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茶,知名香水企业的继承人,年少成名,矜贵少言,却独独为她跳脚,对她腼腆撒娇。 木青青,独立插画师,甜美娇气,聪明独立。她见林知茶第一天,就捉弄他,笑话他。林知茶研究茶,设计新香水,屡屡受挫,她便偷偷支持他,鼓舞他。 她真的好喜欢他呀,喜欢从她的眼睛里,她的一颦一笑里,她的声音里漏出来。 “我才不要叫你叔叔,阿茶,就叫你阿茶。”“阿茶,别怕,我保护你。”“对,我喜欢……我喜欢消遣你!才不是那种喜欢嘞。”如画山水,制茶调香,清甜如蜜百分百喜欢缓缓展开—— 第一章 茶山初遇 [1] 清晨四点多的茶山,仍在沉睡中。 第一缕薄淡晨光浮现,缥缈的云雾间透出一抹碧青来。 那碧,那黛,那青,那绿,隐隐约约的。渐渐地,在云雾间连成一片又一片的碧绿来。 半空中,一弯淡月如钩,静静地点缀在茶山之上。 一声狗吠,打破宁静。茶树轻晃,噢,原来是茶山醒来了。 林知茶坐在泥地里,脸色苍白,唇色也白,用“奄奄一息”来形容他也毫不过分。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间滴落,沿着人中滑下,滴入好看的唇上。他抿一抿唇,微卷的刘海轻动,又垂贴在了那弯浅淡而修长的眉毛上。 林知茶抬起手抹了一把汗,然后将一片茶叶举起迎着微弱的晨光细看。 青苗茶是六堡茶中佳品,叶子通体翠绿,那种绿真的是具有蓬勃的生命力。林知茶举着茶叶看了又看。 这时,他听见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响起,随着铃声而至的,还有一道娇嫩的嗓音,应该是个娇嫩的女孩儿。 这里只有延绵不断的滴翠群山,漫山遍野都是触手可及的“绿”,而高大的乔木、碧树以及茶树太多,隔绝了视线,他看不见来的人。一想到自己此刻的举动,他就有点面子上过不去,赶紧又胡乱掐了一株青苗碧叶,就想“逃”了。 却又听见那娇嫩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采茶的时间很讲究的。你们知道吧,得在太阳出来前就采摘了,最好还是带着露珠的茶叶尖儿,新鲜呢!想吃?嘁,才不要给你们两个吃!” 女孩子的声音近了,看来是个采茶姑娘。林知茶赶紧迈步,才走出几步,突然,茶树丛摇动,他听见“哼哼哧哧”的声音。心里正大叫一声不好,两只狗猛地跃了出来,对着他露出牙齿低吼。 他吓得跌坐在地! “有贼?”女孩子飞快地从茶树丛边跃了出来,轻盈地着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林知茶脸猛地红了,说:“你见过这么有品位还长得好看的贼吗?” “噗!”木青青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身体都在颤,铃声更响了。林知茶这才注意到,原来她左脚上戴着一条铂金链,链子上串着三只银色小铃铛。 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有一对黑漆漆、亮晶晶的大眼睛,眼尾长长的,翘翘的,是最明丽的那种大杏眼,清澈透亮,仿若眼里有星辰。 林知茶想,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拥有如此纯净澄明眼睛的人了。 她那对眼睛圆圆的,眼仁也圆圆的,像一只脸小小、很温顺的猫。而看着他的那对圆眼睛亮得不像话,还……充满了好奇。 见他不作声,脸色白如纸,以为是自家恶犬吓到他了,她嚷嚷道:“威武、将军,回来!” 前一秒还犬牙暴突的两只,突然就化身萌犬,露出一脸憨样。一黑一黄,耷拉着舌头,咧着嘴笑,摇着尾巴回到她身边。 林知茶顿时无语。 “好看的贼,你是要来偷茶叶吗?”女孩子娇娇俏俏的,扬了扬眉,对他说。 林知茶有气无力道:“都说了,我不是贼。” “那你袋子里装的什么?不就是我家的茶叶吗!”木青青学着威武、将军威风凛凛的样子,高昂着下巴傲娇地走到他身边。 这贼长得还真好看。 她说:“女孩子都没有这么花容月貌的。