如何这样滔滔不绝地倾吐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们在谈论着《风流寡妇》,谈论着马克斯?林德,谈论着维也纳的普拉特——然后我们突然置身于日俄战争之中,见到了克劳德?法雷尔在《战斗》中提到的那个中国人。书中说到的关于那中国人的事情一定已经沉积在他的心底,因为当他又张开嘴,谈起他的母亲、她的子宫、战争来临、像小鸟一样自由时,我知道他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我几乎不敢呼吸,就怕让他又清醒过来。 我听到他说像小鸟一样自由,随之,大门打开,其他人跑出来,大家都免于受罚,并且都由于监禁和等待战争结束的紧张心情而有点儿发傻。当大门打开的时候,我又回到了街上,在房子门前的台阶上我的朋友斯坦利坐在我旁边,我们晚上就在那里吃酸面包。街那边是卡洛尔神父的教堂。现在又到了傍晚,正响着晚祷的钟声。卡尔和我在逐渐增加的幽暗中面面相觑,相安无事。我们正坐在克利希,战争结束很久了,但是另一场战争正在来临。它就在那里的黑暗中,也许正是这黑暗使他想起他母亲的子宫。夜深了,你独自一人站在外面,无论夜变得多么可怕,你必须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接受它。“我不要去参加战争,”他说,“妈拉巴子,我才十八岁啊!”正在此时,一架留声机开始放起音乐,这是《风流寡妇》华尔兹。外面的一切都如此沉寂,如此静谧——就像在战前那样。斯坦利正在门前台阶上对我窃窃私语——谈论上帝,天主教的上帝。碗里有一些萝卜,卡尔在黑暗中大声咀嚼着这些萝卜。“无论你有多么穷困,活着总是那么美好。”他说。我勉强能看清楚他伸手到碗里,抓起另一根萝卜。活着是那么美好!他说着,把萝卜塞进嘴里,好像要使自己相信,他仍然活着,像小鸟一样自由。现在整条街道都像小鸟一样自由,在我心中嘁嘁喳喳。我又看见了那些后来脑袋被炸掉、肠子被刺刀挑出来的孩子们——像阿尔菲?贝查、汤姆?福勒、约翰尼?邓恩、西尔维斯特?戈勒、哈利?马丁、约翰尼?保罗、埃迪?卡尼、莱斯特?瑞尔顿、乔吉?曼、斯坦利?博罗夫斯基、路易斯?庇罗沙、罗比?希斯洛普、埃迪?戈尔曼、鲍勃?马洛尼那样的男孩。来自北边的男孩们和来自南边的男孩们——所有人都滚入一个大粪堆,他们的肠子还挂在铁丝网上。只要有一个人幸免于难也好啊!可是不,一个也没有!就连了不起的莱斯特?瑞尔顿也不能幸免。整个过去全被抹去了。 活着,并且像小鸟一样自由,这有多么美好。大门敞开,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漫游。然而埃迪?卡尼在何方?斯坦利在何方? 这是耶稣歌唱的春天,他嘴里有海绵,青蛙在跳舞。在每一个子宫里,铁蹄奔腾;在每一座坟墓里,空弹壳咆哮。由令人厌恶的痛苦构成的墓穴,满是天使蛆虫,悬挂在天幕垂罩的子宫上。在这鲸鱼的最后肉体内,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流脓的疮。当接下来喇叭吹响的时候,这就像揿按钮一样:第一个人倒下去的时候,他将推倒下一个人,下一个推倒再下一个,就这样一连串地倒下去,从纽约到长崎,从北极到南极,在全世界各个地方都是这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当人倒下去的时候,他将推倒大象,大象将推倒母牛,母牛将推倒马,马将推倒小羊,一切都将倒下,一个在另一个之前,一个在另一个之后,就像一排被风刮倒的锡制玩具兵。世界将像一个罗马焰火筒一般熄灭,连一片草叶也不会再长出来。吃了致死的剂量,再也不会醒过来。宁静的夜。没有呻吟,也没有窃窃私语来破坏这种宁静。一种柔和而浑然一体的黑暗,一种听不见的振翅飞翔。 生命的冬天如此美好,太阳在腐烂,天使屁眼里放着鞭炮,飞向天堂!我们沉思着轻轻走过街道。体育馆都开着,人们可以看到由照图表运动的火炉烟囱管和汽缸构成的新人。这些新人将永远不会疲乏,因为零件总是可以替换的。没有眼睛、鼻子、耳朵或嘴巴的新人,关节处是滚珠轴承,脚下是溜冰鞋。对暴动和革命有免疫力的人。街上多么欢乐,多么拥挤!在地下室的门边站着杀人碎尸者杰克,他正挥舞着一把斧子;教士正登上绞刑台,勃起的那玩意儿撑破了他的裤裆;公证人拿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走过;电喇叭发出响亮的尖叫。人们在他们新发现的自由中欣喜若狂。