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肉身"就是生命的载体;"肉身供养"也就是人们对于生命、心灵更深层次的思索与修行。 在这部书中,蒋勋与您分享关于文明、艺术、肉身,最美的沉思。哲学与美学,宗教与美学,传统文化与美学在这里充分地交融。作者的思路天马行空,博大高妙,而于细微处都是娓娓道来,深入浅出,配以全彩美图,读来更是双重享受。 不同民族对于"肉身"的态度存在很大差异。中华民族受几千年儒家文化的影响,惯于将肉身与淫邪丑恶、伤风败俗联系在一起;而以古希腊为代表的西方艺术领域,"肉身"却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在古希腊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上,健美的男子一丝不挂,将自己的肉身展现在艳阳之下。因为他们相信:男性完美的肉身,能够取悦神的目光。古希腊人认为"美"很重要,不美,简直就是"不道德"。 然而,黑暗的中世纪,宗教禁锢了欧洲人的思想,人们将古希腊艺术视为异端而大肆破坏。艺术品不是被被砸烂后深埋入土,就是抛进大海。多少年以后,希腊的诸神在海里、在地底下,重新被挖掘出来,使经历一千年教条束缚的人们满面羞愧。在希腊诸神美丽的肉身前面,包裹着教条黑衣的人们自惭形秽,他们面面相觑,开始思考"曾几何时,身体怎么变得这么丑?"照不到阳光的身体、没有呼吸的皮肤、卑屈的关节、痀偻的颈脖、畏缩的眼神、猜忌的头脑、狭窄的胸膛、挺不直的脊椎、肮脏的心思──一千年不断打击"异端"的人种,结果丧失了一切"美"的可能。人们在地下挖掘出维纳斯,把碎片拼接起来,置放在博物馆,启蒙运动重新认知劫后维纳斯肉身的尊贵。残断了双臂的维纳斯,站立在博物馆中,要再一次用"美"救赎人的身体。 基督教信徒相信,肉身的苦难可以换来心灵的救赎。基督教的肉身供养符号很多,所有封"圣"的修行者,都有肉身具体受苦的记忆。有的手中捧着被斩掉的头,有的拿着酷刑支解肉身的锯刀,有的手中提着活活剥下的一张人皮,所有肉身上有过的痛,都成为最荣耀的"供养",与人一起进入天国。古罗马的圣赛巴斯汀被乱箭穿身的肉身圣像遍布欧洲各地,他以悲悯之心救人无数,自己却横遭杀戮,圣赛巴斯汀以肉身承当一支一支箭的方式供养救赎了众生。在文艺复兴到巴洛克的十七世纪、十八世纪,这一具男子美丽的裸体肉身,肉体上有箭戳伤,眼神无辜,看着人间,宗教圣像仿佛有了更多人世的隐喻…… 蒋勋在这本书中,与读者分享了非常多的肉身思索。很多的内容都发人深省,比如:地母、女娲、夏娃、处女怀孕、白象入胎、空行母、妓之肉身、妓女李娃、妓女苏三、肉身交易、人间乐园、波希、屁王、文天祥的肉身、哪吒肉身等。 作者简介: 蒋勋,台湾知名画家、诗人与作家。福建长乐人,1947年生于西安,成长于台湾。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1972年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东海大学美术系主任。多年来以文、以画阐释生活之美与生命之好。写作小说、散文、诗、艺术史,以及美学论述作品等,深入浅出引领人们进入美的殿堂,并多次举办画展,深获各界好评。代表作有:《汉字书法之美》、《蒋勋说红楼梦》、《孤独六讲》《蒋勋说唐诗》《蒋勋说宋词》等等。 