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救赎,罪与守护,这是一场宿命对决。 第一卷 :【初亏】 第一章 简东林马上就要死了,简月很清楚,因为这起谋杀案正在她眼前发生—— 七月,空气中翻涌着一茬茬的热浪,海啸般轰轰烈烈从天边压了下来,像是一场天灾劫难。房间里开着一台旧风扇,老旧的风扇吱吱吱地转着,风扇齿轮转动的声音就像人的骨骼被捏断时的响声。 简月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脖子断裂的声音和风扇断裂的声音是一样的,简东林的脖子就是如此。 吱吱吱—— 骨骼断裂的声音还在响。 “月月,张阿姨来了,月月!”简月的母亲哀求似的小声呼唤她,脸上流满泪水。 简月看着简东林的眼睛,她和简东林的距离只有两米左右,但是简东林徘徊在死亡边缘,简东林死死地盯着她,似乎也在哀求她。她在简东林鼓胀赤红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脸,小小的,冷漠的,白色的脸。 张阿姨穿过院子,已经到门厅里来了,大声喊着:“丽媛,你在家吗?我给小月小骋带了好东西来呐!” 张阿姨迈进客厅,卧室里的谋杀仍在进行。 丛丽媛像一头受伤的母狼似的发出一声悲惨的哀鸣,再次哀求自己的女儿:“月月!” 弟弟也害怕了,扯紧简月的裙角:“姐姐!” 于是简月站起身,扑打一下裙角,拉开了卧室门,但只把房门拉开一掌宽。 张阿姨恰好来到门外,笑着问:“月月,你妈妈呢?” 简月仰起平静的小脸看着张阿姨,微笑道:“妈妈刚才陪爸爸喝了一杯酒,在睡午觉呢。” 张阿姨把手中的盘子递到她面前:“阿姨知道今天是你和骋骋的生日,给你送你们喜欢吃的红烧鱼。” 简月看着盘子里的鱼,鱼已经死了,两只眼珠高高鼓了出来,就像简东林的眼睛。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悄悄捏住了自己的裙角,笑道:“谢谢张阿姨,我一会儿带着弟弟去您家送盘子,顺便看看刚出生的小猫。” 张阿姨怜爱地捏了捏眼前女孩儿的脸:“哎呦,这么懂事,嘴巴这么甜,还这么漂亮,你妈妈真是好福气哦!” 噗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砸在了地板上。 张阿姨往卧室里张望:“什么声音?你妈妈醒了吗?” 张阿姨没看到简月本就白净的小脸霎时苍白如纸,小小的身体像是被鞭子抽打了一下,轻颤了一下,笑道:“肯定是骋骋又不听话,偷偷拿爸爸放在柜子上的核桃。” 张阿姨被她骗过了,没有起疑心,再次祝这对小寿星生日快乐,随后就走了。 简月关上门,落锁,端着盘子走到窗前目送张阿姨走出院子。她没有说错,掉在地上的的确是两只核桃,核桃又圆又大,裹着一层油光, 被简东林每天拿在手中盘来盘去。一只核桃滚到她脚边,她弯腰捡了起来,看到另一只核桃滚到了简东林手边,简东林用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核桃,像是发送某种密码一样一下一下用核桃砸着地面。 “咚——咚——咚——”简东林在求救。 丛丽媛用一条半旧的腰带从简东林身后勒住了简东林的脖子,两个人瘫倒在地上,都即将筋疲力竭,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制住她名义上的丈夫。 “月月,转过身,快带弟弟转过身!” 简月一手攥着核桃,一手牵住简骋,两个人转过身,背对着身后正在进行的谋杀。 简月眼前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那张照片里有她的母亲丛丽媛、继父简东林、双胞胎弟弟简骋以及她自己,照片上的她还停留在七八岁的年纪,坐在简东林腿上,被简东林抱在怀里,她身边的妈妈和弟弟以及照相的人都不知道的是,简东林藏在怀里的那只手钻进了她的上衣中。 “呜呜呜呜——”简月听到母亲在身后哀哭,即将力竭,即将绝望的哀哭。 忽然,简骋甩开了简月的手,朝母亲跑去:“妈妈,我帮你!” 