我想想修辞啊……有了,我看过张爱玲的书,你眼睛很美,‘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了’,虽然你没有乔琪的绿色眼睛,但你有一对浅灰色眼睛,估计是没生好,‘稻子下的水的光没泛青,直接暗下去了’。” 林知茶气得要吐血。他实在无话可说,又抿了抿唇,露出两只很深很深的酒窝。 她又加了一句:“甜得可以在你酒窝里洗澡了。” 林知茶翻了个白眼。 看他脸色又白了一分,她轻拍他脸颊两下,笑着说:“放心吧,我对长成你这样的男人没有兴趣。我喜欢硬朗型的。” 他拍开她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这男人,太高了吧…… 她一米六五的标准身高,也只到他肩膀啊…… “小不点,离我远一点,不然我一个指头就可以碾灭你。”看到她刚才露出的那种表情,他瞬间就觉得神清气爽了。 木青青嗤嗤笑:“就凭你,想碾灭我?” 她拍拍他的肩头:“城里人,你连来偷东西都穿白西装白衬衣,天,还戴白色蝴蝶结,你是来搞笑的吗!” 林知茶脸黑了:“是温莎结。只有绅士才有资格配戴它。” “和蝴蝶结有区别吗?还不就是蝴蝶结?”木青青咯咯笑,“现在的贼都这么讲究了吗?戴温莎结来偷东西?” 林知茶语塞。 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木青青猛地一拽他的白色帆布袋,把自家的茶叶拣了出来,然后把布袋扔回给他,说:“好了。我拿回自家的东西,也就不追究你了。” 林知茶轻飘飘来一句:“最新限量版定制款环保型白色帆布袋,五万元。你扔到路边,被石子刮破了,”他忽地举起手来,“五万元。” 木青青玩弄着肩头上那两条鱼骨辫,笑着说:“你偷我东西的事,扯平。” 林知茶咬牙:“扯不平。这点茶叶,你哪只眼睛看见值这个价?” “哦,那你是承认偷了我的茶叶了?行,我们上派出所。我摔了你袋子是无心之失,和你偷东西的性质不一样。”她在“偷”字上咬了重音。 太阳已经出来了。 这茶叶无法采摘了。幸而,还有一班女工在做采茶工作。木青青看看面前这个过分好看的男人,见他唇咬得紧,那两只很深很深的酒窝变得更深了,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不逗你玩了。” “我家在茶山山坳里,你要过去吗?”小镇上的人们都很热情,木青青也是料到他来这里是有事的,也得找住的地方,想着先将他送下山吧。住她家里也行,她家地方大,而且他这个人看着挺有趣的,逗他玩肯定乐子多多。 听见要回家,两只狗狗高兴得鼻子喷气,哼哼哧哧,只恨不得马上冲下山去。 林知茶又抿了抿唇。 他摆出一副“你家屋子能住吗”的超级欠揍样子。 木青青摇了摇指头上的车钥匙,说道:“爱去不去。” “去!”他猛地跟了上来。 “嘁!”木青青嘲他。 他步子迈得太大,一下没站稳,直接往她后背撞了过去,把她也撞得向前跌了几步。幸得她身手好,硬生生让自己停了下来,没变成狗吃屎。 她狠狠地转身瞪他,却见这个病美男脸色白如薄纸,豆大汗珠不停滑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 木青青急忙走到他身边,搀扶着他,声音也放软了,说道:“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少爷啊……” “我的车停在茶树区边上,不远的。”她扶着他慢慢走了过去。 回到车上,她问道:“小少爷,你是不是饿了?没吃东西吧?”说着,她从车后座里一捞,也捞来一个帆布袋,不过是红色的,也没他的精致好看。她从里面摸出一个饭盒打开,里面的包子还是热的,“吃吧!叉烧包,很好吃的。” 林知茶又蹙眉了,还一脸嫌弃的样子。 “驰名粤港澳青青牌超级好吃叉烧包,你那什么表情?又不是人肉叉烧包!” 这一下,一身白衣的小少爷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抢过她的红色帆布袋打开直接吐了。 木青青一脸震惊。 吐完后,没有神清气爽,只有仅剩一口气的小少爷看着她说:“不好意思,以后我赔一个给你吧!” 木青青拿过帆布袋,用塑料袋套了好几层,放到了车尾箱里。回到车上,她给了他一瓶矿泉水,说:“簌簌口吧!不用你赔了,我不应该说人肉……” “好了好了,不说了!”