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自供状,曾国藩幕僚手记,数张CC系情报残页,揭开太平天国宝藏的失踪之谜,与文物鉴定师、符号破解专家七日惊险夺宝。一部考验智商和知识储备的悬疑之作。一场凶险莫测的神秘饭局,清古斋风波再起。剽悍的香港富商、神秘的旧金山来客、从日本归国只身赴宴的少女、本地古玩圈成名已久的大人物,共聚南京地下溶洞,在吃下必死的毒菜后见到了事关太平天国宝藏的四件古董。变故突生,清古斋的刘亦然被诬陷杀人夺宝,被迫千里逃亡,也因此获知揭开天国宝藏谜案的资料不仅涉及曾国藩、李秀成,更涉及中统CC系。同行的金山客敌友难辨,救援的朋友前途未卜,他们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以为破局的人都已踏入一个更大的陷阱…… 第1章致命饭局 刘亦然面前是一张红楠木圆桌,周围五个人正襟危坐,圆桌中央摆放着一盘菜,旁边是尺把长的金色木匣。 菜是嫩玉白菜,盛在黄色的瓷盘中。盘敞口,圈足、弧形壁,底微塌,通体黄釉,色如初升之阳,淡而薄,润色娇嫩,淡雅匀净。 “这是一份毒菜,不知各位是否有意尝一尝?”声音不大,却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马先生说笑了,我孙老三还没坐在这张桌子前时,就知道要吃毒菜了。”孙老三哈哈大笑,看着在座的其他四人道,“我肯定是要吃的,死就死吧,谁让你坐在这里呢?他们想吃,还吃不着呢。” 马先生没有理会孙老三,接着道:“薛亮先生,您从美国旧金山而来,虽然知道必吃毒菜,但现在还有机会退出。” 薛亮摘下银丝边眼镜,从左上衣兜中取出麂皮眼镜布,缓缓地擦拭着镜片,道:“玉白菜,蔬菜之王。苏尼特羊肋条肉,八瘦两肥,手工剁成肉糜。河北衡水老白干,少许喷洒除味,拌匀盐、糖、胡椒粉。胡萝卜切丁,玉米百粒,搅拌肉糜为馅料。” 镜片在麂皮的擦拭下洁净如新,薛亮轻轻戴上,然后将眼镜布叠好放入衣兜,看向桌上那盘菜:“玉白菜去除叶梗,精选上好叶片,嫩黄小菜叶汆水,再摊凉,包入馅料,上锅蒸熟,薄芡微淋,装盘盛放。只不过……” 薛亮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只不过令人垂涎的菜品,馅料里,不知道放了什么毒?”一个少女的声音道。 孙老三马上接过话:“欧静儿,你是真傻,还是假聪明?你问他这个问题,他会告诉你吗?薛亮,还有你,刘亦然,坐在这里的都是见过生死的人,你到现在也没说句话,是几个意思?算了,不说也罢。我说马卫,你一直在卖关子,死就死,活就活,干吗还弄盘毒菜出来?” 欧静儿轻皱眉头,正要发作,马卫道:“孙老三,你想第一个吃这份毒菜,我怕你还没资格。刘亦然,您来自京城清古斋,若说坐在这里的人谁有资格吃第一口,我想,也就是您了吧?” 孙老三脸皮不青不白,冷笑一声,道:“我是没资格吃啊,谁吃谁先死。也对,既然是清古斋的人,也不能白受名号,你就先吃,让咱们看看,这毒菜吃下去怎么个死法。要是死得难看,咱们兴许直接拿枪把自己崩了,也省得遭罪。” 马卫笑了,道:“我可以向诸位保证,如果单品此毒,味道是有点儿苦,但经用嫩玉白菜的清甜、苏尼特羊肉的鲜香中和之后,甘美的滋味,是可以让人忘记恐惧的。” 薛亮呵呵冷笑,手指敲击着桌面,一字一句慢慢地道:“马先生,如果我猜得没错,上面应该有辆灵车等着,有人死了,直接送到殡仪馆,那里将有一个火化工静候。可悲的是,孙老三,你家人估计赶不及见你最后一面,或许一个小时后,火化工就有活儿干了。” 说着他看向孙老三,接着道:“怕是装着你骨灰的盒子,将被送到香港那条在公海漂荡的船上。” 孙老三昂起头来,并没有发怒,反而哈哈大笑:“薛亮崽子,老子在香港天天见美国华人,你这是吓唬三岁小孩子玩吧?我倒要看看,谁先死谁先活。” 说罢,他看向刘亦然,道:“你要不敢吃,干脆自己把左胳膊卸下来,滚到上面去,赶紧回家找你妈吃奶。” 