简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墙前,看着那张全家福,听着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手中紧紧攥着那只核桃。 咚——咚——咚——,简东林仍然在求救,核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像嘈嘈小雨,每一声都砸在简月的耳朵里,让她全身为之颤栗。 破旧的风扇还在吱吱呀呀转着,温热的风在房间里扫来扫去,扫到简月身上忽然消失了,风扇头往下一磕,那台风扇终于结束了它早已该结束的寿命。 简东林咽气了,他摊开手,手中的核桃骨碌碌滚到简月身后,轻轻磕了一下简月的脚跟,简月猛地松开手,攥在手中的核桃向下坠落—— 简月从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双眼,心跳得异常快,在她的胸腔里一下下往下坠,似乎要砸穿身下这张床,坠到十八层地狱里。 房间里漆黑一片,夜晚城市的灯光一丝都没有渗进来,简月慢慢坐起来,浑身冒出的汗逐渐冷透,睡裙冷冷的贴在脊背上,像是穿着一件湿冷的衣服。她从床头摸到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现在是凌晨三点多了,母亲应该早已睡了,但是电话还是很快接通了。 丛丽媛:“月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简月轻喘着:“妈,老房子还好吗?” 丛丽媛默了片刻:“还好,你怎么了?” 简月浑身陡然一轻,道:“没事,过两天我回去看你。” 丛丽媛却说:“不要回来,你们都别回来。” 简月不再说什么,叮嘱母亲好好休息,就挂了电话。她把床边的一层窗帘打开,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弯腰捡起一件睡袍套在身上,拿起烟盒和打火机去了阳台。 凌晨的城市沉静且绚烂,高楼之间飘着微凉的晚风。 简月撑着栏杆站在阳台,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她将掉在额前的长发往后捋,啪嗒一声甩开了打火机,火苗的微光中现出她肤色凝白又冰冷的脸,在她眼里反出一点金色的光,那点光很快随着火苗消失了,她的脸变得模糊,像落在窗纸上的美人的影子。 她扶着栏杆抽烟,放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折回去拿着手机回到阳台,接通了电话:“喂?” 简骋:“姐,还没睡吗?” 简月浅浅一笑:“你又知道了是吗?” 简骋的声音温柔且疲倦:“刚才接咖啡不小心烫到了手,突然就有些担心你。” 简月听到文件被翻动的声音:“你还在公司吗?” 简骋道:“嗯,我还在加班。” 简月把手搭在栏杆上,往下按断了一截烟灰:“骋,我想回老房子看看。” 简骋沉默片刻:“你又做噩梦了吗?” 简月:“嗯。” 简骋道:“老房子不要回了,妈不想让我们回去,我明天去看你。” 简月弯下腰,把额头贴在冰凉的栏杆上:“骋,我总是想起唐樱,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过她了。” 简骋道:“下个月是她生日,我陪你去墓园看她。” 简月:“我担心我会忘记,你一定要提醒我。” 简骋笑道:“你不会忘的,每年你都记得。” 简月笑了笑,准备挂电话。 简骋道:“姐,酒和安眠药,每天晚上只能吃一种。” 简月回头看了看放在落地窗边的酒瓶,笑道:“我已经一周没有喝酒了。” 简骋:“那很好,下次你过来我帮你减轻药的剂量,镇定剂也要开始戒了,你对镇定剂的依赖性已经很高了。” 简月潦草答应了声,挂断电话回到房间,她穿着垂到地面的黑色薄绸睡袍,衣角摆动起来,勾倒了地板上的空红酒瓶——噗通一声,酒瓶倒在地上,骨碌碌往前转了几圈,磕到简月的脚跟。 