目录: 目录: 自序肉身,肉身供养 美女 地母 女娲 夏娃 肉身受神惩罚 维纳斯 维纳斯诞生 维纳斯婚外情 处女怀孕 白象入胎 树下诞生 空行母 莎乐美的爱与死 目录: 自序肉身,肉身供养 美女 地母 女娲 夏娃 肉身受神惩罚 维纳斯 维纳斯诞生 维纳斯婚外情 处女怀孕 白象入胎 树下诞生 空行母 莎乐美的爱与死 褒姒 西施与曾雅妮 肉身思维 妓之肉身 妓女李娃 妓女苏三 肉身交易 人间乐园 波希 屁王 早餐 乱箭肉身 舍身饲虎 文天祥的肉身 哪咤肉身 圣朱连外传 空行母 在印度,瑜伽的难度却似乎最后都转回到自己的肉身,肉身才是难度,这肉身要如何从痛与狂喜里自己证悟,正是无上瑜伽的修行所在。 在一件西藏密宗的唐卡上看到一个"空行母"的造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起了很大的震撼。 "空行母"原文是dakini,印度原始信仰演变成被佛教吸收的密宗,无论教义或造型仪式都不是很容易了解。 我很喜欢看密宗的法器、造型、仪式,常常觉得好像透过潜意识的直觉,心里会有很底层的什么东西被呼唤起来。我有时也并不刻意去查证资料,不想用知识的方式理解一个图像,而是仿佛更希望能超越知识,直接以心证心,去感悟一个图像所涵盖的秘密仪式的力量。 这一件"空行母"从立春以后好像就在我自己秘密的仪式中与内在的肉身不断对话,将要到芒种了,我才想动笔写下一点与"她"对话的片段。 密宗的图像中有许多女性的修行者,她们透过肉身的无上瑜伽,做出各种难度的动作,期待肉身的升华与证悟。 "空行母"是女性瑜伽修行的主要角色,她们或与男性双修,或单纯以自己的肉身修行,修行中有极大部分是通过"性"的细致感觉来做生命的证悟。 佛教大量吸收了早期原始印度教的密仪,印度原始信仰在距今三四千年前保有大量女性原始肉身"性"与"生殖"崇拜的元素,这些密仪的仪式中女性的修行与后来佛教"空行母"的图像可能关系密切。 "空行母"通常是一裸体女性,脚下踏着死尸,在死尸身体上翩翩起舞。这名女性,头上戴着用人的骷髅串成的花冠,身上也配戴一长串用人头骷髅串成的项链。骷髅和死尸都是与死亡的意象有关的符号,然而女性肉身妩媚,舞姿曼妙,又仿佛是生命最喜乐的颂歌。 "空行母"的左手拿一人的头骨盖制成的碗,碗中盛人血,右手则持金刚杵弯刀。 原始信仰的密教仪式是有人或动物肉身活活献祭的,我在尼泊尔还看到活羊斩杀的血祭,活活斩去羊头,直接用血喷在湿婆神像上,信徒以血涂抹神像,是典型的原始"血祭"。 "空行母"图像中的死尸、骷髅、血杯、弯刀,也一一保留着原始血祭的遗留吧。 许多现代人迷恋于密教的图像仪式,是因为身体里不曾消失的远古记忆都在基因里等待被唤起吗? 佛教并没有完全去除原始信仰中的血祭密仪,而是用包容的方法转换这些图像,让"空行母"的血祭肉身能通过死亡的怖惧、性的狂喜、杀戮的残酷,一口一口,饮啜头骨杯中剧痛与狂欢的鲜血,每一口都是证悟,每一口都让这舞蹈于死尸上的肉身了悟生命最终如行虚空,达到智慧彼岸。 "空行母"有不同形式的修行,许多是与男性紧紧相拥在性的交欢中修金刚智慧。但其中修行极为圆满妙乐的两位却都是单身的瑜伽修行者,一位是"妮古玛"(Niguma),另一位为"苏卡悉地"(Sukkhasiddi)。 妮古玛的金刚瑜伽是高举右脚,右脚掌升起,去承接拿着人血杯的左手。 我在印度舞蹈中看过很类似的动作,瑜伽者能缓慢举脚,用脚掌做镜子,映照自己的面容。 肉身如果是一种难度,希腊的难度在挑战速度、高度的极限。希腊人跳跃、奔跑、跳远,都在向外征服。然而在印度,瑜伽的难度却似乎最后都转回到自己的肉身,肉身才是难度,这肉身要如何从痛与狂喜里自己证悟,正是无上瑜伽的修行所在。 因此,当我看到苏卡悉地的修行姿态时心里起了大震动,仿佛忽然记起了好几世修行里肉身的点点滴滴。 