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美人(上)》民国初年,丝绸世家林家诞生了一对龙凤胎,出生当日,天生异象,民间传言二人乃麒麟之子。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天花,改变了两个孩子的命运,也改变了另一个女孩的命运。十二年后,乱世烽烟起,军阀混战,民族工业不断遭遇外国资本蚕食,以精灵傲气周旋于政商界的“林五少”声名鹊起,却不承想因一场风月之事,与军阀少帅穆峻潭生出过节,二人从此事事针锋相对。一次被撞破的窃听,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一个惊天的秘密就此再也无法隐藏……这锦绣流年里,深镌着谁的爱与梦,又铭刻着谁的命定之缘? 楔子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万梨苑的第一任主人是民国早年的大军阀穆峻潭,传闻他的爱妾最喜梨花,这园子里的每一棵梨树都是他亲手为爱妾栽种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棵,寓意长长久久。 万梨苑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棵梨树悉数绽放,花簇胜雪,抛下绿叶,独占枝头,却恰遇江南春雨。 梨树阵列是穆峻潭设计的,他熟读兵法与军事书籍,又领兵多年,一出手,九千九百九十九棵梨树便成了麾下卫兵,四处分散亦有独特阵列,依假山傍湖水,楼台亭阁,曲径通幽,枝杈纷杂,仿若迷宫军阵一般。 深秋寒冬,硕果不存,梨花不开,九千九百九十九棵梨树像极了忠诚英武的卫兵。待千树万树梨花开,冰清玉洁,梨花带雨,又像极了柔情女子。穆峻潭说:“春日景物芳妍,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唯梨花最像锦笙,俏皮冰洁,集刚柔于一身。”他亦蹙眉对锦笙说过:“你就算喜欢什么稀罕的西洋花种,我也可命人寻来种一园子,为何偏偏是梨花?梨——离,终归是不太吉利。” 锦笙回他:“那些专门供人观赏的花簇不实用,不似桃李杏梨这些果树,春日里可赏花,夏日里可乘凉,秋日里可吃果,冬日里虽只剩了光秃秃的树干,还可挡风遮寒,若遇雪凝妆,亦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穆峻潭大笑,宠溺地看向她:“不愧是双手都能拨算盘的商业奇才,连所喜之物都要计算一下价值,物尽其用。”说着,又低声道,“桃李杏都好,为何偏偏是梨。不吉利!” 锦笙笑他:“你是手握数省兵权的大督军,一身杀伐戾气,又曾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保送到德国柏林军事学院的优秀学员,思想怎么如此封建迂腐?你要是担忧,就为我种上九百九十九棵,苍天怜你心诚,便会许咱们久久,久不分离。” 锦笙不过随口一句玩笑,她深知穆峻潭最不信鬼神之说。不想穆峻潭却暂缓军务,与园林师探讨设计方案,又亲自规划方阵,率卫兵栽种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棵梨树。 待梨树园林建成,他与锦笙携手漫步园中,学着她说话的口吻道:“春日赏花,夏日乘凉,秋日吃果,冬日挡风。若敌人来了,还可做迷宫军阵,掩护我方战士,实乃诱敌深入,再瓮中捉鳖的好地方。” 新中国成立后,新主人把曾于动乱年代几经易手的万梨苑重新修葺一番,捐赠给了政府,当作供人观赏游玩的公园。恰逢周末,又是梨花齐齐绽放的日子,万梨苑挤满了赏花游客。 天色溟泠,凝雨笼烟,一簇簇油纸伞绽于梨花海之中。雨丝落在游客所撑的油纸伞上,仿如坠落于初新碧绿荷叶般簌簌动听。 园中有一至乐亭,建于假山之背,林奕赫眼观胜雪梨花,耳听雨打新荷,朝至乐亭而来。将将走进亭间,有三个学生模样的少男少女由假山绕过来,他们在沪海上学,趁着周末由两个本地同学做向导,引着结伴跑来了柳苏城玩。另外几个同学去了别处,安清歌与盛雨濛跟着本地同学钱昊擎来了万梨苑。 