刘亦然猛地抬头望向孙老三,正要开口,却听欧静儿道:“孙老三,你再这样狂妄,我敢保证,你是今晚第一个死的,你信不信?” 孙老三啪地一拍桌子,大喝道:“怎么,谁要杀我?是你欧静儿,还是你刘亦然?既然大家都要死,还分什么谁先谁后?” 既知死不可避免,那么何必分先后?刘亦然心中一团怒气,随着孙老三的大喝,不知怎么就消失了。 怎么就成了这般情景? 他缓缓拿起镶嵌着白银的竹筷,银制的筷尾方正,尖利的筷头却与尖刀相仿。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将银筷缓缓伸向嫩玉白菜,夹起一个菜卷,送进口中。 鲜香充盈口齿,而这美味之中,隐藏着骇人的杀机。如果没有解药,刘亦然深知必死无疑。他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一个时刻,没有任何人威逼,自己会主动触碰死亡。 放下银筷,他屏息静气,安然端坐,不知死亡何时来临。 五个小时前,刘亦然还在北京前门大栅栏清古斋重张开业的店铺,接到一个饭局邀请的电话之后,他被一辆日产尼桑车接到首都机场,登上了飞往南京的航班。 饭局在南京,接机的奔驰车将刘亦然送到一处水系环绕的私人会所,两名身着红色旗袍的服务员,将他引至会所内。只见偌大院落,游廊曲折,假山掩映绿植,耳畔丝竹声起,窗棂透出明黄的灯光,不知是什么豪门夜宴,里面又是何方贵客。 穿过院落,前方是青石小桥,继续前行,夜色下烛影摇红,青灯如豆,照出一条鹅卵石铺就的两尺余宽的翠路来。沿着石路转左向右,翠色愈密,两名服务员将他引至一处所在,停了下来,手指向前方一块巨石,随即后退不见。 刘亦然愕然,左右相顾,不见人影。 请客请客,主人家却不来见面,该往何处?他正在犹豫,突然听到轻轻的咔嗒声,两行地灯亮起,前方出现了一条灯路,通向不知名的所在。 刘亦然顺着灯路小心翼翼前行。他发现是在往下方走,地势渐渐下沉,四处只闻越来越响的水声。最后灯路中断在一块高大的巨石前。他走至近处,只见巨石中间有三米左右宽的缝隙,一阵凉风吹来,隐隐听到黑洞洞的缝隙处似有人声。 他停下脚步,正考虑要不要继续前行,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刘先生,请向前走,放心,这次南京饭局正是设在此处。” 话音未落,灯光大亮,刘亦然这才看清,巨石缝隙原来是一扇青铜门。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刘先生,欧静儿会来接你。她可是调皮,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 随着声音消失,厚重的青铜门缓缓向两边开启,一个妍丽的少女出现在刘亦然面前。 “刘亦然,我和马叔叔打赌,你不过是个普通人。”欧静儿看着刘亦然的眼睛道,“清古斋的女婿,也不见得有多帅嘛。” 刘亦然道:“我还不是……” 欧静儿拦住他的话,道:“你是不是谁的女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好奇,壬申年戊申月庚辰日巳时[1],清古斋重张开业,会派什么样的人来赴宴。你不高兴了?不高兴,人会更丑的。哟,你不会欺负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吧?” 小姑娘连珠炮似的发问,让刘亦然措手不及,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你看到我了,然后呢?” 欧静儿笑道:“你可真逗,你以为我想看你啊?只是下面的空气太紧张了,我上来透透气。谁知道这是不是死之前,呼吸到的最后一口新鲜空气?” 她抬起头来望向夜空,叹了口气:“活着真好。刘亦然,你说,如果你今天死了,会不会庆幸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我?” 刘亦然不语,只是看着她。