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时期的后唐,两江节度使唐孝诚金陵阅兵,被刺客张君祥于十万大军前刺死在金陵校军场。朝野震动,立即派钦差前往两江,调查唐孝诚被刺原因,结果引出一场纠葛十三年的恩怨。唐孝诚、张君祥本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生死兄弟。二人同时爱上出身书香门第的少女沈怜星,怜星被一江湖道士断言:今生注定要做一品夫人。这句戏言激发了两个男人的斗志,二人都决定出人头地,才能配得上心爱的女人。却不料阴差阳错,唐孝诚投了官军;而张君祥则投了南越军。投身官场的唐孝诚,被欲望蒙蔽了双眼,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他对昔日的兄弟举起了屠刀,兄弟们的鲜血换来了他的荣华富贵,也令他陷入疯狂。唐孝诚终于坐上了一品大员的富贵,也得到了沈怜星。最终张君祥为了国仇家恨,毅然在校军场杀死唐孝诚。 第一章 结拜义兄义妹 管家马彪被揍 唐朝末年,藩镇割据,群雄并起,风云跌宕。 江苏金陵校军场,十万大军严阵以待,阵势浩大。 午时刚过,一乘高华大轿,在众多亲兵卫队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进入校军场,来到点将台前。 两江文武百官无一人敢抬头,均悄悄移下目光,静静屏息以待。 “总镇大人到……” 大轿落下,轿帘打起,一个身材高大、紫袍玉带、金盔银甲的俊逸男子威严地端坐在高华大轿中。 三军齐齐呼喊:“给总镇大人请安!” 场上的氛围仿佛凝固住,除了那一阵整齐划一的参拜声,只有微微拂动的风。 时间也仿佛凝固住不再流淌。 一分钟后。 轿子里的唐孝诚轻抬右脚,健硕的身型微微动了动,无声无息中已然下了轿。 唐孝诚一双剑眉星目不怒而威,目光缓缓扫视全场。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众人俱低下头,心中微微发颤。 整个校军场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的声响。 唐孝诚威风凛凛地步上点将台,左有金陵总兵唐振邦、右有金陵参将王成镇护卫两侧。 点将台左侧以金陵将军彭旭为首,右侧以金陵太守罗启玉为首,文武官员全都谦卑地低眉颔首,以示恭敬。 点将台上,早有钦差大臣徐铭义,手持圣旨,面无表情立在一侧,见唐孝诚上来,突然微微点头一笑。 唐孝诚亦回以一笑。 两人没有过多叙旧,徐铭义此次来亦是代表皇上来立威树信的,他还有更重要的“要事”在身。 徐铭义立于点将台正中香案前,抖开圣旨,庄严诵读:“圣旨下……” 唐孝诚以下众官员、军队齐刷刷跪倒一片,动作整齐划一。 唐孝诚微微看着徐铭义,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目光中悲喜全无,他慢慢撩起袍子,单腿跪下。 徐铭义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两江节度使唐孝诚,封疆一任,恩泽一方;鞠躬尽瘁,劳苦功高。皇恩浩荡,免除两江三省三年徭役赋税,并加封唐孝诚辅国大将军加太子太保衔,权领两江……” 圣旨宣读过程中,跪在一旁的亲侄子金陵总兵唐振邦兴奋不已,唐孝诚脸上,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 徐铭义最后道:“……钦此!” 唐孝诚缓缓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铭义宣读完圣旨后将之供在香案上。 唐孝诚已经起身,转身过来目光淡漠地看着身后的众官员。看似无害的目光,然而以金陵太守罗启玉为首的众官员,头却压得更低了。 徐铭义微侧头瞥了一眼身侧的男子,脸上的表情亦看不出心里什么想法,他突然上前几步,客气地道:“孝诚兄,开始检阅你的大军吧!” 唐孝诚没有看徐铭义,径自来到点将台前,静静俯瞰眼前十万大军。他盛气凌人、不怒自威! 唐孝诚低沉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两江三省,连遭战乱。如今战事平息,百废待兴,今皇上派钦差大人恩泽两江,轻徭役、免赋税、祭奠死难将士英灵……天恩浩荡!” 男子的声音偏低沉,并不是那种响彻云霄的震撼力,但奇迹般的,在场所有人心里均是一震。 三军齐呼:“天恩浩荡!天恩浩荡……” 唐孝诚两手抬起,微微朝下压了压,三军立即噤声,可见他在两江的威严。 他微侧头,目光轻轻落在侄子唐振邦身上,后者立即会意。 唐振邦故意出尽全力大声喊道:“总镇大人检阅三军……” 点将台下,一排排士兵盔明甲亮,威风凛凛。 唐孝诚骑在马上,从士兵队伍前缓缓驶过。他每走过一队,前排士兵就齐声高呼。 三军齐呼:“总镇大人功在社稷、威震两江!” 唐孝诚不住颔首而笑。 他从容骑马驶到了点将台前,眼看阅兵即将结束,突然,人群中黑影一闪,一人高高跃起,手中寒光直直逼来。 这速度委实惊人,换做一般人怕是定然躲不过去,只是贼人面对的并非寻常之人。唐孝诚身经百战,反应极快,双脚借力于马镫,身子猛然从马背上腾空而起,纵身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那胯下战马久随主人征战沙场,已通人性,忽地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以蹄铁挡开来人锋锐而后跑开。 唐孝诚落足于点将台左边,目光锐利逼视着眼前的刺客。 刺客持匕首站在点将台右边。他身材颀长,面容俊逸,然而目光暴戾,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仇恨的光芒。 看着来人,唐孝诚的目光黯了黯,目光中的锋锐不自觉收敛起来。 突发变故,众人大惊。 唐振邦站在点将台正中看得真切,惊呼:“有刺客……” 站在第一排的总镇府亲兵卫队立即拔刀,可就在一刹那,身后的绿营官兵却提前拔刀,抵在了亲兵卫队们的腰间! 唐振邦立即拔出腰间的佩刀,可刀拔出的同时,他整个人僵住了! 他惊骇的目光慢慢往回看去,身后王成镇已经用一支短弩顶住了他的后脑。 一时间,校军场风云变色! 这一变故,不仅是不明就里的人呆怔住,就连唐孝诚亦是愣住了。他看看束手无策的亲兵卫队,又转头看向点将台上被人制住的侄子…… 徐铭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而罗启玉与金陵将军彭旭的脸上露出阴险的冷笑,两江官员则个个面容冷酷! 唐孝诚的目光快速巡视了一圈,众人神情各异,他明白了:这是一个阴谋! 最后,唐孝诚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对面、手握匕首的刺客张君祥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两位风云人物脸上均是淡冷到极致的静默,唯有彼此的眼神泄露了心中翻腾的情绪。 张君祥眼中布满了仇恨;唐孝诚眼中则诉说着宿命二字…… 二人静默对视着,思绪如潮,往事如烟,飘回到那个动荡的年代…… 十三年前,扬州郊外。 扬州郊外河上铁索桥,一改往日的寂静萧瑟,此刻百名官兵全副武装、凶神恶煞地守住桥北岸,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不许逃难的百姓队伍过桥。 逃难的百姓有老有少,个个衣衫褴褛,拖儿带女,被堵在桥上过不了河,一时间人喊马嘶,窄小的桥上乱成一团,十分危险! 可即便是这样,那些守住桥北岸的官兵们,也没有动容一下。 老百姓自来惧官兵者居多,平民百姓本是不愿与官兵打交道,但此时此刻,从家乡逃难那么远一路艰辛来到这里,自是不愿就此放弃,所以,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叫骂开了。 “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你们凭什么不让人过桥?” 也有个别胆小的,转向领头的头目,开始求爷爷告奶奶,道:“这位军爷……放我们过去吧,我们要去扬州……” 这里的官军头目就是扬州宣节校尉李兵。 