见他又要吐,她举起双手,“你也将就点,袋子我带回家扔,不能留在山上污染环境。” 林知茶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忽而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看不出,小不点还挺环保。” 木青青怒道:“我不叫小不点。我叫木青青!” “青青。”他低声喊她的名字,“我是林知茶。” 青青是她的小乳名,只有最疼她的亲人邻里,或者是很相熟的人,才叫她青青呢…… “你这俊俏模样这么甜,我叫你甜茶好了。”木青青一拍手,“就甜茶!” 林知茶坐直腰身,双手挽起,觉得跟这个小不点无法沟通。 “叫叔叔!”他面无表情。 “你才几岁,要我叫你叔叔,还想当我长辈?” 林知茶实在头疼:“二十七岁!青青,你成年了吗?叫叔叔!” “我十九岁啦!成年啦!”她在他耳边大喊,“你这样子有二十七岁?不是虚报年龄想要当我长辈吧?” 林知茶觉得头很痛很痛! 他取出衫袋上的钱夹掏出身份证给她看:“有名有姓,有年龄。青青,我不是贼,给我记住了!” 木青青拿着他的身份证弹了弹:“已婚?未婚?” “未婚!”他咬牙切齿。 “也对,像你这么麻烦又有洁癖的男人,长得再好看也找不到老婆!” “木青青!”他气得想要揍她。 木青青笑眯眯地将身份证还给他:“别想揍我!一来,你揍不过我的!二来吧,别说揍我了,但凡你想动手,那两只就会……” 威武、将军猛地蹿上了车,对着他皱起鼻子,露出牙齿。 [2] 原本按平常的计划,这两货是要巡山的,但显然这两货对新来的“玩意儿”很感兴趣,所以威武、将军也爬到了车后座上坐着,还不停地用它们的大屁股在那儿挪来挪去霸占位置。 木青青回过头来看了后面仨一眼,险些笑岔气去。 林知茶就坐在中间,只占着小小的一点位置,旁边两只互相贴着他,紧紧地挤压他。木青青回头时,就只看见林知茶露出的一张漂亮又惨白的脸蛋。 “和你商量件事。”林知茶一动不动。 木青青觉得,他可能是真的怕狗。 “说!” “我可不可以坐前面来?”林知茶说。 木青青:“你确定?” “万分确定!”他答。 于是,木青青将车停在路边,让他换位置。 只是还没顺利开出多远,后面的两货互相对了一眼,然后那只黑色的叫威武的大狗突然从后座跃了上来,一屁股坐到了林知茶身上。 林知茶的脸彻底黑了…… “威武挺爱你的。”木青青看了他俩一眼,咯咯笑。 威武咧开嘴,长长的红舌头耷拉下来,它似乎在笑?林知茶认出,这是一只哈士奇,估计没什么攻击性。犹豫了很久,他伸出手来,想去推开它,它一双耳朵突然竖了起来,一对眼睛也凝了起来,那样子……像要吃人一样…… 林知茶不敢动了,和它大眼瞪小眼,最后,它的哈喇子流了他一身。 他的白西装报废了。 当她家房子的蓝色屋顶出现时,附近的村民也多了起来。因人太多,木青青将车开得慢了一点,然后惹得一众人不停回头,原来是威武将头探出了车窗,那张脸在做着搞怪动作呢!而且它身后还有一个人,那先生长得可好看了,就是一张脸臭臭的。 路过的小孩子都哈哈大笑起来,而隔壁的张婶是个爱开玩笑的,见到青青带了个年轻的俊俏男人回来,就打趣道:“青青,你从哪里拐了个美貌的‘压寨夫人’回来?” 林知茶的脸色更难看了。 木青青对着张婶挥了挥手:“他是我家叔叔,刚从城里来的,脸皮薄,张婶别笑他了。” 等车子慢慢开远了,拐了弯开始爬坡,人声人影也就渐渐稀薄,越发安静。林知茶忍无可忍地将威武推开直接塞到脚下,威武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他转过脸去,看了木青青漂亮明媚的侧脸一眼,说:“现在倒成你叔叔了?” “张婶爱八卦,整天就想给我安排对象。见到你来了,肯定得议论一番,难道你很想她们说你是我的‘压寨夫人’吗?”木青青笑眯眯地看向他,然后手娴熟地打方向盘,转了一个弯,看着他那对动人的眼睛说,“到了,叔叔。” 木青青的家是一栋小洋楼,拥有蓝色的琉璃瓦屋顶,还有几处尖尖的屋顶,是镇上最好的房子,隐于半山腰上依靠着河畔,带着这个地方特有的骑楼风格。 半中式半西式,在遥远的年代,或许新潮得有些怪异,但随着时光的磨砺,这栋房子也透出了味道来。 像老式电影里,拥有蓝瓷栏杆平台的富人住的别墅。林知茶喜欢这里。 木青青是小人精,看出他喜欢,说:“这座小洋楼民国时就有了。