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毒者突然变得力大无穷,疯狂过后是活活累死的厄运。高科技犯罪调查处遇到了难解谜团!多年以前的一段令人黯然神伤的情感经历久久萦绕在杨真的心头,可现在,身为高科技犯罪调查处一员的她惊讶地发现,一系列疯狂的人体实验案件背后,逐渐隐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高科技的发展永远是以双刃剑的形式出现的。它能够推动人类的进步与发展,它也在不知不觉中把人类引向了深渊。科技本无罪,有罪的是人。 第一章 理工男 “你不能在这儿吃东西!” 杨真吓了一跳,赶紧从实验台边站起来。眼前这个男孩……不,这个男人身材单薄,溜肩膀,背微驼,头发像乱草,稀稀拉拉的胡子可能从来没刮过。 他是谁?凭什么这样讲话?室友林慧娟抻了下杨真的衣襟,耳语道:“实验课教师……” 实验指导教师李文涛,刚刚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李文涛不光语气生硬,还当着一群同学的面用手指点杨真,仿佛在盗窃现场抓了现行犯。杨真拿起泡面用的碗,争辩道:“老师,我没用实验工具吃东西。” “那也不行,在实验室这个地方不能吃、不能喝,什么都不能入口。” 太夸张了吧?除了醋酸和甲醛的混合气味让人略倒胃口,杨真觉不出这里有什么危险。李文涛举起一只烧杯,招呼全体同学听他训话。 “你们有个师姐用它冲速溶咖啡,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上一节课的学生用那个杯子装氯化钡溶液,没洗干净。那东西不到一克就能致死!” 天,这里真死过人?看来在这里不许吃东西不是干巴巴的实验室守则。同学们一听,七嘴八舌地问其中的细节。那位师姐送医院了吗?接受了什么治疗?去世前挨了多久?唯独杨真注意到李文涛说话时眼眶湿润,声音哽咽,这触动了她内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所以,重点不是吃不吃,而是培养在实验室里面的好习惯。”李文涛不是在强调纪律,他是……他是……他是要掏一颗心给大家看,而且不管别人在不在意,“进实验室就把嘴紧闭,对周围的一切建立起敬畏,这才是重点!” 那天做分组实验,杨真从没那么仔细过。而且只要李文涛一讲话,不管是不是来指导她们这组,杨真都要停下来,听听他在说什么。妈妈讲得有道理,年轻人都喜欢放荡不羁的性格,但只有能欣赏严谨踏实的人才算成熟了起来。 那天的杨真满了十八岁,再早几年,她就认为自己应该算成年人。所以,这个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娃娃老师,还有他的专注和执着立刻俘虏了她的眼球、她的注意力、她的心神。 小李老师不负责讲课,只负责管理实验室。接触几次后杨真就发现,李老师博古通今,专业领域里没他不知道的事情,比那些照本宣科的老师强得多。李文涛有个本事尤其让她印象深刻,那就是他能在大脑模型上准确指出一百多个定位点。爸爸能认出一千颗星星,李文涛这个本事更绝,毕竟人脑只有巴掌大小。 杨真就读实验心理学专业,实验当然是基本功。她经常会在同学逛街的时候来到实验室,站在瓶瓶罐罐中间向小李老师请教问题。没有别的女孩喜欢这种实验室,里面有太多恶心的东西:一颗连着脊髓神经的脑,几片大腿的横截面标本,一个小男孩的尸体,带着枪眼的头盖骨。 中枪后,人没有立即死亡,反而活了很久;脑部受到创伤后,人还能存活下来,这些秘密就放在标本瓶里。 这里不是医学院,标本不够多,只向学生展示,不能动手解剖。所以直到杨真入学一年后,这些标本都还摆在原位。一来二去,她已经把它们当成朋友了。 最初,李文涛没想起来他还训斥过杨真,只把她看成一个勤奋好学的新生。他允许她在标本瓶间浏览、翻看神经系统挂图、在显微镜下观察神经元标本,还把宝贵的尸体拿出来让她用镊子翻开皮肤,寻找神经组织。 除了这间生理解剖学实验室外,李文涛还要管学院的心理实验室。这天上午做“注意分配实验”,仪器不够,杨真没排上。下午她自己找到李文涛,想来补做一下。 “正好,咱们一起修吧。”李文涛指着桌上的零件和打开的机壳说。这是一台双手调节器,是做注意分配实验的专用仪器。“学院本来有六台,坏了一台,所以课上不够用。” “李老师,您要亲自修吗?叫厂家来个人不就行了?” “这些科学的产物,只有亲自摸过、拆过、装过、毁过,你才不会害怕它。”李文涛抓过椅子,示意杨真坐下,“尤其你们女生,一看见元件、线路就头疼,更有必要多动手了。” “那我把它弄坏了,算谁的?” “当然算我的,难道你还有工资可以扣?” 杨真永远会记得,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开玩笑。她坐下来,在李文涛的指导下摆弄线路板。因为是女孩子,才要多练练修仪器设备?另外一个理工男也这么说过,为什么他们都这么想? 实验室去得越来越勤,杨真免不了被同学们说三道四。 “心理学有什么难的,背背课本就不会挂科。老师又没安排,加做什么实验啊。” “咱们这里不是艺术院校,男生奇缺,你干吗找颜值这么低的老男人?” 听到这类声音,杨真总是笑而不答。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很难让别人也明白。妈妈说过,解释不清就干脆别开口。对,就让她们说吧。 第一年,杨真成了班上的学霸。基础心理学、生理解剖、数理统计都考了最高分。第二学年,除了正式的实验课,杨真却再也不去实验室了。终于有一天,李文涛在走廊上叫住杨真,问她为什么不去做实验。 杨真的脸色很难看,她拼命要做好一件事,也确实做得很好,但这份努力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不回答没关系,我只是好奇。就是我在这里读本科时,女生里也没有谁像你这么勤奋。我很好奇,你这样究竟为了什么。” 忽然间,杨真特别想找个人倾诉。如果眼前这个人都不明白,天底下就没人能理解她的痛苦了。于是,杨真跟着他走进实验室,坐在反应时测定仪、调速混色轮和电控动景盘之间,讲了自己的故事。 高考之后,杨真将报考的志愿告诉了家长。父亲大发雷霆:“一个理科生,考了这么高的分数,为什么选择学心理学?那就是卖狗皮膏药的专业。你是不是怕功课难,才想挑个容易混的学科?” 当然,父女二人早有积怨,这只算一根导火索。“所以我就想学好专业课,向父亲证明自己不是要偷懒。这是一门严肃的科学,了解人心,一点不比了解天上的星星更容易。” “你爸搞什么专业?” “行星科学。” “我以为什么高大上的专业。他们不也是对着天文照片胡猜乱想?除了陨石,天文学哪有什么东西可以证实。”李文涛撇撇嘴,“以后他再挖苦你,你就这么回答他——物质科学没什么前途了,生命科学才是未来!” 仔细想想,父亲也有为女儿骄傲的时候。那年刚上高二,杨真回到家,父亲杨永泉正和同事聊天。客人顺便问了一句,你家孩子读文科还是理科?杨永泉骄傲地回答,我女儿这么聪明,当然读理科,想混日子的学生才选文科。 所以,杨真知道父亲的反应为什么那样强烈。心理学算什么科学,他要把女儿培养成未来的吴健雄,这个目标被女儿自己毁灭了。他们争了几天,吵了多次,杨真就是不肯妥协! 她的父母之间也是冷战多年,怕影响孩子的学业,硬撑着没离婚。高考过去了,再没有外因约束了,两人终于在刚过去的夏天分了手。杨真已经成年,不用挑监护人,但是坚决和母亲一起生活。 杨永泉从家里搬走那天,杨真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到了解脱。他很高兴,从心里高兴。他不仅不爱妈妈,也讨厌女儿,他终于不用和两个低能人守在一起了! “李老师,你知道吗?那天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怜悯。瞧,这就是他智商欠费的女儿,只能读心理学这么幼稚的学科。我想批他、驳他,可他根本不给我机会。” 终于没忍住,杨真把脸埋在手掌里,呜呜地哭起来。 除了妈妈,还有人能理解这种委曲吗?这半天,李文涛一直陪着杨真,琢磨着怎么劝慰这个女孩子。这活他可从来没干过。该说什么呢?没关系,人要把握自己的命运,不能生活在他人的眼光下……就讲这些没营养的“鸡汤” 文?这也是心理学家该说的话? 