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1世纪,生物科技、基因科技、纳米技术、原子能、航空航天、人工智能,甚至种种鲜为人知的科技正在迅速改变着我们的生活—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知识大爆炸,由量变到质变,人类科技可能很快会来到一个临界点。 然而,科学技术有时掌握在少数顶尖科学家手中,这种情况下,人类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就会交由少数科学家掌控。一些人既是科学家,也是罪犯。他们的存在,不但对世界各国警方提出了严峻挑战,同时对全人类的安全也造成了巨大威胁。 预防高科技犯罪,刻不容缓! 第一章 奇点来临 “哇,创口完全看不出来。” “都说十指连心,现在也这样吗?” “奇迹发生在眼前,和道听途说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 会议室里,杨真被同事们团团围住。确切地讲,大家正在围观她的两根手指头。现在它们还很僵硬,血管和肌肉接驳后很快就能恢复功能,但是神经元接通后要生长几星期才行。谨遵医嘱,杨真尽可能避免用这只手。 现在,她坐在会议室里。同事们一拨拨儿走到跟前,朝圣般望着那两根手指。女同事仗着性别优势,都来轻触她的指尖,询问她真有什么感觉。迟健民走过来,也伸出手想碰一下,被杜丽霞一把拍开。 “干吗?揩师妹的油?” “哪里哪里。”迟健民连连摆手,“全球首例机器人显微外科手术,能载入史册的,我就想见证一下。” “要不,你跟它来个自拍吧。”杨真大方地举起那只手。于是,男同事们排队走过来,轮流和两根再生的指头合影。杨真把脸躲到画面外,现在的明星不是她。 “咦,你们在干什么?像赶集一样。” 看到梁文博处长走进来,警官们笑着回到座位上。梁处长也走到杨真面前,关切地询问她的恢复情况。杨真受伤才一周,还请着病假。因为恢复得很快,人又闲不住,就跑回单位参加入职教育会了。 “借着她这只手,我给你们讲个战斗故事,是我自己经历的。” 梁文博讲了他在西部参加反恐战斗的一段故事。战场在戈壁深处,战果很辉煌,几乎是碾压敌人,但是他的一个战友被简易爆炸物穿透了胸腹。 “我们都接受过严格的战场救生训练,直升机也在附近待命,虽然以最快的速度运送伤员飞去医院,但还是没能抢救过来……所以,我深知手术机器人的重大意义。杨真能主动接受这种挑战,身为军人,我代表千百万有可能在战场上流血的战友感谢你。” 说着,梁文博当众向杨真敬了个军礼。 “处长……您……”杨真下意识地还了一个礼。 今天又逢十名新人入职,照例要开展入职教育。新人们大多第一次接触“高科技风险防控”这个概念,还不清楚具体要做什么。老成员虽然久经战场,但是处里的入职教育每次都有新花样,他们也很有兴趣参加。 会议开始,灯光变暗,梁文博背后的屏幕亮起来。蔚蓝的地球出现在上面,它带着山川大地、白云碧涛、百鸟千兽、绿树繁花,呼啸着飞入一孔巨型管道。镜头推近,地面上成千上万的人翘首天空,看到的不再是蓝天白云:日月星辰,而是泛着荧光的透明薄壁。淡绿色荧光向前、向后、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到无限空间里,缥缈如薄雾,柔缓似轻纱,亦真亦幻,无始无终。 一时间,宇宙万物都被囊括在这个管道中。一行大字蹦出来,硬生生覆盖住管道中渺小的地球。 热烈祝贺5G实验网全面开通! 这个不可过滤的广告已经在手机上出现了好几天了,用户只要开机,都会被迫注视它几秒钟。好在广告创意新颖,制作出色,还不太惹人厌烦。警官们边看边议论。 “5G能有什么新功能?” “我觉得只是商业噱头。我从2G一路用过来的。” “管它呢,咱们又不能随便用。” …… 议论声中,龙剑讲了个笑话。“正确答案是,3G手机用一天充三次电,4G要充四次,所以5G……” 周围的人都被他逗笑了。调查处在“胚种案”中获得完胜,抹掉了“宇宙人”一案带来的晦气,气氛又恢复了往日的活跃。