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沈玉成文存


作者:沈玉成     整理日期:2018-11-17 12:28:01


  日居月渚,春秋代序,沈玉成兄离开我们眨眼已十年了。四十年师生厚谊,当时噩耗传来,不禁惊愕无言。即使十年后的今天,每一念至,仍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已。记得玉成有一次在寒斋便饭,曾对我诚挚而慷慨地说:“先生百年之后,整理文集的工作请由我来做。”当时听了心头一热,不胜感激。孰意曾几何时,作为已成老朽的后死者反倒为玉成的遗文撰写序言,其内心的辛酸悱恻可想而知。人世无常,竟有如此令人意想不到者,夫复何言!
  尽管如此,这篇序文还是我主动要求动笔的。因为玉成在众多门人中确是真知我者。他曾受九三学社刊物主持人之命写过一篇文章,描述了我这当老师的一生为人处世的轮廓。而在文中,他竟直率地对我身上的缺点进行了虽似含蓄却很中肯的批评。我读后不但毫无责怪之心,反而对玉成增加了敬意。师生关系能达到如此坦诚无间的程度,求之古人亦不可多得,而玉成则真称得起是今之古人了。
  玉成是通过1952年高校院系调整,于1955年从北大中文系毕业的。他在校的zui后一年,我做为浦江清先生的助手,曾在课堂上分授过一部分明清文学史,因此与他们这一班多数同学比较熟。而这一班高材生又特别多,玉成也是个中翘楚。玉成喜欢京剧,天赋很高,读书每能得间,因此课馀总爱到寒斋闲话,于是彼此逐渐熟了起来。毕业后,玉成留在北大中文系为先师游泽承先生(国恩)做助手。而我彼时也正在注释由承泽师主编的《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经常到游老府上问业受教,乃与玉成亦朝夕相见。这样一来,除师生关系外,与玉成且有同门之雅。就我所知,玉成在追随游老的短短一两年中,基本上掌握了老一辈学者(特别是带有北大传统学风的学者)的治学方法。这种方法,人或视之为不过是继承了乾嘉朴学的老一套,其实它需要比乾嘉朴学更具有科学性。简单地说,即如果研究其一课题,首先必从历史文献资料入手,从广搜证据入手(包括主要证据以及若干旁证),以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为依据,逐步论证出自己所研究的课题的结果,并一再进行检验,看看这结果是否符合当时的客观事实。当年胡适先生所提倡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八个字治学规范,上一句话实际上多为疑古学派学者所继承;而真正为历届北大精英学人所继承并付诸实践的倒是“小心求证”这下一句话。表面看来,这一治学路数确很像乾嘉学派考据家们做学问的方式方法,而究其实际,多数北大学人,无论是研究义理之学的(即治哲学思想的),还是研究辞章之学的(即治文学的)和史学的;其治学步骤大都从搜求文献资料开始,从寻求各方面的证据开始,然后凭籍各自的“小学”(即文字声韵训诂)功底向纵深层面探索钻研,zui后抵达每一位学人所期望达到的彼岸。就我本人的师辈而言,如朱自清先生、俞平伯先生、冯文炳先生(废名),当然更包括游国恩先生,他们都是治文学即辞章之学的,甚至连后来改行从事文物考古之学的沈从文先生,其治学的途径与步骤均大同小异,殊途同归,极少例外。而这一统绪,特别是游老本人的治学方法,同样也体现在玉成和我本人的身上。当然,游老学问博大精深,功底丰厚,非我和玉成所能望其项背。但由于得受亲炙,耳濡目染,对我们这一代人做学问的方向和方法,还是有着深切影响的。这从玉成的这本遗著中很明显地看得出来。
  玉成先后在北大中文系、中华书局、文物出版社工作过。那一阶段他的治学范围大抵属于先秦两汉阶段,如对《左传》、《诗经》和《史记》,他都曾付出大量心血。及入中国社科院文研所工作,由于工作分配需要,他开始致力于魏晋南北朝文学史的研究和写作,并与曹道衡兄合作,彼此相得益彰。这在本书中都有反映。从诸多长短文章的内容看,玉成始终是治辞章之学的。然而从立意开题到形成具体观点,总是从diyi手原始材料出发,然后多方求证,zui后水到渠成,得出结论。这正是我前面提到的北大学人的传统学风。试举两个极琐细的例子。一是考证“面首”一词并非专指男性,只要其人年轻貌美,面目娇好而秀发浓密,无论是男是女都可称为“面首”。这个结论看似迥异古今群贤,却确凿可信。二是解释李贺名诗《雁门太守行》开头两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玉成认为是城外和城上双方战士军装的颜色,即城外军士衣黑色,城上军士衣黄色。作者虽自言是“别解”,却更接近原诗本意。此类文章在书中不一而足,不得以其琐细而少之。相反,玉成对于某种似是而非的伪科学现象却表示了异议。例如,他在一篇书评的小注中说:举例说,前不久的京剧大选赛,出现了一批有前途的年轻的好演员,但是评分出入,却是在0.01到0.05分之间。古人所谓争胜于毫厘,评委们的评分可以当之无愧。艺术的天平上居然可以把0.01分的差别都标示得清清楚楚,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其言诚婉而多讽,其意实不以这种现象为然。盖所谓毫厘之差,看似很科学,其实完全是随心所欲不负责任的表现。举一斑可窥全豹,玉成的治学之路数和行文之风格,从上述诸例足可以想见了。
  玉成曾说:“六十岁以后是学者的第二黄金时代。”他本人刚刚六十出头,即猝然辞世,这不能不说是学术界相当沉重的损失。我自七十以后,每因师友先我逝去而引起曹子桓曾经发过的感慨:“既痛逝者,行自念也。”这篇小文,姑算做对玉成的一篇迟到的唁词,同时也算是后死者寄托哀思的一片血泥鸿爪。凡与玉成有旧而又略谙区区之为人者,当不以吾言为无病呻吟也。岁次甲申岁暮,即酝酿动笔,至乙酉上元后五日始勉强脱稿,亦以见鄙怀之抑塞难抒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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