杨真哭够了,抬起挂着泪水的脸庞,李文涛也终于把话组织清楚了。“就是说,你拼命学习一年,只是想向他证明,你和他的智商在一个水平线上?” 杨真点点头。 “那又怎么样?你爸拿过诺贝尔奖?” “貌似搞天文学的人拿不了这个奖。” “中国那个邵逸夫天文学奖,他拿过吗?” “答案你知道的……” “都没拿过,那他是天文学界什么大腕吗?” 父亲在天文学界算什么角色,杨真根本不知道,只知道他在副教授位置上待了很多年都混不上去。 “我看你的智商真有点欠费。”李文涛指指墙上的画像——冯特、巴甫洛夫、华生、斯金纳,心理学界前辈排成一行,注视着他们。 “这些大师奋斗了一辈子,只是为向他们的父母证明自己不算傻?” 杨真的智商不欠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快,实验室又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杨真恢复成那个勤学好问的学生。有一天做完实验,杨真回忆起他们第一次接触的情形。 “李老师,现在实验室纪律并不好,你怎么却不管了?” 李文涛叹了口气:“我已经搞明白了,他们都是来混文凭的,我又何必为难大家。” 杨真不是来混文凭的,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动力,现在连自己都觉得好笑。不过,她又为什么要埋头苦学,考个研究生呢?找一份好工作?像父亲那样,在学术台阶上一层层地往上爬? 这不是她的理想! “要做科学家?当然应该。不过你得做个有人味的科学家。”这是几年前选择理科时,母亲卢红雅对她说的。 在三个人的家庭里面,她一直在努力抵消丈夫对女儿的不良影响。她告诉女儿不光要学习好,还要善解人意,懂得关心别人,要会社交,懂文艺。甚至,也要适当打扮一下自己。 所以杨真在女生圈里一直很吃香,还是两三个学生社团的骨干。她能和女孩们一起疯,能飚歌,能绘画,能演话剧,知道什么牌子的面膜补水效果更好。几个女孩站在一起,其他人立刻变成她的陪衬。 不过,没人能代替实验室那个年轻的李老师。因为天天泡在星座和明星八卦这些话题里,杨真很快就会有饥渴感,她要进行有营养的谈话,所以没办法,只好去找那个标准的理工男。李文涛不会背诗、弹琴,不会讨女孩喜欢,但他能在她面前推开一扇窗,帮她看到深远的世界。 他有一个飞驰的灵魂,能带着她上天入地。 “那些问卷量表都是笑话,当年前辈发明这些工具来研究心理,只不过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视频采集手段。” “统计学你考好就行了,将来进入大数据时代,不管几千万、几亿人,行为数据都能实时全景收集到。什么零点调查之类都得破产。” “记住,人脑是心灵的根本,一切秘密都在那里面。” “科学是第一生产力?不,科学不是第一,是唯一。 社会上之所以还有很多人干别的职业,只是因为科学还发展得不够!” …… 讲到学术话题,杨真只有听的份儿。这和老师们在课堂上讲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循规蹈矩与大胆出格,年轻人喜欢听哪种?那还用问吗? 甚至,杨真喜欢看小李老师面对仪器时那种投入的神情。一个人和他心爱的事业融在一起,那时的他最有神韵,连欠梳理的头发都显得很有型。 和这个人在一起,杨真能够把思想投射到六合八荒。 有一次谈得脑洞大开,杨真问他:“将来能不能制造一种微型仪器,植入动物大脑,控制它们的行为?” “肯定会实现,但现在还差得远!”李文涛捏起一只细小的实验电极说道,“用它在脑部搞定位研究,就像在世界地图上指出一个村子。要实现你那个目标,微电极应该比这个再细上一百倍……不,一万倍!” 那根电极和针灸用的针差不多粗,看上去像根长长的毛刺。杨真想不出什么样的电极能比它细上一万倍。 相处越久,杨真越能感受到李文涛的孤独,他也有太多的话闷在心里,无处倾诉。“你怎么没跟其他老师一起搞课题?要不你自己申请一个?我觉得你的思路比他们都开阔。” 李文涛愣了半天,胸口不住地起伏着,杨真有点后悔提这个问题。她才读到本科二年级,学术圈子里面好多事情都不懂。 “他们那些课题完全是重复研究,浪费时间,只是为了发文章、混职称。老外搞出的学问他们只能照搬,根本不敢变通。不错,我是有很多想法,可是资历、关系,样样都不够。” 从这天开始,他们平等起来,轮到李文涛开始倾诉苦闷了。杨真坐在那里扮演倾听者。她抑制不住地高兴,也许世界上再没人能像她这样,听得懂李文涛的不满。是的,她能听懂,并且她喜欢听! 李文涛年长几岁,心里面牢骚更多,不过都是些超级牢骚。悲天悯人,感慨万千。他每次都是一边说,一边在堆满设备的实验室里走来走去,说到激烈处,就会挥拳、跺脚,仿佛在和无形的敌人搏斗,又像困在笼里的野兽。 杨真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些愤懑,但她知道,有个人愿意把内心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她,意味着什么。 这天,杨真又来到实验室,李文涛正在阅读《国际心理科学通讯》。看到她进来,马上扯着她的胳膊,指着一篇文章让她看。“你瞧,我设想的就是这种设备,没想到国外已经研制出来了。心理学就要告别‘黄铜器具’时代了。” 一百多年前,德国人冯特在莱比锡大学建立起世界上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不少参观者对那些简陋仪器嗤之以鼻,说它们和精密的物理、化学仪器相比,只是一堆“黄铜器具”。后来,这成为其他学者嘲笑心理学家的梗。 《国际心理科学通讯》中介绍的那种技术叫“正电子发射层析照相术”,简称“PET”。人类各种心理活动由脑的不同部位支配,进行哪种心理活动,相应部位的血流量就会增加。先让被试喝下混有放射性示踪剂的水,它会随着血液流经脑部。越是活跃的部位,放射信号就会越强烈。这时再让被试按照要求进行不同的心理活动——解一道数学题、回忆一个人名、看一段录像……PET便会摄下不同部位血流量的变化。 “以后我们不用再折磨实验动物,也不需要研究脑损伤患者,我们可以直接研究正常人的脑!”李文涛说完这段话,人已经围着杨真转了两圈,“我有好几个研究设想,关于边缘系统,关于额叶,关于布洛卡区……以前我不知道怎么落地,现在好,有它就行……对,咱们一定要引进它。要快……” 那套设备价值两千万人民币,就是能进口,哪里轮到李文涛来用?过了几天,李文涛落回现实,又开始垂头丧气起来。 “要不,找找我妈妈?她可能有办法。”杨真提议。 卢红雅在《中华科技报》工作了二十年,采访过很多顶尖科学家。科学院、科委、科协的门槛早就让她踢破了。在杨真心目中,什么院士、所长,妈妈随便就能见到。听到她有这个关系,李文涛也很高兴。就这样,他怯生生地跟着杨真登门拜访。 当了多年记者,卢红雅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再加上是女儿带来的朋友,所以李文涛能够滔滔不绝地讲上个把小时:从研究课题到学术前景,从他自己的想法到仪器的价值。 听到最后,卢红雅答应去试试。“天晚了,一起吃饭吧……” “多谢多谢……不不,我得走了。”李文涛不知道怎么推辞,生硬地站起来,转身离开。杨真把他送到门口,回来坐到沙发上。屋里安静下来,卢红雅拉过女儿的手。 “妈妈,您的新刊物办得怎么样?” “不忙聊我的事,告诉我,他是你男朋友吗?” 母女二人多年朋友相处,卢红雅开门见山。杨真犹豫了一会儿,坦率地摇摇头:“现在还不算。” “怎么个不算法?” “他没和我表白过。” 卢红雅点点头。“我相信你。不过,依我的眼光看,他可能会成为出色的学者,但不大可能做个好丈夫。” 杨真靠在母亲的肩头,默不作声。她知道李文涛让妈妈想起了谁,卢红雅对女儿发过感慨,如果杨永泉只是她那几百个采访对象之一,两人可能会相处得很不错。这些一流学者就像太阳,离远了能享受他们的光与热,离近了就会被烤化。 不过,卢红雅还是把李文涛的事情放在了心上。她到有关部门打听一番,结果才知道“PET”根本进口不了,它标在了“瓦森纳协议”的安全清单上! “瓦森纳协议?”二十岁的杨真哪晓得国际政治,这个名字还是头一次听到。 1996年,世界主要工业设备和武器制造国成立了一个国际组织,旨在控制常规武器和高新技术贸易。一直以来,中国都是该组织禁运的主要对象。