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一个少女的日记


作者:[德]安妮·弗兰克     整理日期:2017-02-23 10:01:29


  背影
  
  从密室到集中营……
  
  
  ■赵蘅
   2002年9月7日上午,我站在通向安妮密室的人群中。一次从柏林开往巴黎的列车临时停运,把我骤然抛进了阿姆斯特丹漆黑的夜幕里。下一班火车,还要等上一个白天,我选择了去参观安妮·弗兰克博物馆。这座位于运河畔的古朴建筑因在二战中藏匿两家犹太人而著名,令它后来震撼全世界的,则是其中一家姓弗兰克的小女儿安妮的密室日记。她离开人间时还不到十六岁。
   队伍绕着建筑正缓缓地向正门涌进,我是惟一的中国人。天阴,间有蒙蒙雨丝,这并不妨碍河面上依然有白色游艇和男女青年们健康快乐的身影,更不会丝毫影响我身边的表情肃然、撑着伞或头发淋湿了的慕名造访者。此刻,疲惫紧张衣着单薄的我瑟瑟发抖着,这种感觉一直带进那幽暗的门厅里。
   1940年5月10日凌晨,德国的空陆军在毫无宣战的迹象下突然一起扑向荷兰。好容易从法兰克福到阿姆斯特丹落脚的奥托·弗兰克一家,和所有逃出来的德国犹太人一样顿时如惊弓之鸟。接着,5月15日荷兰投降。能走的,都想法出走,但是火车和公共汽车停运了。坐船吗?《船已满员》(1)。“一些人———有时是全家———视自杀为惟一出路。他们吃下过量的安眠药,上吊,或者———如果希望在睡梦中死亡的话———关紧窗户,打开煤气。”(2)
   弗兰克本来可以把两个女儿送到英国,可他和太太受不了一家人的分离。若是全家都离开荷兰呢,他们又没有车。
   这扇两人高的厚重大门见证过1944年8月4日上午10时30分党卫军大队长希尔伯保尔带人闯入的吓人情景。在这天之前,天天偷运进普林森葛拉赫特236号的,是东凑西凑超定量的面包、土豆、莴苣等食品。这一切都是蜜普·吉斯在操办,她是奥托·弗兰克公司的秘书,弗兰克为大女儿被征劳役弄得惶惶然,她果断地答应了他的求助。1942年7月6日清早大雨如注,蜜普领着奥托·弗兰克一家人悄悄离开了默威德普兰街区,包括凡·佩尔斯的一家,一起藏进了其实是公司所在地的“密室”里,从此自己也陷入极度危险、随时牺牲的处境。
   你想想这密室不足五十平方米,两家人,五个大人,三个正在长大的孩子,八个男男女女挤在一起会怎样的不便。只有一处视野开阔:“下抵地板、上顶天花板的落地窗外面,”可以欣赏到“阳光在运河的水面上跳跃。”(3)最令藏匿者痛苦的是,密室虽有柜、炉、水池,使用它们却不得发出任何声音。走路要脱掉鞋,蹑手蹑脚,连咳嗽放屁打喷嚏都不行。无论是用餐、排泄、洗漱,所有的个人料理事情都必须在早上八点半之前结束。八点半之后,谁要不小心掉地任何一样东西,哪怕是把牙刷,所有的人都会吓得丢魂丧胆。因为不知情的仓库工人就要来上班了,万一让他们生疑可不得了。
   如此情形也好景不长,两年零一个月后的这天,欧忒耳珀街盖世太保四局B4犹太分处收到了一个举报的匿名电话。
   现在我已经通过走廊,爬上了狭窄的楼梯。楼梯一直朝右环形上升,到第16阶,被一个高高的三层书架挡住了去处。可以想象,当年穿着盖世太保制服的人荷枪实弹地抵住它并喝令把它挪开时,空气都要凝固了。谁也不清楚,美国传记女作家梅莉沙·缪勒也没向读者交代,躲在密室里的人们在那一刻是否听见了这嘈杂的不祥动静。我这会儿迈过去只一步之遥,而在那天,书架后裸露的又一段窄台阶,是通向一扇生命攸关的门!看过无数的反映二战法西斯纳粹迫害犹太人的影片,那些手无寸铁的可怜人,当鞭子枪托棍棒、甚至是皮靴砍来时,总是一副令人吃惊的平静表情。奥托·弗兰克一家,在门被踹开的那一刹那,何尝不如此。先是他太太,而后是安妮姐妹俩顺从地把双手举过头顶。她们正在读书,也许尚未从书本里的情节反应过来。奥托本人是从顶楼上赶下来的,这天早上的突发事件,打断了他辅导彼得的英语听写练习。彼得,另一人家凡·佩尔斯之子,一个十七岁漂亮的青年,也是安妮在日记里倾吐的爱慕对象。从楼顶下来的还有彼得的双亲,及一位后来躲进来的牙医弗里茨·普费弗先生。我开始哆嗦了,像一片树叶,和这八个无辜的犹太人一样……