我爷爷的爷爷就住在这里了。” 一向傲娇的小少爷难得谦虚了一把:“挺漂亮的小洋房。” 这个别院占地面积还是很大的,前面是会客用的小楼,后面三座横向排开的才是主楼。 前楼门左边有一个长长的水池,里面养了好些鱼,还植有荷花。荷叶娉婷,高高立起,靠着墙角生得茂密。 小楼前有一大片空地平台,而一旁就有一口井,木青青打来井水,洗了把脸。 她性子散漫,不拘小节,双手捧着清水就泼到了脸上,额前的刘海全湿了,颈项、后脖和肩膀都湿了一大片。 林知茶抿了抿唇,从西服内袋里取出干净的手帕,走过去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水珠:“瞧你多大的人了,像个孩子一样。” 山风吹过,十分清爽,木青青笑眯眯地站着不动,任他给她擦拭脸上的水珠。不知道为什么,他总给她一种熟悉感,让人忍不住想和他亲近。 她一双眼睛澄净如水,比山涧最清澈的泉水还要清冽,此刻正亮晶晶地看着他。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而鬓发湿了,贴着一对雪白的耳朵,耳珠子小小的一粒,像新雪初露。给她擦拭着脸颊的手一颤,林知茶耳根红了。 他突然收回了手。 “怎么了?”木青青一脸疑惑,搞不懂这个从城里来的小少爷,一对杏眼瞪得大大的。 林知茶把手帕放到她手上,说:“你是大姑娘了,自己擦吧。”然后又说,“你肩膀湿了,去换件衣服。” “哦。”木青青点了点头,“你在小楼的客厅里等一等我。”然后就去换衣服了。 等她出来时,却没看到他身影,她跑去了平台,看见他正在逗水池最边上的那只龟。 龟瞪着大眼睛盯着他! 原来那只龟爬上一张宽大的荷叶上晒太阳,样子十分萌。林知茶觉得好玩,看了好一会儿了,心里痒痒的,于是伸出手来想去摸。 木青青眼疾手快,从地上拿起细树枝放到乌龟头上,它大嘴一张,“咔嚓”一声,树枝断了。 林知茶一怔。 木青青有点儿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美貌还幼稚的男人,忽然说:“甜茶叔叔,你今年几岁了?还像我家八岁的狗蛋那样逗龟玩?这种龟叫鹰嘴龟,它嘴巴带钩,非常凶猛,生吃鱼虾蟹和蛤蟆,你居然想摸它?” 为了挽回面子,林知茶轻咳了一声,说:“我爷爷养的乌龟就可以摸。” “所以,你以为所有的龟都可以摸了?”木青青给了一个“你智商真是堪忧”的眼神给他。 林知茶被噎得无话可说。 十点的太阳有点猛烈了。林知茶刚才吐了一路,又被日光蒸着,此刻整个人有点摇摇欲坠。她在前带路,领他进了小楼大堂。 大堂摆设十分雅致,一色红木家具,茶案上已备有香茶和一些茶点。而屋子左角还立有一座西洋钟,一看就是已逾百年的老物件。 “叔叔坐。”这会儿,她倒是乖巧有礼。 林知茶还真有些不习惯,坐下后才打量了她一眼,原来她已经换过整套衣服了。此刻,她穿着一套豆青色纱衣搭配黛色及踝纱裙,清丽雅致,像开在溪边的一株兰草。他一怔,连忙收回视线。 忽然,来了三位老者,身穿改良版中山装,坐在他身边。 气氛一时有点怪。 木青青说:“这是我们‘木堂春’同宗族的三位叔伯,负责茶园和茶厂的一切运作。” 三位老者对着他稍一颔首,然后做了个请用茶的手势。 林知茶坐得离木青青近,于是轻声问她:“你请三位老人家来干什么?” 木青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想要逗逗他:“三堂会审呗。来来来,说说你偷我家茶叶干什么?是不是别家茶园派来的奸细,想要打听我们木堂春顶尖的制茶工艺。” 林知茶较真,以为她真的要审他,脸上一白,正想要辩解,突然眼前一黑,眩晕了一刹那。 木青青反应快,在他身体摇摇晃晃时,及时扶了他一把。 他下巴就枕在她肩膀上,双手还抱着她腰。 顿时,三位老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木青青一愣。 九叔、四叔和金伯都笑了。 金伯说:“青青,你这个调皮鬼,又像吓唬隔壁狗蛋那样吓唬人家了?” 木青青赶忙放开林知茶,有些尴尬,脸蛋红红的,说:“哪有!” 林知茶白皙如玉的脸庞也红了,双手上还留有刚才触碰过的少女纤细的腰身的细腻触感,一回想,就连耳根都发烫了。 木青青看了他一眼,有些泄气,怎么搞得好像她欺负了他一样。