简月被酒瓶一磕,当即愣在原地,胸腔里的心脏狠狠地往下一砸,浑身都僵住了,刚才梦里核桃砸在地面的咚咚响声又一次在她的耳边响起,她似乎坠入一个漆黑无边的空间,无数的核桃像倾盆大雨般从天而落,扑通扑通响成一片,她陷入一个黑色的、密密麻麻的、无处可逃的牢网之中…… 简月仿佛被施了咒术,灵魂被抽离,立在原地僵站了足有半分钟才从那个漆黑的空间里逃出来,眼睛再次能看到东西,耳朵再次能听到声音,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她知道她刚才经历了什么,她又沉入了“黑窗”之中,类似心里催眠,但那不是别人给她的催眠,而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催眠,无药可救的是,她并不能抵抗自己给自己的催眠。简骋告诉过她,如果她不尽快找到方法阻止给自己催眠,她迟早会彻底陷落在黑窗里,再也不能醒来。 那一天显然不是今天,简月甩掉那只如附骨之蛆般的酒瓶,双膝虚软倒在床铺上,裹着被子闭上了眼睛,打算在天亮之前再睡一会儿。她的眼睛没闭上多久,手机又响了,她皱着眉拿起手机,看到是备注“一支队洪途”打来的。 简月:“喂?” 洪途:“简老师,你在家吧?” 简月:“在,什么事?” 洪途:“高森公寓死了个人,你要是不忙的话跟我们一起看看吧,我现在去接你?”这话说得很多余,大半夜能忙的事只有睡觉,难道她大半夜除了睡觉还能忙着梦游吗? 简月在心里发了几句牢骚,简单地道:“不用了,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开车过去。” 其实简月作为公安局的外聘顾问,不在编制内,完全可以婉拒任何形式的加班,同意深夜加班只是因为出警的刑侦支队的一把手去外省追嫌犯,一整队人马没了主心骨,支队一把手临走前又当着队里骨干的面把指挥工作的权力交给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深夜加班。她迅速换了身衣服,拿起车钥匙出门了,进了电梯困意上涌昏昏沉沉地往电梯轿壁上一靠,才想起自己临睡前喝了不少红酒,此时犯困也是醉酒的缘故,这样的情况肯定是不能开车的,于是只好又给洪途打电话,让洪途来接她。 洪途很爽快地答应了。 简月站在路边等车时看到马路对面的商场大楼上挂着一块十几米高的LED显示屏,屏幕里正在循环播放一条女士香水广告,香水是国际大牌,代言人自然也是时下最红火的女明星。女明星名叫冷微澜,刚拿下国内A类电影节的影后桂冠,正是轰轰烈烈风头正盛。 简月看着屏幕里的女明星,想起了唐樱给她发过的照片,照片上是唐樱和冷微澜的合照,那时的唐樱只是一名刚出茅庐的化妆师,冷微澜也只是刚拍了几部电视剧,无甚起色的小艺人。但是唐樱看过冷微澜主演的电视剧,很喜欢冷微澜,就和冷微澜拍了张合照向她炫耀,说自己实在好运,竟然追星成功了,今年一定一帆风顺。但是唐樱却在5天后离世,那张合照也成了唐樱遗留在人间最后的影像。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洪途降下车窗,声音响亮地叫道:“简老师!” 简月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从手腕上扯下一根皮筋儿扎住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绑了个低马尾垂在脑后,道:“简单说说情况。” 洪途个子高,直奔一米九,他开的小汽车是临时从朋友手里借的,他的身材健硕高大,挤在车厢里,塌着腰缩着肩膀,看起来十分难受,但他还是很乐天派地露出爽朗的笑容,即使这笑容和他们即将奔赴的命案现场非常不适配。 洪途道:“死者叫萧一杰,简老师应该听说过他吧?经纪公司的老板,和冷微澜闹绯闻的那个。就是前段时间有部很火的电影,好像叫《我在什么鬼地方等你》,冷微澜就是里面的女主角。” 简月还有点醉意,上了车就闭目养神,她不知道冷微澜和谁闹绯闻,也不知道冷微澜在什么鬼地方等谁,她只知道她很不愿意听到冷微澜的任何消息,哪怕从旁人口中。但是洪途给她的信息颇具爆炸性,她很感兴趣,然而她的感兴趣就只是语调微扬:“冷微澜的男朋友死了?” 