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婉约派”古风人气作家吾玉“红颜手札”系列首发单行本。2.“红颜”系列杂志连载10期,俘获500000“红颜”粉,多款古风小妹演绎虐恋情深,虐哭万千少女。3.无删减版全新修订,新增番外2万余字。4.封面采用烫金工艺,内文增加彩页,由知名古风画手鸦青染、渔樵听风手绘内插;随书附赠大4开精美古风海报一张。5.同名手游、广播剧、主题歌现已上线;影视剧改编项目火热推进中。6.当当独家售卖作者亲笔签名版,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本书简介: “婉约派”古风人气作家吾玉“红颜手札”系列无删减版首发单行本,新增番外2万余字,精品升级独家贩售。12篇短篇小说,12款古风小妹,主打“小妹”概念与“红颜白骨,至死不渝”的纯古风爱情。杂志连载10期,俘获500000“红颜”粉。同名手游、广播剧、主题歌现已上线,影视剧改编项目火热推进中。 作者简介: 吾玉 古风作家 一支笔,一炉香,写尽世间浮沉情爱 一盏茶,一天地,翻开一卷红颜手札 信奉人生如绝句,平平仄仄平平仄 愿与文字一生为伴,写我所爱,爱我所写 新浪微博:吾玉wy 读者群:342872388微信公众号:作者吾玉 目录: 锦夜食香妙女千语金鹿浅遥雪衣公子岁岁谢莲愚妻子婳幼时棠心鹦鹉公主何人知酒梨月拾娘宦后禾晏神巫不怜神巫不怜她能算天机,算国运,算皇朝兴替,算世事浮沉,却唯独算不出,那一日西郊纵马,暮色四合,他搂她在怀时的那一瞬,有晚霞有长风有木香,却究竟有没有一丝情?——《红颜手札·不怜》 (一)君不怜来到九兮宫时,莫小玉正左拥右抱,散着墨发,晃着长腿,闲闲倚着听歌赏舞。他那纵情声色的模样,和世家贵族里长得好看点的纨绔子弟一样,全无当日御前击鼓,奏响《入阵曲》,跳起《鱼龙舞》的半分清俊神采。君不怜却是笑了。果真还是小孩心性,如此日夜寻欢作乐的行径,不知是报复了谁,又快意了谁。堂中领舞的红衣女子明眸皓齿,显然还未发现君不怜的到来,她腰肢曼妙,且舞且上前,红纱拂过莫小玉的脸,她对着他妩媚一笑。醉眼蒙眬的莫小玉一把拉过她,美人一声娇呼,跌入了他怀中。莫小玉笑了笑,眸光绕过美人,清冷地望向君不怜,带着三分嘲讽,七分挑衅。还不待君不怜有所反应,她旁边的贴身侍女已一声厉喝:“大胆,国巫大人来了都没有看见吗?这里是九兮宫,不是烟花柳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快下去!”满室顿惊,歌舞声戛然而止,那红衣美人也赶忙离开莫小玉的怀抱,整整衣裳,慌乱地向君不怜行了一礼,便与众舞姬退了下去。那些侍女察言观色,也跟着退下,并贴心地关上殿门,只留下了国巫君不怜,和与她成婚不久的巫驸,莫小玉。莫小玉是当朝大将军莫元衣的亲弟弟,算命先生说他男生女相,命犯阴煞,须取个至柔至阴的名字“以毒攻毒”,压过命中那些大劫,方可保一世平安。于是,他不仅叫莫小玉,还贴身配了一块寒玉,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二十余载,却在半年前,他随班师回朝的大哥进宫,在庆功宴上击鼓助兴,奏了一曲《鱼龙舞》,被当时坐于魏帝下方的国巫君不怜相中,没过多久,圣旨就下到了莫府。莫小玉被请进了宫,喜袍加身,一夕之间成了尊贵无双的巫驸—这于他而言,却是奇耻大辱。依莫小玉的话来说,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算天机算国运,却罩在斗篷里,终年不见阳光,神秘阴诡的国巫君不怜,就是他无论怎样躲来躲去,都没能躲过的命中注定的阴煞!更何况,她根本不算个完整的女人!这番话,在大婚那夜的新房里,被愤恨难当的莫小玉毫不留情地说出,摔在了第一次脱下斗篷,穿上红嫁衣的君不怜面前。彼时的君不怜粉面红唇,墨眸如洗静静地坐在床上,淡淡地望着摔了酒坛的莫小玉,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抿紧了唇,不发一言—就像个漂亮的琉璃娃娃。苍白而易碎,诡异而畸形,浑身上下了无生气的琉璃娃娃。莫小玉忽然就怒了,一把拽过床上的君不怜,不管不顾地将她按到一人高的长镜前,与自己脸对脸,身贴身,做出最残酷的对比,让遮掩在斗篷下的怪异无所遁形。