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莫名的仇恨,从何而来?那些少年的情愫,从何而终?302宿舍的故事还在继续,有争吵,有努力,有坚持,还有暗藏其中的黑色秘密…… 第一章 爱唱歌的小王子 男闺蜜、青梅竹马之类的称谓都显得太肤浅了。所以,与其说离开这里之后担心他的未来,倒不如说,她更担心自己会适应不了没有他的生活。 胃疼时,再没有人给她熬可口的粥了,多可怕啊。 1 “干杯!” 盛着可乐的玻璃杯“叮叮当当”地碰撞在一起,透过高高举起的交错排列的胳膊缝隙,叶橙歌看到了几张不同的脸,灯光铺洒得那么均匀,让每个人的五官都看起来亮闪闪的。 肤色白皙,五官小巧清秀的是沈晚栀;表情严肃,心事重重的是邹葵雨;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沈晚栀的是江川;心不在焉,眼神游离的是杨木易……叶橙歌挑挑眉,她真不知道自己干吗要把这群奇奇怪怪的人一起请到自己的生日派对上。 不过,与此相比,到场的每个同学大概更加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在自己老爸卸任法官之时,还大张旗鼓地庆祝生日。 为什么?呵,为了面子呗! 叶橙歌将倒满可乐的杯子再度举起,狠狠碰向对面人的杯子,笑得眼睛里涌出了泪花,高声喊道:“祝我生日快乐,再干一杯!” “橙橙,”有人伸手按住她的杯子,“别喝了,可乐喝多了胃胀。” 叶橙歌推开对方的手,叫嚷道:“白澈,我一年才过一次生日,拜托你不要婆婆妈妈了好不好?” 男生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被斥责的尴尬,反而笑着点点头,听话地坐回了座位上。 虽然作为叶橙歌的青梅竹马,几乎参与过她所有的成长时光,但严格来讲,白澈却不属于这个场合。在场的人,除了曾和他是小学同学的江川,其余人他一概不认识。但是他知道,这些完全陌生的人构成了叶橙歌完整的初中生活。他其实不知道她和他们之间的感情联系。那些“室友”“同班同学”等称谓在他眼里只是个干巴巴的名词。换句话说,他懒得理他们,他只在乎叶橙歌。 就是这样独特的视角,让白澈非常轻易地就看透了叶橙歌不惜掏出几个月零用钱,精心布置这场派对的目的。因为误判了一桩药厂失火案,叶橙歌的父亲被撤销了法官职务,从前光鲜的生活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议论纷纷的嘲弄和无休止的窃窃私语。为了让那些“看好戏”的人闭上嘴巴,叶橙歌用如今的挥霍证明,自己仍旧是那个应该被羡慕的公主,她没有被父亲的事影响分毫。 但是,白澈轻轻叹了口气。叶橙歌那些掩藏在笑容里的寂寥和无可奈何,在他眼睛里实在是太过明显了。或许,有所察觉的并不止是他一个人。 “晚栀,待会儿咱们把这个剩下的蛋糕打包带回宿舍吧,估计下次再想吃到这么好吃的甜品就得等猴年马月咯!”邹葵雨笑着说完,抬头问向叶橙歌,“橙歌,可以吧?” “都被大家吃成这样了,还打包什么,以后想吃我再请你们。” “哦。”邹葵雨状似无意地点点头,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可是,你还有那么多钱吗?你爸爸不是都下岗了吗?难不成,他偷偷给你留了什么私人财产吗?” 叶橙歌“腾”地站了起来:“邹葵雨,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说完这句话,叶橙歌就意识到自己上钩了。 邹葵雨是存心要惹怒她的,她为整场派对努力经营的快乐氛围差点儿在这一刻毁于一旦。此前,江川的爸爸被举报为了骗取保险赔付而假死,以及由此牵扯出的爸爸被撤销法官职务的事,叶橙歌本能地怀疑与邹葵雨有关。她对自己的敌意那么明显,但是原因呢?原因究竟是什么?算了,这点以后再说,更重要的是,现在她可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邹葵雨,”叶橙歌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她将桌子底下的几大瓶没有开盖的可乐拿到桌上,语气挑衅地说,“看大家都待得有点儿没意思了,我们一起助助兴啊。比赛喝可乐怎么样?” 叶橙歌看到杨木易轻轻伸手扯了扯邹葵雨的衣袖,可邹葵雨还是站了起来。