洪途:“谁知道这俩人什么关系呢?萧一杰昨天晚上死在高森公寓的家里,一个小时前才被人发现。” 街边又出现电子广告牌,屏幕里的冷微澜一闪而过。简月不愿再见冷微澜,但是此时却很想看到冷微澜的脸,她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简月问:“萧一杰和冷微澜同居了吗?” 洪途:“是啊,高森公寓就是萧一杰和冷微澜的家,但是冷微澜上个月去外地拍戏,还没回来。” 简月一双乌黑的细眉轻轻一挑,又落下来,心说:可惜。 高森公寓是一个中档偏上的住宅区,安保系统很严格,非业主车辆出入都需要登记,摄像头分布在每一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这样的地方出了警情,把监控调取筛查一遍基本就能判断个七七八八。 洪途直接把车停在单元楼底下,自己先下了车,像一头黑熊似的蹿到另一边给简月开车门。 简月走下车,看到前面已经停了两辆警车,是率先接到警情出警的派出所民警。一楼大堂里,几个民警正在协助刑侦队调取录像,一个四十多岁的民警见来的人不是熟面孔,就问洪途:“小洪,你们队长呢?” 洪途道:“周队还没回来,这位是我们单位外聘的顾问。” 进了电梯,简月在右上角看到了摄像头,她侧倚着轿壁,道:“我听小师说周行已经回来了。” 洪途:“对,刚回来,还没归队。” 简月半阖着眼睛,语气里带着一股冷气:“难道他回家睡觉,把我换出来加班?” 洪途爽朗笑道:“没有没有,周队去看女朋友了,他跟女朋友也好久没见了。” 简月半阖的眼皮又往下一磕,似被强光刺了眼,直到出了电梯,走在楼道里,才道:“周队和女朋友的感情很好吗?每次出差回来都要第一时间向女朋友报到,比回朝复命还准时,他女朋友比慈禧太后还厉害?” 支队长周行和其女友之间的蜚短流长早在几年前就是“不可说不可说”的隐秘故事,所有人都知道周行和其女友早已感情破裂,简月也知道,简月故意这样说,是一种刻意的报复行为。 这个女人不善良且小心眼,很在乎自己难得的一天休假即将圆满结束时被叫来出警加班,而本应出警加班的人却在约会女友,她心里不爽快,嘴里自然不会轻饶了周行。 洪途跟在简月的身边,嘿嘿笑着,不搭话。 案发现场是楼道尽头的1306室,门开着,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站在门里靠在墙上,衣服穿得很匆忙,一件粉色睡衣外加了一件牛仔外套,怀里抱着一只白身灰耳朵大暹罗猫。她把手套和脚套递给简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笑:“月姐,这猫漂亮吧?这我上次跟你说的暹罗猫。” 简月怕猫,再可爱的猫在她看来都有一股子鬼气,她穿戴好手套、脚套,避开那只猫,侧着身子闪进门里,回头点评了句:“鬼媚似妖。” 师小冉:“哇,好高的评价!” 简月来迟了,现场暂由一个穿便衣的高个子男人指挥,简月刚走到他身后,他头也不回地说:“我和老王都认为不是他杀。”他叫沈冰,是支队的刑警,也是队内的主要骨干。 这套房子面积很大,仅起居室就五六十平方米,尸体倒在一扇足有三米多长,两米多高的置物架前,摆满了各色精致美丽的摆件儿,一眼看过去十分气派。 尸体周围站着两名穿白大褂的法医和采集痕迹的刑警。 简月朝那边打量一眼,整理着手套说:“什么东西噔噔噔直响?不觉得很吵吗?”房间里一直回荡着有节奏而且不间断的声音,沉闷且有力量,简月厌恶一切由撞击发出的噪音。 简月认为自己待人已经够冷了,沈冰比她更冷,当下一句话也没说就出去寻找噪音来源,自打她到了现场就没正眼看过她,像一具行动灵便的披着人皮的机器人。 “简老师来了。”一名刑警给简月腾出了尸体旁边的位置。 简月蹲下身打量死者;萧一杰三十多岁,身材锻炼得很好,称得上年轻英俊、事业有成,此时穿一身睡袍,躺在地板上,已经死亡多时,散发出一阵阵尸臭。 简月用手背贴了贴死者的颈窝处裸露的皮肤,发现尸僵还在,然后直接解开了死者的腰带,用手轻按他的腹部,在裤腰的位置找到了几块霉绿色斑块。她略想了想,道:“死亡时间超过24个小时了,昨天的温度多少?” 