或许是痛,或许是狂喜,或许是羞辱,或许是洁净,或许是爱的缠缚,或许是恨的嗔怒,或许是生时的嚎啕,或许是死日的哽咽--原来,肉身的记忆都还在,不会消失,而"空行母",以如此的修行瑜伽完成她最为胜乐圆满的证悟。 她高举双脚,双脚勾到双手后方;她打开女性只有在性的悦乐与生殖的大痛时才会完全张开的肉身;她坦然露出了生命可能最隐秘的核心。 这是一种肉身修行的方式吗?基督教看不到这样的女性肉身,儒家的文化大概更难以容忍这也是一种肉身修行的方式。 然而我在密教的唐卡中看到了,觉得要用心去证悟一次自己遗忘了的肉身记忆。 火焰高高燃烧,"空行母"这样的金刚瑜伽能持续多久?她左手的血祭之杯,右手的金刚杵弯刀像是决绝的宣示,肉身要这样供养于人间,用肉身看来最卑微臭秽的器官求无上的智慧,求最终得以行于虚空的自由。 我常常观看一个人,观看一个生命修行的方式。 小时候养蚕,蚕不断吃桑叶,动作快速,无思无想,这是一种修行吗?不多久,蚕开始吐丝,一条丝如此绵长,从身体里源源不绝吐出来,一根丝,把自己一层一层缠绕起来,仍然是无思无想,这也是一种修行吗? 长大以后用看虫蚁昆虫的方式看人,也惊讶于人不同的修行方式。 卖咸粥的师父,一大清早为排长队的人客煮粥,煮好一碗一碗排列案上,用小勺加油蒜、香油、盐、香菜末、白胡椒──重复做一样的动作,清晨五点到下午一点钟,没有间断,一样是无思无想,好像修行都与"思""想"无关。 我也看到街头有人定时骂人,骂天骂地,骂左邻右舍,从同僚骂到国际局势,也是无思无想,特写去看,就是一张不断开阖的嘴巴,像蚕食桑叶,这也是一种修行的方式吗? 回头去看唐卡上的"空行母",张露两腿性器,她也找到了如此修行肉身的方式,把肉身供养在证悟生命的漫漫长途中,她的肉身使我合十敬拜,使我泫然欲泣。 维纳斯婚外情 远离了神话的民族,会不知不觉失去了理解人性的可能,剩下一堆干枯没有生命的律法与道德教条。 希腊诸神,伦理关系十分不固定,好像有婚姻的关系,又好像没有婚姻关系。 现代世界大量讨论古希腊神话,或许因为我们的人际关系也越来越近似希腊诸神了吧。 法律上、伦理上,现在都保护一夫一妻的关系。一夫一妻的固定伦理,好像已经是唯一的两性规则。 但是人类的历史上,一夫一妻的观念并没有那么长久,真正被使用的区域也没有那么广泛。中国结束一夫多妻的法律,也只一百年左右。可以申请离婚再婚的法律,更是近代以后才发生的事。 有一夫一妻的婚内固定伦理,就一定会有"婚外"的越轨。世俗社会制定一些轨道让人遵守,法律的轨道、道德的轨道。但是,也一定有人不服从轨道的约制。背叛法律轨道,就是犯法,要受制裁;背叛道德轨道,就是乱伦,要受众人指责唾骂。 法律与道德的界线并不清楚,即使法律无罪,封闭的社会,也可以用唾骂的口水淹没一个"乱伦"的人。 然而"乱伦"是什么? "伦"其实是分类的方法。依据大多数人的惯性,制定成"伦"的规矩,"君臣"、"父子"、"夫妇"都是"伦"的轨道,强迫每一个人走在轨道上。 有趣的是,古代希腊的诸神好像都是不遵守轨道的。 中学时读希腊神话,觉得"神"之所以为"神",好像就因为他们特别自由,可以不守轨道。轨道──无论是法律轨道或道德轨道,制定出来,只是让"人"遵守的。比起"神"的自由,"人"真是可怜。 古希腊最重要的天神是宙斯(Zeus),他是一名雄壮男子,留着胡须,发威时会放射雷火闪电,天崩地裂。 宙斯有太太,就是天后赫拉。但是宙斯好像从不遵守他与赫拉的婚约,他三不五时就逾越到世俗的婚姻轨道之外。 以一夫一妻的固定伦理来看,宙斯就是法律与道德最大的越轨者。他无时无刻不在越轨,无时无刻不在背叛伦理与律法。 