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前,她还是私家侦探帕特里克•肯奇的客户,是个热爱生命的活泼女子。六个月后,她从波士顿著名的地标大楼上一跃而下。 她或许真的是自杀身亡,没人在大楼上从她身后推了致命的一把,但在她生命结束前最后几个月的时光里,肯定有股恐怖的力量,推她走上生不如死的绝路。警方无心调查、法律无力制裁,可是帕特里克可以,虽然他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没人委托、没有酬劳,是罪恶感作祟或好奇心使然? 或许,这不过是响应一名女子,在荒漠人心中呼唤降雨的祈祷…… 作者简介: 丹尼斯•勒翰,1966年生于美国,八岁便立志成为专职作家。在获得文学学士和硕士学位后,做过心理咨询师、侍者、代客停车小弟、礼车司机、卡车司机、书店店员等。1994年以小说《战前酒》出道,创造了冷硬男女私探搭档“帕特里克/安琪”系列。黑色幽默的对白;《雨的祈祷》在节奏、角色塑造、布局、悬疑感等方面都近乎完美。这是夏天躺在吊床上的绝佳读物,不过它可能会让你难以入睡。——《丹佛洛矶山新闻》如果四年前的那个台风夜里,我没有不经意翻开《雨的祈祷》,我可能错过了这位伟大的美国作我第一次见到凯伦•妮科尔斯时,觉得她是那种会熨袜子的女人。 她是个娇小的金发女郎,从一辆鲜绿色的一九九八年款福斯金龟车下来,此时巴巴和我正穿过马路,手里拿着我们早晨买的咖啡,朝圣巴托洛穆教堂走。那是二月,不过那年的冬天忘了亮相。除了一场暴风雪和几天低过摄氏零下十度以外,这个冬天简直近乎暖和。今天气温有八九度,而现在还只是上午十点。随你怎么说全球暖化有多糟,只要让我不必铲门前雪,我就欢迎。 尽管上午的太阳没那么大,凯伦•妮科尔斯还是一手遮在眉毛上方,犹豫地朝我微笑。 “肯奇先生吗?” 我秀给她一个吃素乖儿子的纯良微笑,伸出一只手,“妮科尔斯小姐吗?” 她不知怎地笑起来,“没错,叫我凯伦吧。我早到了。” 她的手握住我的,感觉好滑好嫩,简直像戴着手套似的。“叫我帕特里克吧。这位是罗格斯基先生。” 巴巴喉咙里咕哝一声,喝了一大口咖啡。 凯伦•妮科尔斯的手抽回,轻轻往后缩了一下,好像害怕必须跟巴巴握手。怕如果握手的话,手可能就抽不回来了。 她穿了一件褐色的麂皮夹克,长度到大腿的一半,罩着里头的水手领粗线针织炭灰色毛衣,利落的蓝色牛仔裤,亮白的锐跑运动鞋。从她全身上下来看,仿佛方圆十里内都没有一丝皱纹、没有一点污渍或一缕尘埃。 她纤细的手指放在光滑的颈项上。“两个真正的私家侦探,哇!”她温柔的蓝色眼睛随着小巧的鼻子皱起来,又笑了。 “我是私家侦探,”我说,“他只是帮忙打杂的。” 巴巴喉咙里又咕哝了一声,作势要踹我。 “别激动,小子,”我说,“乖一点。” 巴巴又喝了口咖啡。 凯伦•妮科尔斯的表情好像觉得自己赴约是个错误,于是我决定不带她去我位于钟楼上头的办公室了。如果有人对于雇用我有疑虑,带他们去钟楼通常不是高明的公关手腕。 今天星期六,学校不上课,空气潮湿,没有一丝寒意,于是凯伦•妮科尔斯、巴巴和我就走向钟楼对面校园里的一张长椅。我坐下,凯伦•妮科尔斯用一条干净无瑕的白手帕掸了掸长椅表面的灰尘,然后也坐下。巴巴看着空间有限的长椅皱眉头,又朝我皱眉头,然后坐在我们面前的地上,两腿盘起,期待地朝上看着我。 “乖狗狗。”我说。 巴巴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意思是等这个社交会面结束后,他定要找我算账。 “妮科尔斯小姐,”我说,“你从哪里打听到我的?” 她的目光从巴巴身上移开,转而看着我的眼睛,一时之间完全不知所措。