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的意外离世打破了鲁子敬按部就班的普通生活,突如其来的二胎、老爸肝癌晚期、从小疼爱他的表姐离奇病逝、自己被裁员等各种波折搞得一地鸡毛:兄弟帮不帮?二胎留不留?老爸癌症怎么治?羊水穿刺做不做?丢了工作跟不跟家人说?表姐救不救?被生活搞得焦头烂额的鲁子敬却不畏艰难,鼓起勇气面对生活并最终在经历了一系列自救后,迎接美好生活。 第一章 老同学之死 鲁子敬步行走进了这处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老小区。六层的楼房密密麻麻,没有电梯,也没有地下车库,路两侧的花坛边停满了车,只剩下一条可容一辆车勉强能过去的通道。他很庆幸提前把他的大SUV停在隔壁超市停车场,要不然以他的技术,也是进得来出不去。 鲁子敬是来吊唁高中同学江海的。他是在一周前的同学聚会中得知江海去世的消息的。准确的说,是跳楼自杀。老同学们无不震惊。江海和大家一样,都是杭三中高三3班的老同学。发起聚会时,就有人提到江海,问要不要喊他,他都好几年没出现了。后来金欣私底下跟每个人说,还是别喊他了,他失业了。同学聚会,对混得不那么好的人来说,就是个负担。 谁能想到,人没来,来的却是噩耗。 作为当年班里最八卦的女生,十八年后的金欣很好地延续了这项技能,很快就打探到江海的死因:江海身前在上家公司干了六七年,辛辛苦苦干到年底,以为能发一笔年终奖,谁知公司一封公告说业绩不好,不但年终奖没了,还要裁员百分之三十。 要养家糊口的江海为了保住工作,特地买了礼物去上级那里疏通关系,谁知第一批被辞退的名单里就有他。他争取了几次,却被告知公司要节约成本,养不起像他这样工作六七年、业绩不出色、上升空间也不大的老员工;现在走还能拿三个月的补偿,公司也不怕他们去劳动仲裁打官司,如果不走,最后一分钱也拿不到。江海是老实人,被公司一吓唬就签了解约协议,拿了三个月的补偿被辞退了。群里顿时炸锅,这年头三四万块钱能干啥? 被辞退后,江海找了好几个月工作。结果像他这个年纪,既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特别过硬客户资源的中年男人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愿意要他的都是些没有什么门槛的销售岗位,而像送快递、送外卖这样的服务性工作他又拉不下脸来去做。身为一家之主,江海甚至都不敢告诉老婆他失业了,赔偿的钱很快就砸进房贷里,陷入绝望的他留下一封遗嘱,把房子和剩下的钱全都留给老婆儿子就跳楼了。直到他死后,江海老婆才知道他失业了,邮箱里是几百封被退回的简历。 群里沉默了,大家平时只在新闻里听到日韩美国欧洲有失业率多少、欧洲失业的人日子过得多爽,却从没想到失业的打击会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短短一个多月就去跳楼。他们没法责怪江海太脆弱,人都死了,带着无限的绝望和痛苦。 金欣说,前两个月她见过江海一次,本来想问问他有没有闲钱来她公司理财,但是看他那个样子,人很憔悴,头发也掉很多,想想还是算了,就请他吃了顿饭。前几天看他朋友圈,发现他语气有点不对,就关心了下。江海倒是没隐瞒,说公司效益不好,裁员百分之三十。他年纪大,又没什么硬本事,年轻时还能拼命,现在年纪大了,拼不过90后00后,就被裁掉了。 “想想也真是可怜。他老婆工资也不高,马上就是新年了,还要还房贷,这下日子怎么过哦!”金欣忍不住感慨。 对于房贷,他们这几个土生土长的杭州本地80后都没有切身体会。鲁子敬的房子十年前买的,那时城东钱塘江边的新区还是被长辈们嫌弃的不毛之地,只有几所高校,五六千一平。他是做城市规划的,就挑了个地铁要经过、旁边大中小学俱全的楼盘,跟他妈把钱一凑,全款拿下;后来通了地铁,现在是标准的地铁房加学区房,三万一平。 周易航有两套房,住的那套是他爸留下来的。他自己在房地产公司,负责公关拿地业务,几年前又投资买了一套,这两年升值不少。老婆全职在家也没什么经济压力。廖小刚单身,一直跟老妈那蹭吃蹭住。他妈名下三套房,其中一套的租金给他当零花钱,混一辈子也饿不死。 金欣老公是萧山土著,家里自建的四层小楼,房间随便住。石刚家六七年就拆迁了,分了两套还拿了笔钱,自己当狱警不要太滋润。俞榫老爸是剧团领导,在杭州倒是没房,架不住在上海徐汇一套、浦东一套,阿拉上海宁,不要太落胃。肖毅他爸十年前申请到一处经济适用房给他,自己住一套,他姥姥家眼看着也要拆迁了,现在是要房还是要钱的问题。杨轩父母在富春江边买了套房养老,把城里的老房子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他们几个可以说是这座城市最典型的中生代,从小没怎么吃过苦,也谈不上大富大贵。