“你看看,你自己好好看看!”他大吼着,激动不已。“莫说是兄妹,就算说你我是父女,恐怕都不会有人怀疑!”君不怜被莫小玉按得肩头发抖,脸色更加苍白,目光却迟迟不愿落在镜面上。事实上,她比他还年长三岁—却永远长不大,永远停留在总角之年,一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模样。她被时光留住,得到了惊才绝艳的天算之术,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国巫地位,却永远换不来一段寻常的举案齐眉。天道如此不公,荒谬绝伦,却又如此公允,不偏不倚。九兮宫里,君不怜紧了紧斗篷,一张雪白的小脸对着醉颜微醺的莫小玉,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大渝来犯,你大哥在前线殊死奋战,你却在深宫之中寻欢作乐。莫家世代将门,忠勇无敌,不知九泉之下的莫老将军此时会做何感想?”这话一出,殿中气氛陡变,莫小玉混沌的眼眸登时睁大,一扫酒鬼之状,一脚踢翻案几,赤足散发走到君不怜面前,四目相接,鼻息以对:“雄鹰折翅,猛虎拔牙,当日我大哥如何求你,你都无动于衷,我一世所学无处施展,毕生志向付诸成空,七尺男儿沦为你可笑的巫驸,一切的一切均拜你所赐,如今这话你竟反过来问我?”莫小玉身子颤抖着,墨眸染了凄色:“举头三尺有神明,君不怜,你就不怕遭报应吗?不怕我莫家先祖前来寻你吗?” (二)红衣美人死了,尸体被高高悬起,挂于九兮宫门前示众。莫小玉冲进大殿时,君不怜正在饮茶,缭绕的茶香中,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面对莫小玉狂风暴雨般的质问与愤怒,君不怜只吹了吹滚烫的茶水,轻描淡写地说:“你是我的巫驸,是我的夫君,我喜欢你,不忍伤你一分一毫,既然不能奈何你,便只好奈何她了。”“君不怜!”莫小玉怒不可遏,就要冲上前,却被两旁的侍女拦住,他血红了双眼,“堂堂国巫大人,纵有天算纵横之术,就能因一己喜好滥杀无辜吗?”“是。”君不怜面色冷淡,毫不迟疑,“我是有生死予夺的大权,巫驸难道现在才知晓吗?”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莫小玉,无一丝波澜,“我给了你半年时间,你仍要任性妄为,我别无他法。”顿了顿,“即使我喜欢你,但在两国交战之际,任性……总还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听到君不怜再次面不改色地说出那句话,莫小玉忽然甩开侍女,仰头大笑,笑得凄惶不已。“喜欢我?你喜欢我?”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笑到声音几近嘶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尽管我不清楚你们那些陈年旧事,恩怨纠葛,但我没兴趣,更不想做你们的牺牲品!”待到那道身影夺门而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君不怜绷紧的脊背终是垮了下来。她倚在座上,闭上眼眸,挥挥手叫众人退下,一声叹息,疲惫万分。殿门缓缓关上,她耳边仿佛又响起半年前把莫小玉请进宫后,莫元衣连夜赶来,跪在魏帝与她面前,泣不成声的哀求。“阿莲,算我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弟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他要走的路还那样长,你不能毁了他啊……”她眉眼清冷,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跪着的莫元衣,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你求的是与你自小一起长大的君莲,还是如今的君不怜?”