欧静儿又道:“我倒是很庆幸,今天死的人里竟然有清古斋的朋友。” 话一出口,她又咯咯笑了,道:“刘亦然啊刘亦然,你到底要不要活着出去?” 刘亦然道:“不知道,但我不想死在这里。” 欧静儿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沉默半晌,方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要是想死,就得下去吃这顿饭。” 说罢,她引着刘亦然踏过青铜门,只见一道旋转的青石楼梯径直向下。一步步走去,远处是绵延的黑暗,仿佛伸向深不见底的地心,每向下一个台阶,前方地灯方才显现,一盏盏将光明引入地下。刘亦然心中细算,这里至少有二十五米深。 下行越深,湿润之气越浓,一丝清香飘过,沁人心脾。不一会儿,一孔三丈余高的洞穴出现在眼前。刘亦然随着欧静儿转进来,前方豁然开朗,数百株金茶花绽放,花色金黄,雍容秀丽。 绕过金茶花,向下竟又是一层,水声隐隐传来,梧桐树枝繁叶绿,沿高十余米的阔大空间遍栽,正中央是一处三进的穿堂四合院建筑,青砖斗子墙,屋顶小青瓦。水磨对缝如丝,清水一色素雅。方砖砌成层层推出的额枋,两侧为砖雕垂柱,简洁精美,圆润大气。 院门前有两排共四人守候,见到欧静儿,齐齐躬身,打开朱漆扇门,两人方才进入。院内青砖铺地,砖雕细腻,窗棂阖开,梧桐树四角安植,蜡梅、水仙、兜兰争芳夺彩,迎春、天竺、瑞香各呈其姿,却也雅致幽静。 穿院过房,直至坐在那张红楠木的圆桌前,等待其他三人到来时听马卫说起,刘亦然方恍然大悟,这里是一处地下溶洞:分为三层,一层石,二层花,三层树,其间有天然水系环绕,俗称石包水。溶洞核心位置建有一处院落,专为招待贵客之用,其所在隐秘,外界均不可知。 又有人陆续到来,对此皆惊讶不已。孙老三道:“马先生,你选的好地方,就算是死,也能在地府里吹嘘一回了。连阎王爷,也未必能住到这种神奇的房子。” 两名穿旗袍的服务员茶沏普洱,六道奉上。马卫端起一杯,道:“孙老三,你能来参加饭局,应该庆幸。若不是你大哥去世,还真是轮不到你来见世面。” 孙老三呵呵笑道:“我大哥寿高,经见得多,也算活过一回。我不来,怎么能遇到薛亮?他家的公司在全世界各地捞宝藏。还有欧静儿,听说你父母身体不好,你不在日本好好上学,特意回国代替你爸妈来。明知来了就要死,可你父母还是让你来了。你们欧家人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欧静儿笑道:“孙老三,爸爸听说你要来,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和你多说话。” 孙老三一愣,道:“怎么,你爸爸是听说过我孙老三的名号,让你求我保你的命吧?” 薛亮笑道:“长耳朵是听人说话的,人家常说人要有脑子,是为了明白这话是好是歹。” 孙老三眼珠转转,猛地站起身来,想了想又坐下了,道:“我敬重你欧家,你倒是盼着我活不了。和死人多说话,日后说起来,孙老三死前说些什么,你能去香港换笔买卖了。你就这么自信,清古斋的人都未必能活,你能活得了?” 欧静儿面色一变,正欲发作,突然一个新的声音插了进来:“谁死谁活,都别讲得太早。马卫请我们来,我们要是都死了,他这笔买卖人情还怎么做?” 马卫起身,面露喜色,道:“周华,你来晚了,但你到底还是来了。” 一个中年男子施施然坐下,才道:“这种事情,我不来还有什么意思?我说孙老三,来到大先生的地盘,有你大哥说话的份儿,还真没有你出声的资格。” 孙老三看了看马卫,又看了看薛亮、刘亦然、欧静儿,没有一个人说话,终于闷哼一声,端起茶杯自顾自饮起来。 马卫道:“既然客人们都到了,大先生吩咐过,今天他临时有急事,非他不能解决,所以叮嘱我好好招待大家。不多说了,开始上菜。” 两男两女鱼贯而入,搭配成对,分别抬一朱漆食盒。第一对打开食盒取出菜品:嫩玉白菜。第二对更显谨慎,将盒中的金色木匣轻放至桌上,才躬身退去。 六名女服务员分列伺候,每人面前皆玉碗金樽,五粮液斟了满杯,马卫站起身,手举金樽道:“诸位,大先生交代鄙人准备饭局。