她的金发剪得很短,像个小男孩,让我想到以前看过那些上世纪20年代柏林女人的照片。尽管塑形发胶让她的一头短发紧贴着头皮,除非靠近运转中的喷气引擎才可能弄乱,但她左耳后头还是夹了发夹,就在头发分边处的下方,一根黑色的女用发夹,上头有个金龟虫图样。 她睁着大而清澈的蓝色眼珠,又紧张地短促一笑,“我男朋友。” “那他的名字是……”我说,猜想叫什么塔德、泰伊或亨特之类的。 “戴维•威特奥。” 我的通灵能力还真差劲。 “恐怕我没听说过他。” “他认识一个以前跟你工作过的人。好像是个女人?” 巴巴抬起头瞪着我。巴巴把一切都怪罪到我头上,因为安琪终止我们的合伙关系,搬离这一带,买了一辆本田汽车,穿起名牌的安•克莱恩(AnneKlein)套装,基本上不再跟我们混一道了。 “安琪•珍纳洛?”我问凯伦•妮科尔斯。 她笑了。“对。她就叫这个名字。” 巴巴又从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我看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开始对着月亮嚎叫了。 “那为什么你需要找个私家侦探,妮科尔斯小姐?” “叫我凯伦。”她在长椅上转过身子来面对着我,把一绺不存在的头发塞到耳后。 “凯伦,为什么你需要找个私家侦探?” 她紧闭的嘴唇微弯,掠过一抹哀伤的微笑。她低头看着膝盖一会儿,“我平常去的健身房,那里有个家伙。” 我点点头。 她吞咽了一口。我想她是希望我能根据她那个句子,就猜出所有的故事。我很确定她接下来就会告诉我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更确定那顶多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在追我,跟踪我到停车场。一开始只不过是,你知道,有点烦。”她抬起头搜寻我的眼睛,希望我听懂了。“接下来就更离谱了。他开始打电话到我家。我在健身房开始躲着他,但有两次我看到他把车停在我家外头。最后戴维受够了,出去找他谈。他一概否认,然后还威胁戴维。”她眨眨眼,左手手指扭绞着,攒在右手的拳头里,“戴维不是那种体型很……有威吓性的,这个字眼对吗?” 我点点头。 “所以,科迪——那是他的名字,科迪•弗克——他嘲笑戴维,当天晚上照样打电话到我家来。” 科迪。就一般的基本原则来说,我已经开始讨厌他了。 “他打电话来,说他知道我有多想要,说我这辈子大概从来没有好好,呃,好……” “打炮。”巴巴说。 她瑟缩了一下,瞥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迅速回到我身上。“没错,说我这辈子从没有好好……那个过,又说他知道我暗自希望他给我一次。于是我在他车上放了一张字条。我知道这样很蠢,但我……反正我放了字条就是了。” 她把手伸进皮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紫色便条纸。以完美无瑕的手写体写着: 弗克先生, 请不要打搅我。 凯伦•妮科尔斯 “下一回我去健身房,”她说,“离开时去开车,发现他把这张字条夹在我的挡风玻璃上,就跟我留给他字条是同样的位置。肯奇先生,你把字条翻面,就可以看到他写的。”她指着我手里的那张纸。 不。 我真的开始讨厌这个混账了。 “然后到了昨天……”她双眼含泪,吞咽了好几次,柔软的白色喉头颤抖得好厉害。 我一手放在她手上,她手指紧紧蜷缩着。 “他做了什么?”我说。 她嘴巴吸了口气,我听得到她喉头一声哽咽,“他恶意破坏我的车。” 巴巴和我都朝停在校园入口的那辆鲜绿色大众甲壳虫车看了一眼。