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七年,村上春树的长篇小说《刺杀骑士团长》中文版终于正式上架了。小说由一幅藏匿于阁楼的惊世画作,串起战争年代挥之不去的伤痛经历,和现实生活中超脱想象的意外离奇。2017年小说在日本的首发达到130万册,并很快登上了日本图书的畅销榜。中文版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首印70万册,从2月起火热预售,到3月正式上架,随之在北京、上海、广州、南京、成都等多个城市开启首发狂欢——中国的村上迷对他的热情丝毫未减。 而村上春树的号召力和影响力远不止于自己的作品,他曾在不少文章中表达过其对一些作家的偏爱,他称“克莱尔·吉根将朴实无华的词语组合起来,构成一个个或温暖或深刻的意境,令人回味无穷”,称“厄休拉·勒古恩的文字极为优美,是我钟爱的女作家”。同时身为翻译家的村上春树也将喜爱转化为译作,有《漫长的告别》(雷蒙德·钱德勒)、《麦田里的守望者》(塞林格)、《脚下流淌的深河》(雷蒙德·卡佛)、《最后一刻的巨变》(格蕾丝·佩雷)、《飞天猫》(厄休拉·勒古恩)等不少英译日的作品,他认为优质翻译最最必需的,除了语言能力,“恐怕还是充满个人偏见的爱”。 《漫长的告别》 “关于钱德勒我有太多的话想说,不知不觉文章就写得长了。” 硬汉派侦探小说旗手雷蒙德·钱德勒44岁之前混迹商界,失业后的45岁出版了第一部小说短篇《勒索者不开枪》,51岁才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长眠不醒》。所谓“硬汉派”,是侦探形象一反英式传统中的全能型,衍生于美国1930年代大萧条的穷困和暴力环境,树立起的硬汉形象。他一生共出版7部长篇小说,《漫长的告别》获1955年爱伦坡最佳小说奖。除了村上春树,加缪、奥登等也都是他的拥趸,钱锺书也倡导过将钱德勒的小说引进中国。 和2013年《漫长的告别》新译本一样引起热议的,是村上春树为之作的长达2万字的序,事实上,它是村上为自己翻译的日文版《漫长的告别》写的后记。在这篇长文中,他介绍和分析了钱德勒其人和他的名作家身份、钱德勒文学上的独创性、他对钱德勒作品的翻译;比较了钱德勒和菲茨杰拉德;甚至聊了聊钱德勒小说主角马洛与好莱坞。 从高中第一次读《漫长的告别》,到开始翻译的四十年间,村上春树反复读过英文原版和清水俊二的日文译版,有时候完整地读完,有时候信手翻到哪一页就从哪一页开始读。他形容读《漫长的告别》就像“观赏一幅大油画”,有时远观有时近赏,“所以对细枝末节记忆犹新”。他对钱德勒的热爱也在行文中呼之欲出:“那独特的豁达文体,在《漫长的告别》中无疑达到了顶峰……钱德勒的文章在任何意义上都是极具个性的,有独创性的,属于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那一类。” 《村上春树去见河合隼雄》 “和河合先生面对面谈话,每次让我叹服的是,他绝对不会让对方跟着自己的想法走。反而会非常小心地不去阻碍对方的思考和自发性的动向。应该说,还会配合对方的动向,慢慢地调整自己的位置。” 河合隼雄,临床心理学家,在瑞士荣格研究所取得日本第一个荣格学派精神分析师资格。著有心灵四书《大人的友谊》《共鸣的灵魂》《心的栖止木》《心灵晴雨图》。村上曾说,“我大抵不会被别人唤作‘先生’,也大抵不会称呼别人‘先生’,但不知何故唯有河合隼雄,不知不觉就自然地喊他‘先生’了。”由此,这位在日本家喻户晓的心灵导师的威信可见一斑。 村上曾与河合多次面谈,这本书是他前往京都,与河合两天尽兴的聊天记录。他们谈论了日本现代生活中“个体”意识、心灵创伤、暴力和表达等各种问题,村上以小说家的身份表达了对语言差异、作者与作品的关联、故事的生命和小说与自我治疗各方面的观点,河合又给予它们更深层次的理解。这样,话题兼具谈论性和启发性,精神分析上的共通性,即便是在讨论日本,也能在中国读者中引起共鸣。据村上回忆,事先并没有规定好要谈的话题,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喝着酒,吃着东西,聊天中都在不停地笑。现场的轻松氛围,使得这本对话录话题严肃深刻,文风却亲切易读。 与河合对话的魔力,村上是这样形容的:“头脑中纠缠在一起的那些让人很不舒服的总想干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干什么的感觉,不可思议地就被温和地化解开了。”这样的侧写,在加深对谈本身意义的同时,也树立起河合深具魅力的形象。 《夜色温柔》与《了不起的盖茨比》 “也许我们不妨说,《了不起的盖茨比》是将读者完全掌控于手心的作品,与之相对,《夜色温柔》则是将余地慷慨委让给读者的小说。” 了不起的盖茨比每天在自己的寓所举行璀璨的舞会,只为了吸引河对岸的黛西的注意。而他强烈的爱情和人生最终都随黛西物质女郎的真实面目而垂败。自传体小说《夜色温柔》同样是一曲美国“爵士时代”的挽歌,主人公狄克在两个女人罗斯玛丽和妮可身上都未能找到归属,他曾是浪漫时代的缩影,结果沦为顾影自怜的失败者。 