此人身材中等,留着络腮胡须,再加上他盛气凌人的凶狠模样,看着就有些骇人。 李兵斜睨了一眼众人,气势汹汹地回道:“刺史大人有令,为防止南军趁乱过桥,所有人一律不许放行!你们想到北岸,绕到下个渡口坐船吧!” “下个渡口离这儿有五十里呢,我们都是老弱病残,又怎么能走那么远,军爷,您就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 “是啊,我们都到这里了,怎么就不能过去了?不行,我们就要从这儿过……” 一人带头,逃难的百姓蜂拥向北岸逼去,李兵大惊,他一挥手,身后的士兵将短弩齐齐举高。 李兵大声怒吼道:“如有敢硬冲关卡者,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被震慑住。 这时,由于人群太过拥挤,一个小女孩被推得一个踉跄,直向关卡扑去,将领头的李兵几乎撞个趔趄! 李兵被吓了一大跳,起初以为是有人闹事,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小丫头让自己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顿时脸色不太好看。 “小丫头片子,你找死啊?”李兵怒喝了一声。 他身前,小女孩目光里惊悚莫名,已经吓得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小身子一个劲儿地颤抖,压根不敢抬头看人。 李兵见状举起手里的鞭子就要抽打下去,突然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他的手。 来人力道颇大,李兵只觉得手腕处一股胀痛猛然袭来,想要挣扎,却发现犹如蜉蝣撼大树,纹丝不动。 他疼得咧了嘴,也顾不上丝毫仪态了,死劲地喊:“哎,哎,疼……” 他身前,男子戴着斗笠,一脸的胡子,肩膀上挑着一副扁担,脸色黑沉,训斥了一声:“小女孩你们也打,还讲不讲道理?” 李兵此刻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众士兵,只觉得脸面丢失殆尽,恼羞成怒道:“混账……快,来人!” 众官军闻言全都围上前,几支弩箭指向男子。 此刻,男子身后的几个弟兄也急了,纷纷挑着担子涌上前,大有要拼命的架势。 “君祥哥,他们敢动你,我们就跟他们拼了……”众弟兄嘴里纷纷道。 场面顿时僵持住。 李兵一转头看到他们担子里是盐,突然两眼一亮,这些个私盐贩子,正愁没法治他们,这回居然送上门来了! “好啊,一群私盐贩子、土匪,居然敢强冲关卡,给我宰了他们!”李兵怒道。 “慢!” 随着一声苍劲有力的低吼,一位老夫子形象的老头被一个年轻小伙搀扶着缓步来到官军面前。 这位老夫子大家都称呼他沈夫子,在家乡那一带很有声望。 “几位军爷!我们都是苏州来的难民,家给南军占了!我们无家可归,又不想被南军统治,我们来扬州,是想朝廷能够救救我们,给我们一个避难的地方,给我们一口饭!军爷,您睁开贵眼看看吧,这些都是无依无靠的百姓啊……军爷,求您高抬贵手放大家过去吧!” 沈夫子说完,又转头看了看张君祥的方位:“……这位壮士,也请放手吧!” 张君祥看看沈夫子,狠狠瞪了官军头目李兵一眼,放开了手,然后扶起小女孩。 沈夫子身边的年轻小伙赶紧伸手主动接过小女孩,张君祥愣了两秒钟,把小女孩交到了对方手里。 张君祥向他轻轻点了点头,小伙子亦回以微微一笑,但见他皮肤吹弹可破,俊俏得不像个男子汉,张君祥不禁愣了一下,许是这位小哥儿从小没干过什么力气活吧。 李兵揉着手腕:“不是爷我不想让你们过……实在是刺史大人有令,担心南军混在逃难的人群里蒙混过关,然后里应外合来取扬州,所以……” 沈夫子还没有说话,他身边站着的年轻小伙却开口了,声音清脆悦耳:“这位大人,请你仔细看看,这些人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里面怎么可能有南军呢?您就行行好,给条活路吧……” 这时,人群中一些神色不善的人慢慢向后退了几步,他们的神情都很紧张,交头接耳像是在密谋准备着什么。 李兵一脸无奈,但是口气却很坚持,道:“我也是军令在身,你们绕路吧!” 张君祥听了,暴脾气发作,吼道:“去你娘的军令在身,再不放行,老子就一路打过去!” 李兵闻言,两眼圆瞪,拔刀在手:“你敢?” 沈夫子拦不住两边的人,只能叹了一口气,一旁年轻小伙也紧紧皱起了两弯好看的柳叶眉。 场面变得比之前更为僵持。 突然,南岸方向一支商队缓缓行驶而来。 商队前旗子打着“扬州唐府”的字样,队伍前总管模样的人在呵斥着驱散开人群。 这个总管名叫马彪,是扬州唐府唐家人的亲戚,目前是唐府的盐运总管。 “扬州唐府六公子在此,闲杂人等回避!”马彪脸上露出高傲的神情,装模作样大声喊道。 人群下意识立即让道,商队来到桥上。 官军头目李兵赶紧看去,脸色变了变,立即收起了手里的武器,也顾不上理会张君祥,赶紧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前。 “扬州宣节校尉李兵给唐公子请安!” 众人亦齐齐看去,只见马背上的男子气宇轩昂,剑眉星目,神情不怒而威,自有一副大家风范。 沈夫子身边年轻小伙不禁侧目而视。他身边的张君祥扫了一眼马背上的男子,嘴里冷哼了一声,却是不屑地别过头去。 李兵语毕,又过了几秒钟,马背上男子终于缓缓开口,语气略微低沉沙哑,道:“怎么回事?桥上怎么这么多人?” 这一声问话并没有多严重,但语气里暗含的责怪的意味,李兵又怎能领会不到,闻言,后背上都沁出细汗来。要知道这个唐六公子素来公正廉明,侠义心肠,今天这个事情如果被他知道,传到上头耳里,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毕竟,挺大个男人打小孩总不是太光彩的事情。 思及此,李兵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赶紧回复:“唐公子,这些是苏州来的难民,他们家给南军占了,所以才会流落到扬州!” 男子闻言,略皱眉,脸色微愠:“为什么不放行?” 李兵一脸为难状,道:“刺史大人担心南军斥候会混在难民队伍里突袭扬州,所以严令外府难民禁止进入扬州地界!” 男子扫了一眼马下众人,这些饥寒交迫的难民无不面黄肌瘦,两腿无力,老弱妇孺皆在其中,突然在一张年轻白皙俊秀的小脸儿上停了两秒,这样标致的小伙子他倒是少见,难道是…… 思考了几秒钟,男子心里主意已定。他也很同情这些人,但他只是中规中矩做生意的商人,这些事他管不着,也不能管。 男子沉声道:“那我要进扬州,也得绕路吗?” 李兵赶紧点头哈腰道:“不不不,唐公子要进城,谁敢拦您啊?”又是一番露骨的谄媚样儿。末了,回头吩咐道:“放商队过去!” 官兵们收起短弩,搭开木桩,准备放行。 男子刚要催马上前,突然沈夫子身边的年轻小伙儿拦在了马前。 “这位公子,可是扬州唐府的六公子唐孝诚?” 唐孝诚微微愣了一下,眼前这张俊秀的小脸,皮肤吹弹可破,凝如玉脂,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不就是刚才那个标致的……至此,更加证实了心中的想法:虽然她身着男装,却逃不过自己的眼睛,这个年轻小伙正是一名貌美女子。 其实,唐孝诚猜得没错,年轻小伙儿正是沈夫子的独生女儿沈怜星。 因为出门在外,担心不方便,故才改了男儿装,只是怜星天生的倾城倾国之貌,即便是换了男儿装,也掩盖不住其绝代风华,所以,一般情况下,她从来很少出面说话。这一次也是眼看众人落难,一时心急才出声向唐孝诚求援。 “都说唐公子宅心仁厚,是有名的大善人。那今天我想求唐公子一件事,不知可否?”沈怜星声音清脆动听,宛若黄莺鸟啼鸣,说话时神态自若,落落大方。 唐孝诚目光微微一动,嘴里客气道:“请讲!” 沈怜星道:“请您帮忙把难民里的老弱病残者都带过北岸吧!” 唐孝诚心中诧异,已然明白了女子心里的想法,但却故意道:“为什么?” “我们一路从苏州逃过来,沿途不但要躲避南军的追杀,还要躲避土匪的抢劫!大家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很多老人和孩子都生了病。如果再要他们赶五十里的路去下一个渡口坐船,会死很多人!既然您能过桥,请您救救他们吧,拜托了!” 