她无奈道:“叔叔,我带你去房间休息吧!” 林知茶想拒绝,但一想到此行的确是要找一位老先生,于是对青青说:“那就打搅了。我的行李还在城里新林酒店,我先去把行李搬过来吧!”顿了顿,他又简单把事情说了一下,“我此行是为了帮爷爷探访一位故人。还有一些工作上的安排,应该会在这里待一段挺长的时间。又或者,你帮我看看哪里有民屋出租,我……” 木青青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就住在我这里吧。我家房间很多,丢空放着也是浪费。我现在开车出城,帮你把行李拿过来。那九曲十八弯的,我怕你再搭车出去拿行李又进来的,估计得吐死过去。” 林知茶一窘。 [3] 木青青从梧城的新林酒店回到六堡镇山里,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她将车停好,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回到后面的主楼时,看到林知茶的房间还亮着灯。 她刚进主楼,家里的老用人陈姨跑了过来帮她拿行李,又接过她手里的几只袋子,然后说道:“青青啊,你带来的那位先生晚上一点东西都吃不进,我还听到他一直在吐啊!” 木青青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城里来的少爷怎么就娇气成这样呢? “我们这山里九曲十八弯的,他肯定是今天坐车进山时晕车,大清早的又赶着去看茶园,没休息好,所以现在发作起来了。你去煮点清粥小菜,越清淡越好。” “好!”陈姨帮着把行李和几个袋子放在林知茶房门口,才去忙她的活。 木青青敲了两下门,轻声喊:“甜茶叔叔。” 不多会儿,林知茶就来开门了。 他请她进来坐:“谢谢你了。” “你没事吧?脸色太苍白啦!”木青青将袋子里的一盒糕点拿了出来,放在案几上,说道,“本地特色糕点马蹄糕,很好吃的,清淡。你尝尝。”然后又把一只规格特别大的方形鱼缸拿出来,装上水同样摆在案几上,再从一只网格袋子里取出两只青色的小小乌龟,放到缸里去,对他招手,“来,我给你找了两只不会咬人的小龟。” 林知茶觉得,她怎么将他当小孩子哄了呢?他腼腆起来,站在那儿没有动。 木青青只当他少爷脾气发作,也没在意,笑嘻嘻地过来牵他的手,将他拉到案几前坐下。 “你看,这两小只很可爱!我住城里的表弟家的大乌龟生的蛋自己孵出来的龟仔,厉害吧!” 林知茶哭笑不得,看了看龟,又看了看她,说:“其实是你自己想逗小龟玩吧!” 木青青听了,猛地点头,一对眼睛亮晶晶的:“多可爱啊!难道你不想逗?” “想。”莫名地,他看着她眼睛就移不开目光了,只是随着她话头说了想。 马蹄糕是她专门给他买的,所以尽管没有任何胃口,林知茶还是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是很细腻爽滑的清甜膏体,膏体晶莹剔透,像一块飘着白丝马蹄的冰晶色果冻一样。挑剔如林知茶,也觉得十分美味,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两块马蹄糕。 “好吃吧!”木青青笑眯眯的,“这个不腻。你喜欢就多吃几块,还有老婆饼。” 正说着话,陈姨端着白粥和几样小菜来了。 木青青帮他摆好碗筷、盛好粥,然后才说:“多少用一点。” 林知茶心细,看出这个女孩子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他道了声“好”,开始用餐。 他吃东西时很安静,而且吃相还很美。 木青青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他吃,觉得秀色可餐。看着看着,她肚子响了,好吧……看他吃东西看得她也饿了。 林知茶一怔,然后拿起另一只空碗给她盛了一碗粥,说:“一起。” 木青青和他不同,她吃东西颇为狼吞虎咽,一下子就吃了三碗粥,摸了摸肚子,饱了! 林知茶看得目瞪口呆。 他轻咳一声,很好地遮掩了刚才的失态。 太饱了!木青青觉得自己需要消消食了,于是又跑到另一边,从抽屉里翻找出茶叶,取过茶具开始烧水泡茶。 林知茶问:“你不怕睡不着吗?” 木青青一摆手,大大咧咧道:“不会!