那车看起来像是才刚出厂的,车里头大概还有那种新车的气味。 “那辆车?”我说。 “什么?”她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啊,不,不是。那是戴维的车。” “大男人?”巴巴说,“大男人开那种车?” 我朝他摇摇头。 巴巴沉下脸,低头看着脚上的战斗靴,然后盘坐起来。 凯伦摇摇头,好像要澄清。“我开的是一辆丰田花冠。我原先想要凯美瑞,但是我们买不起。戴维的新事业才刚开始,我们都还有学生贷款没缴清,于是我买了花冠。结果现在车子毁了。他在整辆车上头倒了强酸,戳破了水箱。技工说他在引擎里面倒了糖浆。” “你报警了吗?” 她点点头,小小的身子颤抖着。“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做的。他告诉警察,他那天晚上去看电影了,有证人看到他走进电影院又出来。他……”她的脸整个涨红又垮掉,“他们动不了他,保险公司也不肯理赔。” 巴巴抬起头,朝我看着。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收到我上次缴的保险费。但我……我寄了。我三个星期前就寄出去了。他们说他们寄了缴费通知,但我从来没收到过。然后,然后……”她低下头,泪水落在膝上。 她一定有不少绒毛玩具,我很确定。她被破坏的花冠保险杆上一定贴了笑脸贴纸,或代表基督徒的耶稣鱼标志。她爱看约翰•格林森姆的小说,喜欢听抒情摇滚乐,喜欢参加朋友婚前的告别单身派对,而且从来没看过斯帕克•李的电影。 她从没想过,这类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 “凯伦,”我轻声说,“你的保险公司是哪家?” 她抬起头,用手背擦掉泪水。“国家保险公司。” “那你寄保险费支票,是哪个邮局处理的?” “唔,我住在纽顿市的上瀑村,”她说,“不过我不确定是在那边寄的。我男朋友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洁白无瑕的运动鞋,好像很羞愧,“他住在后湾区,我常常待在那边。” 她讲得好像那是一种罪,我不禁好奇,是什么地方会生养出她这样的人,不晓得有没有种子,可以让我生养出这种女儿,而我又该怎么去弄到这类种子。 “你之前迟缴过保险费吗?” 她摇摇头。“从来没有。” “你在那家公司保险有多久了?” “从我大学毕业以后,七年了。” “科迪•弗克住在哪里?” 她用双手的手腕背部轻按眼睛,好确定把泪水擦干了。她没化妆,所以也不会掉妆。她那种温和的美,就像乐爽美(Noxzema)滋润洗面奶的广告女郎一样。 “不晓得。不过他每天晚上七点都在健身房。” “哪个健身房?” “沃特敦的奥伯恩山俱乐部。”她咬着下唇,想挤出类似香皂广告女郎的微笑,“我觉得好荒谬。” “妮科尔斯小姐,”我说,“你不懂得怎么对付科迪•弗克这种人,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你明白吗?没有人应该懂得。他只不过是个坏人,这不是你做错什么而造成的,是他的错。” “是吗?”她总算设法露出微笑,但眼里仍泛着困惑的泪光。 “没错。他是坏人。他喜欢逼得别人害怕。” “是啊。”她点点头,“从他眼里就看得出来。只要他哪天晚上在停车场搞得我越不安,他好像就会越开心。” 巴巴低笑着说:“要比不安?等我去见见这个科迪就知道了。” 凯伦•妮科尔斯看着巴巴,一时之间似乎怜悯起科迪了。 回到办公室,我拨个电话找我的律师查斯维克•哈特曼。 凯伦•妮科尔斯开着她男朋友的大众车离开了。我叫她直接开到她的保险公司,补开一张保险费支票。