沈怜星说着,一双水汪汪大眼里不禁有了眼泪,突然缓缓跪在男子面前。 唐孝诚心内一惊,赶紧翻身下马来到沈怜星跟前,也顾不得场合不对,大手一伸扶起了对方身体,道:“你先起来!” 沈怜星顺着男子的力道起了身,小脸儿上却是一脸坚决,一双大眼泪珠儿盈盈欲滴,却是执拗地看着男子,非要一个答复不可。 唐孝诚身边管家马彪见势不妙,趁机凑上前,小声道:“公子,你可千万不要答应,万一这里面真有南军斥候呢?” 一旁张君祥等练武之人耳尖,一听急了,怒吼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哪一个像南军?” 马彪平日里跟着主子也是威风惯了,从没有人敢这么当面辱骂他,也动气了,道:“你敢骂我?老子看你就像!” 张君祥气急反笑道:“我要是南军,就先杀了你这条疯狗!” 语毕,一把拉过沈怜星来:“小兄弟,你求他们干什么?这些奸商,能听你的?” 沈怜星闻言神色暗了下去,看向唐孝诚的目光里有了一丝犹疑。 唐孝诚的目光落在女子淡淡哀愁的脸上,不知为何,内心突然涌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老人不堪劳累终是昏了过去,她身边幼小的孩子急得大哭起来。 “奶奶……奶奶……”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沈夫子赶快来到老人身边,搭脉观察了一阵,松了一口气道:“不要紧,就是饿昏了,这里谁有吃的?” 难民们谁不是拖家带口的,这当口,自身难保,均纷纷摇头。 唐孝诚感觉一道视线紧盯着自己,下意识看去,一双水汪汪大眼恳切似的看着他…… 心念一动,他吩咐道:“马彪,拿点吃的给老人家!” 马彪听了,极不情愿地让身边的随从把吃食拿了出来。沈夫子接过水和干粮,道了声谢,赶紧喂老人家吃将起来。 沈怜星一双妙目在唐孝诚身上轻扫了一眼,微点头,也跟着父亲开始忙着照顾老人。 被女子美目这么一扫,唐孝诚只感觉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异样的很,但又那么舒服,这种感觉,他平生还是第一遭体会。 默了一下,唐孝诚径自走到官军头目李兵面前,沉声道:“李总兵,先让难民过桥吧!” 李兵听了一脸苦相,求饶道:“唐公子,您别难为在下……您的商队是有刺史大人的路条的,您可以过去,其他的……小人不敢放行啊!” 唐孝诚想都没想,又道:“你先放行,这些老人家已经撑不下去了,出了事,我担着!” 李兵一听急了,心里暗忖:你现在说出了事自己担着,可要真出了事,还会这么说么?官场里的是非他自是见多了,能做到官兵头目的位置,岂能不通人情世故。 思及如此,他赶紧跪下,苦苦哀求:“唐公子,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有什么事您找我的上头去说吧,求您别为难在下了!” 唐孝诚面色不善,回头看了看。 此刻,沈怜星的目光刚好也看过来,目光里有恳切和信任,又带着深深的期盼,仿佛他就是那乱世纷繁里唯一的英雄一般…… 而张君祥则是一脸不屑的表情,目光里隐隐带有“我就知道会是如此结果”的意思。 唐孝诚的目光停住,在他的身后,一群难民目光殷切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流露出的近乎绝望又带点期盼的目光,让他内心一紧。 “我这里有刺史大人写给唐家商队三十六人的路条!唐家人听令:将你们的随身路条换给老弱妇孺,我们绕路五十里过河!” 唐孝诚的声音并不是很大,此时此刻,反倒是这略带点沙哑稳重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刮目相看。 他身边管家马彪闻言大惊,赶紧劝道:“少爷,使不得啊!万一沿路遇上南军怎么办?” 唐孝诚一脸大义凛然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死在桥头上,你不用多说了,我意已决!赶紧换路条!” 语毕,绕过身边管家,他走前几步看着沈怜星,轻声道:“我也只能帮到这儿,你快从难民里挑出三十六名老弱妇孺过桥,其余人跟我绕路过河吧,有我们唐家商队在,他们的安危也多少有些保障!” 沈怜星目光定定地看着男子,内心里只觉得一股久违的暖流涌过,她感激地点点头,然后跑去和父亲一起挑选已经快撑不下去的难民出来,先让他们过河。 张君祥也从震惊中回过神,这会把肩膀上的私盐放下,收起脸上不屑的神情,冲唐孝诚微微点点头,笑了笑。 唐孝诚亦礼貌性向张君祥颔首! 半刻钟后,三十六名奄奄一息的危重难民被送到了北岸,怜星和沈夫子亦在其中。怜星因为懂医术,方便协助沈老夫子照顾病重的人,所以也被众人一致劝说上了岸。 至此,桥上剩下的基本是青壮男人了,官军重新架起隔离木桩。 唐孝诚转向马彪,吩咐道:“我带着银两、细软先回府,你带着大家绕路走,一定要多加小心!” 马彪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但不得不听从指令,回道:“少爷,我知道了!” 这时,一个怀孕的妇女领着一个小孩急匆匆赶过来。 见到一半人都已经上了北岸,脸上显出慌乱之色,慌里慌张喊道:“哎……你们等等我,还有我们呐……” 大家均是一愣。 一人应道:“你们早干吗去了?” 妇女脸色苍白无助,她挺着肚子,又牵着一个孩子,此刻吓得眼泪直往下落:“孩子闹肚子,去方便了!军爷行行好吧,我带着孩子、挺着肚子……五十里实在走不了啊!” 官军头目李兵转向唐孝诚,深恐其再发难,一脸为难道:“唐公子,不行啊,已经三十六人了,不能再多了!” 唐孝诚听了,没有说话,却突然把自己的路条拿了出来:“我还有一张路条,让她过去吧,我绕路!” 听闻此言,所有人都很惊讶…… 沈怜星亦一脸震惊地看着不远处这个气度英伟的男子。 这一刻,唐孝诚在她眼里显得很伟大也很有男人气魄,一颗芳心犹如小鹿一般“怦怦”乱撞。 马彪赶紧上前,急道:“少爷,不行的,您是万金之躯啊,万一伤到了怎么办?” 李兵也一旁劝道:“唐公子,您有个三长两短小人吃罪不起,何况一张路条……他们两个人呢!” 张君祥一听急了,这混账说的还是人话么? “一个孩子还算吗?他们能是南军吗?” “上面可不管几个孩子啊!上面只认条子不认人啊!”李兵坚持道。 唐孝诚浓眉一扬,正欲发难,沈怜星突然迈前一步,扬声喊道:“我的路条给她!” 大家又是一怔。 沈夫子一脸担心,道:“怜星……” 他熟悉这个女儿脾性,生性善良,在大义面前,会不顾自己安危,所以此刻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毫不奇怪。只是,路条给了别人,怜星一个弱女子可怎么办? 沈怜星向父亲一笑,道:“爹,我没事,我陪着他们绕路!” 沈夫子只好点了点头。 沈怜星主动搬开木桩,站了过来,把自己的路条塞到怀孕妇女手里。怀孕妇女千恩万谢,领着孩子赶紧上桥往北岸走过去。 这一幕被唐孝诚和张君祥看在眼底,心里对眼前这个人的行为均是佩服不已。尤其是唐孝诚,已经明白怜星女子身份,心里便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沈怜星走到近前,看看众人,目光落在近前二人身上,三人相视会心一笑。 “沈兄弟,我就佩服有胆量有气魄的人,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张君祥突然抬手拍了下沈怜星的肩膀,哈哈笑道。 沈怜星目光轻轻一动,下意识侧了下身体,脸上微微不自然。 唐孝诚见状,没再说什么,转身对李兵道:“那就这么定了吧,你可以封锁铁桥了,其余人随我绕道!” 这时人群中却有人不干了,高声叫嚷起来:“凭什么老人孩子就可以过去?我也要过……难道我们不是人啊?” 随着这一声喊,很多本就不安分的人纷纷跟着吵闹起来,涌上前要强行过桥…… 官军头目李兵慌了,慌忙喊道:“快封锁桥头!” 眼看拒马桩要再次合上,人群里更乱了,纷纷吵嚷起来:“放我们过去!放我们过去……” 场面失控,唐孝诚等人也开始号令不住了! 马彪一看急了,眼看铁桥被挤得乱晃,危险万分,他突然拔出刀乱舞起来:“反了你们啦?都退后退后!” 马彪拔刀在手,身前之人纷纷退后,就在此时,突然人群里很多人甩去套在外面的破烂旧衣……里面竟然是南军装束! 