我是躺下就睡着的体质,而且这个是熟茶,不影响睡眠。” 他也饱了,于是坐在一边看她泡茶。 到底是茶世家出来的女孩子,一举手一投足还真的是有模有样。 林知茶发现,干起事情来总是风风火火的木青青,泡茶时却是静的,就像换了个人。 此刻,她是一个安静可人的小小淑女。 首先是洗茶。她将沸水倒入壶中,又迅速倒出。林知茶闻到了温热过后的茶叶香,带着一种暖暖的木质调。 袅袅蒸汽里,她眉眼清淡朦胧,豆青色纱衣更显飘逸,透过水汽,只觉得沉静下来的女孩子虽少了之前的娇俏,但又似多了分清灵仙气。隔着水雾,只听她说道:“茶是至清至洁的灵品,泡茶要求所用的器皿也必需至清至洁,所以我再用开水烫洗一遍茶杯,做到冰清玉洁,一尘不染。正所谓‘冰心去凡尘’,品茗前先要做到静心。” 她开始冲泡,给他示范了一遍“凤凰三点头”,然后是“春风拂面”。封壶后,是分杯。她取过茶夹将闻香杯、品茗杯一一分到她和他面前,跟着是“玉液回壶”将壶中茶汤倒入公道杯,使得大家都能品到色、香、味一致的茶。 她用茶夹夹起闻香杯,替他将闻香杯里的茶汤倒入品茗杯,自己也同样处置,然后用茶夹夹着杯子端起,细嗅闻香杯的余香。 林知茶也学她的样子,但没有那么讲究,只是以手直接拿起闻香杯放于鼻端细嗅,一股淡淡的茶香缭绕,清香远溢但又有着一股甘醇。 “尝尝。”她放下闻香杯,端起品茗杯轻抿了一口。 林知茶也抿了一口茶,觉得红浓茶色里别有一番洞天意趣,只觉得身体与思想为之一轻,精神一振,之前的烦闷恶心去了一大半。 “很独特的香味。”他如实说道。 “是槟榔香。此种香者,为六堡茶独有。”木青青抿着唇笑,“你是识茶人。六堡茶风味独特,初尝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 林知茶蹙眉想了想,然后回答:“其实我以前喝过。这个味道,对,我爷爷泡出来的茶就是这个味道。” 六堡茶通过茶船古道,百年前从广州十三行远销东南亚,他喝过这种茶倒也不奇怪。 “你来六堡镇是要探访爷爷的故友?”用过茶后,木青青进入主题。 林知茶点了点头,说道:“一是为探访,一是为公事。” 木青青对公事更感兴趣,他是看出来了,清了清嗓子才说:“其实我今早不是要偷你家茶叶,”听见她轻笑一声,他的耳根红了,垂下眼睫说,“我做护肤品牌,想要找一款合适的茶叶做研究,然后开发新的护肤系列。黑茶具有很好的抗氧化、抗衰老的功效,且温和。所以我是专程为此而来。” 木青青歪着头想了想,“哦”了一声说:“听镇上人说,这里在一年半前就新建了一座实验楼,原来就是你家的啊!” 林知茶说:“是。” 顿了顿,他又说:“我本身是化工出身,对茶叶蒸馏提纯,检验其美肤活性成分是我的工作。如果我检验后的确具有美容功效,我们公司会在这里建生产厂房,我也会留在这边负责一切运作。而我们还会租下部分茶田,养茶树取茶叶和做后续的一切生产。所以到时是要和这边的茶农茶商合作的。而且是以二十年为单位的长期合作。” 木青青十分感兴趣,一张漂亮小脸猛地凑到了他面前,说:“选我选我选我!” 她那样子娇憨极了,被她一对大杏眼兴致勃勃地盯着,就像她家的威武、将军盯着面前的一块香肉肉,他嘴角一勾,笑了。 隔着一点薄薄茶气,他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如果检验结果显示黑茶的确适合加进护肤品里,我的合作对象第一人选就是你。” 木青青高兴得蹦了起来,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小淑女。但他觉得她这样更好,充满干劲,是个元气满满的小女孩。他站了起来,借着身高优势,又揉了把她脑袋,笑着说:“乖啊!” 第二天,凌晨四点刚过,木青青就起来了。 木青青洗漱好,换上轻便、简易的天青色布衣,走到林知茶门前。 她轻轻敲了三下门,然后等了等,叫道:“叔叔?” 林知茶择床,睡得不好,她敲门时就醒了,淡声道:“门没锁。” 木青青按下门把,房门开了。 她托了一个托盘进来,放到桌面,将一杯豆浆、三个馒头和一碟四个、每个都有小孩子拳头大的水晶虾饺一一摆放好,才说:“你昨晚不是说想跟我去采茶吗?吃过早点就可以出发啦!” 林知茶还赖在床榻上,猩红的薄毯子随意搭在腰腹间,他珍珠白丝绒睡衣的纽扣散了好几颗,露出里面雪白薄透的肌肤,他也没有管。