她说他们不会理赔,我保证等她人到那里的时候,他们就会了。她说她不晓得是不是付得出我的费用,我说只要能付一天就行了,因为这个案子只要花我一天时间。 “一天?” “没错,一天。”我说。 “那科迪怎么办?” “你绝对不会再听到科迪的消息。”我替她关上车门,她开车走了,碰到第一个红绿灯时,她停下来朝我挥手道别。 “去字典里查查‘可爱’这个词,”我们坐在办公室里,我对巴巴说,“看看解说旁边是不是附了凯伦•妮科尔斯的照片。” 巴巴看着我窗台上的那一小堆书。“我怎么晓得哪本是字典?” 查斯维克接了电话,我告诉他凯伦•妮科尔斯的保险理赔问题。 “没有迟缴过?” “从来没有。” “没问题。你刚刚说那是丰田花冠?” “没错。” “这是什么车?值两万五千美元?” “比较可能是一万四。” 查斯维克低声笑了起来。“这么便宜的车真能跑么?”据我所知,查斯维克有一辆宾利、一辆奔驰V10,还有两辆RangeRover。平常他跟一般人见面时,就开一辆凌志。 “他们会付理赔金的。”他说。 “他们原先说不会。”我故意激他。 “那不是要跟我作对吗?我如果不高兴的话,他们就得花五万美元摆平我。他们会付的。”他重复道。 我挂了电话之后,巴巴说:“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们会付的。” 他点点头。“科迪也会付出代价的,老哥。科迪也会。” 巴巴回他仓库一下,处理一些杂事;我则打电话给凶杀组的戴文•安龙克林,他是全波士顿少数还肯跟我讲话的警察之一。 “凶杀组。” “讲得真诚一点嘛,宝贝。” “嘿嘿。谁叫你是波士顿警局天字第一号不受欢迎的人物。最近有没有被拦车临检呀?” “没有啊。” “千万小心别被拦下来。你不会晓得,我们这里有人想从你后行李厢翻出什么来。” 我闭上眼睛一会儿。登上警局不爽名单的第一名,可不是我计划中要获取的人生成就。 “你也不可能太受欢迎,”我说,“你替一个警察同事戴上了手铐。” “从来没人喜欢过我,”戴文说,“不过他们大部分都怕我,所以这样也很好。至于你呢,你可就是个有名望的娘娘腔了。” “有名望,嗯?” “找我有什么事?” “我得查一个叫科迪•弗克的人的底,看他以前有没有跟踪狂的纪录。” “那我能得到什么回报呢?” “永恒的友谊?” “我有个侄女,”他说,“她想要整套豆豆公仔当生日礼物。” “可是你不想去玩具店。” “另外我有个小孩不肯跟我讲话,不过抚养费我还照付,还多得很。” “所以你也想给这小孩买一套豆豆公仔。” “一万应该够了。” “一万?”我说,“你一定是……” “弗克(Falk),F开头的吗?” “跟骗人(flimflam)的前缀一样。”我说,然后挂了电话。 一个小时后,戴文回电给我,叫我明天晚上把豆豆公仔送到他公寓。 “科迪•弗克,三十三岁。没有定罪过。” “不过呢……” “不过呢,”戴文说,“曾因为违反禁制令接近一位布拉雯•布莱思而遭到逮捕,起诉撤销了。曾因为攻击莎拉•利托遭到逮捕,然后因为利托小姐拒绝作证又搬到别州,起诉撤销。曾列为一位安•伯恩斯坦强暴案的嫌犯,找来警局讯问过,但没有起诉,因为伯恩斯坦小姐拒绝对起诉书的口供宣誓属实,拒绝提出强暴验伤报告,也不愿意指认攻击她的人。” “真是个大好人哪。”我说。 “听起来是个小甜甜,没错。” “就这些了吗?” “另外他还有未成年犯罪纪录,不过不能查阅。” “那当然。” “他又去骚扰人了吗?” “也许吧。”我谨慎地说。 “你小心点。”戴文说,然后挂了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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