“好啊!”一改往日怯弱的形象,她非常豪迈地答应了。 不明现场状况的好事者们立即拍手叫好,白澈和江川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随即又默契地同时叹了口气。 大米、西兰花、香菇……白澈的脑海里已经开始自动罗列起煮养胃粥的食材了。因为,叶橙歌这个任性又逞强的笨蛋有很严重的胃病史。 2 “喝!喝!喝……” 嘹亮的口号在耳边响着,她就爱这种热烈的氛围。叶橙歌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被震得痒痒的耳朵,仰头喝下一大杯可乐,她能感到气泡在胃里上蹿下跳,叫嚣着嘲笑她即将为之付出惨痛代价的逞强。 真烦人,她将杯子重重放到桌上,站起身,一只脚踏到座位上,双手抱起可乐瓶一通猛灌。 院子里闪耀的灯光在眼角绽放成一小朵一小朵璀璨的火花,叶橙歌觉得自己仿佛被丢进了可乐海洋,黏稠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包围周身。她瞥瞥桌上空掉的可乐瓶。她五瓶,邹葵雨四瓶。再看邹葵雨扶着桌子喘息的模样……啧啧啧,明显就要不行了嘛!叶橙歌用力按住胃的位置,闭上眼睛,一边想象胜利的喜悦,一边任由自己沉溺海底。 她就是这样的人。 死要面子活受罪。解释得更通俗易懂一点儿——宁可死也得要面子。所以爸爸被撤职的事,说实话,她最怕的不是优越的生活会变艰苦,而是别人眼中光鲜的她会变成笑话。 她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大笑着将空瓶倒过来,向众人展示她的成果。对面被杨木易轻轻扶住肩膀的邹葵雨虽然满脸不甘心,但已经服输了。 “哈!我赢了!”叶橙歌抹掉额头沁出的汗珠,打了个响亮的嗝,热热闹闹地招呼大家一起唱歌跳舞去了。沈晚栀绕过江川和杨木易,走到邹葵雨身边,柔声问她:“葵雨,你没事吧?” 邹葵雨目光冷厉地扫过人群中揽着白澈的肩膀欢乐歌唱的叶橙歌,随即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我没事。”她已经从刚刚的冲动中抽身出来,除了身体的难受,不甘和愤怒也正缓缓注入心田。她觉得头顶的天空不断压低,让她喘不过气。 “我想出去走走。”她似求救一般地望向杨木易。 “我陪你去。”杨木易微微一笑,他连笑容扬起的弧度都像是经过准心训练一般。 望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沈晚栀微微有些失神。初二了啊。那段总觉得永远也熬不过去的时光竟就这么一点儿一点儿地过完了。如今她居然已经跳出水深火热的生活,成了可以风轻云淡给别人安慰的人了。 “嘿!沈晚栀。”江川叫她,叉子上叉着一块巧克力蛋糕,“再吃点儿吧,我看你晚上吃得很少,你不要学别的女生搞减肥那一套有的没的。” 沈晚栀低下头,望着摊在盘子里的巧克力和奶油,手指轻轻颤了颤,继而露出温柔的笑容:“好。”她乖巧地拿起叉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那块蛋糕。 “别噎到。”江川将橙汁递过去时,手腕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肘,她像触电般缩回手臂,惊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江川表情一滞,他被沈晚栀的过激反应惊到了,愣了半晌才尴尬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啊!是我不好意思。”沈晚栀笑笑,“我太敏感了。” 晚风从两个人中间来回穿过。江川仿若看到那些风变成了块块砖瓦,一层层在面前垒了起来。他要跳得很高才能看到明明近在咫尺的女孩。 他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这么近,又那么远。”虽然矫情,但用来形容现在的他和沈晚栀再确切不过了。 她对他的礼貌和友好让他觉得不安。不该是这样的,在得知父亲假死的真相,得知他对她惨重的报复不过是一场误会之后,她为什么没有愤怒?为什么没有责骂自己? 是不是……江川暗暗攥了攥拳头。