因为他头痛。 他揉了揉太阳穴复又斜靠在榻上,一手支撑着头,下巴微微抬了抬,长长鸦羽震颤。他懒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了一条长腿出来,脚尖在榻凳上撩了撩,没撩到拖鞋,他也不恼,可能是清醒了点,嘴角一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木青青已经塞了一只虾饺进嘴里,此刻看到他这慵懒又风情万种的姿态,忘了要吞咽。这人就连赖个床都这么美啊…… 木青青好脾气地走了过去,捡起掉到地板上的软缎拖鞋,顺势递给了他,说:“叔叔,你快起来吧。太阳出来了就不能摘茶叶了。” 林知茶伸出手来,接过了鞋,放在矮榻长条几上,穿好鞋才下了地。 两人坐着,相对吃早点。 木青青吃得多,在喝鸡粥。她给他准备的只是豆浆。 木青青看他慢条斯理异常讲究的用餐礼仪,忽说:“叔叔,你刚才那样子,令我想起了王羲之‘东床快婿’这个典故。” “哦,难道你想选我做你夫婿?”林知茶抬了抬眸,似笑非笑地觑她一眼。 “噗!”木青青一口粥差点喷了出来。 “啧,”林知茶抽了张纸给她,“多大的人了。”然后点了点自己嘴角,示意她擦擦嘴角粥汁,“我开玩笑,你别当真。” 木青青道:“叔叔你误会了。我没有当真。你是我叔叔,辈分摆在那里呢!” 林知茶一噎,不再说话了。 明明他那么年轻,却被一小丫头片子嫌弃他老了。 六堡镇位于大山里,海拔高1000~1500米,坡度还不缓,峰峦耸立,且四处都是高大古树,遮天蔽日。 即使开车到山腰上也要颇久,然后还要爬一小段坡,在山腰和峡谷处就是茶园了。 林知茶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威武和将军,说:“这里的山脉森林倒挺原始的,还非常茂密。” 木青青咬着狗尾巴草,看着林知茶的一对眼睛亮晶晶的,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笑得特别狡黠:“是,你紧跟我,不然真的会迷路。茶园过去再深入一点,全是原始森林。你别走丢了,天黑了害怕得哭起来,我可不来救你。” 林知茶抬手就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栗暴:“没大没小。” 清晨将近五点的光景,太阳刚露出薄薄一轮剪影,天边的月亮和星星还挂着,摇摇欲坠,闪闪烁烁,而山风寒冷,吹过来也是薄薄软软的,吹不散缭绕的云雾。 这样看着真如仙境一般。远处的茶树在雾霭里抖擞,伸着懒腰。而薄薄的白色云雾缭缭绕绕,从茶园又飘进了山林里,树木翳天,可云雾飘升得更高,将高高的树冠都蒙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几辆大卡车声,是木家的工人们到了。工人们安安静静、动作轻快地从卡车上跳下来,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木青青将背筐放下来,整理了一下,拿了一小盒马蹄糕出来,递给他:“叔叔吃吧,你爱吃马蹄糕,多吃点。” 林知茶有些无奈,揉了把眉心方才接过,然后说:“青青,我才二十七岁。” “然后呢?”木青青睁着一对清澈如溪的大眼睛看着他,将背筐背好,往茶树园走去。林知茶本能地跟上。两只看似威风的犬也跟在她身后。 那情形还真是颇为滑稽。 林知茶又揉了把眉心,忽听见“嚯嚯嚯”的声音,一低头,就看到威武、将军盯着他手上的糕点看,口水流到了他鞋面。 林知茶有点无奈。 “青青,二十七岁很年轻,我还是大好青年。你叫叔叔,生生把我叫老了。” 木青青歪着漂亮的小脸蛋看他,纠正道:“可是我只有十九岁,你大我那么多。” “没有很多!”林知茶一张俊脸恼了,“总之以后不准再叫我叔叔!” “哦。”木青青摘下一片茶叶扔进后面的背篓里,“你们城里人就是麻烦。” 林知茶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林知茶被她熟练、快速的动作所吸引,也学着她的样子跟着摘茶叶。 木青青看了他几眼,倒是没有出声阻止。