此番情景,那些百姓纷纷避让,李兵见状也吓得不轻,连骂带踹地让手下人赶紧阻拦。 南军中一头目大喊:“弟兄们,上啊,跟我一起夺桥……” 于是,这一呼喊,南军斥候们个个热血沸腾、群情激昂,桥上更乱了,南军斥候们纷纷杀了上来。 唐孝诚脸色微变,没想到竟然真有南军斥候混在难民队伍里。 他扬声喊道:“大家别慌,官兵们,先掩护百姓过桥!” 唐孝诚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冲到面前就要砍过来,他尚未做出反应,张君祥已经抢步上前,一拳将扑上前的人打飞! 唐孝诚轻点头示意多谢。 张君祥回以一笑,末了转头对其他私盐贩子们一声大喊:“兄弟们,都快点,我们一起掩护百姓过桥!” 他带领一群私盐贩子冲杀上前,刀光剑影之间,私盐贩子们听从大哥的吩咐,拼了命地杀回去,堪堪抵挡住南军斥候! 北岸刚过桥的难民也乱了,一拥而上向岸上跑。而桥另一边的难民慌了,纷纷欲冲击拒马栏杆,官军立即拉弓搭箭射杀欲冲过来的人…… 唐孝诚这边以一敌三,确是游刃有余,他一边应战,一边回头急喊道:“大家别乱……别往北岸跑,快回头……” 此话自然是冲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说的,桥头守军和南军斥候混战于桥上,这些慌乱的百姓必然首当其冲。 只是此刻这样的境况下,能听他话行事的人少之又少,普通平头百姓此刻莫不是胆战心惊,只顾着一股脑儿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冲去。 一些受了伤冲不动的人则听了唐孝诚的话,全都聚在他身边,沈怜星护着这些受伤的人跟在唐孝诚和张君祥的身后一起抵挡南军斥候。 李兵见情况不妙,又深恐南军真的攻到北岸自己会吃罪,赶紧厉喝道:“传我命令,断桥!” 众军兵得令,开始挥刀猛砍铁索桥的缆绳…… 唐孝诚回头看到这一幕,急得大喊道:“李校尉,桥上有百姓啊!” 李兵此刻哪里会再听他的,只一个劲儿疯狂地命人去砍缆绳。 唐孝诚略思索两秒,突然在混乱中一把拉住了张君祥,道:“这位兄弟……” 张君祥边应战边道:“在下张君祥,唐公子有何吩咐?” “君祥兄弟,我们赶快合力杀过南岸,不然断了桥大家谁也别想活!” 张君祥立即答了一声:“知道了!” 随即大吼一声,夺了对手一把刀,勇猛杀入敌群。张君祥所到之处,南军斥候均不是他的对手,意欲冲上前的,全被他挥刀砍翻,他的布衫上布满了鲜血的印记。见识了男子这样不要命的砍杀法,南军斥候们有胆小一点的,瑟缩着不敢上前,一时之间,反倒是被张君祥杀开了一条血路! 此刻,沈怜星扶着几个受伤的人向南岸跑,慌乱中帽子脱落,万千青丝如瀑般洒下! 唐孝诚和张君祥正合力砍杀南军,混乱中下意识望去,两人全看痴了: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啊! 尤其是唐孝诚,虽然心里已经知道怜星是个女子,但是真的看到她长发披肩的倾城之姿,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震。 他这辈子遇到过无数美女,投怀送抱者也不计其数,却从未看到过如怜星这般灵动纯善的女子,她美的不仅仅是倾城的外貌,更有一颗玲珑剔透的美好心灵。 唐孝诚回过神后,赶紧反身杀回,一把拉住沈怜星,拉着她向南岸跑去。 南军斥候好似知道他是领头的,几个人举刀扑上前,唐孝诚一边抵挡南军,一边掩护怜星,无奈桥上空间狭小,他根本施展不开。 张君祥被南军围着也自顾不暇,混乱中人挤马嘶,怜星被撞得一个趔趄扑向桥边,她脚下一滑,又被拉住她的人一拖,眼看要失足跌下桥,唐孝诚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拉住她…… 唐孝诚一手拉住怜星,一手拖住缆绳,怜星挂在了桥边,情势危急;北岸,眼看官军就要断桥…… 唐孝诚想拉怜星上来,无奈桥上混乱,他一手拖着缆绳,一手根本使不上力;身后,一个南军斥候持刀杀来,二人均是危急万分! 张君祥看见这一幕,好似发了狠一般,大吼一声跃起,一刀掷出,将要杀二人的南军斥候刺穿,然后扑上前去抢救两人。 张君祥一把拉住唐孝诚,正准备和他联手把怜星拉上来,突然身后一个南军杀到,举刀向唐孝诚砍来…… 张君祥急道:“小心……”然后一个挺身挡在前面,被南军一刀砍在肩膀上,顿时血液汩汩流出来。 唐孝诚既震撼又感动,担心道:“君祥兄弟,小心!” 一刀砍中张君祥的南军也是惊了,没想到有人会用血肉之躯来抵挡这般锋锐的刀刃。 张君祥此刻已杀红了眼,轻扫了一眼近前有些发愣的南军,一脚将南军踢出数米远。 唐孝诚合二人之力终于将怜星拉了上来,怜星一头栽到唐孝诚怀里,娇弱的身子颤抖不已。 张君祥见怜星没事,顾不得肩膀还在沁出血水,又挥舞着大刀往前杀去…… 唐孝诚将怜星紧紧护在身后,大声道:“南岸过不去了,你快往北岸跑!” 沈怜星急道:“你们呢?” “不要管我们,桥断了谁也活不了!”张君祥边杀边回头道。 沈怜星不想就这么离开,此刻二人还处于险境,她不能就这么走。 “不,我要陪你们一起!” 唐孝诚深恐怜星再次遇难,赶紧吼道:“马彪,拉她离开!” 马彪得令,抓住女子手臂就要往北岸跑。 沈怜星却一把挣开马彪的动作。 马彪见状也不再理会了,自己抱头鼠窜,官军给他让开路,他成功逃上北岸。 沈怜星微抿着唇,转头看了一眼北岸,那里有她的老父亲,此刻应该是安全了。 父亲,原谅不孝女,她不能丢下唐孝诚他们不管,他们不顾自身安危救了她的命,如果这个时候独自跑掉,那她就枉在这个人世走了一遭。 父亲,你一定要好好的! 沈怜星再次深深注视了北岸一眼,突然掉过头来冲南岸方向奔来。 唐孝诚见了,急得吼道:“你回来干什么?” 沈怜星一脸坚决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死!” 唐孝诚一脸震撼地看着怜星,女子回给他一个坚定的目光。 冲动之下,唐孝诚突然一把拉起她的手,只觉得此生都不想放开这一抹柔荑。 “我们谁也不会死!张兄弟,擒贼先擒王!” 张君祥被唐孝诚一喊,顿时心领神会,他突然转身直扑南军斥候头目熊风。熊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毕竟身手不凡,几招之后渐渐稳定下来。 张君祥勇猛有加,但身上毕竟有伤,一个不小心,又牵动了肩膀的伤口。熊风见张君祥吃痛,肩膀上汩汩的鲜血流出,冷笑了一声,手里长矛直攻对手的软肋——正在流血的臂膀。 张君祥被熊风逼得后退了几步,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发狠,正欲拼命一搏,突然,斜刺里一把长剑直冲熊风刺去,来势凶猛。 熊风被击退一步,张君祥侧头,唐孝诚稳重的面容映入眼帘。 “你……” “你受伤了,我来对付他!”唐孝诚略点头,举剑迎上去。 张君祥也没闲着,在一旁协助唐孝诚应对敌手。 终于,唐孝诚与张君祥联手杀死熊风,南军斥候败退! 沈怜星一直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但她一个弱女子,也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为了不添乱,她甚至掩住了嘴,不发出任何声音来。 此刻,沈怜星见张君祥肩膀流血,立即掏出手帕来细心为其绑住暂时止血。 张君祥痴痴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女子,心里一股暖流涌过。 唐孝诚走过来,抱拳真挚道:“多谢了,君祥兄弟!” 张君祥则一脸豪迈地哈哈笑道:“谢什么,只是没想到你还挺能打!” 唐孝诚亦笑了一笑:“没你能打!” 语毕突然伸出手,张君祥看了一眼,毫不犹豫抬手握上去,二人欣赏地看看对方,颇有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都哈哈大笑起来。 沈怜星却没那么乐观,回头看去,突然脸色都变了:“你们看,那边点火啦……” 二人闻言都回头看去,心里顿时想骂娘。 那群官军断桥不成,居然又点起了火! 唐孝诚见势不妙,赶紧道:“快走!” 二人架起怜星,飞速冲过桥去。 火起……爆炸,一声爆响。 桥断! 三人总算是死里逃生! 