是不是她根本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了? “江川,”沈晚栀打断他的思绪,指了指人群中的叶橙歌,无比客气地说,“我要去那边了,拜托你看一下大家的手机和书包可以吗?” 很明显,她拒绝跟他在一起。江川面色凝重地点头。 沈晚栀起身向前走去,水蓝色纱裙的裙摆摩擦着小腿上那道烫伤留下的疤痕。的确不疼了,但也不可能当作没疼过不是吗? 就算她原谅了江川曾经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就算她理解他对自己的一系列报复都源于他对他父亲的爱,但那又怎么样呢? 沈晚栀回头望了一眼低头沉思的少年,又毫无留恋地移开目光。 3 “派对的最后,送给大家一首歌。”白澈抱着吉他站在人群中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刚想开口突然又笑出了声,他指着对面的叶橙歌斥道:“笨蛋,不要做鬼脸!” “你管我!”叶橙歌的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笑意。 白澈低头拨响吉他弦,悠扬的旋律像夜晚的大海泛起的小小潮涌。在温度适宜的初秋之夜,月光投注在高瘦的少年身上,他站在一片银白的光芒里,动情地唱着自己谱写的歌,那些非常日常的歌词也听起来美好得像一首诗—— 你十五岁了, 像骄傲的月亮, 被星星簇拥, 却丢不掉寂寥。 伤心时你不哭, 开心时你也不笑, 你想让全世界知道, 你很酷, 你永远不会被打倒。 …… 歌唱到一半,一抬头,白澈发现叶橙歌不见了。想到之前她逞强喝了那么多可乐,一定是胃不舒服了吧? 一曲唱完,叶橙歌仍不见踪影,白澈拜托江川帮忙送别来参加派对的同学,吉他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去找人了。 他绕过她家大大的花园,刚准备走进前厅,就看到有个女孩正跟叶橙歌的爸爸站在后院草坪前争执着什么。 白澈探头仔细看了看,是那个和叶橙歌比赛喝可乐的、名叫邹葵雨的女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邹葵雨好像对叶橙歌有很大的敌意。 “案子”“伤害”“无法弥补”之类的词隐约传进耳朵里,白澈皱皱眉头,难不成邹葵雨跟叶爸爸有什么过节?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白澈顿时睁大了眼睛,叶爸爸居然打了邹葵雨,女孩隐忍地捂着脸颊,眼神里写满愤怒。他们班班长杨木易上前推搡了一下叶爸爸,叶爸爸粗鲁地将两个人拽开,从他们中间大步走开了。而杨木易也追着邹葵雨从后院的小门跑了出去。 叶爸爸拿着公文包气冲冲地迈上台阶,经过白澈时,他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白澈正踌躇着要不要开口打招呼时,叶橙歌拉开前厅的玻璃门走了出来,明明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她却像没看到一般低头与他擦肩而过。然后直奔白澈,抓着他的衣袖,用力扯着他向外走。 “等等。”白澈反手握住叶橙歌的手腕,强迫她停下脚步面对他。她的头发已经长及肩头,大概是因为胃不舒服,脸颊苍白,鼻头通红,眼睛里还蓄着一层水雾,这样的她,终于看起来像个柔弱的女生了。 “喂喂。”他弯腰与她平视,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神色紧张起来,“你怎么了?你哭了?” 叶橙歌踹他一脚,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少胡说八道。我会哭?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见我哭过?” 白澈点头:“没错,你是最坚强的女汉子。不过我想,你现在应该被胃痛折磨得有点儿受不了吧?” 叶橙歌抬起双手狠狠扭在一起,小声说:“看到了吗?现在肚子里就是这种形势。”她环视四周,她才去了洗手间多久啊,整个庭院已经没人了,空气里还弥漫着食物的香味,桌上却只剩一片杯盘狼藉。 “大家都走了?”