瓦森纳协议国编制有军民两用商品和技术清单,高速芯片就是其中一项。 “PET”要即时处理扫描到的脑活动图像,必须内置高速芯片,其运算速度超过了瓦森纳协议的标准。 “所以,咱们中国出多少钱也买不到。” 杨真第一次听到限制高科技扩散的国际协议,她不会想到,在不远的将来,这种事能和自己扯上紧密的联系。 回到学院,杨真把这个消息带给李文涛,然后就陪着他默默地坐在实验室里。他不开口,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突然,李文涛紧紧握住她的手,抚摸着,抚摸着,然后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 杨真没抽回自己的手,她感觉到他流出的泪水。你安慰我,我关心你,孤男寡女总这样相处,早晚会走到那层窗户纸前面。不过那暂时还有点遥远,李文涛是个失败者,她要在他失败的时候陪在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李文涛放开杨真的手。“谢谢你,我……又明白了一些道理。” 李文涛没去捅那层窗户纸,不过也许明天,或者下次,他会开口吗?到时候她该怎么办?母亲的叮嘱确实有分量。可是,也许他不会是父亲那种一根筋的人。 下一次再见到李文涛,又是一堂实验课,杨真和同学们一起做脑定位电刺激实验。按照程序,几个学生结成一组,领一只活兔子。他们要将它麻醉、固定、剥开头皮,用骨钻在头骨上打开个洞,再用钳子夹碎小洞附近的头骨,暴露出大片的皮层。最后,他们要用电极刺激皮层上的不同位置。这时,兔子相应的身体部位就会发生剧烈抽搐。 分来分去,杨真这个小组全是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子。 面对笼子里的活兔子,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下手。杨真一咬牙,伸手把它抱出来,用纱布蘸好乙醚,捂住兔子的口鼻。林慧娟帮着把兔子固定在架子上,接下来整个鲜血淋漓的手术过程都由杨真包下来。最后,她们成功地将兔子的大脑暴露出来,还没等接通电极,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骚乱。 “小兔子,白又白,挖掉眼睛提起来,割掉膀胱割小脑,垂死挣扎真可爱。” 一个不应该属于这里的声音传了进来,走廊那边有个女生在念打油诗,语气里充满嘲讽。李文涛出门查看情况,一眼就看到雪白的条幅,上面用红漆染成鲜血淋漓的样子。居中几个黑字像是重锤砸向李文涛——抵制动物实验,维护动物尊严! 几个女生举着条幅,一个女孩子站在它前面,朗诵着打油诗。 “小兔子,白又白,空气打进肱静脉,打完左边打右边,两眼突出真可爱……” “你们是哪个学院的?这里在做实验,胡闹什么?” 李文涛质问道。 这是一所综合大学,文理兼收。为首的女生看年纪,应该到了大三大四的样子。她盯着李文涛,毫不退让。 “我们在教育师弟师妹学会尊重生命。” “你参加了动物保护协会?” “当然!” “那都是胡闹!” 杨真和同学们围在门口观察情况,她第一次听到李文涛爆粗口。“狗屁保护协会,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反倒是那个女生更沉稳。“你骂吧,这种话我听了无数遍了,早就有承受能力了。”她把目光转向李文涛的身后,直接将他当成空气,“师弟师妹,动物也有生命权。 你们动刀的时候就没有恻隐之心吗?看着兔子悲惨的目光,你们不内疚吗?” “你们再闹,我就叫保安了。”李文涛声音很大,说得却有气无力。 那个女生根本不理他。“学弟学妹,不要让冷酷的科学把你们的心肠变硬。自然万物不是人类的工具,它们也有生存权利。人类要和它们平等……” 李文涛一把将她推开,走过去撕扯条幅,因为力气过大,女生被推倒在地。她的同伴没去搀扶她,纷纷掏出手机录像。女生站起来,掸掸灰土,坦然自若。 怎么这样野蛮?杨真皱了皱眉头。 “学弟学妹,看看吧,将来你们就会被培养成他这样的人。没有尊重,不懂人性,你们愿意走这条路吗?” 不,李文涛这样确实不对。