唐孝诚和张君祥扶着怜星退到北岸树林前,马彪和难民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马彪见他回来,哭着扑上前跪倒,满脸是泪道:“少爷……少爷……老天保佑少爷您没事啊,吓死奴才了!” 唐孝诚摇摇头,心里对马彪没有保护好沈怜星有些不悦,但此刻却不是计较这个事情的时候。 他让马彪起来,吩咐道:“你赶紧把这些难民带回家,统一安顿好……” 马彪一脸不解地接口:“少爷,我们还要带这些人回家啊?”语气间极是不赞同的意味。 唐孝诚一脸严肃,道:“救人救到底,什么都别说了,快去办吧!” 马彪见少爷心意已决,只好边摇头转身走回去,开始善后事宜。 这厢,沈夫子三两步跑来,急着呼唤道:“怜星……怜星……” 沈怜星赶紧上前几步,扶住父亲的手臂,轻唤道:“爹,我在这里,女儿没事!” 沈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儿一番,见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这才安心下来。 “孩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母亲……”沈夫子老泪纵横道。 “爹,我这不是没事嘛……对了,多亏了唐公子和张公子,是他们救了女儿的命。” 沈夫子闻言,转脸看向唐孝诚,突然向他抱拳一拜:“唐公子,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谢谢……” 唐孝诚也忙回礼:“老先生,您不必多礼!” 沈怜星见唐孝诚不仅豪爽大气,而且斯文有礼、风度翩翩,对他印象更好了。 “这位老先生如何称呼?”唐孝诚问道。 沈夫子道:“老夫枉读诗书多年,您就叫我沈夫子吧!这是小女怜星!” 唐孝诚再次还礼道:“沈夫子!沈姑娘!” 三人随意聊了几句,彼此有了进一步认识。 唐孝诚四下望了一下,找到了目标人物。 张君祥此刻跟私盐贩子弟兄们一起,正在包扎伤口。 “张公子,若不嫌弃,请移步到我府上疗伤,可行?”唐孝诚走到近前,轻唤了一声。 张君祥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唐孝诚,突然站起来,单腿跪地拜了下去。 “张兄弟,这……”唐孝诚不解道。 “我叫张君祥!家里原来是种田的,可这世道不给好人路走,没办法我才落了草,带一帮兄弟贩私盐,有时候也干点劫道生意。我一直以为天下再没有有良心的人了,今天看见这位姑娘拼死保护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还有唐公子宅心仁厚为救难民差点牺牲自己,我无地自容,请受我一拜。” 唐孝诚赶紧扶起张君祥道:“你过奖了!今天没有你,不但我的性命难保,而且沈姑娘也会遭到不测!所以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才是,多谢了!” 张君祥也不废话了,站起身来一抱拳:“那后会有期!”语毕,他领着众兄弟转身要走。 “张兄弟,浪迹江湖始终不是长久打算,你愿意给我做事吗?”唐孝诚突然道。 张君祥回头惊讶地看着男子。 唐孝诚继续道:“我家盐厂正缺人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有正事做谁还当土匪?只不过,我草莽出身,唐公子不怕我……”张君祥有些犹疑道。 唐孝诚一脸坦然,说话掷地有声:“怕?如果怕我就不说这句话了!” 张君祥看了看唐孝诚一脸坚决的神情,内心一阵感动,他再度跪了下来。 “大哥!” 唐孝诚赶紧把张君祥扶起来,两人相视笑起来。 唐家盐厂。 在两江乃至全国,唐家盐厂都是鼎鼎盛名的,尤其是唐家清正廉明的名声流传甚广。 唐家盐厂运出去的盐,不仅是合法的官盐,而且是有质量保证的好盐,自然是生意兴隆。 此时的唐家盐厂内一片嘈杂,已经聚集了不少的难民,在大门口,还有不少的难民,还在往里走,照这样的架势进行下去,恐怕这偌大的盐场也是容不下这么多难民的。 唐孝诚跟随难民一路逃来,身上也是异常狼狈,可他并没有要去换一身衣服的打算,反而脸带愁容地看着难民们。 这些难民太多,而且大多都是老弱病残,接下来如何安置,是一个问题。 难民们陆续都进入到盐厂内,渐渐也都安静下来,眼睛都可怜巴巴地看着中心那位救命恩人。 这样的目光,让唐孝诚心中一紧,脸上顿时显出果断的神情,对身边的人吩咐道:“马彪,这些人里面拣年轻力壮的收在盐厂帮工,老弱病残发钱安置,请大夫给有病的孩子治病!” 马彪不禁有些肉痛,喊冤道:“少爷,这得花多少钱啊……” 唐孝诚有些不耐烦道:“照我说的做吧!” 马彪心中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可终究是主子的吩咐,只能够摇着头去办。 这一幕落到张君祥和沈怜星的眼中,自然对于这位刚刚结识的大哥更加的钦佩,心底也更加认可了自己的决定。 难民中,沈夫子也目睹了这一切,默默地在人群之中点头,对于唐孝诚的举动,很是欣赏。 沈夫子走上前来,站在唐孝诚跟前,抱拳道:“久闻扬州唐府的六公子乐善好施、宅心仁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唐孝诚往日被夸赞惯了,可此刻受了老人家这一赞美之词,居然觉得有些赧然,拱手回礼道:“沈老伯客气了!” 他的余光有意无意掠向沈夫子身边的怜星,看到女子一双美目亦在顾盼之间有意无意看过来,内心里又是一阵喜悦。 难民们安置妥善了,纷纷向唐孝诚跪拜答谢,唐孝诚撑开两手,请大家起来。在场有很多小孩,虽然面黄肌瘦,但是若好好培养,将来未必就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唐孝诚想了想,心里有了计划,故转头问道:“沈老伯,我看这里还有很多孩子,这些孩子无家可归,流落在街面上容易沾染恶习,这样吧,我出钱盖间私塾,让这些孩子们有书可读!但教习先生一职,就非沈夫子莫属了!” 闻言,沈夫子一脸激动地看着唐孝诚。 突然,他一个躬身,嘴里说道:“唐公子,我代这些孩子们先谢谢你了!” 唐孝诚慌忙扶起要拜自己的沈夫子:“沈老伯不必如此,还烦请老伯去算算一共有多少孩子。” 沈夫子答应了,被怜星扶着走过去,沈怜星突然回头看看唐孝诚,一双美目间满是赞许之色。 唐孝诚抬眼,不经意间跟女子剪水双眸遥遥碰撞,心弦猛地一震。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仿佛是春天里的一缕柔风,让这柔风一拂,整个心田都暖洋洋的;又仿佛夏日里的一缕清泉,轻轻含上一口,全身心都凉爽不已。 唐孝诚的目光凝注在女子渐渐行远的婀娜身影上,整个思绪亦是奔腾不已,久久回不了神。 “唐大哥……”直到一道雄浑有力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唐孝诚诧异地转头,张君祥略踌躇的模样站在身侧。 “大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世上还有你这样为富亦仁的富豪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张君祥说到这里,有些迟疑。 唐孝诚微微一笑:“都是自家兄弟,有话请说。” “好,既然大哥发话,我就直说了。” 唐孝诚微微笑着点头。 “我有几个兄弟,也都是被迫落草的,如果我带他们来投奔,你会不会嫌弃?” “只要是兄弟你带来的,我照单全收!”唐孝诚说话掷地有声。 张君祥听了,自是感动不已,心里对大哥的敬佩之情又深了几分。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大哥,我这就去找他们,最迟明日正午就回!” “明日正午我就在这里等你!” 扬州秦淮河畔。 黄昏时刻,夕阳西下,一轮夕阳停驻在海天交接处,一抹红晕将整个秦淮河畔照耀得格外美丽,此时的氛围也十分的温馨。 沈怜星被这美丽的景致吸引,一路沿着河边缓缓踱步过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此刻,一个高大的男子静静伫立在河边,他的身侧后方一轮夕阳金光四射,他整个身影就在这道光束里显得亦真亦幻,仿若一道停驻的风景线。 沈怜星不觉有些看呆了。 秦淮河畔的风景秀丽迷人,但唐孝诚心里此刻并不平静。