梁文博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 “言归正传,今天我先不讲话,请大家看一个直播的实验,然后再谈谈心得。” 屏幕上出现几个监控画面。这是军方组织的一项实验,军方一些机关和他们这个调查处都在通过网络看直播。实验对象是从全国核物理专业找来的尖子生。每人都被圈在一间自带卫生间的封闭小屋里,彼此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小屋光线柔和,温度适中,点一下鼠标,工作人员便会把饮食送进去,还有一张床供被试们休息。 总之,一切生理需要都可以在里面解决,但是不允许走出小屋。每个学生面前都摆着电脑,虽然身体不能离开,却可以通过它在网络中自由驰骋。实验安排的任务,就是独立地从网上找齐制作一枚核弹的材料! 在这些尖子生面前,核裂变炸弹的制造原理属于小儿科,已经算不上什么高科技了。他们根据记忆,把课堂上学过的设计原理输入电脑。个别程序一时想不起来,还可以打开各种网站进行搜索。 然后,被试们列出器材名单,在网上到处求购。实验组的计算机记录下每个被试的搜索路径。 由于接入5G网,他们可以飞速下载3D模型,进行云计算,在公开的网络资料中畅游,速度是以前的几倍。几个小时后冠军就产生了,这是一位大四女生。她根据自己的设计,居然从各国网站上找到了绝大部分用来制成一枚原子弹的材料。经过讨价还价,这些材料的总报价被压缩到四百六十五万美元以内,只需确认购买后就能发货。卖家里面没人询问她买来干什么用。如果真能买齐,理论上可以制造出一枚三万四千吨TNT当量的核弹。 完成任务后,这个戴着深度眼镜,胖墩墩的女孩打着哈欠,憨厚可爱。可是,原子弹真这么容易制造吗?是的,原子弹爆炸原理并不复杂,重点是各种原材料的来源和加工制造。 好像有股阴风从屏幕上扑出来。胖女孩刚才搜索过的网站一一重现,里面既有“原子弹设计全图”,也有“氢弹概念设计”,大部分是国外网站,也有几个中文网站。 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制造材料,女孩是从普通购物网站上找到的,没有门槛,更没有触发任何监控机制。 完全无密可保,即使门外汉,只要有耐心,大部分核弹制造技术都能通过搜索引擎找到。有些网站上还有网友留言,认为核武器设计早已经过时,他们能提供新方案。 至于需要增加哪种新元件,应该到世界上哪家公司合法购买,甚至如何规避某国的相关法律,也都有人出谋划策。 他们不是恐怖分子,只是在用着过剩的脑力玩游戏。 依靠网络,百分之九十的被试完成了实验。最后一个学生漫游几小时后,“花费”三百五十三万美元“买” 到可拼装一枚五万吨级原子弹的材料。男生总是更具有侵略性,他的设计非常凶狠,叫作“开放式弹仓配备”,可将核装药爆炸力提高百分之七十。测试期间,这位男生一共拜访过九个国家,总共十七家电商。求购的材料大部分都是军民两用,其中每样如果单独买下来,都没有什么危险,甚至不违规。这些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网企也不会知道,他们有可能成为原子弹工厂的材料供应商。 全部实验结束后,直播观众还可以远程与被试们交谈。 龙剑向那位最后完成任务的男生提了个问题:“你告诉我实话,要是有人花钱买刚才的设计,你愿意出价多少?” 画面上的男生耸耸肩:“要听实话吗?我这个设计根本不值钱。发达国家都有核专业,世界上懂核弹制造原理的人多得数不过来。” 实验结束,警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是中国对“高控”局势之严峻最有认识的一群人,仍然被这个网络实验预示的局面所震惊。 等到大家的情绪调动得差不多了,梁文博才进行会议总结: “今天,高科技早不是政府和大企业的专利,它们被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掌握。这是历史的进步,是一件大好事,不可逆转。但正像刚才看到的那样,高科技扩散也给社会带来巨大隐患。