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的韩小蛮不幸在各路刺史平侯景之乱时,与父母失散。后被一位叫千岚的少妇和她的女儿救起,遂认了那妇人为姑姑,在一个世外桃源平静地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两年后的夜半,韩小蛮刚回到家门口,意外发现一群白衣人正要带走已经死去的千岚姑姑,而她的女儿阿漓也不知所踪。韩小蛮沿路尾随,不料终被发现,正当要遇害之时,被时任吴兴太守的陈蒨所救。为了寻找杀害姑姑的凶手与妹妹阿漓,韩小蛮跟随了陈蒨,并更名为韩子高,逐渐成为陈蒨的密友与心腹…… 引 承圣元年,江州刺史王僧辩,交州刺史陈霸先水陆并举,攻破了梁朝都城建康的最后一道屏障——石头城。建康城内已然是一片混乱,而在此称帝仅一年之久的梁汉帝侯景,只能饮恨乘船从丹阳郡城离岸,朝着东南方向溃逃。 此刻,丹阳郡外的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几乎阻塞了大江与松江交汇的整个江面。其中,在一艘乌篷小舟的小窗前,趴着一个年纪在十二三岁的男孩儿,他正惊讶地望着不远处岸上熙攘颓败,扶老携幼的都城流民。 “轰隆——!哗啦——!” 随着这巨大的撞击声与落水声,男孩儿闻声探出头朝着船后方不远处望了望,随后便急忙回头对着正在撑船的男人大喊:“父亲!后面有一艘很大很大的船朝咱们冲过来了!” “小蛮子快回舱里!”舱内的一位妇人一把将男孩儿拉到身边。 “父亲!我来帮你!” 男孩儿突然挣脱妇人,拿起长蒿,跃出船舱,想要努力撑住摇摆的船尾。 “快回去——!” 男人一边朝船尾大喊,一边奋力地撑着船向岸边靠拢。怎奈这艘大船的横冲直撞使本就拥堵不堪的江面,变得愈发混乱起来。船与船之间不断传来的碰撞声,有人落水的哀号声,孤舟中孩童四下呼唤双亲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响彻整个江面。 此时,后方的那艘大船还在疯狂地急速驶来,沿途不知撞翻了多少难民的小舟,所过之处水中就会泛出点点人影,眨眼间又消失在湍急的江流中。眼见着马上就要来到男孩儿一家的小舟旁了。 “父亲——!它来啦——!”男孩儿此时慌忙丢下长蒿,跑进舱内抱紧母亲,“母亲!快俯下身!” “小蛮子……” “轰——!” 小舟顷刻间就被掀起七尺多高,重重地撞在离岸边不远的一块巨石上,折为两截。而这种场面并没有引起周围都在拼命逃难的人们的过多注意,似乎也没有谁愿意冒着被撞沉的危险过来救人。深秋的松江水冷彻刺骨,即便是对于会水的人也是十分危险的。在水中的男孩儿只觉得自己的两只脚正被两双手托着缓慢地朝着岸边移动。 “父亲!母亲!……” 他也不幸地成为了刚刚自己在船上目睹的那些落水的孩子,惊慌失措地望着一片狼藉的江面,一遍又一遍地朝水下的两个身影呼唤着来慰藉自己绝望的心情。 “父亲!母亲!快出来!在冷水里你们不换气身体会僵住的!快出来啊!快出来啊!小蛮子求求你们了!” 男孩儿边喊边拍打着水面,想伸手拉起在水下托举自己的父母,可惜努力了几下就已经被筋疲力尽了。 突然,一块一丈多长碎裂的船舷飞速撞了过来。正当男孩儿张大了嘴,眼睁睁看着它朝自己袭来时,水面“哗啦!”一声,男孩儿的父亲翻了上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挡在了儿子身前。接下来,男孩儿只觉身子像是被撞散了一般,失去了所有气力,只能看着自己飞快地顺着水流向下游漂去。 就在这绝望的命运即将带走自己的全部时,男孩儿忽然觉得一只有力的手将自己从冰冷的水中带离,轻轻地放于一条小船上。男孩儿用力将双眼睁开一道缝隙,模糊地好像看到两个渔民打扮戴着斗笠的人,随后便眼前又变得一边昏暗起来,他只能隐约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声。 “可怜的孩子!” “让他在船上听天由命,总比现在就沉下去好。” “此时我们还是容不得半点分神!盯紧点儿!” “属下知道,他一定就在那艘龙牙战船上!我的烛鬼所报,不会有错。” “等待信号!万不可失手!” “签帅,你看!船尾有青色烛火!” “果真是他!” …… 男孩儿听到这里,就又逐渐晕厥了过去。 