法医:“零上27℃。” 简月:“那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零点之前。”她检查尸体腹部尸斑的坠积期,“身上有外伤吗?” 法医:“除了肘部两处皮下组织挫伤,没有其他外伤,致命伤在脑后。死者是从凳子上摔下来,后脑勺砸到茶几,脑部受到重创,枕骨已经碎了。” 简月把死者翻了个身,立即闻到腻滞的血腥味,她用手指按了按死者脑后枕骨,至少摸到两处断裂,发现一条小拇指长短的出血口,尸体脑部下方有一滩厚厚的血泊,血液发黑、黏稠,有结块的迹象。 简月道:“血流了不到一升,可能颅内也出血了。”她站起身,仔细扫视这个小小的案发现场;尸体头枕着一片血泊,想必倒下时头砸到了玻璃茶几,茶几也碎了,尸体身边散落着玻璃碎片,还有一只鞋盒大小的药箱,药箱里的药品等物撒了一地。而且墙边倒了一只小小的木凳。 简月把洪途叫进来,让洪途和另一名警察把尸体抬到一旁的担架上,然后摆正了小木凳,穿着鞋套小心翼翼地站了上去。 机器人沈冰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边,冷冷地问:“你干什么?” 简月:“来得正好,扶着点我。” 沈冰面无表情地张开手臂,把她纤瘦的身体圈在自己臂弯之间,毫无诚意地敷衍了句:“小心点。” 简月用余光瞄了他一眼,心道:你大可不必说场面话,倘若我真的摔死了,你沈警官充其量也只是对我默哀一秒钟,再指挥洪途就地挖坑把我埋了。而且她怀疑就算沈冰让洪途把她活埋,洪途也会照干不误,因为洪途很崇拜这个冰块。 简月站在小凳子上,伸直了双臂,发现自己的手还不到置物架顶部,置物架顶上还搁着一些东西,正对着尸体的地方空了鞋盒大小的地方,原来似乎摆着药箱。她又踮起脚,脚下的凳子忽然开始颤悠,她忙道:“沈警官。” 沈冰腾出一只脚踩住凳子腿,双臂围了个半圆把她圈在里面,冷冷地“嗯”了一声。 简月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又用手去够置物架顶端,这下她能触到顶部,但是脚下的凳子更加不稳,要不是沈冰帮她踩着凳子腿,这会儿她早已经像萧一杰一样摔下来了。 简月朝沈冰伸出手:“沈警官,劳驾,扶我下去。” 沈冰握住她的手把她扶下来,简月一着地沈冰就把手撒开了。 沈冰道:“结合现场的情况来看,我和老王都认为死者是意外死亡。” 简月:“什么意外?” 简月在明知故问,沈冰朝她看了一眼,道:“你刚才自己也试过了,凳子很不稳定,死者萧一杰死前或许就踩着凳子去取放在置物架顶上的药箱,结果凳子倒了,他摔下来磕破了头,休克导致死亡。” 简月问法医:“死者身上有伤口吗?” 法医:“手背上有一条一厘米左右的外伤,是死亡前不久留下的伤口。” 法医把萧一杰的右手手背翻过来,简月看到一条指甲盖长短、微不足道的、细长的伤口,皱眉道:“划伤的吗?” 法医:“还不能确定,回去做伤口鉴定可能会查出微量元素。” 简月道:“沈警官,找找屋子里有什么锐器沾了血,我要知道死者手上这道伤口是怎么造成的。” 沈冰虽然不待见她,但是也听她的,和洪途分散开寻找沾有血迹的器皿。 简月又道:“小师,你把药箱收拾好,带回队里。” 师小冉先把已经戴上束缚带的猫拴在门把手上,然后进来收拾药箱。 简月看着那只蹲在玄关处威风漂亮的暹罗猫,道:“那是死者养的猫吗?” 师小冉边收拾药箱边说:“是啊,报案的人说是死者和女朋友养的猫,刚才它一直想跑出去,我就把它拴住了。” 简月想起了萧一杰手背上那条细小的伤口,对法医道:“刘主任,你把那只猫的指甲剪下来带回去查查有没有血迹,伤口可能是猫抓的。” 说完,她在起居室里边走边看,慢慢转到沙发前,发现桌上除了一些杂物外还摆着一包棉签,还有一瓶“洁耳舒”,她翻看瓶子后面的使用说明,才知道这瓶“洁耳舒”是用来给猫清除耳螨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瓶子的盖子扭开了放在一旁,桌上还搁着一根使用过的棉签。