轻缈的一句话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幽幽地直击人心,叫一直没开口的魏帝也轻颤着双手,失声道:“阿莲,你……”她倏然转身,一拱手,将所有劝说堵在一个最恭敬的君臣之礼下。“陛下曾许臣三愿,这些年来臣无欲无求,一心为了魏国,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如今臣有想要的东西了,这第一愿臣已想好,唯望陛下成全。”“阿莲,不——”莫元衣惊觉,从地上挣起,还未来得及阻止,那个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已响彻整个大殿。“臣今年二十有四,父母不在,宗族不复,孑然一身,孤家寡人,唯愿纳莫家二公子莫小玉为巫驸,再组一家,举案齐眉,以慰多年凄苦。”话音一落,莫元衣已嘶声急道:“陛下不可,你明知道阿莲喜欢的是……”“准奏。”魏帝轻启薄唇,直直目视着裹在斗篷里的君不怜,眸光深不见底,吐出了三个字,“朕准奏。”“咚”的一声,驰骋沙场的铁血将军莫元衣颓然坠地,像寺庙里再也不堪重负、轰然坠下的青铜古钟。他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看了眼君不怜,又看了眼魏帝,知道一切再无法挽回,终是纵身而起,凄声长啸:“阿莲,你恨我们,你恨他,你恨小玉,你想毁掉他对不对?!”莫元衣失态的指控中,君不怜依旧面不改色,只抬起尖尖的下巴,雪白的一张脸无一点血色。“我没有想毁掉他,我的确是喜欢他,你们都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偌大空旷的殿中,三人对立,仿佛光阴在逆转,有些东西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形貌。就像曾经,她是他们最怜惜的小妹,但现在,她可能只是他们眼中一个疯狂的怪物。一个天不怜,地不怜,君不怜的怪物。“总角之交,何以凋零至此?”她自嘲地笑了笑,叹息着说出这最后一句话,裹紧斗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外头阳光正好,她却无福消受,只如身在冰窟。那时还不知,他们这番隐秘的对话,被躲在大殿暗处的莫小玉听得一清二楚。后来知道了,却也不甚在意,面对莫小玉一次次的追问,她总是不厌其烦地露出笑容,轻轻道:“你只需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就好了。”喜欢一个人,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她还喜欢了他那么久。他却不信,莫元衣不信,魏帝也不信。她光明正大宣告自己的喜欢,却没有人相信。多无趣,多寂寞。就像天算盘上的水银,在她游走乾坤的手下,转出千种命格,万种星图,却永远算不出她自己的那一份,算不出她的爱别离与难舍弃。 (三)明月无声,冷风呜咽。当莫小玉迷倒侍卫,身轻如燕地出现在宫门下,想要劫走那具尸体时,暗处的君不怜与莫元衣俱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羽林军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宫门,箭在弦上,只待目标出现便万矢齐发,围困党羽,活捉首领。没想到率先出现的竟是莫小玉!君不怜呼吸急促,该死,她明明看着他服下安神药睡去,天算盘上也没有算出这番意外,可怎么……真是魔怔了,仿佛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事情,她都会算不准。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君不怜恨声一句,想也未想裹紧斗篷从暗处走出,高喊道:“巫驸在做什么?”这一声,像一道火花,不仅给了埋伏在暗处的羽林军信号,更在电光石火间救了莫小玉一命。“你,你怎么在这儿?”莫小玉变了脸色,却全然不知自己正处在何等境地,只看向朝他走近的君不怜,恶声恶气道,“我要做的事你管不着,你滥杀无辜还不算,竟还将尸体悬于宫门上,如此丧尽天良,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君不怜哼了哼,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心的冷汗—那帮人也快来了,得赶紧带走莫小玉。