每次遇到烦心的事情,他都要到这里来静一静,待思绪平静下来后,他的心也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他想事情想得入迷,自然是没有看到这片宁静的风景已然闯入了一道秀丽的身影。 突然,“扑哧”一声笑在身边响起。 唐孝诚猛然侧头,一美丽女子盈盈独立于夕阳西下,晕黄的光芒洒在她的身上,衬出女子的倾城倾国之貌越发夺目。 而此刻,女子朝他微微一笑,明眸皓齿、沉鱼落雁之貌,唐孝诚看痴了眼。 “扑哧!”沈怜星见男子呆呆望着自己不说话,忍住心里的窃喜和害羞,又不禁笑出声来。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每次运货跑江湖回来,总要到秦淮河边站一会儿。世事艰难,只有在这里,我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唐孝诚说完目光眺望远方。 沈怜星站到男子身边,看着黄昏中美丽的秦淮河,不禁也深有感触。 “好美啊!”沈怜星不禁夺口而出。 唐孝诚转过身来不小心看到女子迷人的侧颜,鼻翼间呼吸到属于女儿家特有的芳香,不禁有些意乱情迷。 “沈姑娘,白天……情势危急、九死一生,你为什么要留下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生死与共呢?”唐孝诚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沈怜星愣了下,脸色微红。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危险!”沈怜星说到这里停了下,又道,“你呢?你为什么也会拼死保护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呢?” 唐孝诚俊脸微红,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 见此,沈怜星没有勇气追问下去,又好似明白了些什么,但此刻的氛围有些暧昧,萦绕在两人间隐隐约约的情愫正慢慢地升腾开,她一颗芳心也已渐渐偏移。 两人并肩站在河边,夕阳将两个人映成红色。 第二日。 唐孝诚依惯例在盐厂检查盐缸,管家马彪跟在身边不住地唠叨。 “少爷!不是小人多嘴,万一那张君祥贼性不改,带来几个土匪,晚上里应外合开了大门,那我们的损失可就严重了!”马彪这么说,就是想少爷能打消收容那些私盐贩子的念头。 自从昨天得到消息说少爷不仅收留张君祥,而且连同那些私盐贩子兄弟都想收留下来后,他就开始心急了。 唐孝诚目光如炬盯着手里的盐粒,语气略带责备道:“你不要太小人之心了!他想害我,昨天就可以动手了!” 马彪觉得很是冤枉,强辩道:“可是……也许是苦肉计呢?” 唐孝诚抬头正要说话,张君祥带着几个兄弟进了盐厂大门。 唐孝诚心中一喜,拍掉手里的盐粒,赶紧站起身来。 此刻,张君祥带着众兄弟已然奔到跟前。 “大哥,我们回来了,”语毕,又向大家一挥手,“都来见过唐公子!” 几个人一齐跪倒,异口同声道:“唐公子!” 唐孝诚走前两步,扶起最前面的人,嘴里赶紧道:“大家都起来,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你们一路赶来,也是辛苦了,等会下去梳洗吃饭休息下,明日再工作不迟。” “谢谢唐公子!”众人心中此刻对这位唐家公子十分感激,同声道。 唐孝诚笑着轻点头,转头道:“这位是盐厂管家马彪,以后你们听从他的安排,来,你们认识一下。” “马管家好!” 马彪心里不屑的很,但当着少爷的面,自然也不敢表露心中不满,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唐孝诚笑着道:“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马彪,先带兄弟们下去,明日再安排工作。” 马彪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恨恨地看了一眼张君祥,领着几个人去了。 张君祥此刻对唐孝诚十分敬佩,只恨不能马上为大哥帮忙出力。 “大哥,你如此信任我,难道你不怕这是我的诡计吗?” 唐孝诚微微一笑,眉目之间俊朗之气,道:“我相信你是个讲‘义气’的人,绝不会干出有损侠义的事情来!” 张君祥连连点头,哈哈大笑道:“你真的跟我见过的所有豪商巨贾都不一样。” 唐孝诚淡笑不语,目光微微一扫,不经意间掠过张君祥的肩膀,那里已经磨得破损,衣服开线露出肉来,见此,不禁微微皱眉。 张君祥顺着看了看自己肩膀,不以为意豪爽地一笑:“哈哈,就这一件体面衣服,昨天恶战时弄破了,见笑了!” 唐孝诚闻言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衣走前一步披在张君祥肩上。 张君祥一脸惊诧和感动,道:“你……” 唐孝诚轻点头,道:“我不会让自己的兄弟衣不遮体的!” 闻言,张君祥感动得热泪盈眶。 “大哥……大哥……我张君祥今生认定你是我大哥了。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和你按江湖规矩——你我八拜结交,结为生死兄弟!”语毕就要下跪。 唐孝诚看着张君祥诚恳的眼神,赶紧伸手扶住他。 “好兄弟!” 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你们两个结拜可别忘了我啊!” 二人回头一看,一貌美如花少女正盈盈笑立于身后。 女子身披翠水绿烟纱,内里着翠绿的水烟衫,百合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细肩若削成,腰若软柳,肌如凝脂,吐气如兰,单单是静立不动,就仿若一幅华美的仕女图画,不,简直比那最美的图还要美上三分,灵动百倍。 唐孝诚一双俊逸的鹰隼一般地眼眸紧紧锁住眼前女子的倩影,脸上却不显露分毫,看不出内心所想。 张君祥则是看呆了眼,这是哪家的姐姐这么的……明媚动人!待细看时觉得眼熟,再多打量几眼,突然睁大了眼惊叫出声。 “你……” 这不就是昨日里还一起同生共死的……沈兄弟,哦,不,是沈小姐么? 张君祥回过神来,嘴里连连道:“这结拜是男人的事,你就算了吧?” 沈怜星不依地努嘴佯怒:“为什么?我们三个是患难与共过来的,为什么你们两个就可以结拜?偏不算我?不公平!唐大哥,你说呢?” 沈怜星一发怒,张君祥没辙了,求救的眼神飘过来。 见二人如此,唐孝诚笑了。 美丽的秦淮河畔,此刻正上演桃园三结义的故事。 香案支起来,案上供奉乌牛白马,三人开始焚香祷告。 张君祥、唐孝诚、沈怜星三人并肩对天跪拜。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今日我三人义结金兰,结为异姓兄弟,从今以后生死与共、福祸相依!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必杀之!” 三人异口同声,雄浑有力的声音里又有一丝清脆动人的女声含在其中,秦淮河畔的上空久久飘扬着这个声音,很多年以后,有人回忆,似乎都还能清晰地记起当日结拜的场景。 三人对天地三拜九叩,站起身来,张君祥和沈怜星对视一眼,一同对着唐孝诚下拜。 “大哥!” 唐孝诚也很激动,颤抖着扶起他们两人:“君祥、怜星……起来……” 二人起身后,张君祥看看沈怜星,突然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问:“现在大哥也认了,但是,我们,我们两人怎么称呼啊?” 唐孝诚笑着道:“那就看看你和怜星谁大了!” 张君祥赶紧应道:“自然是我大!” 沈怜星也不甘落后道:“瞎说!我大你一岁的!” 张君祥霎时没词了,苦着脸不作声。 唐孝诚失笑摇头道:“好好。今日我们三人效仿刘关张桃园结拜,我是大哥,怜星是二姐,君祥,你是三弟!” 沈怜星听了很开心,故意目光略带点挑衅地看着张君祥:“大哥都说话了,你敢不听吗?快叫姐姐啊!” 张君祥无奈,只好对怜星一抱拳,不情愿地出声道:“二姐!” 唐孝诚哈哈大笑起来。 怜星应了一声后,也忍不住笑出声,张君祥头先还有些不好意思,末了也憋不住笑起来。 三人均仰天大笑,笑声飘荡在秦淮河畔上空,亦是久久没有消散,此刻,大家无比开心、快乐! 