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桌上还有一张签收单,是某某鲜果店的签收单,签收的货品是一箱血橙,签收人是萧一杰,签收时间是9月18号晚上9点18分。看到这张签收单,简月才闻到客厅里的确有橙子的味道,电视柜前就摆着一箱橙子。她蹲在箱子前,拿出一颗橙子,拴在门口的猫忽然“喵呜”叫了一声,在门口乱转,显得很烦躁。 简月看看暹罗猫,又看看手里的橙子,把橙子放在地上用力朝暹罗猫推了过去,橙子滚了几圈滚到暹罗猫跟前。 “喵呜!”暹罗猫不停地叫着,焦躁地转来转去,脖子里缠了好几圈绳子。 简月看着它,一双弯细的眉毛皱得紧紧的,心里的疑窦更深。 洪途:“简老师,没有发现带血的锐器。” 师小冉:“月姐,药箱收拾好了。” 简月沉浸在自己的怀疑之中,没有听到洪途和师小冉的话。 沈冰见她不理人,皱眉道:“简老师,这件案子让不让派出所接手?”换而言之,是否定性为刑事案件,你倒是给个准信儿。 简月回过神来,被他冰冷的嗓音冻得牙酸,站起身道:“先把尸体带回队里,等周队回来我们开会决定。” 报案人和现场采集要的证物全都被送回公安局。 民警和刑警全都撤了,简月走在最后,身边跟着师小冉,师小冉还抱着那只暹罗猫:“月姐,把猫猫带回去干吗?” 一出单元楼的门,简月看到天色已经泛白了,头顶是墨蓝色的天,天上挂着一盘小小的透明的月亮,像白色的太阳。她扯掉皮筋,拨了拨一头乌黑的长发,既疲惫又犯困:“你不是喜欢猫吗?带回去让你多看一会儿。”她指了指洪途开来的小桥车,“把猫放车里。” 师小冉:“不嘛。我想抱着它。” 简月拍拍她脑袋:“乖哦,把猫放车里。” 师小冉只好把猫放进洪途的车里,简月搂着她的肩膀,对除了她之外最管事儿的沈冰说:“你们先回单位吧,我和小师要回家换套衣服。” 沈冰很直接地说:“你们穿得很整齐。” 简月干脆把外套往外一掀,露出肩膀,笑道:“现在不整齐了。” 沈冰被刺了眼睛似的把脸扭开,钻进洪途的车里,洪途把脑袋探出车窗喊道:“不着急,你们俩慢慢来。”话没说完,洪途“哎哟”一声,被沈冰拽进车里。 一溜警车开出小区,简月和师小冉在小区门口叫了辆出租车,先把师小冉送回家,然后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区里,回到家时墨蓝的天褪去了黑色,天变成蓝色,那轮白色的、小小的月亮也不见了。 简月一个人住,租了一套小小的单身公寓,陈列品和装饰物匮乏得像个样板间。她洗了个澡,细细地化了妆,挑了一套衣服,挎上包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片刻,确定镜子里的女人一如既往高挑美丽,才拿上车钥匙出门。她的车是一辆火焰蓝沃尔沃XC40,是上个月简骋买给她的29岁生日礼物,纪念她迈入三字头的最后一个生日,换下了她原来那辆到手不到5万的二手奇亚。 长岚市公安局在俗称的政府机关一条街,离简月租住的小区只有十分钟车程,她到公安局的时间恰好踩着上班时间。 保安小石打开了电闸门,还特意从窗口里探出头,笑道:“早啊!简老师。” 简月戴着墨镜,朝他笑了笑:“早。” 简月把车停在大院停车场靠里的位置,熄了火扳过后视镜打量自己,用手梳理了下乌黑曲卷的长发,扭出口红补了点妆,然后下车走进办公楼。 简月在市局上班两个月有余,这栋楼里的人大都和她碰过面,她微笑着和所有人打招呼,迎面走来两个女警,两个女警穿的也是便衣,但穿的是很普通的短袖牛仔裤,最俏丽也不过穿一双马丁靴,就算化妆也是一层淡妆。她们这样中规中矩的装束才适合严肃的执法机关的氛围,相比之下,身穿质感丝绸衬衫和高腰阔腿裤,踩着高跟鞋的简月就是她们当中的异类,简月更像是出入高级写字楼的女高管。 女警张开胳膊把她拦住,笑道:“今天必须告诉我你有没有男朋友,不然政治处的小吴就要把我烦死啦。” 简月正在看手机,一抬头看见了她,就把手机放进包里,走上前笑道:“告诉小吴,我是古墓派女魔头,不近男色只近女色。”说话间,她搂着女警转了个圈儿,把挡在她身前的女警送到身后,发尾轻扬衣袂流风地走了。 刑侦支队在七楼,七楼的大办公室里很热闹,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餐,今天多了一只猫,一群人哄一只猫,把猫当大爷似的放在桌上,十几双眼睛盯着它吃一个鸡蛋火腿馅包子。 