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教育孩子,颜之推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曾眼睁睁看着梁朝亡了国。那个时代,真是太烂了。读书人根本不值几个钱,师道尊严早就死了。梁朝红火那些年,江南的名门望族说了算,偌大一座官场,全让“贵游子弟”给包了。无官无职的王公贵族叫做“贵游”,他们的孩子,绝大多数是声色犬马的公子哥儿。饶是酒囊饭袋,朝廷有了“肥缺儿”还得紧着人家。当时流传一句谚语:“登车不跌倒,可当著作郎。身体没毛病,就是大秘书。”那些家庭有背景的孩子,个个儿打扮得妖里妖气,油头粉面。一出门,前呼后拥,坐着非常华丽的车马。回家来,吃尽穿绝,玩得都是奇珍异宝。朝堂上,一手遮天,就他们这个“裙带圈”做主;其他人,学得再好,干得再棒,也没你什么事儿。 教育毁了,年轻人的教养也就完了。一个没教养的社会,只能出产“人渣”。梁朝那群牛哄哄的公子哥儿,中看不中用。过太平日子,当然舒坦了;一赶上动乱,立刻变成了可怜虫。剥了那身虎皮,他们什么也没有了,惶恐地面对战乱,个个儿成了大傻瓜。一点儿能耐也没有。吃饭都成问题,再起战争,他们只能“转死沟壑”————尸体都让狗叼走了。 奚落完一阵子,颜之推得出一个结论:“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有学艺者,触地而安。”祖宗留下了多少钱,没用;得靠自己的本事才能维持。香港富豪李嘉诚曾对人说:如果儿子有本事,留给他很多钱干什么?(言外之意,儿子可以自力更生)假如儿子没能力,留给他很多钱又能怎么样?(明摆着,是送钱给孩子败家嘛)《颜氏家训》把学问和技艺当作“铁饭碗”,所谓“学艺”和“薄伎”,不过是安身立命的手段。有这点本事,就能养活自己,不至于像梁朝世家子弟那样“转死沟壑”。 颜之推几次沦为阶下囚,很熟悉亡国奴的悲惨生活。他惊讶地发现:有些老百姓,虽然满脑袋高梁花子,没喝过几天墨水,但是,粗通《论语》,略知《孝经》。凭这点儿学识,就能当个教书先生————捞着饭碗了。有些高门子弟,忽然败家了,居然提不起毛笔,写不成文章,这群废物,全都给人种地养马去了。这就是读书的力量,现代人也承认:知识改变命运。 《颜氏家训》进一步解释“学艺”和“薄伎”这两种谋生手段,说:“伎之易学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世人不问贤愚智,皆欲识人之多,见事之广;而不肯读书,是犹求饱而懒营馔,欲暖而惰裁衣也。”这段话点明了主旨:天下三百六十行,只有一个行当“既好吃、又好看”,那就是————读书。除此之外,想长本事,或者出人头地?都是痴心妄想,缘木求鱼。颜之推说得非常肯定,没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读书,首先是一种谋生手段,其次应该成为生活方式。《颜氏家训》极力诱导子孙,接受这种生存哲学。颜之推倔强地宣称:“不得以有学之贫贱,比于无学之富贵也。”他觉得,只要有学问,穷点儿,不丢人;倘若胸无点墨,满世界炫耀金银财宝,就很招人瞧不起。这很像潦倒书生们聊以自慰的话:“你可以嘲笑一个国王的富有,但是,不能嘲笑一位诗人的贫穷。”————这很令人费解。莫非“诗人的贫穷”比“卖豆腐脑儿的贫穷”更体面?作诗败家,和做生意赔钱一样晦气。穷,就是没混出来,有啥可吹的! 当然,颜之推先生绝不可能主张“越穷越有理”。他指着街头巷尾那些活靶子们说:不读书,没学问,将来能干什么?要么,披一身死沉的铠甲,当兵去吧。要么,蹲在冷板凳上,“咋笔为吏”。什么叫“咋笔小吏”呢?咋,就是“啃”、“咬”的意思,《北齐书·徐之才传》里说,“小吏好嚼笔”,那些跑腿听喝的“毛毛官儿”,既没本事,也没头脑,天天趴在桌子上,叼着笔头儿瞎琢磨————这些人怎么会有出息! 颜之推掰着手指,逐个列举:一不学“贵游子弟”;二不做“咋笔小吏”;三不当“面墙之徒”。面墙,泛指读书不入门,摊开书本,就愁眉苦脸,犹如对着一面空墙。应该学问扎实,做个“明白人”。颜之推希望:“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干载终不为小人也。”只有保持终生苦学的姿态,才不致“为无赖所欺”。纵然肚里有点儿墨水,也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读书,得干一辈子,永远没头儿!《颜氏家训》立马抬出一种反面典型: “见人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凌忽长者,轻慢同列。人疾之如仇敌,恶之如鸱枭。如此以学自损,不如无学也。”严格说来,这种“小丑儿”压根儿就算不上读书人,刚认俩字,眼里就没人了,而且四处招摇,妄称“大师”。他们走到哪里,臭到哪里,纯粹被自己祸害了。与其这么糟践自己,当初还冒充“文化人”干吗呀? 讲完这些事儿之后,颜之推才慢慢地打开自己那本智慧之书。 实在无法统计,人类究竟出版过多少书,只能用“汗牛充栋”、“浩如烟海”这类“虚词儿”来描述。或问,传世之作,到底有多少值得一读?这些愣头愣脑的问题,似乎没有答案。 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讲过一段趣事:年轻时,他曾怀着极为崇敬的心情,拜会学界前辈夏曾佑。此公是浙江杭州人,光绪十六年(1890年)中进士,历任礼部主事、泗州知州、充两江总督文案。民国以后,在教育部任职,还做过北平图书馆馆长。他对经学、佛学颇有研究,所著《中国历史教科书》更是声明显赫,连胡适都“深佩夏先生之功力、见地”。陈寅恪小他27岁,刚见面,这位老前辈就语惊四座,他说:“你能读外国书,很好。我只能读中国书,都读完了,没得读了。”陈寅恪暗笑夏曾佑,是不是老糊涂了。等自己老年,才觉得那话有些道理:中国古书,不过那么几十种,的确能够读完。P32-35 继合先生机敏、捷智、颖悟与乐观,他比同龄人有更多的历练、精明、通脱及豁达;他始终孜孜不倦地学习、写作、追求和探索,曾留给读者不少的启迪。在文学道路上,只有坚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方是正道。 ————李国文 《颜氏家训新解》这部崭新的力作,视角独特、内容新颖、笔墨优雅、好看耐读,具备很强的生命力和广泛的影响力。继合先生的作品,显示出学养深厚、贯通文史和雅俗共赏的文化特征。 ————林非 继合先生最新出版了这部《颜氏家训新解》,采用豁达的胸怀、美妙的文字、睿智的文化和奇妙的思路,来引领读者。篇篇美妙的文章,回荡在古典与现代时空,似乎提醒人们,如何脱离世俗而平庸的观念,怎样踏入优美且丰盈的人生。 ————蒋子龙 智慧的人生,庭院里炼成。经典的活法,在兄弟书中。 ————纪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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