“我劝巫驸莫做蠢事,”她深吸了口气,扬声道,“你大可以将尸体放下来入土为安,但莫忘了,陛下还能许我两个愿望,我既然能把你弄进宫,自然也能把你大哥弄进地狱,我反正已是你心中无恶不作的毒妇,不介意再多添一笔,你不妨考虑一下是否还要任性下去。”话一出,莫小玉立刻煞白了脸,还不待开口,君不怜已经拂袖转身。“我的耐性不好,只数三声,你愿跟来就跟来,不跟来也用不着替别人收尸了,就回一趟将军府替你大哥收尸吧。”说着,那道娇小的身影竟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恼恨不已的莫小玉。他低吼了一声,终还是跟了上去。“君不怜,我迟早要你好看!”君不怜脚不停歇,直到将骂骂咧咧的莫小玉引到安全处,方彻底松了口气,一回首,额上已渗了层细密的汗珠。“我拭目以待。”她踮起脚捂住莫小玉的嘴,将他压在宫墙上,鼻息以对,“未来巫驸要如何收拾我,我拭目以待,但现在,就请巫驸先看场好戏吧。”清新的木叶香扑面而来,莫小玉被那只小手捂得措手不及,瞪大了眼,胸膛起伏间,只觉一片昏暗中,唯有君不怜的一双眼睛亮堂堂的,好似天上最亮的星。可还没等他平复住紊乱的心跳,下一瞬,便听到了自家大哥浑厚有力的号令。“放箭,布阵,活捉头目,一个也不许放过!”像正沉睡的猛兽刹那苏醒般,黑寂寂的夜一下亮了起来,火光冲天,万箭如雨中,一群黑衣人被团团围在了中间,脱身不得。这一出请君入瓮的大戏,就此敲锣打鼓地上演了。莫小玉惊住了:“他们是……”“他们是大渝派来的细作,混进了宫中各处,包括现在悬于宫门口的那具尸体,那个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红衣舞姬。”君不怜小声道,仍保持着压住莫小玉的动作,只扭头望向外面,关注着外头的动静。莫小玉却不干了,眉眼一挑,一把扣住那只小手,一拉一拽一压,瞬间就扭转局势,夺回主动权,反将君不怜压在了宫墙上。“谁说我被迷得神魂颠倒了,那是做戏给你看的!”他低头望着斗篷里那张雪白的小脸,气急败坏地磨牙,丝毫没有注意身后靠近的危险,“你既知道她是细作,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还成天说喜欢我,你究竟……”“小心!”君不怜脸色陡变,一把推开莫小玉。寒光一闪,黑衣人那凛冽的一剑避无可避,狠狠地刺在了君不怜瘦弱的肩头上,登时鲜血四溅。“阿莲!”远处的莫元衣目眦欲裂,“嗖”的一声,一只羽箭携风射来,黑衣人应声倒下。随之倒下的,还有那身满是血污的斗篷,天旋地转间,君不怜被大惊失色的莫小玉接了个满怀。“剑上……剑上有毒,去我寝宫,找……找阿碧拿雪蟾丸……”强撑着交代完这句话后,君不怜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失去意识前听到了莫小玉的最后一声:“君不怜!” (四)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君不怜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许是莫小玉每日照顾在她床前,端汤喂药,不离不弃。稚气未脱的少年,眉眼清俊如昔,却不再戴着伪装的那层面具,而是凶巴巴地露出本性,恶狠狠地“诅咒”君不怜。“最好你那夜死在那里,也省得我被大哥数落,现在来报什么救命之恩,谁叫你之前不知会我的,好歹我也是将门之后,你就这般瞧不起我吗?”“不是瞧不起,是舍不得。”君不怜咽下一勺药,苍白的小脸望着莫小玉,是无比的认真,“你是我心头至爱,我宁愿你一无所知,怎放心让你去冒险?”莫小玉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颇有点手忙脚乱的意味,他赶忙咳嗽几声,低下头不敢对上君不怜的眼眸:“就骗人吧你,谎话说多了小心成真。”才说完肉麻话的君不怜若无其事,抬头望向虚空,漆黑的眸底却有些怅然若失:“怎么会,我当真喜欢你呀……”此次设局不仅揪出了大渝安插的细作,还顺藤摸瓜,从那首领口中拷问到了不少机密,叫莫元衣带上了战场。