无论是菲茨杰拉德本人,还是他的作品,都在文学史上占据不可撼动的地位。众所周知,他也是村上喜爱的作家之一,“他把美国拥有的最天真浪漫的部分……寄托在美丽而又阴影重重的故事中。”文学在不同年龄阅读所得到的不同体验这一特质,在菲茨杰拉德身上消失了。对村上来说,多年里反复阅读这两部小说,却根本不存在变化这东西。 虽然肯定《了不起的盖茨比》在品质上的更胜一筹,《挪威的森林》里渡边也一遍遍读着盖茨比,当写到《无比芜杂的心绪时》,村上却觉得《夜色温柔》对他来说更有吸引力。“《了不起的盖茨比》美得无以复加,而且完美无缺……《夜色温柔》则温柔地无以复加,蕴含着勾魂摄魄的东西。”或者说,他更赞成这两部小说“恰好成为一对”。写《夜色温柔》时,菲茨杰拉德已经历了几次跌宕,又面临自己声誉低落和妻子癫狂的艰难现实,不完美却有“开阔的胸襟”。允许读者介入,温柔正来源于此。读者介入后产生的诸多思索,才构成对小说的瘾。用村上的话说:“我认为最大的理由不在于那‘毁灭的美学’,大约正在于凌驾其上的‘拯救的确信’。” 《马背上的水手》 “要了解伦敦的小说世界,最便利的捷径大概是阅读欧文·斯通写的传记《马背上的水手》。这本书恰到好处又扣人心弦地描写了伦敦波澜壮阔的生涯,读来不会生腻。” 《渴望生活——梵高传》的作者,美国传记作家欧文·斯通一生创作有包括达尔文、米开朗琪罗、弗洛伊德等名人在内的25部传记小说。欧文·斯通与杰克·伦敦出生在同一个地方,也有过许多相似的生活经验,他读遍了杰克·伦敦的全部著作,参阅了其全部的笔记和通信,也拜访了伦敦生命中的每一位重要人物。因此才有这一部从文学到生活,称得上迄今为止最完整全面展示杰克·伦敦的传记。 杰克·伦敦也是村上一直喜欢的作家,当然“并非由于生日是同一天的缘故”。村上还拜访过加利福尼亚州纳帕他住过的寓所。对村上而言,他在优秀的故事作家之外,“又有某些部分出人意料地忽然冒出来”。比如《马背上的水手》中让村上感触颇深的,是杰克·伦敦作为日俄战争的随军记者赴朝鲜半岛时,受村长之邀,站在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广场的高坛上,与这个偏僻村庄的村民们相见。最终却发现,村民只是想看他取下和装上嘴里的假牙,他也竟然真的这样足足展示了半小时。这段插曲让村上更爱杰克·伦敦了。 《然而,很美》 “作为一个译者,非常幸运还能享有这样的喜悦:发现在日本还鲜为人知的作家。” 英国作家杰夫·戴尔因为熟悉音乐、电影、摄影等各个艺术领域,文体也形成了融合小说、回忆录、传记、游记为一体的特色,这一跨文体风格也赢得了村上春树的喜爱。《然而,很美》是典型的跨文体作品,获得了“毛姆文学奖”,美国版在十年间重版了9次。杰夫·戴尔记录了莱斯特·扬、比莉·哈乐黛、瑟隆尼斯·蒙克、艾灵顿公爵、切特·贝克等传奇人物的故事,并且描写的重心是杰夫本人对他们的印象。 村上春树是日版《然而,很美》的译者,同为爵士迷的村上本身与杰夫就有不少相似之处。四岁起就开始听爵士乐的村上,本人在1975年于日本国分寺站的南口地下开张了自己的爵士酒吧Peter Cat,并在自己的爵士酒吧里进行小说创作。爵士乐对村上的文风形成了很大的影响。他追求每个句子的节奏感和准确性,也善于捕捉诉说者与聆听者之间的互动节奏。杰夫·戴尔作品字里行间散发着同样的爵士风情。加之,以主观体验为快乐源泉的爵士乐,更关注个人的感受,从这一点上来说,杰夫·戴尔从主观视角出发的这本“爵士圣经”就是对爵士乐精神的很好诠释。当作者体验与读者体验产生共鸣,也产生了来自音乐和文学双重认同感的双重愉悦。何况,当村上在翻译杰夫作品之时,杰夫在日本尚未为人熟知,邂逅知己的喜悦更让人惺惺相惜。 《生日故事集》 “哪怕过的生日再多、哪怕目睹和体验的事件再大,我也永远是我。归根结底,自己不可能成为自身以外的任何存在,我觉得。” 因为村上春树连续读到了两篇喜欢的生日主题的小说,产生了编著一本以“生日”为主题的短篇小说集,并且只采用(距离当时)近十年的当代作品。除了给他灵感的威廉·特雷弗的《蒂莫西的生日》和拉塞尔·班克斯的《摩尔人》,还收录了村上译过的旧作琳达·塞克森的《变》和雷蒙德·卡佛的《洗澡》,村上喜欢的作家克莱尔·吉根的《在水边》等12篇小说,加上村上自己为此撰写的《生日女郎》,共13篇成册。 对于“生日快乐”这样标准的祝福,村上个人抱持着“年龄的增长很难谈的上是辉煌的成果”的观点,因此迎来生日也很难讲有多高兴。事实上,“生日”短篇集中的不少故事也并不“快乐”,不是“令人叹息”,就是在“读后有奇妙的乖戾感残留下来”。并且当村上着手四处阅读和挑选,才发现“生日”主题的短篇乍看很多,实际却凑不到一本小说集的数量。最后还是通过美国的经纪人、责任编辑和柴田元幸等熟人一起帮忙推荐才完成的。因此和“生日快乐”的轻松主题相比,整本书的编撰过程并不容易。不过悲剧抑或喜剧的性质,丝毫不影响小说的精彩程度,也许更真实地反映了成年人对生日的态度,不离村上本人对待生日的态度和编撰此书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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