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来,但是当着这么多人,杨真不好意思出面阻拦。 对面的女生名叫李瑾,新闻学院播音主持专业的学生,也是动物保护运动在大学里发展的积极分子。几分钟后,保安围过来,挡住这群抗议的学生。不料,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走出来,站在她们和保安之间。 “我以为就是一群文科傻妞在胡闹,原来有你撑腰。” 李文涛指着来人的鼻子。这个人叫韩津,新闻学院播音主持专业教师,和李文涛同届,两个人一起留校任教。 “也许她们的愤怒不该在这里暴发,但这种愤怒本身并没有错。人类和几百万种动物生存在一起,不能唯我独尊。”身为主持人,韩津自然能说会道。 “什么叫唯我独尊?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病人无药可医,哪有闲心去关心动物的权利。” “你这话就不对了,南北战争时,美国白人中也有饥民,为什么还要去解放黑人?妇女争取政治权利时,男人也有吃不上饭的,为什么要去解放妇女?” 韩津不仅比李文涛高半个头,而且常年历练,在公众场合举止文雅,应对如流。再加上衣着得体,特别是言语间颇具逻辑性,那种气场一下子就把对手压了下去。门里门外,十几个手机在录像,李文涛完全成了对方的陪衬人。 “我们都有同样的担心,一个人每天都在摆弄动物尸体,就会把正义、尊严、爱情都当成神经元了吧?人的意识不过是一堆神经元,你是这样认为的吧?” “意识?呵呵,它连神经元都不是,只是神经元之间传递的钠离子和钾离子。你这种科盲也配和我讨论科学问题。” 韩津一点也不生气。“我承认我是科盲,但是我想,如果你今天敢在无辜动物身上动刀,明天是不是敢在无辜的人身上动刀……” 李文涛冲上去,把韩津扑倒在地,再也不去维护教师的形象。 从此以后,杨真再没去过他的实验室。周末晚上,李文涛在校园的小径上拦住杨真。他与韩津、李瑾争吵的视频被传到网络上,已经成了小网红。当然,这个事件里九成的负面评论都朝着他劈头砸下来。 “杨真,这几天怎么没来?” 杨真没有回答,这么长时间,她还是第一次不愿意接对方的话。李文涛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察觉到杨真态度上的变化。看看四外无人,他一步跨到杨真面前,说话的时候,热气能够扑到杨真的脸上。 “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完人生吗?” “不好意思,那天你说了个我忌讳的词。” “什么时候?哪个词?”李文涛毫无思想准备。 能够对亲近的人说不,杨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内心何等强大。“妈妈是我最爱的人,她毕业于中文系。以前父母吵架时,爸爸总骂她是个‘文科傻妞’。所以,这就是我忌讳的词。” “这个……你看,你又不是文科生……我也不是说你……” “不,不管是不是针对我,我只是不想再像妈妈那样,而你太像我爸爸!去吧,去研究你的学问,去做心理学界的哥白尼。有了成果我会祝贺你,但请不要走进我的生活!我怕你这样的人,我害怕,你懂吗?” 李文涛在那里站了几分钟,都想不出该说什么。他完全没想到,杨真的态度变得这么快。因为什么?因为韩津那个小子的几句话? “妈妈说过,我可以嫁一个科学家,但是要嫁一个……算了,不说了。” 卢红雅的原话是:你可以嫁一个科学家,但是要嫁一个有人味的科学家。杨真觉得这话太伤人,就收了声,单独离开。 她再也没见过李文涛,很快就听说他辞了职,手机号也被换掉,从此不知所踪。没人目击小路上的求爱戏码,大家都以为他是承受不了网上的咒骂,或者是因为觉得待在学院里没前途才离开的。 李文涛就此人间蒸发,会是因为被自己拒绝吗?杨真担心过,内疚过,但最后还是把他埋在了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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