钱昊擎撑伞走在前面,正与她们说道:“万梨苑的第一任主人是民国早年的大军阀穆峻潭,传闻他的爱妾最喜梨花,这园子里的每一棵梨树都是他亲手为爱妾栽种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棵,寓意长长久久。”林奕赫听见“穆峻潭”三字,恍若隔世,不由自主地下石阶跟着那三个学生行走在梨花甬道里。 只听钱昊擎问:“你们知道那个大军阀的爱妾是谁吗?”安清歌摇摇头,盛雨濛是京陵人,曾听家里老人提起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钱昊擎挪开伞,微探身,压低了声音跟她们说:“是咱们学校的第一任名誉校长林锦笙。”安清歌猛骇了一跳,“林校长不是个男人吗?”盛雨濛这时也想起来了,啐了钱昊擎一口,说:“你莫要胡说八道诓骗人,是一个叫笙笙的养蚕女。”钱昊擎说:“我听一个燕平过来的同学说,他爷爷说林锦笙是个女子,养蚕女的身份是穆峻潭为她捏造的。只因当时穆峻潭手握好几省的军权,在江南几乎一手遮天,有关他和林锦笙的秘闻才未曾传出一丝半点。可是穆老夫人一直不同意,所以那个笙笙才一直是如夫人,但是穆峻潭直到死都没有娶妻。” 安清歌一脸惊奇,盛雨濛一脸不信,故而钱昊擎只朝着安清歌说:“我还听说,穆峻潭为救林锦笙而中枪,还差点丧命。纵然穆峻潭待她如此,她还是狠心杀掉腹中孩子,与别人私奔了。”盛雨濛有些气愤:“与人私奔的是养蚕女笙笙,你怎可造谣林校长!” 钱昊擎刚要反驳盛雨濛,安清歌却问道:“林锦笙私奔成功没有?”钱昊擎说:“自然没有,这园子大概就是穆峻潭为讨林锦笙欢心才建造的,不过那个男人逃掉了。几年后正值壮年的穆峻潭突发旧疾身亡,据外界猜测,是被那个男人刺杀的。”安清歌问:“那林锦笙呢?”钱昊擎说:“穆峻潭的下属岂会轻易放过那个男人,林锦笙退出商界和那个男人逃到了美国,从那以后定居在美国,再无音信。” 盛雨濛再也忍耐不了钱昊擎的胡说八道,绕过他率先朝前走了。安清歌虽本能地追上她,然心底一直默念着“穆峻潭”。第一次听说的名字,却有很深切的熟悉感。以血腥残暴为人所憎恨的军阀里当真有那样痴情的人吗?林锦笙又是一个怎样的男子或女子?学校馆藏里并没有林校长的相片,听闻,自从被赶出燕平林家,因为羞愧,林校长再未在公开场合照过相。而那个英年早逝的大军阀穆峻潭,也已经被滚滚历史尘埃掩埋。 林奕赫望向三个学生隐去身影的那条细窄小道,小道两侧是密密匝匝的梨树,枝上缀满了梨花。一阵劲风吹过,梨花伴雨落在他头发、肩膀上,他随风摊开手掌,掌心落入几朵梨花,俏皮冰洁。他凝视着梨花,仿若看到母亲笑时脸颊浮起的酒窝,便对梨花喃声道:“母亲,万梨苑的梨花又开了。只是,游客不知珍惜,今年的花被折走了许多。花枝凋残,您一定很心疼。” 其实,父亲和母亲并未定居美国。当国内改天换地之后,父亲以木竞天的身份重回故土,把家定在了京陵城外一个偏僻小镇上,那时的叶执信已是国民政府军界新贵,父亲在他的帮助下得以进到兵工厂做事,为中国军械发展尽一份心力。 母亲曾说,父亲在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家。然而,当日军铁蹄肆意侵入中国时,父亲再次浴血战场。母亲说,国在家方在,父亲自然要誓死卫国。父亲奔赴战场,避世多年的母亲为保丝绸业不被日军毁灭亦再次穿起男装,重回商界。 想至此,林奕赫无奈一笑,过了这许久,父亲母亲为人所记的,仍是少年意气时那段风花雪月。 他蓦然抬首,梨花风雨处,花枝摇曳,仿佛看见了儿时记忆里的父亲母亲。父亲一身青黛色戎装,气势冷峻凌人,母亲仍是男子短发,着月白长衫、古月色马褂。母亲朝他走来,脸颊浮起如梨花般的酒窝,澄澈无杂尘的眼眸盈满笑意。父亲跟在母亲身后,唯有在看母亲时,冷冽眸子才溢有柔情。 三个原路返回的学生惊散了林奕赫眸中的父亲母亲,其中一个少女在问当年与林锦笙私奔的那个男人是谁?林奕赫摇头一笑,父亲、母亲、干爹林清泽之间的纠葛情缘,也唯有亲身经历见过那段陈年往事才能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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