此前分别联系,符合条件、有实力参与者共二十一位。” 孙老三截住话头,道:“可敢吃你家毒菜的,只有我们五个人。” 周华笑道:“孙老三,孙老板,若不是你大哥意外去世,哪儿轮得到你坐在这张桌上?大先生念及旧情,你可不要乱说话,无事搅局。” 孙老三哼了一声。马卫接着道:“大先生提起饭局,特意交代过,此次召集诸位,是为了一宗宝藏,史传‘金银如海’。大先生真心实意,愿意向诸位提供信息,共同挖掘宝藏。” 说到此处马卫神情一凛,指着桌上的金色木匣,道:“盒内所装之物,想必诸位都能猜到,和那笔宝藏息息相关。诸位名声在外,都是能够从针尖掘金的高手,窥一知全。大先生说了,要是有人起了贪念,看到信息知道了宝藏的秘密,分财自然可惜,独吞更合其意。” 欧静儿道:“那么多钱,要来有什么意思?要不是爸爸逼着我来,我可不蹚这一池浑水。” 马卫笑道:“欧家人自然不缺钱,可别人未必。大先生说了,诸位都是刀口生存的人,见多识广,干买卖先想退路。赚钱事小,命大是真。依我说,诸位先小人,后君子。无法想象的宝藏就在眼前,要开盒观看,敬请品尝毒菜,这是来赴宴的前提条件。” 薛亮道:“既然这样,我倒要请教,欧家请的是谁?” 欧静儿冷笑道:“你是想说,来的应该是我父母,而不是我这个小孩子,对吗?” 薛亮没有说话,看向马卫。马卫道:“这一点不必担心,请稍等。” 他一挥手,一名服务员取来一台贝特丽电话,红色的座机放在红楠木桌上,一条长长的电话线,沿着话机向外延伸。马卫拨通电话,摁开免提,阵阵咳嗽从话筒中传来:“我是欧家明,我的女儿欧静儿,可以代替我做出一切决定,包括品尝美酒佳肴。若有差错,生死与诸位无关。” 马卫道:“欧先生,欧静儿在这里,您有什么话要现在和她说?” 欧家明道:“静儿,你怕不怕死?若是你死了,别怕,我和你妈妈随后跟着你去。” 欧静儿肩膀微动,声带泣音,却没有说一句话。 电话挂断了,马卫道:“欧先生在日本需要做一个重要手术,欧静儿代替父母前来,大先生知道后劝了几次,但欧家人一定要参与,不计生死。当然,四道菜吃完之后,如果最后诸位能够参与此事,事成之后自然会有解药奉上。若知道相关信息,却走漏风声,也就莫怪毒发身亡、尸骨无存了。不过,为这一笔金银如海的财富丢了性命,也算是值得。” “这是一份毒菜,不知各位是否有意尝一尝?”马卫的声音不大,却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刘亦然夹菜入口,只觉得众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 孙老三抢先道:“清古斋的女婿,这一口菜什么滋味啊?哎呀,你从报社辞了职,跟着你老丈人在前门重开店铺,死在这里可惜了。你要是现在退出,我孙老三保你一条命。” 刘亦然并不看他,而是看向桌上那只金色木匣,道:“你既然摸了我的底,那你有没有兴趣摸摸匣内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吃一口毒菜?” 他双眼紧盯孙老三,孙老三脸色紫涨,拿起银筷,夹了一只菜卷,放入口中大嚼,道:“来来来,你们还等着有人喂?找死的事,还是自己来最好。” 薛亮、欧静儿、周华分别夹菜入口,慢慢品尝,谁也没有说话。 室内一时寂静,孙老三急躁起来,拍着桌子叫道:“马老板,马先生,马卫,你这是要等我们都死干净了,才把那匣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不是?” 孙老三话一出口,众人倒没什么,欧静儿突然脆生生地笑起来。孙老三一时有些莫名其妙,欧静儿手指抬起,向他指了三下。 孙老三道:“欧家姑娘,张嘴是要说话的,你说我能听明白,你这手指了我三下,是要做什么?” 欧静儿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爸爸说得对,如果有人想找死,那可真是任凭谁都拦不住。” 薛亮道:“孙老三,你还想不想看看木匣里是什么?要我说,你就不该来,白扔一条命。” 