将士们士气大涨,打得大渝措手不及,节节败退,可谓是皆大欢喜。当君不怜伤养得差不多了,伏在莫小玉背上,于庭中散步吹风时,听着莫小玉兴高采烈说起的军情,却笑了笑,伸出苍白的一双手,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最好这双手废掉,一辈子都拿不起天算盘了,那才叫皆大欢喜。”本正笑逐颜开的莫小玉笑容倏然凝固,他眼皮颤了颤,不知哪来的冲动,忽然扭过头,朝君不怜扬起唇角,眸光灿然:“走,我带你去西郊驾马!”夕阳西下,和风轻拂。君不怜想自己大约是疯魔了,居然真的答应与莫小玉来西郊驾马,明知晒不得阳光,明知待在宫中才是最稳妥的,明知为了这浪费一个愿望不值得。但她还是做了。从承华殿出来,等在外面的莫小玉赶紧迎了上来,问她同魏帝说了些什么。她一笑,说没什么,只是将近来演算出的战况奏禀了魏帝。莫小玉点点头,毫不怀疑,笑眯眯地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快走快走,马车已经备好了,我知道你不能见光,我会把你遮得严严实实的,你放心,再晚就看不到夕阳了……”听着莫小玉喋喋不休,她忽然间觉得,老天爷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公,至少—她爱的那个孩子,还是最初的模样。尽管承华殿里,魏帝望着她的眼神里,是那样的怜悯与不理解。“阿莲,你为朕推算国运,守护江山,朕欠你良多,却实在无法在后宫之中予你一席之位,你注定只能是魏国的国巫,没必要,没必要拿元衣的弟弟来与朕斗气……” 与莫小玉纵马行在西郊,夕阳漫天,长风万里,君不怜被眼前这种盛大的美丽所震撼。也许是待在那个阴冷空旷的宫殿太久了,久到已然忘记外头能够自由呼吸的空气了。所以才会这么贪婪,这么眷恋。就像眷恋莫小玉怀里的温暖一般,君不怜裹在斗篷里,感觉到自己长年置身的冰窟正在一点点融化。暖风吹过她的面颊,她仰起头,痴痴地贪看着莫小玉美好的轮廓,只觉时光静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而此后无数个日夜,每当她回想起这一幕,鼻尖似乎都能闻到当日西郊青草的芳香。她坐在暗室,抚着天算盘,一次次地算。她能算天机,算国运,算王朝兴替,算世事浮沉,却唯独算不出,那一日西郊纵马,暮色四合,他搂她在怀时,有晚霞有长风有木香,却究竟有没有一丝情? (五)快乐的日子如梦一样,短暂而不真切,且醒得那样快。这段时间,莫小玉一直陪在君不怜身边,他们在湖边放灯,在亭中对弈,在晚霞里爬上屋顶唱歌。莫小玉的少年心性展露无遗,君不怜也完全表现出一个妻子的模样,夫唱妇随,无论莫小玉说什么,她都淡笑着应下,那温婉的眉眼让莫小玉心跳加快,莫名觉得,即便是刀山火海,她都会陪他去疯。可是,太好的梦终究如昙花,刹那芳华后,醒来时却陷入无边黑暗。莫元衣阵亡的消息传来时,君不怜正陪莫小玉在玩“跃格”。那是民间孩童们常玩的游戏,以笔在地上画出道道格子,按着规矩来跳,谁先跳满“回家”,谁便胜。君不怜放下国巫之尊与种种繁杂事务,一遍一遍地陪莫小玉玩,抿嘴淡笑,看莫小玉兴致高昂,一边说着小时候的趣事,一边玩得不亦乐乎。“我回家了,就等你了!”云衫一拂,莫小玉率先跳满,一个潇洒转身,得意扬扬地望着还差三格的君不怜。但就在这时,有侍从慌张进殿,急得声调都变了:“报!皇上宣……宣国巫大人觐见!”莫小玉不悦,魏帝三天两头召见君不怜,打着商讨军情的幌子,天知道是在说些什么。他刚想开口,君不怜已对那侍从淡淡道:“何事如此惊慌?”“莫……莫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嗡”的一声,皇宫古钟敲响,惊起飞鸟四散,如奏一曲哀乐。直到跪在灵堂,身披缟素,抬首望着莫元衣的牌位,君不怜仍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外头冷风寒雨,人心惶惶。所有嘈杂她都听不见,恍惚间想起了许多,过去与现在,纷纷扰扰,画面交叠的最后,是九兮宫里那与莫小玉未跳完的格子。三格,才差三格她就能回家了,回到只有她和莫小玉的家—却是永不能了。