她向白澈确认,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顿时捂住肚子蹲在了地上,有气无力地说:“背我去医院吧,万一今晚痛死也没人知道就惨了。” 白澈无奈地叹气,将吉他丢给叶橙歌,然后蹲到她面前:“上来。” 叶橙歌毫不客气地趴了上去,白澈宽阔的脊背让她吃了一惊,“天哪!你长大了。”她大声叫嚷。 “拜托,我都十六岁了。”步履稳健的白澈暗暗翻了个白眼。 叶橙歌十分欠扁地接话:“嗯,再也不是当初需要我出头帮忙打架的小朋友了。” 说起小时候,两个人默契地同时弯起了嘴角。 白澈家境不好,他住在叶橙歌家所在的洋房对面的老小区。老小区里有许多狭小逼仄的墙缝,到处散乱摆放着粗粗的钢管,还有废旧无人居住的空屋。简直是小孩子们寻宝、捉迷藏的圣地。童年时期的叶橙歌是周围小孩子中间的大姐大,有一次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她藏进了楼宇中的一间空房子里,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找到她,正当她扬扬得意地打算出去宣布自己是获胜者时,一个小男孩从房间角落破破烂烂的旧衣柜中爬了出来。 在那个暮色深浓的傍晚,这样的一幕简直媲美恐怖片的场景,叶橙歌凄惨的尖叫声几乎将整栋楼震塌。很快有小孩子找了过来,叶橙歌却非常自然地把锅推给了男孩,她声音发颤地指责道:“你,你瞎叫什么?胆小鬼!” 男孩没有拆穿她,因此成了小孩子口中的胆小鬼。叶橙歌对此一直挺愧疚的,虽然男孩看起来十分坦然,但他总是孤孤单单,被人嘲笑欺负的模样,让她很不爽。终于有一天,她找到趴在楼顶发呆的他,说:“我把那些叫你胆小鬼的小屁孩都揍了一顿。” 男孩惊诧地望着她,半晌后,正要道谢,却被叶橙歌截断了:“以后,我罩着你。” 梧桐树叶落在叶橙歌的头顶,她从回忆里回过神,忍不住感叹:“你变了好多。” 白澈向上托了托她,笑道:“是吧!我变高了,变帅了,会弹吉他,会写歌,还成了篮球健将。多么优秀的少年!” “少臭美了!”叶橙歌伸手敲他脑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即使是现在,只要想起你小时候因为害怕被欺负而到处躲藏的事情还是挺心酸的。我要是更早认识你就好了。” 白澈挑挑眉毛,“不要忆往昔了,刚刚没听完的歌还要不要继续听?” “当然要。”叶橙歌紧紧手臂,将头轻轻靠在少年温暖的肩头。 昏黄灯光笼罩的蜿蜒小路上,偶有树叶飘落,白澈迈着轻缓的步伐,用温柔沙哑的声音唱道—— 给你盖一座城堡好不好? 让你躲起来不被找到。 只有晚风偷偷穿过你的头发, 聆听到悲伤的歌谣。 你十五岁了, 你还不想长大。 好的好的, 我不说生日快乐, 你就不会长大。 4 喝可乐喝到胃溃疡,叶橙歌觉得自己挺丢人的。医生让她住院,她说什么都不肯,她怕万一被邹葵雨知道了会嘲笑她。所以,她打电话给杨木易,说自己要回趟乡下看生病的外婆,请他帮忙向班主任请两天假,然后就关门闭户,躲在了家里。 “居然撒谎说外婆生病,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得到探病特权的白澈,将保温桶里煮好的田园蔬菜粥递给床上的叶橙歌,笑着问她。 “你知道什么啊,我已经给外婆打电话道过歉了好不好!”叶橙歌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看到他的T恤后面湿了一片,她惊讶地问:“外面在下雨?” 白澈摇摇头:“没有啊。”见她盯着自己的衣服,他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哦,给你熬粥热的。我家厨房没窗户你知道的。” 叶橙歌低下头,嘴里咕哝了一句:“大笨蛋。” “我走了啊,你无聊就给我发微信,我课间回你。”他拿起书包,又回头嘱咐,“粥趁热喝完,喝完才能玩手机。放学再来看你。” 看着他的背影闪出卧室,听到他在门外跟继母耐心地寒暄,叶橙歌的心里闪过一丝平静的幸福感。 妈妈病逝之后不久,爸爸就娶了新的妻子,他人生中的缺口那么容易就被修补完整,但叶橙歌心里的洞却永远空在了那里,好似每一阵风都能穿膛而过。这些年里,继母也没少讨好她,但那个洞仍然在,丝毫没有愈合。 唯有默默陪在她身边的白澈,能有效暂缓失去妈妈的痛楚。 他拥有忍受她所有坏脾气的温柔耐心,是唯一了解她所有弱点并且绝不越线踩雷的朋友,是最关心她的人。 