而此时船上的那两人已经闪去外衣,露出了一身黑衣细甲,面罩金色面具。两人毫无停怠,在船头纵身而起,飞跃于江面逐个小舟之上,身速之快犹如两只黑色的鱼鹰在掠水,眨眼间便跃上那艘慌不择路的疯狂大船。待两人落定引出短刀,便分别径直朝主舱左右两扇窗前走去,而后猛地破窗而入。只听得舱内稍有动静,几股血雾却已显现于窗棂之上。 主舱内此时,一个神色惊恐,身着黑色龙袍的人看了看眼前横七竖八的数十具尸体,近乎哀求地说道:“你们!可是魏国派来的人?朕可以随你们回去向魏王解释!” “住口!”为首的黑衣人对那人厉声说道。 另一名黑衣人则提起地上唯一一个活人,扔在为首那人的跟前。 “你是何人,所居何职?”为首那人俯下身,冷笑着问道。 地上那人瑟缩成一团,“在……下梁汉帝朝内骁……骁骑都尉羊鹍。” “你真是好眼力,果然留了个窝囊废,就这幅模样也配骁骑二字!”为首的黑衣人停下来,像是冲着另一个人笑了笑,又接着对这个骁骑都尉说道:“羊将军,在下想与你谈一宗买卖如何?” “什么……么买卖?”地上那人微微抬起头。 “这买卖要是谈不成,你就只好做无路可逃最后为国尽忠的忠臣良将。”说到这儿,为首的黑衣人凑近拍了拍那人的肩,“可要是谈成了,你也可以是成就义举,得功名富贵的大英雄啊!哈哈……” “只要能……能给我一条活路。”羊鹍被这诡异的拍打,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 “你!你个背主求荣的贼子!朕看错了你!……”那身着龙袍的人似乎猜到了什么,忽然冲着羊鹍大骂起来。 “一会儿我们会杀了他。”黑衣人淡然地说着,又指了指已经怔在那的着龙袍者,“然后你就率余部去投交州刺史陈将军,如有其他会盟将军问起,你就说是你率部举义,绞杀了逆贼侯景,听明白了吗?” 羊鹍呆呆地将目光移向身着龙袍的汉帝侯景,只看到那人正在愤怒地朝自己大喊大叫着什么,像是在骂自己苟且偷安,忘恩负义……等等,可是自己却什么也没听到了,他又默默将头转向那黑衣人,断断续续地说道:“听……听明白了……” 就在羊鹍还在喃喃自语之时,为首黑衣人走到着龙袍者的面前,朝身后说道:“那我等就代劳了!” “你!你们到底是谁?!”着龙袍者一面向后退一面咆哮着问道。 “陛下,又何必问呢,人生无常,您这一辈子做过魏国的大将军,又做了一年的皇帝,也足已了,这就送您上路。” 说话间,那黑衣人还刀回鞘,拾起地上半卷战旗,拧成长绳直取对面那人。对方刚想挥剑抵挡,另一名黑衣人已然一纵身来到其身后,一掌将其击翻。那人还想起身,可是只觉一条粗糙的绳子早已勒住自己的脖颈。羊鹍在一旁瑟缩成一团,只听得“咔!”的一声脆响,再看自己的这位陛下已然无力地垂下了头…… “羊将军,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吧。”为首的黑衣人扔下尸体,走过来戏谑地敲了敲羊鹍的战盔,羊鹍则跟着节奏不住地哆嗦。 “明白……明白!” 当这个苟且的亡国将军再抬起头,那两个黑衣人已不见了踪迹。 “孩子!醒醒!” 随着男孩儿在小船里慢慢睁开眼睛,但见眼前一个身影愈发清晰起来。那是一个极其温婉美丽的女人,正疼惜地看着自己醒过来,一丝愁容转而变成了微笑。在这样一个女人温暖的怀中醒来,瞬间莫名给了他继续面对这个乱世的勇气。 “你,你是谁?” “孩子,不要怕。”那女人慢慢放下男孩儿,转头向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儿又说道,“阿漓,快拿件衣服给他。” 男孩儿也跟着看向那个小女孩儿,她梳着双结发髻,娇小可爱,微胖的小脸更显得清丽无邪,形貌与那位女子又颇有些相像。 “你在看我吗?”小女孩儿此时递过一件包袱给女人,无意间看到男孩儿正看着自己。 “来穿上它。”女人笑着从包袱中拿出一件滚雪外披,覆在了男孩儿的身上,“只有你自己吗?” “我要等的母亲和父亲,他们……”男孩儿突然想起了自己晕厥前的事情,是啊,父母此刻只怕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想到这儿,他猛地坐起,这才发现四周已经变成了寂静的群山,自己正身处那条已搁浅在小河中的小舟上。 “我这是在哪?” “这里是桃叶山啊。”小女孩儿背着手,奇怪地看着男孩儿。 “孩子,你是哪里人?”那女人慢慢扶起男孩儿,来到河滩上。 “会稽。”