于是,他又反复观摩了几次她的动作,看她挑选的茶叶,片片嫩绿从她葱白的指尖掠过,那双白雪似的手就像在一匹春水绿的丝缎上滑过…… 动作一顿,他几乎忘了要掐断指间的那抹嫩绿。 木青青见他停顿,以为他是有什么疑问,再看了看他手上一把嫩叶,于是指点道:“叔叔,不是这样的。嫩叶太嫩,不能掐呢!” “你看我!”她说。 木青青又做了个掰断枝叶与嫩芽之间那段微妙维系的嫩叶茎的动作,保留了一芽一叶,动作飞快,双手在新绿上翻飞,一边走一边摘。不过片刻工夫,手上已是一大把,见他抿着唇不作声,她“喏”了一声,便将茶叶往他手上放,他本能地双手接着、托着。 一捧嫩嫩的绿和她指尖嫩嫩的白都塞进了他手心里。 他甚至感觉到她纤细娇嫩的手指触到了他掌心,酥酥的、麻麻的。 “你看,”木青青又说,“就取每株茶树枝丫上最顶端的一叶一芽,谨记别用指甲掐,而是像我这样折断,”说着,又飞快地转过身去,又折了一叶一芽。 “你看,就是这样的。这样才能保持茶叶的鲜嫩和水分!”她将叶和芽高高举着,就像在邀功似的。 嫩绿的茶叶和她娇嫩的小脸都落在他面前,林知茶嘴角先是微微一勾,然后就笑了。 他的笑容很好看,像微微掠过山涧的清风,又像春日新融的冰雪,干净得不染世间凡尘,真的就像古时谪仙一样。 她居然在他那对清亮无垢的双眼里看到了自己,那张小小的脸红了…… 木青青赶忙收回双手,可叶与芽撒了一地。 “我来吧。”林知茶蹲下来,将叶芽一一捡起,然后放进她的背篓。 她讷讷地转过身去,继续采茶叶。 林知茶从挎包里取出一台相机说:“青青,你采茶时很漂亮,我给你拍一段视频好不好?” 林知茶虽然有点少爷气,有时候说话也很欠,但他的确是个斯文礼貌的人,现在这样温和而礼貌地询问她的意见,她只觉得心跳瞬间快了一拍。她淡淡地嗯了声,说:“没关系。你拍吧。” 他跟着她慢慢走,镜头里全是她最美的一面。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认真工作着的女孩子,因为专注而分外动人。 太阳换上了浅金色薄衣裳,娇娇羞羞地爬到了远处的半山腰上。在微光晨曦下的少女,眼神清凉,肌肤水灵,整个人似冰晶般亮润剔透。他伸一伸手,感觉到微风从指间滑过,拂过森林里的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又拂过茶园,拂过那片嫩绿的尖芒,拂过青青的发梢和她红润饱满的唇。 仿似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林知茶收回视线,专注地给她拍摄,然后一黑一黄,名叫威武和将军的两头犬,那肉乎乎的狗头和黑润润的鼻子就蹿到了镜头前。 林知茶默默地和两只狗对视,最后他只好放弃,给两只狗也拍了个特写镜头,跟着再切换到她采摘茶叶的镜头。 “青青,你试着多讲讲和茶叶有关的事情吧。别紧张,什么都可以讲的。” “这个有什么用?”木青青问道。 她忽地点了点头,又说:“拍Vlog(视频日志)是吧。我知道的,最近很时兴呢!” 林知茶调整光圈,给她取了一个很棒的角度。她身后是刚刚升起的太阳,将她脸庞和身影轻染上薄薄的一层霞光,而微风轻拂,她的发丝轻扬,身后的茶树在微风里摇摆,所有的一切都似醒来了,山间的精灵们都醒过来了。茶叶是,茶树是,缭绕云雾也是,包括她,都是这山林里的小小巧巧的精灵。 威武、将军,又很煞风景地跃了上来,前肢都压在他腰腹上,而红红的长舌头在镜头里耷拉着,跟着是变了形的黑鼻头和两对一黑一蓝的眼睛。 林知茶忍不住笑了。 见他笑,木青青也笑了:“它们很可爱。” “青青,你有微博吗?” “没有呢!我不太爱上网,所以网络社交媒体很少用。” “青青,我给你申请一个吧。然后我给你拍的视频可以放到微博上,你可以发任何你喜欢的东西。我见你在茶园里,就像小仙女一样。你还可以让人认识到茶文化。茶文化,是很有意思又源远流长的东西。” 木青青站在一片新绿中,晨光下,微微怔住,然后对着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呀!听着也很有意思。我喜欢茶树和茶。” “好。”林知茶轻声道,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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