男闺蜜、青梅竹马之类的称谓都显得太肤浅了。所以,与其说离开这里之后担心他的未来,倒不如说,她更担心自己会适应不了没有他的生活。 胃疼时,再没有人给她熬可口的粥了,多可怕啊。 叶橙歌看了看放在抽屉柜底层的储蓄罐,设想不久后远走高飞的那一刻,她没什么可留恋的,除了白澈。 “喂?”上午的大课间,江川在座位上接起电话,眼神中多了一丝疑惑,同在一个班级,座位的距离不过三米,沈晚栀居然选择给他打电话。 “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沈晚栀的声音小小的,她正一个人倚在窗边,“橙歌请假两天没来学校,打电话也不接,她没什么事吧?” “她也没有联系我,不过我正打算打电话问问白澈,有消息告诉你。” “好的,谢谢。” “等一下。”在她摁下挂断键的前一秒,江川极力克制住不知道为什么冒出来的怒火,低吼道,“沈晚栀,你到底要怎样?” 午后的风轻轻扬起她的长发,她的脸庞隐在飘拂的白纱后面,看不清表情。漫长的沉默过后,沈晚栀语调平静地回答:“我没有要怎样。” “别撒谎了,你明明有意躲着我。”江川气急败坏地说,“如果你生气,干脆骂我一……” “我挂了。” 她轻细的声音伴随着“嘟——嘟——”的忙音消失。江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压制内心上涌的悲愤。 对一个人最残忍的惩罚,根本不是恨,而是无视。 江川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5 根本没有用完两天的假期份额,叶橙歌就已经健壮得能一口气吃掉三个甜筒、五块炸鸡了。她坐在麦当劳里大快朵颐,白澈用看小孩子一样的眼神望着她,终于忍不住夺下她手里的炸鸡块:“拜托你能不能不要作死啊?胃还要不要了?” 叶橙歌痛快地打了个嗝,这才同意离开。 已经是傍晚了,天边的晚霞映得四周都红彤彤的,晚风温柔地拂过脸颊,再没有比初秋更好的季节了。她闭上眼睛,抬起头,将整张脸暴露在清新的空气中,继而伸手扯住白澈的衣角,让他带着自己向前走。 走了一段,他忽然停下脚步,拉过她的手,放进去了什么东西。叶橙歌睁开眼,看到几张百元钞票躺在手心。“什么意思?”她不解地问。 白澈耸耸肩:“你过生日肯定花了不少钱吧,怕你生活费不够用。” 被识破了。她的虚荣心和那份明明已经站不住脚的自尊。但是,叶橙歌没有半点儿不爽。真的很奇怪,那么好面子的她却从不会害怕在白澈面前丢脸。她的脆弱和狼狈,可以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他,因为她知道,他只会提供帮助,不会幸灾乐祸。 “不用。”她把钱塞回给他,“你忘了,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好哥哥呢!真没钱了我还可以勒索他。”想了想,她又说:“你帮我留着吧,万一以后我有真的需要钱的时候,到时候再帮我。” 白澈没有勉强,没有人比他更懂叶橙歌。他熟知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应该往前走几步,应该靠多近,应该停在哪里。 “好,先给你存着。”白澈把钱放回裤兜,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用商量的语气对叶橙歌说:“我就送到你这里可以吗?待会儿和队友约好了要练球。过段时间体校有特招,我们头儿打算推荐我去,我得好好表现。” “很厉害啊,小伙子!”叶橙歌拍拍他的肩膀,“为你骄傲!快去吧,我远程给你加油!” 他高瘦挺拔的身影渐渐没入灿烂的晚霞中。叶橙歌转身向学校走去,灰白墙壁上那行飘逸的镀金字高高悬在头顶。其实,每一次经过学校大门时,叶橙歌都有些心虚。 要不是白澈牺牲自己的时间给他们突击补习,她和江川根本不可能进入这所市里最好的中学。更何况,白澈还因为小升初考试的前一晚给他们整理考试要点而忙活到半夜,以至于考场上睡着了。这样的失利让他的人生转了一个弯,走进了口碑不怎么样的十二中。 很少见面的初一一年里,他从成绩拔尖的好学生变成了校篮球队的主力。这其中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叶橙歌不知道,也没敢问。她害怕,白澈对于自己被迫改写的人生不满意。尽管他从没有对她和江川表现出一丝不满。 