沈夫子应唐孝诚的邀约决定开办私塾,为那些穷苦人家上不起学和逃难中跟父母失散的孩子办学堂。 这几日,大家为建造沈家私塾忙前忙后。 唐孝诚带头指挥运料,他还带了一部分唐家盐厂的伙计过来帮>忙,张君祥则赤膊上身坐在脚手架上抹泥,沈怜星负责做饭菜送饭给大家吃。 众人忙做一团,却是忙中有序,不紧不慢,没有一个人偷懒。依这个进度,三日内私塾就能建成。 沈怜星看着现场忙忙碌碌热闹的场景,又抬眼看了看大哥和三弟正忙着,心里只觉得很是满足。她从小没有兄弟姐妹,一下多了这么多亲人,实在是高兴得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这时,唐孝诚帮着抬东西进来,沈怜星凝眸,见到男子脸上淌下大颗的汗滴,心里不舍,赶紧从怀里掏出手绢儿,走上前去。 “怜星,你怎么走前面来了,快去那边歇着,下面伙计没个轻重,别到时候撞了你……” “别动!”女子一声娇喝。 唐孝诚只觉一阵芳香扑鼻,只见女子轻抬素手,轻轻软软的手绢已然落在自己额头。 “你都流了这么多汗,我帮你擦擦,”沈怜星说着话,手里的动作流畅又自然,“好了。”语毕,退开身去,让后面的人可以前行。 唐孝诚有些呆住,刚才那种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心头,此刻听女子出声,回过神来,一张俊颜略见红晕,赶紧低下头去,抬脚走人。 “君祥,接着!”沈怜星从挎篮里拿出来一个果子,扔给了另一边的张君祥。 “谢了!”张君祥接过来大啃一口! “慢点吃,篮子里还有,小心别噎着。”沈怜星看张君祥大口吞咽有些担心地提醒道。 唐孝诚在前头听见,脚步微微顿了顿。 这时,另一个抹泥的人手一抖,手里的瓦刀掉落,直奔下面的怜星砸去。 “啊……” 情势万分凶险,唐孝诚翻身冲出来,一把护住怜星:“小心!” 同一时间,张君祥在上面一个金钩倒挂,接过了往下掉落的瓦刀,抬眼急看了一眼下面被唐孝诚护住的怜星,刚才真是太危险了,如果晚一秒钟…… 张君祥不敢继续往下想,他突然抬头往上怒瞪过去。在他的前上方位置,罪魁祸首正是一名小泥匠,此刻吓得魂不附体,被他这么一瞪视,身子抖了抖,就差没从高梯上摔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张大哥……” 张君祥怒道:“你怎么搞的?不知道要看护好自己的工具,伤到人你负责?” 张君祥一跃过去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被打的人哼都不敢哼,唐孝诚看见,微皱了下眉头,张嘴欲说什么,怀里的女子动了一下。 “谢谢大哥……”沈怜星小脸有些苍白,大约是刚才惊吓过度,但苍白中又带点红晕,男人怀里炙热的温度有些烫。 不知道为什么,沈怜星有一种不想脱离这个怀抱的冲动,只觉得待在大哥的怀抱里,太温暖也太安全了。 “怜星,以后不要到现场来,刚才实在太危险了,如果不是君祥接住了瓦刀……” “大哥,刚才你以身护我,如果不是三弟接住了瓦刀,你肯定会受伤,我……我以后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 “怜星,大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沈怜星垂着头,眸子里水光潋滟,心里却是暖洋洋的一片,刚才唐孝诚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给她挡刀,她何尝不是心中一阵震撼。 大哥的恩情,她无以为报,唯有真心以对。 午休时间。 张君祥来井边洗手,井水倒映着一张布满络腮胡须的脸,他已多日不曾照镜子,此时看到也被自己的容貌吓了一下。 “君祥!”突然,他身后传来大哥的叫喊。 张君祥转过身,恭敬地应道:“大哥!” 唐孝诚点点头,道:“三弟,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哥,你我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如果兄弟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你打我都行。”张君祥拍着胸脯哈哈笑着道。 唐孝诚见此,说出心中早已打好的腹稿:“刚才的事情,你不该打那个小泥瓦匠,你既然已经决定走正道,江湖中的恶习最好都能改掉,不要动不动就抬手打人!” 张君祥听了,有些惭愧,低头道:“大哥……” 唐孝诚继续说道:“还有,多跟着沈夫子读书识字,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出去会让人笑话!” 张君祥一听这话,急忙抬头道:“啊?念书啊?” 唐孝诚看了一眼三弟脸上无奈又痛苦的表情,心里有些想笑,脸上却一脸严肃道:“对!” 张君祥闻言苦着脸,只不过,他的络腮胡子实在是太过于茂盛,以至于他的表情都被成功地藏住了。 唐孝诚轻轻扫了一眼那把乱糟糟的胡子,皱了下眉头,道:“还有,把你那胡子刮了!邋里邋遢的!” 张君祥听了这话,探身又往水盆里看了看自己的尊荣,搔了搔头,也禁不住不好意思地笑了。 沈怜星推门进来,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 三弟,这是在干什么? 此刻,张君祥正对着镜子左摆右弄地刮自己脸上乱糟糟的胡子。 听得门响,也没回头,自顾自专心地刮弄干净脸上最后一点儿胡须。 “君祥,你这是?” “二姐!”张君祥转过头来,应了一句。 沈怜星看了一眼,傻了眼。 这个眉目清秀、五官俊朗的男子真的是三弟?!此前,张君祥一直以乱糟糟的胡须男儿示人,故不仅是沈怜星,连唐孝诚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二姐?”张君祥见女子没反应,又轻唤了一句。 “啊?”沈怜星回过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就算三弟长得这么标致俊逸,她也不该看傻了眼呀。 “那个,君祥,想不到你刮了胡子,变了一个样儿!”沈怜星道。 张君祥心里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却故意道:“那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他这句话有些逗弄二姐的意思,当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 沈怜星这回不会不好意思了,这可是三弟让她看的呢,于是,她大大方方地把男子又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恩,真不错,三弟,你还别说,这胡子一刮,你看起来年轻又好看。” “真的么?”张君祥心里又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二姐居然夸他长得好看呢。 “哦,对了,三弟,一会吃过饭,我教你写字呀,大哥说让我以后负责你认字读书……” “啊!!!天啊,我最怕读书识字了,不过,还是谢谢二姐了。”张君祥哀号了一声之后,还是恭恭敬敬地道了谢。 “恩,只要你以后不嫌我啰唆就行。” “哪能呢,我最敬佩二姐了,哦,对了,我……我有事请你帮忙!”张君祥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件衣服。 沈怜星:“这是……” 张君祥不好意思地道:“这件衣服肩膀的地方破了……你能帮我补补吗?” 沈怜星闻言惊讶道:“大哥不是送了你一件衣服吗?” “大哥送的衣服我怕弄脏了,舍不得穿。” 沈怜星知道这个弟弟朴实憨厚,轻轻点头笑了下,接过了他递来的衣服。 “好,我补好就给你送过来。” “谢谢二姐。” 晚饭后。 沈夫子听说了白天的事情,也要过来教张君祥读书练字。 张君祥自是苦不堪言,如果是旁人倒还罢了,偏偏是沈夫子,二姐的父亲,他是脾气也发不得,牢骚也念不得,只能乖乖地趴在桌子上,大手攥着毛笔,艰难地随沈夫子练字。 只是张君祥再乖,态度再端正,可这握笔的姿势、读书识字的进度却让沈夫子大为叹息不已。 “君祥,这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虽然你打小没好好念过书,但只要你把字写会了,会读了,假以时日,自然能赶上正规读书出来的那些人。” “好,谢谢沈伯父。”张君祥态度很是端正地答复。 沈夫子捻着胡须满意地笑着点头,只是才过一会,就又皱起了眉头。 “君祥,毛笔应该这样拿,”沈夫子索性亲身示范拿笔的正确姿势。 张君祥自是无比恭顺地点头改正。 “这个握笔的姿势不对,写出来的字自然是不会好看的,你要明白……” 沈夫子手把手教君祥握笔,只是他的心思全不在那里,即使态度再端正又如何,他此刻一颗心都飞向了隔壁房间。 因为房子地方不够大,故在厅里隔出一间屋来当卧室,此刻,卧室跟厅仅有一帘竹帘相隔,里面人的动作和身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张君祥的眼睛不时瞟向隔壁房间,沈怜星正在灯下为他缝补衣服。 晕黄的灯光下,女子微垂着修长的脖颈,目光全神贯注盯着手里的破衣裳,素手飞针,一针一线一个抛甩收回的动作都是那么优美好看。即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和竹帘,他看不到女子真切的容貌,但仅凭这个专注缝衣服的动作,已经十分美丽,令张君祥看得痴了。 “哎呀,说了几遍了,毛笔不是这样拿的!”沈夫子边摇头,边纠正张君祥的握笔姿势。 张君祥淘气地一吐舌,赶紧收回一半的心神在眼前的书本上,只是他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把脑海里的那个倩影驱逐出去,一颗心已不自觉地渐渐偏移了去。 “唐少爷!” 突然,沈夫子叫了一声。 张君祥亦赶紧抬头,心想:不好了,大哥这是要来监督他学习啊。 “大哥!”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沈夫子,辛苦你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休息,我来看着君祥念书。”唐孝诚笑着道。 沈夫子点点头道:“君祥底子弱,要先打好基础,循序渐进才好,切不能操之过急。” 唐孝诚和张君祥恭敬地把沈夫子送出门。 “三弟,学得怎么样?”唐孝诚抬眼看了一眼案板上的书和纸,心里其实明白了大半。 看来,这让君祥学会读书认字的路还有很长啊。 “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能不能不要学写字读书了?”张君祥苦着脸哀求道。 “不行。” “可是我真的读不进去,你让我读书,我宁愿去卖苦力……” “卖苦力能出人头地么?能护着你的那些个兄弟不受冻挨饿,不受人欺凌么?” “不能……” “从现在开始,你把精力都用在读书写字上面,其他事情都不能分心,明白了么?”唐孝诚见君祥的抵触心理没那么强了,才放心不少。 他这个三弟就是生性太过于洒脱不羁,也养成了这种懒散的性格,本性善良,但是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再加之性子过急,很容易被人利用。多读点书,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对他来说总是没坏处的。 灯下。 张君祥埋头苦读,奋笔疾书,唐孝诚在一边督促,纠正其不对的地方。 两人唯一默契的地方,就是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会偶尔抬眼瞄一下不远处的内堂,那里女子垂首缝补衣服、素手翻舞,好似一幅优美朴实的画卷。 又是一天晚饭后。 张君祥准时来沈家报道,沈怜星正收拾屋子。 “二姐!” “君祥,你来了。” 张君祥走到桌子前,坐下来开始练字。 沈怜星赶紧加快收拾屋子的速度,忙完之后,也坐到三弟身边的座位上,添了灯油,见墨迹快干了,又赶紧磨起墨来。 张君祥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此刻有二姐陪伴在身边,他自是感觉精气神十足,读书认字这个活儿也没那么枯燥无聊了,甚至他觉得,只要二姐一直陪在身边,就算读一辈子书也是好的。 “君祥,怜星。”唐孝诚走进屋来,喊了一声。 看到两人相依在一起的温馨画面,他心头却闪过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最近太累了?他摇了摇头,把心头这一丝不好的感觉驱逐出去。 “大哥,大哥!”二人均站起身喊道。 “学得怎么样了?”唐孝诚笑着问道。 张君祥抢着回答:“有二姐看着我,哪里敢偷懒,我进步很快的。”他笑着看了一眼怜星,一脸满足的表情。 沈怜星也笑着应道:“大哥,你放心吧,三弟在我面前不敢偷懒的,他敢偷懒,我肯定不给他好果子吃……” “哎呀,我好怕啊,大哥,你看二姐好凶!”张君祥则缩了缩头,往大哥身边靠了靠,故意装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来。 唐孝诚微笑看着眼前这一幕,摇了摇头。 就这样,白天里,张君祥在盐厂干活、搬东西,晚上则在沈家学习。唐孝诚白天在盐厂忙着出货对账,晚上则偶尔去教君祥识字读书。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几月有余。 这一日。 张君祥带几个兄弟搬盐袋正在装车。 张君祥为了显示自己的力气,故意一人背两大袋盐,众人鼓掌喝彩叫好。 一旁对账的马彪闻声看去,心里有气,斜着眼看着他们。 一兄弟道:“君祥哥,背这么重,你行不行啊?” 张君祥憋着气,感觉自己到了极限,但嘴上却逞强大喝道:“再来!” 两个兄弟只好又给他压上一袋,张君祥一个没防备,身子一歪,三大袋盐撒了一地! 三人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马彪大怒,冲上前对着其中一个嬉笑着的工人就是一脚。 “混账东西!这些盐是进贡朝廷的,不是给你们这群穷骨头耍着玩的!” 被踢的人懵了,不敢有什么反应,一旁的张君祥见状大怒,迅速起身,瞪着马彪道:“你说什么?” 马彪被张君祥这个凶狠的眼神吓得心里一哆嗦,但嘴上却耍狠道:“天杀的一群狗贼!我家少爷收留你们是让你们来做工的,不是来玩闹的!愿意干就好好干,不愿意干趁早滚蛋!匪性不改!” 张君祥气得脸红脖子粗:“你再骂一句?” “贩卖私盐的土匪,也想走正路?我呸!”马彪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张君祥暴怒,抬手就是一拳,将马彪打翻在地。 众人立即起哄喝彩。 马彪从地上强撑着爬起来,一脸狼狈样,嚷道:“你这个土匪,居然敢打我?都给我上!” 几个护卫的家丁得令,全都冲上来,想要以多欺寡。 张君祥一个侧身闪过对方的攻击,顺势一掌就掀翻一个家丁在地上。这些家丁其实都有点功夫底子的,但是在张君祥面前都只不过是花拳绣腿,不到五分钟,全被撂倒在地。 “快来人啊,私盐土匪贩子们要打死人了……”马彪见势不妙,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溜走。 张君祥径自大步朝马彪走去,不出几步路就揪住了马彪的衣领,两手稍一使力,一把举起了马彪低喝道:“给我的兄弟道歉!”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有力的大喝:“住手!” 张君祥回身看去,只见唐孝诚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沉着脸的模样有些骇人。 认识大哥这么久,他很少见到大哥发这么大火,就连上次他打了人也只是提醒了一句。此刻,张君祥心里“咯噔”一声,态度立即软了下来,轻轻放下马彪,将他扔到地上。 “你跟我进来!”唐孝诚说完这句话进了屋。 “大哥……”张君祥的兄弟见状,略有些不安地上前。 “没事,大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进去看看,你们不要多事。”张君祥对身后的兄弟交代了几句,乖乖跟在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