她爱的那个孩子,终是露出浑身尖刺,在上朝时冲进殿内,当着魏帝与文武百官的面,揪住她的衣领,血红了双眼,声嘶力竭:“君不怜,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哥哥?为什么要骗他入阵?我以为你是真心对我,你是真的放下了,却原来最毒妇人心,你就是个魔鬼……”及至狂怒失控的莫小玉被拖出去很远后,那声声咒骂仍不停地回旋在君不怜耳边,叫她浑身颤抖,即使怎样裹紧斗篷,都只能感到发自内心的冷。三步,只差三步。她喃喃着,眸光黯如死灰。三步之距,天涯之隔。灵堂里,魏帝屏退众人,隔绝了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停在跪着的那身斗篷前,久久未动。终于,他嘶哑开口,是难以成句的悲痛。“朕将你推演的结果送上了战场,元衣按你所说的破阵之法,星夜率兵攻入敌阵,却是有去无回,这么多年你从没出过错,除非—你是故意的。”君不怜霍然抬起头,双手颤抖,魏帝与她四目相对,笑得惨然:“先是元衣的幼弟,再是错误的天算结果,如今大渝乘胜追击……朕早该想到的,你到底没能放下,元衣说得没错,你恨我们,恨莫小玉,甚至恨早已辞世的茹音公主,你不是魔鬼,你比魔鬼还可怕,你想让我们得到再失去,你想一个一个毁掉我们……” (六)魏池,君莲,莫元衣。当年一个不受宠的三皇子,一个宗族覆灭的孤女,一个满腔抱负的将门之后。一起长大,一起嬉戏,感情再深厚不过的总角之交。三皇子的母妃对君莫两家有恩,两家便齐心协力,共同辅佐三皇子,欲助他登上帝位。但在残酷的斗争中,一着棋差,魏池的母妃被处死,君家也满族覆灭,以舍卒保帅的姿态保全了三皇子与将军府。君莲是在刑场出生的,一声啼哭震惊龙颜,也因此逃脱一死,寄居在了将军府。那时三皇子六岁,尚有一不足月的胞妹茹音公主,莫元衣五岁,他们都对君家这个意外降临的遗珠爱护有加,视若亲妹。不过三年后,莫小玉也出生了,于是他们这个特殊的“组合”增至五人。时光如白驹过隙,孩童们嬉笑成长,大人们私下谋划,一晃眼又过去了几年。就在君莲九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一件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事。当时五个孩童聚在将军府,三皇子与莫元衣商议事情,君莲与茹音公主则带着莫小玉在旁边玩耍,莫小玉调皮,抢了君莲的手帕就跑,转眼就没了人影。等到君莲和茹音公主追出后院,追至长廊时,看见莫小玉迎面撞上了一人。那人,恰是正要离开将军府的鬼曲国师。他是莫老将军请来的,希望他能辅佐三皇子,但鬼曲国师虽然法力无边,为人却很是古怪,他哪边都不帮,一派世外高人之状。可就在莫小玉撞上他的那一瞬,他无意瞄了一眼莫小玉的手,顿时眸光大亮。紧追上来的君莲和茹音公主不明所以,也被鬼曲国师叫到身前,抓起她们的手细细端详。向来不喜形于色的鬼曲国师激动不已,直嚷着“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把莫小玉都吓哭了。“老夫苦觅多年的天算筋骨,遍寻天下都不得,没想到一个将军府竟然就有三个!”当夜,鬼曲国师留了下来,与莫老将军彻夜详谈,事关重大,三皇子与莫元衣也都被叫了过去。当天光大亮时,鬼曲国师与三皇子击掌为盟,一笔交易就那样达成了。那时的君莲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她只知道两位哥哥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做鬼曲国师的弟子,学天算纵横之术,继承他的衣钵。“小玉和阿音也去吗?”她天真地问。两位哥哥含糊不清地点头,说如果她愿意去,鬼曲国师就愿意辅佐三皇子,有了国师的相助,他们谋划了多年的大业就能成真了。君莲当然知道这番大业的重要性,她的宗族就是为此覆灭的,更何况她自小与三皇子一起长大,为了他,岂有不允之理?是夜,月朗风清,亭中布下好酒好菜,三人对坐,魏池与莫元衣把酒当歌,连君莲也被稀里糊涂地灌醉了。她当时那样欢喜,为了两位哥哥的欢喜而欢喜。却不知,醉醺醺倒下的那一刻,已经是一脚踏入了地狱。她迷迷糊糊听到两个声音在耳边抽泣。