这个笨蛋。叶橙歌擦了擦眼角。做那么多让人感动的事,让她怎么还得清呢? 叶橙歌心情沮丧地回到宿舍,发现邹葵雨和沈晚栀都不在。当初误会江川爸爸被沈晚栀所害,她为了帮江川报复沈晚栀才跟爸爸大吵大闹跑来住宿。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此刻,叶橙歌望着自己的床铺,和这间与女孩们一同经营的“小家”,心里慢慢升腾起一股温暖的安全感。 她先把床单被套换下来拿去洗衣房清洗,又回来主动拖了地,清理了洗手池里掉落的头发,把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最后还将每个书桌旁的垃圾归到一处,拎了出去。 拉开门,刚刚从包里掏出钥匙的沈晚栀惊喜地抬起头:“呀!橙歌,你回来了。” 叶橙歌笑着揽住她的肩膀:“怎么?不欢迎我啊?” “瞎说什么呢?当然欢迎!”她的眼睛亮亮的,“吃饭了吗?趁宿舍还没关门,要不要出去吃麻辣烫?” “好啊!”叶橙歌高兴地扬扬眉,“等我把垃圾倒了,顺便把洗好的床单被套晾上。” “嗯!”沈晚栀点头,“葵雨正好也去洗衣房收衣服了,我去问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 还没等叶橙歌制止,沈晚栀就已经走出了宿舍。 一想到要跟邹葵雨一起吃饭,叶橙歌就挺烦的。她本就不喜欢邹葵雨扭扭捏捏的性格,特别最近她又因为和爸爸之间莫名其妙的过节对自己敌意很深。一向喜欢刨根问底的叶橙歌,却破天荒地压制了好奇心,对这件事没有深究。 爸爸因为误判失火案被撤职之后,谣传他接受了制药厂老板巨额贿款、和江川爸爸合谋诈骗的言论层出不穷,她实在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爸爸的负面消息。比起丢人现眼,逃避现实一点儿也不难。 唉!真不知道两个互相看不惯的人一起吃饭会不会消化不良。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走进洗衣房,立刻皱起了眉头。邹葵雨正从洗衣机里粗鲁地把她的床单被套往外拽。 “你干吗呢?”叶橙歌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扯起邹葵雨,将她推了个趔趄。 邹葵雨愣了一下,嘴角现出一抹讥讽的笑容:“你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干吗这么激动?” “邹葵雨!”叶橙歌气急败坏地抓住她的刘海,在她的尖叫声中猛地将她揪到跟前,咬牙切齿道,:“我真是神烦你这种性格。想骂人你就痛快地骂,不要总是话里藏刀。” 沈晚栀惊慌地去掰叶橙歌的手指,为了减少痛感而低着头的邹葵雨在厉声尖叫。看了看逐渐围过来看热闹的同学,沈晚栀轻声提醒叶橙歌:“快放手,一会儿宿管阿姨来了,就有我们好看了。” 谁知,叶橙歌反而收紧手指,借力将邹葵雨的头上提,迫使她面对自己,邹葵雨的尖叫声更大了,现场一片混乱。无论沈晚栀怎么好言相劝叶橙歌就是不肯罢休,直到洗衣房门口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住手!” 完了,沈晚栀泄气地闭上了眼睛。 6 “都读初二的人了,一点儿也不成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打架,你们还有没有作为女孩子的修养了?”宿管阿姨气得五官扭成了一团。 叶橙歌懒懒地接话:“阿姨,我们没打架。” “阿姨,是她出手打我的。”邹葵雨委屈地指着自己额前乱七八糟的刘海,“阿姨你看看,我的头发都被她拽掉了。” “拽掉你的头发都算便宜你了好不好?”叶橙歌盛气凌人地吼道。 有了宿管阿姨撑腰,邹葵雨也难得地硬气了起来:“你再敢动我一下试试!” 站在宿管办公室角落的沈晚栀默默望着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禁不住伸手扶了扶额头。她们是怕宿管阿姨不处罚她们吗?居然丝毫不肯忍让对方。 “闭嘴!”宿管阿姨用力拍了拍桌子,“反了你们了!是不是太闲了没事干啊?今晚你们三个每人给我写两千字检讨,明天一早交过来!