既然历史不能倒退,就必须有人站出来,守在危险技术扩散的通道门口,把罪恶挡在一边,把安全留给社会。这就是高控事业的意义。” “云端里没有证据!” 散会后,梁文博把几个组长留下来,让韩悦宾介绍“胚种案”最新的调查结果。“我们测了几次,一所的专家独立测了一次。因担心不准确,我还请中科院软件所的顾问独立测试了一次。结论都一样,胚种还没进化到能够伪装成人类进行商业洽谈的水平。” 大部队收兵后,韩悦宾带着技术组在中州市又待了很久,调查胚种有无可能登录网络,然后通过数据的形式外传自己。王雪宏和江志伟初建实验厂时,把网络接通到控制室,与实验池之间有物理隔离。小怪物们进化到爬出实验池后,王雪宏有所担心,便让实验厂断了无线网,只在传达室接入有线网。再后来,他们连这点连接都不敢保留。 所以,直到进化机器倾巢而出,它们只能通过两块抢到的电脑硬盘去了解外部世界。 问题是,接下来的一天发生了什么?怪物入侵配件厂时,里面的光纤至少有五处遭遇物理入侵。院子里的怪物与人类战斗,屋子里的同伴就在解读网络内容。短短几小时里,它们对世界的了解飞速提高,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制造程序上传到云端,暂时保存。 有了“我们”一案的处置经验,调查处要求当地迅速断网。到那一刻前,胚种只来得及上传一个“藏羚羊”的制造程序。没有驱动软件,它只是一个死的程序。韩悦宾不放心,战斗结束后一直带着网警在网上“蹲守”,寻找胚种在异地登录的痕迹,却始终没发现。 “传到云端的程序,你通知网站销毁了吗?”梁处长问道。 “销毁了,网站怕惹事,很配合。” 杨真还没有官复原职,但作为“胚种案”的核心,自然要留下来参加。听完韩悦宾对监控细节的介绍,她看了看迟健民和许清扬,那两个技术专家都表示认同韩悦宾的判断。 “从胚种出逃到断网,中间有多久?”杨真问道。当时她待在兵荒马乱的中心地带,没空关注这些外围的事。 “176分钟。”一旁的杜丽霞给出了答案,这种工作一向由她与当地公安部门沟通。 “消息肯定会泄露一些。”杨真若有所思。网络时代,尽管中州地处偏远,发生这种怪事,少不了有人拍照,录视频,然后传到网上。断网后这些消息都被清理,但是中间隔着将近三小时的空白。 “也就是说,胚种没有羽化升仙,那还是人作的案。”龙剑说出了大家心头所想。 一个神秘力量偶然发现中州开发区的骚乱,上网搜索到藏羚羊的设计数据,再伪装身份,把它传给山地机器人设计中心。这是从技术角度最合理的解释。然而,没有公开报道,他们怎么当时就能理解骚乱的本质?难道他们入侵了网络公司的云服务器? 最重要的是,既不收钱也不留名,他们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龙剑,山地机器人公司那边是你在负责调查,会不会就是他们自己干的?”梁文博询问侦察组长,显然,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龙剑不是技术专家,调查讯问却是一把好手,但是他也摇了摇头:“从董事长到业务员,我讯问了他们上上下下九个人,比对了记录,至少现在还看不出问题。” “这案子不能结,由韩组长负责盯着它。”梁文博布置,“直到我们搞清楚是什么人趁火打劫为止。” “听说你们发明了读心机?” “哪有那种事。” “无感测谎呢?” “这个我不能回答。” 现在,公安系统内部很多人都知道这个调查处的存在。不仅听说过它的名字,还越传越邪乎,把这里描述成007装备处那种神奇机构。这天,马晓寒去看望大学同学,就被问了一连串怪话题。这是她在公安大学的同学,两人同宿多年,情同姐妹。毕业后马晓寒入职调查处,这位女同学来到一个基层派出所。今晚马晓寒有空,想约女同学出去玩,她却要临时加班,马晓寒就专程跑过来和她叙旧。 这里很多年前叫什么村,或者什么庄,现在是一片新建小区。在老所长的口中,以前这里小偷遍地,斗殴频发,她们待在崭新的楼盘中,完全没有这种感受。视频监控和DNA比对两大神器普及后,暴力犯罪直线下降。现在如果有人报案,十有八九是遭遇到网络诈骗。 两个老同学正在闲聊,110那边转来一个报警电话,当事人离他们所最近,110的值班人员建议报案人就近解决。 “你坐着,我去处理一下。”女警员刚准备好记录设备,报案人就跑了进来,还带进一身酸臭味,估计个把月没洗澡了。女警员强忍不适,按部就班地向他提问。 “是阿辉,就是阿辉!”报案人是男性,身上带着些许血污,“就是他打的我。” “你得先处理伤口。”发现是斗殴事件,女警员带他去了医务室。此人肩头被划伤,此外没什么大问题。 检查包扎完毕,她又将报案人带回值班室再次从姓名开始询问。 “你们还不出去抓人,一会儿他就跑没影了。是阿辉,天啊,他是活的。”被她这么一弄,报案人十分不耐烦。 女警员转过头,朝马晓寒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遇到这种语无伦次的报案人,只好先设法缓解对方的焦躁:“放心吧,方圆几平方千米的监控无缝连接,谁也跑不掉。” 来人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开始按照接警程序回答问题。听他报出年纪,她们都吓了一跳。三十七岁?看他的举止,怎么感觉应该去掉十位上那个“三”才对? “阿辉是什么人?他为什么打你?” “阿辉啊,阿辉你都不知道!天啊,你们警察生活在什么年代?” 要不是有纪律,女警员可能就把来人轰出去了。一旁马晓寒忽然问:“你说的是虚拟伴游里面那个阿辉吧?” “对对对,就是那个排名第一的马甲。看来警察里还是有明白人的。你们知道吗?它活了,天啊,奇点要来啦,没想到我居然能见证它到来。” “先生,你到底有没有正经案情要报警?”女警员终于忍不住,呵斥道。 “当然有啦,它从网里钻出来行凶。瞧,这就是它打的。奇点,妥妥的奇点!人类末日从今天开始……” 马晓寒决定帮老同学一个忙,于是向她示意由自己提问:“先生,我知道你说的奇点是什么意思。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请你把案情讲清楚,我们才好出动警力。” 翻来覆去好半天,她们终于记录下比较清晰的案情。 原来,此人大学毕业后,十几年都宅在家里打游戏。他和其他游戏迷组成一个战队,在网络中纵横驰骋。前不久他们遇到另外一个战队,结果屡战屡败。于是质疑对方用虚拟伴游做参谋,有违网络道义。 没想到对方的核心人员居然承认,他们确实用了虚拟伴游,马甲就是取名“阿辉”的那一款。两边在网上呛起来,对方发出狠话,如果不服,小心阿辉出来教训你。 刚才,报案人难得一次地出门买东西,居然就遇到一个外形极像阿辉的人袭击他…… “你等一下,我们马上做调查。” 说着,女同学将马晓寒叫到里屋,她不懂什么虚拟伴游,阿辉又是什么。马晓寒告诉她,虚拟伴游是IT巨头网讯公司开发的一款新程序,类似于微软推出的“小冰”。 它可以不断积累知识,回答用户的问题。 不过,虚拟伴游的功能比小冰多得多,不只是陪聊,还能解答用户的具体问题。小到租房、职位、商品信息,大到股市涨跌、汇率升降。其中也包括在游戏时用什么战术最好。现在有了5G网,虚拟伴游能够给几十种游戏的玩家做参谋。但是对于老玩家来说,这种新服务等于作弊。 虚拟伴游提供了几十个马甲供用户选择。每个马甲最初都没有名字,由用户随机给它起名,使用最多的那个就成为这个马甲的名字。“阿辉”这个普普通通,湖广一带男性常用的名字,就这样成为虚拟伴游中最流行的名字。 它的形象是个三十岁的男性,不仅有固定的面孔,还有固定的服装。 即使报案人在讲胡话,她们也必须调看现场监控。两个人带着报案人来到小区物业,找到他们的监控视频。过程和报案人说的没什么区别,他正在街头边走边玩手机,旁边突然蹿出一个人,抄起小摊上的塑料椅子就向他砸过去,打完就跑进人群。 作案过程简单,但那个人的形象可不简单。“天啊,真像阿辉,不会是在玩cosplay吧?”此时,女警员已经从手机上找到了阿辉的形象,虽然没有游戏形象那么夸张,也明显不同于正常人的穿着打扮。 女同学转身问马晓寒,却发现她望着监控,若有所思。 手术顺利完成,江志伟日夜陪在杨真床前,端水送饭,嘘寒问暖,但是再无非分之举,比第一次见面还要拘束。 杨真康复得非常快,牟芳带她到北大医院复检,医学专家都认为超过了显微外科的平均水平。