宙斯著名的婚外情太多了,他曾经变成一头白色公牛,抢走了美女欧罗巴(Europa);他曾经化身为天鹅,跟美女丽妲(Leda)做爱,丽妲怀孕,生了两个蛋,孵化出四个婴儿;宙斯也曾经暗暗私通美女塞墨勒(Semele),后来被老婆赫拉破坏,害死塞墨勒,宙斯从她腹中救出刚成形的胎儿,就是后来的酒神戴奥尼索思(Dionysos)。 宙斯无时无地都在"婚外情",他不断泼洒精液,追逐肉身原始性欲成为他最伟大的生命意义。 宙斯在婚外情中也有变装喜好,化身成不同的动物,去跟对方做爱。好像变装成"禽""兽",公牛、天鹅,他才恢复了原始动物具备的强大的性的力量。 "人"的性能力似乎要还原成"野兽"才强大起来。 宙斯不只贪恋美女,有一次他看到美少年格尼美帝(Ganymede),一时心动,变身成一头猛鹰,用利爪尖喙叼起帅哥,飞上奥林匹斯山。据说,美少年从此就陪在宙斯身边,为诸神斟酒。 一个时时防止"乱伦"、"越轨"、"婚外情"的社会可能完全读不懂(或假装读懂)希腊神话。 希腊神话存在人类文明中,像是要颠覆人类的律法与伦理。或者,让人类自以为是的固定"轨道"能有一点反思松动的机会。 有一件古希腊雕刻收藏在雅典博物馆,充满戏剧性,看了让人会心一笑。 雕刻里有维纳斯,维纳斯是"美"与"爱"的女神。她有法律上的婚姻伴侣,就是火神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火可以融铸金属,打造兵器,所以火神也是武器之神。火神常常在火炉旁拿着大榔头打铁,一身臭汗,完全不懂怜惜家里娇妻。维纳斯就不时发生婚外情。 维纳斯最有名的婚外情是跟战神玛尔斯(Mars)的恋爱。据说因为战神陶醉在爱情之中,终日沉眠维纳斯身旁,因此怠忽了发动战争,使得世间异常太平无事,人民安居乐业,是希腊神话少有的"黄金十年"。 后来爱讲八卦的太阳神阿波罗(Apollo)跑去偷偷告诉火神这一段绯闻。火神是个粗鲁铁匠,平日不关心娇妻,但是一经挑拨,觉得爱人被他人占有,绿云罩顶,面子挂不住,怒火中烧,就和战神大打出手,天下又陷入你死我活的战争。 所以希腊人崇拜维纳斯,觉得"美"与"爱"还是比战争好,你死我活,指天骂地,不如好好把自己整理得美一点,好好认真去爱一个人。 维纳斯身边跟着她的儿子厄洛斯(Eros),厄洛斯大家很熟,就是肩上有一对翅膀的"小爱神",手里拿着弓箭,见人乱射,被射中的人就欲火焚身,情欲涌动,不克自制。 "厄洛斯"不是"爱神",其实是"性欲之神"。被他的箭射中,就像野兽发情,控制不住肉身的性欲。 有一次厄洛斯跟在妈妈维纳斯身边,他刁钻顽皮,就拿箭射了牧神潘(Pan)一箭。牧神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羊,上半身管不住下半身,动物原始性欲一发,常常在森林中骚扰仙女。这一天被性欲之箭射中,火上加油,一眼看到美丽的维纳斯,眼睛都要冒出火来,就上前纠缠求爱交欢。 维纳斯虽然恋爱不断,但是她很坚持"美"与"爱"的原则,她爱过战神,爱过美少年阿多尼斯(Adonis),但她无法接受长相丑怪的牧神。 雕像里维纳斯有点对牧神的纠缠恼羞成怒,拿起一只凉鞋,劈头劈脑就打下去。 这时候惹了祸的厄洛斯小家伙,也上前帮妈妈,一手抓住牧神头上的羊角,让妈妈发泄怒气,好好打个够。 这件雕像其实不是婚外情,只是性骚扰,因为维纳斯并没有动情。 希腊诸神其实很人性,爱欲、忌妒、仇恨、报复,都很真实,远离了神话的民族,会不知不觉失去了理解人性的可能,剩下一堆干枯没有生命的律法与道德教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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