师小冉百爪挠心地朝暹罗猫伸出手:“啊啊啊……不要给它吃咸的!会掉毛!” 洪途臂长惊人,胳膊伸直了按住师小冉的额头把师小冉远远挡在一旁,咋咋呼呼地道:“不咸不咸,是甜的。” 师小冉使劲抡胳膊,但无济于事:“不咸也不能喂猫猫吃,松手啊!洪图图!” 洪途眼睛一瞪,露出凶相恐吓她:“你叫我啥?” 师小冉:“大耳朵图图!” 洪途抄住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还把她举到和自己眉毛那么高:“小丫头想造翻啊,道歉,不道歉就不放你下来。” 师小冉想薅他的头发,在他剃成板寸的脑袋上摸了一圈没揪到头发,这才求救:“沈哥,你管管他呀!周队不在他就老欺负我!” 沈冰从不参与他们的胡闹,自己坐在办公位里喂鱼,他养了几条漂亮的小丑鱼,平时最大的爱好和休闲娱乐就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几条小丑鱼在鱼缸里游来游去。他往鱼缸里撒着鱼食,头也不回地说:“把小师放下来,别摔着她。” 沈冰一吭声,洪途就老老实实地把师小冉放下来了,还摸摸师小冉的头,附送人身攻击:“小师妹,你好像比昨天又矮了一厘米,你一天天矮下去,158天之后就不见啦。” 师小冉气冲冲地反击:“你每天长一厘米,明年你就会把天捅个大窟窿!” 洪途嘿嘿笑:“别怕,天塌下来哥哥帮你顶着,你就躲在我的口袋里面。” 师小冉:“绿巨人!” 洪途:“霍比特人。” 师小冉身高158厘米,不算矮,但在警察堆儿里就拉低了平均身高,尤其是站在洪途身边,简直像放大数倍的牛蛙旁边站着一只小鸡仔。她当初考警校时成绩是全省第一,体能测评也很优异,所以趁着放宽身高限制的东风上了警校。后来也是以警校毕业第一名的成绩被聘入市局刑侦队。 简月靠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他们俩几乎每天上演的小学生水平的斗嘴,等他俩偃旗息鼓了才走进去:“早上好。昨晚的物证在哪里?” 简月一进门就径直走向摆在窗边的一张方桌,上面搁着几只箱子,箱子里通常放着正在侦破的案件的物证。同事们七嘴八舌地向她打招呼。 师小冉跑过去:“在桌上,一号和二号箱子。” 简月把包放在一旁,开始查看一号箱子:“你去吃饭吧,给我留一杯豆浆。” 师小冉:“我吃饱了,豆浆给你留着呢,黑米味儿的。” 简月腾出一只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宝贝真贴心。” 师小冉偏头看着她,本来就明媚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简月察觉到了,就朝她抿唇一笑:“看什么?” 师小冉:“月姐,你今天的涂的口红色号真好看,是现在很流行的斩男色吗?” 简月悠悠笑道:“我斩男,还需要斩男色吗?” 师小冉发自肺腑地道:“不需要,你自己够斩了,对面信息办公室的女孩子们说你简直就是一把刀。” 简月蹙眉想了想,笑道:“这算是好话吗?” 暹罗猫从桌子上跳下来,朝师小冉走过去,师小冉知道简月不怎么喜欢猫,就把猫抱起来走远了几步。但是暹罗猫又从师小冉怀里挣脱出来,走向简月。 简月不是不喜欢猫,是怕猫,她感觉到脚脖子被毛茸茸的东西扫了一下,低头一看,是暹罗猫趴在她脚边。她吓了一跳,立即往后退:“小师,把它抱走。” 师小冉想把猫抓住,但是暹罗猫也受了惊吓,没头没脑地直奔简月。 简月躲避不及,转身想跑,却在转身的瞬间撞进一个宽阔厚实的胸膛——她仰起头,看到一双漆黑且沉静的眼睛。窗外筛进来一道阳光,那道光在男人的脸上一晃而过,像阳光从山岭脚下升起,倏地一下又沉到山的背面去,短暂地现出一张藏于满山深秀中的脸。 师小冉笑道:“周队,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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