“样机过检那天,记得给我报酬哦。”杨真再次见到江志伟,和他开起了玩笑。 “一定一定。”江志伟频频点头,客气得像是刚认识杨真。回复如此郑重,让她觉得很没趣,朝着他离去的背影狠狠瞪了一下。 杨真销了假,回调查处上班。偶尔她还要到“妙手智能”复查一下手指,再看看样机做了哪些改进,但是不再和江志伟多说半句。到了晚上,杨真也不想回那个家。没了陪伴的人,它就只是一套旧房子。 全球科技大赛首战告捷,卢红雅又组织了第二场。这次比赛地点居然是一个酒庄——法国吕萨吕斯酒堡的中国分号。所以,现场观众里不光有科技大佬,更有政商文娱各界名流,每个人都按照酒会的要求进行着装。这是卢红雅和肖毅想要的气氛,在这种氛围里,有助于让来者消除彼此间的隔膜,畅所欲言。 柔和的光线下,十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品酒师来到表演场地。工作人员给他们戴上眼罩,让他们看不见品评的对象。然后,十瓶来自法国勃艮第的红酒开了封,依次倒入酒杯,分别端到他们面前。这些酒产地相同,只是年份不一。 品酒师接过来,轻轻地把酒含在嘴里,用舌头品咂良久,然后再把酒吐到工作人员端着的漱口杯里!是的,他们不会喝下这些酒,甚至,优秀的品酒师平时滴酒不沾。 靠着严格的生活约束,他们能区别出几千种香味。 每次品尝过后,他们就用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写下一个分数。最后,1990年份的酒成为冠军。 然而,比赛的选手并不是他们。接下来,五名程序员抱着笔记本走上场地,每个人都来自一家计算机公司,他们的电脑也要来比试一下品酒的水平! 用试管蘸一滴酒送入某种香型检测仪?技术暂时还没有发展到这种水平。五名程序员打开电脑,主持人报出一串枯燥的数字——某年份的酒来自哪种葡萄原料,它们播种和收获的时间,施肥打药的情况,诸如此类。这些数据都输入电脑后,品酒程序开始报出它们的评分。然后,主持人再报出另一个年份藏酒的相应数据。 十个年份的数据都输入电脑,五个品酒程序全部认定,1990年份的勃艮地红酒口味最好!是的,电脑程序还不能区别香味,但用这种间接的方法,它们得出了高度类似于人类品酒师的结论。 不过,作为比赛,五个程序在第一轮没分出胜负。接下来,主办方又分别用白酒、伏特加等作为品评对象。每次都是先让品酒师集体评定,然后再输出一串干巴巴的数据。最后,一家韩国公司的程序获得了冠军,每次它都和人类的判断保持一致。 “怎么是他们?韩国人哪懂这些酒。” “这到底是什么技术?” “又一个职业要消失了?” “现在是AI能品酒,将来会不会只有AI在喝酒?” AI是这场比赛真正的选手。这些品酒程序记录下最近十年所有品酒活动的结果,同时还有酿酒原料生产过程中几十项相关数据:气候情况、水肥管理、运输状况、加工过程等。好酒和这些客观因素之间有什么关系?人类品酒师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大数据却知道。酒的口味不是它们尝出来的,而是算出来的。 杨真穿着晚礼服,和肖亚雯坐在一起。经过品评的各种酒水也会端到观众面前。姐妹二人边喝,边看,边聊家常。忽然,杨真的手机响了。 “ 哦, 是你啊…… 嗯嗯, 我有时间…… 好的, 我就来。” 杨真把手机放到包里,急急地对肖亚雯说:“你告诉爸妈,我有事,这里的晚宴就不参加了。” 杨真刚站起来,胳膊被肖亚雯一把拉住。“是那个江志伟打来的吧?” “嗯……” “姐提醒你一句,就是想答应也别太快,要端端咱们女人的架子。” “什么呀,我都不知道他叫我去做什么。” 杨真匆匆开车回到老宅,江志伟已经等在门口,看到杨真,先是吃了一惊。杨真穿着晚礼服,精致地化了妆,不仅端庄大方,甚至有些雍容华贵。杨真才挣了几年工资,这么贵重的晚礼服,她是朝母亲借的。 “这位先生,我是杨真的妹妹,请问你是?” “唔……” “哈哈哈哈。”看到江志伟真的愣了一下,杨真笑弯了腰。 进门后刚坐好,江志伟便拿出离婚证,放到茶几上,一张口,仿佛搬掉了成吨的重负:“我的麻烦解决了,现在有资格说爱你啦!” 