“阿莲,对不起,茹音是我唯一的胞妹,母妃临终有言,叫我好好照顾她,我真的,真的无法交出她……”“阿莲,小玉尚年幼,你也知他自小身子便不好,若他去了,恐怕九死一生,我也是逼不得已……”醒来时,她已经身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密室,走进来的鬼曲国师捧着个盒子,盒子里是无数蠕动的虫蚁。她从没有那般害怕过,被国师抓着双手硬生生按进盒子里时,她几乎哭得背过气去,而那个残忍的真相也被彻底剥开在她眼前。原来鬼曲国师自知时日无多,急于寻找继承他衣钵的嫡传弟子,他在将军府看中了三个孩子,对老将军道,只要把其中一个给他,他就会写下十条锦囊妙计,助三皇子登上帝位。这本不是什么难事,但因时间紧迫,被选中的孩子要忍受巨大的苦痛,历经重重考验,还要服用各种药效极强,毒素却也极强的丹丸,才能在最短的日子里学会一切。这其中哪一环节都不能出错,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于是经过种种考虑后,这个人选,成了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的君莲。她曾痛得在地上爬,像条狗一样,哀求鬼曲国师一刀杀了自己;也曾一点点感受自己的骨骼发生的骇人变化,那些毒素压制着她,她再不能长大,永远停在了九岁;更曾一次次回想起那个被灌醉的夜晚,她迷迷糊糊中,所听到的每一句话……他们是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她不怪他们选择牺牲她,但她恨,恨他们骗她,恨他们用这种手段对她,如果一早将一切告诉她,他们怎么知道她就一定不会答应呢?她多想告诉他们,不用欺骗,不用灌醉,将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她会愿意的,愿意保住小玉和茹音,愿意成全他们。但他们显然从没信过她,总角之交,朝夕相处,这种情感上的背叛,才是她最无法接受的。他们一个为了弟弟,一个为了妹妹,却没有人为她想过。没有人想过她会不会害怕?她被关在幽暗的密室中会不会绝望?她对着自己永远九岁的身体会不会崩溃?当物换星移,今夕是何夕?等到大局稳定,已是五年后。风云变幻,曾经的三皇子成了少年天子,封号魏帝,她也学成归来,成了国巫君不怜。鬼曲国师欣慰地撒手人寰,她亲手葬了那个老人,也亲手葬了曾经的君莲。从此世上只有君不怜。一个停在九岁,裹在斗篷里,再不能见日,纵然拥有天算纵横之术,却孑然一身,天不怜,地不怜,君不怜的怪物。 (七)莫小玉在出征前回到将军府,收拾妥当后,同君不怜饮了最后一回酒。一样的月,一样的风,一样的湖边小亭。连那股萧瑟之意也与十五年前一模一样。君不怜于是笑了,举起酒杯:“樽前莫话明朝事,今夜,我只当你是我的夫君。”莫小玉望了她许久,也笑了,举杯间却是别有深意:“终究相交一场,我信你所说,只是推演失误,并非存心……好了,今夜只喝酒,不说其他,你既为我饯行,不醉不休才好。”君不怜对魏帝,对莫小玉,对所有人都说,莫元衣之死,她不可推脱,但绝非存心,那个结果是她抚着天算盘,一点一点算出来的,绝无故意之说。但她知道,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包括莫小玉。所以当莫小玉邀她饮酒,起身轻转阴阳子母壶为她倒出毒酒时,她只颤了颤眼睫,却并未感到多惊讶。她在心中叹了口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她多想告诉他,她没骗他,这真的只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一个当她好不容易接近幸福时,又狠狠推开她,让她跌入谷底的玩笑。她能算天算地算国运,但只要沾上莫小玉,她就从没算准过,那次也是。她在书房里静心推算,莫小玉忽然进来,紧张地问她结果,问她莫元衣究竟能否平安归来。她手一颤,天算盘乱了,心也跟着乱了。然后那一次的演算她便格外重视,在莫小玉走后反复地算,却是这种高度重视反而出了错。她错了一次,毁了一切。但这些,通通不能向人道,更不能让莫小玉知晓,否则他会悔恨终生,所以她只能一遍遍地坚持,找不到理由地坚持,她只是失误,绝非存心。就像那年在密室里,她接到鬼曲国师带来的消息,茹音公主病逝了。