   我知道自己太神经过敏了,人去楼空都快六十年了,你怎么还沉浸在那场恐怖的灾难中?我并非多有想像力,只因在我十一岁那年,真的目睹过纳粹集中营暴行的遗址。它的名字是布痕瓦尔德,另一座设在德国境内的最大集中营。1957年春天,我和小弟跟随双亲,跟随中国大使馆秘书胡守鑫先生,一同驱车去魏玛城西北郊,幽长的山毛榉森林公路把我们引入一道森严的大门。请让我重复十年前写的一段回忆吧:
   “旷野里做苦役的场所,被折磨死的人就埋在这里。从各个战区运来的男女老幼也在这里被强行分开,再赤身露体被撵进一个一个毒气室。
   我见到了灭绝人性的淋浴喷头。
   还有对着量身高的人秘密射击的枪洞,所谓保健室的房间是拿妇女儿童做试验的魔窟。到处血污斑斑,地板漆成了暗红色。我还见到了一座座巨大的焚尸炉。
   那些狭窄阴暗的营房里陈列着许多图片,党卫军拍下了这些瘦骨嶙峋的活尸。奄奄一息的人仍有勇敢者,他们逃出了营房,但没能躲过层层密布的高压电网。有一张照片记录了这个悲惨的瞬间。
   最后我走进了一个大仓库。刹那间我用双手捂住了眼睛。房子里堆得像小山一样多的人的头发,是连头皮整个地撕下来的小孩头发,红色的、金色的、亚麻色的,也有和我一样的黑发。另一边还堆满了各种样式各种质地的小鞋。头发干枯了,鞋子发着霉味,它们的小主人早就离开人世。可是我分明听见了他们在呼喊妈妈,那弱小无助的绝望哭声撕裂了我年幼的心。”
   毫无疑问,1944年那个罪恶的八月天,等待安妮·弗兰克一家和彼得·佩尔斯一家的,是和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受难者们同样的命运!
   安妮博物馆的最后参观地是阅览室,我不清楚这间改造过的宽敞大厅处于当年什么位置。但我了解抓捕那天,当囚车开走后,惊魂未定的蜜普立刻返回密室。党卫军大队长锁了门,但她另配了一把钥匙。门开了,她被这场大洗劫震惊,掀翻在地的物件里有数百张散页纸和一个笔记本,这便是安妮的日记。她迅速拾起了它们并放进办公室的抽屉里,蜜普原以为有一天安妮回来,能还给本人。
   五十五种文字版本的安妮日记现陈列在厅中央的立式玻璃架上。自从安妮的父亲奥托·弗兰克,作为家人中惟一的幸存者回来后,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将女儿的日记传世天下,这也是安妮本人的夙愿。1947年3月,荷兰语的安妮日记以《后面的房子》为书名出版,印数1500册。1950年,德、法文版出版,书名为《安妮:一个少女的日记》。1952年英文版发行。1955年10月5日,根据日记改编的剧本在纽约首演并获普利策奖。值得一提的是,中文版的安妮日记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译者是南京女作家刘舒女士。
   1957年5月3日,阿姆斯特丹建立安妮·弗兰克基金会。1960年5月3日安妮博物馆在密室原址正式向公众开放,每年有五十万来访者,我是2002年中的一员。
   日记本原件正摆放在同样透明的台桌里:暖灰和红色格粗布封面,金属搭扣,配着小插杆和一把小锁。这是奥托送给小女儿的十三岁的生日礼物,安妮写日记正是从这天开始。可她没能等到1945年6月12日十六岁的生日,她和姐姐玛各从奥斯威辛集中营转到贝尔森集中营之后,由于卫生条件极为恶劣,在1944年春全营的斑疹伤寒大爆发中未能幸免于难。
   谁也不知道她的准确死期。谁又能辨清在那堆满17000具死尸的乱葬岗里,哪一个是安妮,而安妮又是谁?
   我生于1945年4月5日,在我出世的前一年,1944年也是4月5日,安妮在日记里写道:“我要有用,或者带给所有人喜悦,即使是我不认识的人。我希望在我死后,仍能活着,因此,我非常感激上帝给了我这个天赋,我利用这天赋长进,并且表达我内心的一切!”
   我想这也是所有真心愿意、用文字表述生命意义和谴责不公正的人们共同心声。
   写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欧洲战场胜利60周年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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