杨真望着桌子上的离婚证,没去碰,像是怕触电:“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才办完。”江志伟激动地握住杨真的手抚摸着,尤其是那两根差点为他牺牲的手指。好半天,他才意识到杨真并没有热切地回应,只是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我不能让别人喊你‘小三’,所以我要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再……再……” 杨真没出声。显然,这个变化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还没准备好。 江志伟立刻汗流浃背。是的,杨真为保护他负过伤,为成全他的事业不惜冒着残疾的风险。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她没说过爱他,更没说过要嫁给他。杨真这么自立的女人,可能根本没把这些当成多重要的事。 她这么久都还单身,也许根本就不想结婚? 或者,她虽然有点动情,但是会嫌弃自己二婚的身份? 从头到尾,他都是自作多情? 在这段尴尬的沉默中,江志伟心里七上八下。最后他暗自咬牙。好吧,即使真是这样,那也没什么!他松开杨真的手,强自镇定:“其实,就算没有你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婚也要离,我已经不可能再和她过下去……” “不说这些了,你还没吃吧?一起做饭去!” 杨真说完就站起来,带着江志伟走进厨房。他们像以前那样肩并肩忙碌起来,你让我递一根葱,我给你送一把铲,默契得像一对老夫老妻。不一会儿饭菜上桌,两人各守一端,默默地吃着。杨真不开口,江志伟也不敢再提什么。 “你研究算法,线性代数一定不错啰?”没想到杨真一张嘴,竟然是这么句话。 “啊……那是我们专业的基础课。” “大学时这一科我没学好,勉强过关。你帮我补习怎么样?” 江志伟事先再怎么推测,也无法想到杨真会提这种要求。她是认真的吗?这真不是个玩笑吗? 桌子对面,杨真还在解释自己的要求:“这门知识工作中要用,我很想回回炉,但是一忙起来总静不下心,要有个人督促才行。” “你不是犯罪心理学专业吗?现在这门工作也需要线性代数?” “需要啊,我得了解很多领域的前沿科技,得去啃那些论文专著,遇到什么‘相似矩阵’‘线性变换’之类的我就搞不懂……咳,你到底教不教?” “教教教,当然教啦……” 突然,杨真扔掉碗筷,转过来扑到江志伟的怀里。这这这……难道是因为我答应她讲线性代数?肯定不是。但这是为什么?江志伟局促地抱着杨真。 这只是杨真的家风。她还在高中时,妈妈就向她请教各种知识。考入大学后,卢红雅更是把她当成不花钱的老师。遇到不懂的科学难题先问女儿,她如果回答不了再去咨询别人。既然丈夫嫌自己无知,那就多从女儿这里学吧。 现在,母亲和肖毅组成了新家庭,那家人更是互教互学的典范。别家的年轻人发怵去看望老人,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老年人思想守旧,知识贫乏,年轻人不得不装着尊重他们,坐在一起非常尴尬。 这家人是罕见的例外,下一代都喜欢去肖毅和卢红雅那里坐坐,每次都能从他们那里学到新东西。两位长辈也会随时向儿女们请教。一家人互教互学,早就成了习惯。 所以,杨真开口让江志伟来做免费的老师,就是已经把他接纳为家人。很久以后,江志伟才明白这一点。 “你这个坏家伙,居然搞突然袭击,我都不知道给别人当老婆该做些什么。”杨真干脆坐到江志伟的双腿上,锤起他的胸口。 胸中涌上一股热流,嘴里升起一丝甜蜜,面前出现一片光彩,江志伟仿佛在经历开悟般的神圣时刻,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激动。他好不容易克制住兴奋,低下头,抚摸着怀中人的鼻梁、眼眶、耳朵……“你不是给别人当妻子,是给我,做我的老婆一点不难。” 杨真近距离地凝望着他的眼睛:“这我相信,不过,难的是我要给妈妈和肖老师讲……” 听到这里,江志伟叹了口气:“唉,这确实是个难题。