不然我就上报到教导主任那里,狠狠扣你们的学分!” “学分”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几乎可以被称之为学生们的命脉,即便这样,那两个不怕死的家伙还同时开口声明:“这件事跟沈晚栀没关系,她……” “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关系!”宿管阿姨厉声截断了她们的话,“她和你们一个宿舍,又在现场,就是共犯。” 叶橙歌真的很想提醒宿管阿姨,“共犯”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但看到给她拼命使眼色的沈晚栀,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初中以来,302宿舍第一次集体挑灯夜战,不是为了考试,不是为了课堂提问,不是为了繁重的作业,而是因为——两千字的检讨。 宿舍里静得连蚊子嗡嗡嗡的声音都格外突兀,叶橙歌不胜其扰,“啪”地摔了笔,起身认真追打蚊子,她左拍一下,右拍一下,凌空起跳拍,跪倒趴地拍,折腾了好半天也没有拍到,直至蚊子飞到邹葵雨脸颊上,邹葵雨淡定地放下笔,伸手毫不客气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蚊子随之一命呜呼。 “哇哇!”叶橙歌顿时忘了刚刚的过节,夸张地惊叹,“邹葵雨你太厉害了吧!” “我不想跟你讲话。”她低下头,再度奋笔疾书。 “邹葵雨,”叶橙歌突然弯腰直视她,正色道,“你听好,我只解释一次,不是我的错。我不管你和我爸之间有什么恩怨,不是我的错,不要冲我来。我做不到像沈晚栀一样忍气吞声,我脾气差,别逼我伤害你。”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沈晚栀唯恐又发生战争,赶紧转移话题:“你们都写多少了?我好困。” 像是被从叶橙歌冷厉的眼神包围中解救了一般,邹葵雨舒了口气,才说:“还差几百字吧。” “哎哎哎,别写了,晚饭都没吃,又耗掉那么多脑细胞,我都饿了,请你们吃泡面好不好?”叶橙歌做了一个“吸溜”的动作。 “说大话不打草稿。”邹葵雨嗤笑道,“我们根本没有泡面,更何况宿舍已经关门了,也快熄灯了,怎么吃?” 叶橙歌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书呆子就是没见过世面。你们难道不知道宿舍里有一种名叫‘私贩’的人存在吗?专门提供各种零食,就是价格贵了点儿。唉!亏你们住宿时间比我长呢!怎么什么都不懂?等着,我五分钟后就回来。” 还没等沈晚栀和邹葵雨回过神,叶橙歌就已经抱着泡面回来了,简直像变魔术一样。对于她的神速往返,叶橙歌是这样解释的:“私贩暴露会被老师查处的,当然要快速交易。基本上是一手扔钱,一手扔货,正脸都不给对方一个。” 沈晚栀被她的形容逗笑了,邹葵雨也暗暗弯了弯唇角,但只持续了一瞬间,她就抿紧了嘴唇。 其实,真正说起来,如此美好的年纪,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那些融进空气中的友好快乐跟着血液一起流动,流着流着就汇在了一起。 谁还会记得谁恨谁,谁又曾讨厌谁呢? 一起席地坐在宿舍地板上,借着明亮的月光,埋头吃着香喷喷的泡面时,邹葵雨的心里出现了这段话。 但是,她不一样。 落后寡言的父母,贫困的成长环境,含冤入狱的姐姐终于熬过了漫长的服刑期,转而又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解决生活费,赡养父母,为姐姐治病……什么梦想啊,青春啊,那些东西她根本没有资格追求。 她的人生是一个需要不断打擂的战场。每一关都有张牙舞爪的敌人喊叫着要撕烂她、消灭她。 不让她恨,不让她埋怨,不让她战斗,不让她愤怒,那她拿什么支撑下去? 面吃完了,叶橙歌端着泡面杯举到三个人中间,豪迈地说:“干杯,敬写检讨之夜。” “敬吃泡面之夜。”沈晚栀立刻笑着接话。 她们一起看着邹葵雨,尽管情绪已经产生了波动,但她的理智已经抢先发出警告。 “无聊。”邹葵雨说完,起身倒掉了杯子里的面汤,走进洗手间。她的手指在颤抖,眼睛里突然没来由地泛起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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