许是天意弄人,茹音公主在她走后不久便染上大病,没能撑到来年春天,魏池千方百计还是未能将胞妹保住。她当时难过不已,更是害怕地拿起天算盘,想算算她的小玉可还安好。但算出来的却是死迹,她愣住了,然后疯狂地拍着密室的门,直到鬼曲国师闻声赶来,在她面前又亲自演算了一遍,显示小玉安然无恙时,她这才泪流满面,颤抖着身子放下心来。后来国师还告诉她,她走后莫小玉很伤心,成天嚷着要找“阿莲姐姐”,但他们告诉他,姐姐有事出了远门,不会再回来了,小孩忘性大,久而久之就渐渐淡忘了她……她在密室里哭得无声无息,只是靠着墙壁,咬紧唇道:“也好,也好……”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她越在乎什么,就越算不准什么,这在天算之术中,叫作心魔。而莫小玉,就是她的心魔。她喜欢他,她看着他长大,他是她心中最纯净的一片天地。情之一字,就是如此奇妙。可没人信,当初她回来帮魏池时,魏池百思不得其解,除了当她怀有君家使命外,还试探地问出:“朕知道,阿莲……你对朕有情。”这情自然不是指兄妹之情,是那种能让人沉沦,即使跌入地狱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奉献出自己的情,她愣了愣,裹紧斗篷,也不去否认—如果这样能让他,让莫元衣,让他们安心,何妨?后来,魏帝果然放心地倚仗她,她助他一一扫平障碍,带着君家人的忠诚,欣慰的同时也感到悲哀,为自己和那段回不去的情谊悲哀。其实没有人知道,她帮他,帮莫元衣,只是因为他们一起长大,他们是总角之交。君家人仿佛格外念情,即便他们曾亲手将她推入地狱。她恨过,绝望过,但心底深处,她仍然当他们是哥哥,是殚精竭虑也要去辅佐,也要去护住的哥哥。只是,他们不信罢了,他们当她是怪物,一个回不去的怪物。这些年,她看得很明白,只是从不揭穿,情愿留一分糊涂,记三分旧日美好。“总角之交,何以凋零至此?”月色下,君不怜轻晃着酒杯,像是醉了,眼波流转间染了晶莹,痴痴地望着身影愈发模糊的莫小玉,声似梦呓:“我心里住了个孩子,我看着他长大,有好多话想和他说,我离开时他尚年幼,再见时他已能在堂前击鼓,奏响《入阵曲》,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和我无数次幻想过的一样……”是啊,好多话,但都没有机会说了,今夜不是她为他饯行,而是他提前送她上路。樽前莫话明朝事,即使没有他的毒酒,她也会死,她在天算盘上算出了自己的大限。鬼曲国师千算万算只怕也算不到,密室那段囚禁使她身心俱损,而这些年的殚精竭虑更是过早地耗干了她,叫她早成强弩之末。所以才会在庆功宴上看见长大成人的莫小玉时,忍不住任性一次,一定要纳他为巫驸,不是为了赌气,不是为了报复,只是为自己荒唐透顶的人生任性一次,任性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所幸,他曾拥着她在西郊驾马,共看了一场晚霞;所幸,他还记得儿时她教他玩过的跃格,差三步她就能回家;所幸,她还有最后一愿,夹在天算盘里送到了魏帝手中—只愿善待莫小玉,为他寻一贤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陪她一段,到底解脱了,而她,也能解脱了。“小玉,小玉……”君不怜摇着酒杯,声如梦呓,眸中水雾升起,水雾里的莫小玉愈发模糊,她恍惚间看见他伸出手,红了双眼,似乎想夺过她的酒杯,但到底颤巍巍地,停在半空,像是霎时间想起大哥的惨死。君不怜痴痴一笑,倏地抓住莫小玉的手,在他惊诧的目光中,眷恋无比地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她温柔地摩挲着,仿佛要无所顾忌地放肆最后一次,她望着莫小玉,眸光如水。月华倾洒下,夜风吹过她的长发,她说:“小玉,我不是你的阴煞,而你,却是我一生的魔障……”倒下去的那一刻,君不怜笑得很满足,她恍惚间听到了一声凄唤,带着极力压抑的泣声,像那夜捉大渝细作一样,她倒在他怀里,他真真切切地叫她—“君不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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