我是二婚……” 终身大事! 这四个字在杨真心里转了好半天,她忐忑不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单独向母亲汇报。听到江志伟的名字,卢红雅并不意外。看到女儿手上的伤口时,她就预感到会有这一天。 “告诉我,你究竟爱上他什么?” 爱上了什么?江志伟有抱负,工作认真踏实,成绩突出,还懂得搞科学要对社会负责。对对对,他还很懂感情,擅长交流,在理工男群体中算是极有人味的那种。杨真掰起手指数着江志伟的优点。 卢红雅见过江志伟几次,这些印象和女儿讲的差不多。江志伟确实是出色的科研人员,但是这些品质和做个好丈夫没什么关系。 “闺女,我单独和他谈谈可以吗?” “嗯……唔……” “你的事最终由你决定,不过,妈妈多少有些教训可以帮到你。到时候你先别在场,我单独和他谈。” 就这样,江志伟规规矩矩地坐在肖毅的书房里,面对着未来的岳父岳母。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在他眼里都是科学界的天王巨星。现在要娶他们的女儿,简直如同驸马上门。 “肖老师,您写的行为科学专著,我每本都看过。” 江志伟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搓着裤腿。 “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当然有,太有帮助了。机器人学就是研究感知与行动之间智能连接的科学,所以您瞧,我们必须借鉴人类反射弧的知识。” 一谈到专业,江志伟算是镇静下来。肖毅也看出这一点,于是接过话头,开始和江志伟谈论“位姿”“角轴”“串连链”“关节运动学”这些术语。机器人技术就是对人类行为的模拟,他们很容易找到话题。 气氛放松之后,话题还是要从机器人回到人。因为离过婚,江志伟必须先交代清楚这是为什么。他把离婚理由归结于性格不合、生活理想冲突,特别是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双方分歧很大。 “离婚前,你和她分居了吗?”卢红雅单刀直入地问。 “唔……我们貌合神离已经很久了。” “我说的分居,是指实际上分开居住。每个人都有优点,也有缺点。夫妻在一起时免不了多看对方的缺点,分开后又会想念对方的长处。这叫……这叫什么来着?”卢红雅转身问肖毅。 “趋避冲突,心理学家勒温总结的三种动机冲突之一。”肖毅做了回答。杨真不是亲生女儿,这次相女婿,他只需要充当顾问的角色。 “对,趋避冲突。如果你没有真正和她分居过,也许以后你会慢慢想到她的好处,后悔离婚。” “这个我保证不会……”江志伟刚说完,脸就涨红了,仿佛自己在说谎,“我是说……我会保证对杨真的承诺……” 江志伟越说越心虚,好在卢红雅没有深究:“我希望在离婚前,把麻烦都处理干净。将来杨真和你生活在一起,如果你的前妻经常跑过来闹事,为了孩子或者财产纠缠不清,那可是你的责任。” 江志伟坚决地说:“您说得对,是男人就要负责任。 我把这些事都处理好才敢向杨真开口。” 这次卢红雅头都没点,转向另外一个问题:“听说你的老家在农村?” 江志伟告诉他们,自己的老家在河北农村,家里除了他考上了大学,其他人都在老家务农。 卢红雅点点头:“我不讲门当户对。可如果杨真和你结婚,就要和你的家人相处……农村里很多风俗她都不知道,将来也未必能适应。你得保证,在这方面不能太为难她。” “没问题……到时我关照亲戚们就是。” 就这样,一直是卢红雅问,江志伟答。直到最后,卢红雅才松了口。 杨真一直守在别墅楼下的客厅里,忐忑不安地等着江志伟。看到三个人走出二层书房,杨真立刻沿着楼梯迎上来。 “妈妈,您老的判决书下了吗?” “少贫嘴,你决定的事我能管得了?”卢红雅拧了拧杨真的鼻子,“我只是多嘱咐了他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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