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小日子都过得去;像石刚、肖毅这等拆迁户还有机会一举跃入中产。 江海不同。大家都在一所高中读书,可他父母是外地来杭州打工的,大学时就要为学费做几分兼职,毕业后换了几份工作都不如意,跟老婆一起咬牙买了套房,每个月得还一万多的贷,儿子出生后更是紧巴。他们没什么积蓄,一下子被裁员,就算能拿几个月的补偿金也要为生计而煎熬。 没人开口说要不要伸出援手。人到中年,又是同学,谁都要点脸面。伸手就是打脸,还不如装不知道。 周易航说他也劝退过同事。当然,从表面看,被开掉的都是业绩不好的,说起来冠冕堂皇、仿佛是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看着被辞退的人带着满心愤懑离开的时候,他还很觉得自己有道理,工作不好你怪谁?现在想想,真他妈是自欺欺人。 鲁子敬心中五味杂陈。他回忆了下,这几年身边的同事几乎都是找到更好的下家后才会主动离职。主动离职,就不存在赔偿金的扯皮。 几天后,金欣在群里说江海已经尸检完毕,确认是自杀,遗体已经火化了,但是江海老婆不想在火葬场办追悼会,只是把骨灰盒请回家里,不想惊动太多人。 金欣说,如何安排后事是江海老婆的权力,作为同学也不好多说什么;但过几天是头七,人家老婆说是这么说,但作为二十年的老同学,人走了,总要去送一送的,随即发来江海家的定位。 金欣还特地叮嘱,白纸包的钱不要多送,都不要超过五千块,送多了江海老婆江海老婆不会收,老同学几个凑个几万块的也好帮母子俩度过眼前的年关。最后大家定了个范围,最少一千,最多五千,既能力所能及地帮下孤儿寡母,又不至于给每人造成太大负担。 鲁子敬特别能理解江海老婆的感受,人死有尊严,过分的怜悯只会让她心里愈发难受。 鲁子敬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几个白纸封皮,回家从抽屉里的一万块应急钱里拿出一半塞进白纸包,在封口内侧写了个“鲁”,提前放进大衣内袋。 今天是周六,妻子姜小柔在上海工作还没回来,鲁子敬就把女儿鲁越交给姥姥马红英带半天,换上深色大衣出门。 金欣在群里说她已经到了,又发来单元门牌号。 鲁子敬向前走,看到了廖小刚的车。这家伙200斤的体重,居然搞了个复古款的甲壳虫来开,还在两侧车门各喷了一只飞奔的皮卡丘,到处招摇过市;车停得也很销魂,直接一头扎进空位,半个车屁股露在外头,前轮没回正,也不怕被别的车碰擦。 鲁子敬在江海住的单元楼下停下来,没有马上上去。依着金欣给的楼层号,一层一层,向上数到了江海家的窗户。窗户外面有个室外机,江海如果是从这扇窗户跳下来的,根据《法医秦明》中的某段讲解,如果头部磕碰到阻碍物,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颈部是有可能被撕裂,导致尸首分离。 鲁子敬是做城市规划的,职业习惯让他退了一步,开始实地勘察分析:这是北窗,下面是单元门,进出人较多,从这里跳下来,有可能会砸到无辜者。以江海善良的性格,应该不愿殃及无辜。 他绕到楼南侧,数到四层的某个阳台,发现阳台外侧是向外伸出的晾衣架。如果是从阳台跳下来,会被长长的晾衣架阻挡。再者,阳台下方是一楼居民的小院,跳下来大概率会砸进院子里或是砸坏一楼住户自搭的顶棚。以江海的性格,肯定不愿死了还要给别人、给家人添麻烦。 他又转回北侧单元门前,抬头,眯眼,凝望四楼窗外的室外机——或许,他是爬出窗户,蹲在室外机上,绝望一跳? 收回目光,打量前方花坛。花坛里的草木似乎有被压砸清理过的痕迹。血迹,自然是看不到的,肯定会被清理干净以免给周围住户留下心理阴影。 没有花圈,没搭灵棚,进单元楼的时候还被隔壁单元几个中年大妈指指点点,看那眼神,像是唯恐沾了江海一家的晦气。鲁子敬毫不客气的瞪回去——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还敢嫌弃我同学?大妈们慑于他的一身正气,心虚地别过脸去。 走在狭窄的楼道里,鲁子敬有种莫名的压抑。快到四楼时,他碰到了周易航和廖小刚——两个从高中起就最铁的哥们儿。 廖小刚换上了深色的羽绒服,安安静静等在那,收起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指指身后小声说:“都来了,就等你了。” 鲁子敬点点头,走上四楼。 周易航凑过来:“先进去,等下有事情找你。” 鲁子敬一愣,心说有什么要紧事微信电话不能说,非得在今天这个日子说?不过他也没多问,先把正事办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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