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为道德的显现、乃至在一定程度上的繁荣创造出必要条件,礼貌也就把道德从那个无出路的怪圈(没有礼貌,为了变成道德高尚的人就必须是道德高尚的人)里解救出来了。在一个非常彬彬有礼的人和一个只是和善、可敬和谦恭……的人之间,在很多情况下,差别是微不足道的,两者最终都和他们所模仿的东西相似了,而礼貌于不知不觉问把人引向了————或可以引向————道德。这一点所有的父母都知道,他们把这个称之为教育子女。我很清楚,礼貌不是一切,也不是关键。常用语里还有个要有教养这么个说法,这首先指的是要彬彬有礼,而彬彬有礼意味着很多东西。成百上千次(我说成百上千次还说少了呢!比这个多得多……)地纠正孩子,为的是叫他们说“请”、“谢谢”、“对不起”,如果只是出于礼貌,我们中间的任何人都不大会这么说的————除非他有怪癖或者赶时髦。可是,就在这样的调教中孩子学会了敬重。我知道,调教这个词让人不快,可是,这样的的调教谁又能免得了呢?光有爱,不足以使孩:于成长,甚至不足以使他们变得可爱和有亲和力。光讲礼貌也不行,因此必须双管齐下。在我看来,所有的家庭教育都是在最小的美德和最大的美德之间进行的,最小的美德还不属于道德规范,而最大的美德又已经不再是美德了。剩下的是语言训练。但如果像阿兰所认为的那样,礼貌是符号艺术,那么,学说话仍然属于礼貌这个范畴。从头到尾都是习俗和对习俗的尊重,习俗只在受到尊重的时候才是好习俗。有一本著名的经典语法书(格雷维斯语法),书名就叫《正确用法》。也可以用这个做书名,写一本修身手册。做大家都做的事,说大家都说的话……很能说明问题的是,在做事和说话这两种情况中谈论的纠正,指的都只是起码的礼貌,被视为不可或缺的礼貌。美德或风格是后来才出现的。 所以说,礼貌不是美德,而是一种类乎模拟美德的行为(对成人来说),或者说是对美德的准备(对儿童来说)。就对儿童的影响而言,礼貌所改变的即使不是性格,至少也在改变着随着年龄而至的倾向。礼貌在童年时期有实质意义,对于成年人就没那么重要了。除了邪恶的成年人,还有什么比没教养的孩子更坏的吗?然而,我们都不再是孩子了。我们都会爱,有判断能力,知道要什么……具备了美德的素质,所以能够爱了,爱是礼貌所不能代替的。憨厚的农民什么时候都比彬彬有礼的利己主义者强。不懂礼貌的诚实人,永远胜过外表温文尔雅的流氓。阿兰说过,礼貌只是一种表情体操;这就足以说明,这指的是肉体,而更重要的当然是心灵或灵魂。在一些人身上,礼貌周全得让人不安,甚至令人厌烦。于是人们就会说,“礼多人不诚”。因为,诚实有时是会让人感到不快的,是会让人觉得被冒犯、被顶撞的。另外,虽然诚实,有很多人却一生都被文雅的举止束缚着,因为他们只是隔着礼貌这层玻璃向别人展示自己,而这层玻璃总也不能完全透明,好像一劳永逸地把真实和社交习惯混为一体了。像现在大家所说的那样,在时尚的穿着和潇洒的做派里,就有很多这种成分。太把礼貌当一回事,礼貌就成了真实的反面。那些穿着时尚做派潇洒的人,就像乖得过了头的大孩子,成了规矩的奴隶,都上了习俗和礼仪的当。他们失去了青少年时代,而孩子是通过青少年时代才变为成人的————青少年时代根本不把礼貌当回事,青少年时代无需讲什么习俗,青少年所爱的,只有爱情、真实与美德、恋人、美好和撒野!成年以后,他们会更宽容,更稳重。总之,如果必须选择,同样是不成熟,就道德情操而言,过了青春期仍然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比因为太听话而长不大的孩子好:诚实得不讲礼貌,比过于讲礼貌而不诚实好! 懂为人处世不等于生活;礼貌不是道德。但又并非毫无意义。礼貌是小事,是准备大事的小事。礼貌是一种宗教仪式,但没有神:是一种礼仪,但没有崇拜;是一种宫廷礼节,但没有君主。礼貌是个空洞的形式,只因空洞才有价值。礼貌自命不凡,自视过高,自以为了不起,上了自己所立规矩的当,并因此而违背了它所定的规则。仅仅有礼貌是不够的,而自命不凡是不礼貌的。 礼貌不是美德,但是一种优良品质,一种徒具形式的优良品质。就其自身而言,礼貌是第二位的,无足轻重的,几乎是没有意义的:和美德或智慧相比,礼貌好像什么也不是,而这一点是持高雅保留态度的礼貌也应该知道如何表白的。聪明和道德高尚的人不能缺了礼数,这其实是相当清楚明白的。爱本身也不能完全少了形式。这就是孩子们应该从父母那里学到的东西,从挚爱他们————尽管爱过了头,尽管爱得不得体————的父母那里学到的东西,而为人父母的却还要不断地指责孩子,不是在内容上(谁敢对自己的孩子说:“你爱我爱得不够?”),而是在形式上。哲学家们还会接着讨论下去,以便搞清楚,第一种形式是否真的并非一切,将道德和礼貌区分开来的是幻想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有可能,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习俗和对习俗的尊重————即一切都只是礼貌。但我是一点都不相信的。爱在反抗,温和在反抗,同情心在反抗。礼貌并非一切,它几乎什么都不是。不过,人也一样,差不多就是个畜生。P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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