一个永久的降神会,有扩音器和彩色纸带,没有胳膊的人操控着蜡制的汽缸;工厂日夜运转,生产出更多的香肠,更多的椒盐脆饼,更多的纽扣,更多的刺刀,更多的焦炭,更多的鸦片酊,更多的利斧,更多的自动手枪。 我想不起比20世纪全盛时期中的这一天更可爱的日子,太阳在腐烂,一个人正在小雪橇上用短笛吹奏《爱之歌》。这一天在我心中放射出如此可怕的光辉,以致即使我是世界上最伤心的人,我也不要离开地球。 多么辉煌的疏散,这从神圣城堡向天堂的最后一次飞行!往下朝地球看,似乎又温暖可爱。没有人类的地球。无法形容的温柔可爱,这没有人类的地球。摆脱了寻求上帝的人,摆脱了卖淫的子孙,一切生灵之母重新典雅高贵地运行在她的轨道上。地球不知道什么上帝、仁慈、爱。地球是一个创造与毁灭的子宫。人类不属于地球,而属于上帝。那么就让他到上帝那里去,赤裸,潦倒,污浊,分裂,比最深的峡谷还要孤独。 今天,当我朝山顶走去时,进步与发明陪伴了我一会儿。明天,每一座世界性城市都将陷落。明天,世上每一个文明的存在都将死于毒药与钢铁,但是今天你仍然可以将我沐浴在上帝奇妙的爱情抒情诗中。今天仍然是室内音乐、梦幻、幻觉。最后五分钟!一场梦,一首没有结尾的赋格曲。每一个音调都像钩子上的死肉一般在腐烂。一种坏疽,旋律在其中被它自己化脓的恶臭所淹没。一旦机体有能力感受到死亡,它便狂喜得颤抖。一种胎动的感觉,令人感到喜悦的痛苦——当食物和性成为一体时,临死前喉鸣的痛苦。漩涡!卷进漩涡的一切都被吞到海底!无知的野蛮人开始在周围寻求他的尾巴,在迷宫般的大漩涡中越挨越近。现在到达了死亡中心,他在那里绕着自我旋转,放射出白热化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照射到每一条灵魂的沟渠上,在那里疯狂而不满足地旋转;他灵魂的盗尸贼和暴徒,在离心的欲望和狂怒中旋转,直到他从他中心的窟窿中消失,像气囊一样瘪下来——墓穴、地窖、肋骨、皮肤、血液、组织、大脑、心脏,全部消耗殆尽,被吞噬,醉倒在最后的毁灭中。 这就是城市,这就是音乐。从小黑盒子里流出一条无尽的浪漫之河,鳄鱼在其中哭泣。大家都走向山顶。全步调一致。凭上面的发电站,上帝让街道淹没在音乐中。每天傍晚我们下班时,是上帝打开了音乐。给我们当中某些人的是面包皮,给其他人的是劳斯莱斯。所有人都走向出口,不新鲜的面包锁在垃圾桶里。当我们走向闪闪发光的山顶时,是什么东西使我们齐步走呢?在马槽里从东方来的三智者听到的是《爱之歌》。一个没有腿的人,他的眼睛爆裂,他一边在小雪橇上沿着圣城的街道向前滑动,一边用短笛吹奏这支曲子。正是这首《爱之歌》,眼下在按时间顺序排列的精确时刻从上百万只小黑盒子里倾倒出来,以至我们在菲律宾的棕色小兄弟都能听见。正是这首美妙的《爱之歌》给予我们力量来建造最高的建筑物,让最大的战舰下水,跨越最宽的河流。正是这首歌赋予我们勇气,让我们只是按一下电钮,就一下子杀死上百万人。正是这首歌让我们精力充沛来掠夺地球,把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走向山顶的时候,我研究了你们建筑物的僵硬轮廓,它们明天就将在烟雾中坍塌。我研究了你们的和平纲领,它将在一阵弹雨中告终。我研究了你们闪闪发光的橱窗,里面塞满了明天没人需要的发明物。我研究了你们因苦工而疲惫不堪的脸,你们折断的足背,你们凹陷的肚子。我研究你们的个体和群体——你们多么臭气熏天,你们所有人!你们像上帝、像他十分仁慈的爱与智慧一样臭气熏天。吃人者上帝!同他的寄生虫一起游泳的鲨鱼上帝! 让我们不要忘记,每天晚上拧开收音机的是上帝。是上帝使我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明亮而满溢的光。很快我们就将同他在一起,被抱在他的怀里,沉浸在极乐与永恒之中,与《圣经》相一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是通过爱而产生的,一种伟大的爱,与之相比,即使最强有力的发电机也不过是嗡嗡作响的蚊子。 现在我要向你们和你们的神圣城堡告别。现在我要去坐在山顶上,再等一万年,等你们努力走向光明。只是今天晚上,我希望你们把灯光弄暗一点儿,把扩音器弄轻一点儿。今天晚上我想安安静静地思考一会儿。我想忘记一小会儿,你正在你蜂巢似的五分一角商店里转来转去。 明天你会给你的世界带来毁灭。明天你会在天堂里,在你世界性城市烟雾弥漫的废墟上空歌唱。但是今晚我愿意想一个人,一个孤独的人,一个没有姓名、没有祖国的人,一个我所尊敬的人,因为他和你绝无共同之处——这便是我自己。今晚我将考虑我是何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