男孩儿怅然答道。 “那怎么会是从建康漂过来的?” “我随爹娘为避战来到建康,谁知这里又打起了仗,建康城的新皇帝侯景活活饿死了老皇帝,又封了周围四城,好不容易盼得各路刺史勤王破城后能逃出建康,可是途中所乘之船却被撞沉,我父母为了保护我可能也……”男孩儿说到这儿,不禁低微地啜泣起来。 女人听罢,一边轻抚着男孩儿的额头,一边心中暗道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孩子竟懂得侯景是谁,还有刺史勤王这些事,可见这孩子是个知晓时势,通达学识之人。其父母必定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博取功名,改换门庭。 “孩子,先跟我走吧。” “您是?”男孩儿忍住啜泣,抬头看向女人。 “我娘是天侍族巫……” “阿漓!”女人轻声喝住小女孩儿,转而对男孩儿说到:“我们是在这桃叶山隐居的村民,这里不会再有战火了。” 男孩儿紧张地问道:“我真的可以跟着您吗?” 女人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抚着男孩儿的双肩,“孩子,你一定要坚强,不要辜负了你父母给你的这第二次性命。” 男孩儿擦去泪痕,坚定地点了点头。 “孩子,你既没了家人,那就和我们回村里吧,以后你可以叫我千岚姑姑。” “姑……姑?” “嗯,我们走吧,先回家吃顿热饭。”说着,女人紧了紧男孩儿身上的外披,“这是我女儿,阿漓。” “阿——漓?” “漓水的漓,怎么?很奇怪的名字吗?”小女孩儿扬起脸问道。 “不!”男孩儿慌忙解释,“很好听,湘漓同源,北湘而南漓,漓水又通灵,千岚姑姑想必是希望你美丽灵气,而又不要离开她,漓水有一支又叫桃花江,恰与桃叶山相映。” “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多意思,真是个书呆子!”女孩儿神气地拿起一旁装满草药的小篮子,径自走到了前面。 “阿漓不可无礼,女孩儿以后也是要知书达礼的。” 女人看着小女孩儿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一丝哀怨隐隐显露在眼中。身边的男孩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微妙的表情,男孩儿不解眼前这个一袭白衣,神貌优雅的女人怎么会像是一般久居山村的妇人。忽然,男孩儿被女人外披的领口绣着一支形态异样的紫色花朵所吸引。其绣工极为精致,甚至使他感觉那花有些妖异,与女人的气质很不相配。 女人拉着男孩儿跟在小女孩儿身后,柔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韩小蛮,爹娘都叫我小蛮子。”男孩儿楞了一下,急忙回答道。 “那我和阿漓今后也这么叫你吧。”女人微笑着看着男孩儿。 “嗯!”男孩儿坚定地答应着,在他心中此刻,尽管这个女人像是被很多谜一样笼罩着,但是从她眼神中所显露出的真实温情,使自己已经有了一种想尽情依赖她的冲动。 乱世之中,对于百姓来说能拥有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方寸之地,便可别无他求,可是对于那些已经坐拥百座城池的霸主们来说,他们只能继续征战掠地,不论他们愿意与否,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得不到天下,自己就是没有家的人,甚至有一天连个埋骨之地都选择不了。 三日后,羊鹍带着吴洲余部三千人马,及淮阴郡数十艘战船的水军投靠了交州刺史陈霸先。历史就是如此,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转机都可能是颠覆全盘的阴谋,而这也将预兆着更加残酷的势力更迭。 而侯景的尸体则被送回建康,江州刺史王僧辩暴其尸于市,军民争相食之,人们还传说就连其妻溧阳公主,也吃了他的肉!祸乱朝都三年有余的侯景之乱,终得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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