孙老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刘亦然突然起身,伸手径直打开了木匣。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刘亦然手中之物:一枚铜钱。 铜钱直径十点一厘米,厚一点四厘米,约重八百克,上刻“太平天国”四字。正面内外轮相距两厘米[2],两条五爪金龙,昂首欲腾云而起,正中龙珠,纹样波动若水,正是双龙戏珠图案。 铜钱背面,刻有繁体“圣宝”二字,周雕云雷、如意、鱼跃等吉祥纹样,莲花座下雕有莲花一朵,精美如许。 “太平天国!”薛亮失声叫道,随后一拍前额,看向马卫,“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要将饭局设在南京城了。” 周华冷笑道:“薛老板,你可真会演戏。按理说,不应该啊,你虽然人在美国旧金山,可马卫也不会没摸清你的底,就请你来吃一顿泼天的财富盛宴吧?” 薛亮脸色一变,道:“我有什么底牌,你未必知道吧?可你的底是什么,我一清二楚。” 周华哈哈一笑,道:“那是当然了,你薛老板是做什么的?CC系的后人,中统权势熏天,蒋家天下陈家党,你家祖上,本就是陈氏兄弟的嫡系。陈家人去美国避难,中统也没有了,但你薛老板搞中统的那一套手法可一点不见少。要不然,你们开设的公司能在全世界捞宝藏?别人不明白,你以为大先生不知道薛老板是如何起的家?” 薛亮冷笑连连,欧静儿赶忙站起来道:“叔叔们,你们是来吵架的,还是来吃饭的?没点儿本事,谁能坐到这饭桌上?别耍脾气行不行?就算我年纪小,也能分清主次。你们再长几岁,都能当我父亲了,叫声叔叔也不为过。叔叔们就别吵了,一起来看看这枚铜钱有什么秘密才是正事。” 薛亮看她一眼,嘟囔道:“我有周华那么老吗?你可真会说话。” 欧静儿一笑,一双大眼睛忽闪着看向在座五人。 孙老三笑道:“世侄女,好,我就认你当个世侄女,依我看啊,这枚铜钱,它不是钱啊。” 说完,他得意地看向众人,见无人答腔,又转向欧静儿,道:“我来教教你,太平天国十四年间[3]铸造过的铜钱,正面或是‘太平天国’‘天国圣宝’‘天国太平’等,背面是‘圣宝’或‘天国’‘太平’不一,不过这是1860年前的制式。进驻苏南、浙江,尤其是打下天京后,铸造铜钱时改成了‘太平天国圣宝’六字制。照这个变化,这枚铜钱显然不是通用钱。” 马卫道:“不愧是香港古玩行里的顶尖家族。没错,这还真不是一枚通用钱。” 孙老三经马卫一夸,更来了精神,抢着道:“这枚钱我在香港见过一次图样,叫镇库钱[4]。我大哥当时还说,背后有大秘密,一直追查原主是谁,铜钱在什么地方。没想到在南京给遇到了。能看到太平天国的镇库钱,吃上一口毒菜,也是该着了。” 说着,孙老三又夹菜入口,放下筷子才道:“这有毒的菜,看来吃得值,各位不再品尝一下吗?” 马卫道:“还有三道菜,众位不急,慢慢品。” 薛亮道:“那就是还有三件东西与宝藏有关系?” 刘亦然突然道:“应该说,想看东西就得吃毒菜。吃完四道毒菜,见到四件东西,了解的秘密越多,死得也就越快。” 薛亮不由看向刘亦然,呵呵一笑,夹起菜吃了一口,道:“清古斋的人怕死,还真是从来没听说过。” 欧静儿也看向刘亦然,道:“亦然哥哥,你说得这么可怕,那你吃不吃呢?” 刘亦然听欧静儿突然叫自己哥哥,不由一怔,看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直盯着自己,只得道:“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吃也得吃啊。”说着,便用银筷夹菜吃了。 孙老三笑道:“镇库钱既然有,那就说明,金银如海的宝藏有可能是真的。还有两个菜卷,好吃得很,世侄女,周老板,你们两个一人一个,咱们紧着看下一件东西呢。” 欧静儿、周华互看一眼,一人一个菜卷吃完,黄盘撤下,马卫轻轻点头,两男两女依前式样,同样一菜一匣,摆放在桌上。 红泥汤锅分上下两层,下点炭火,通红明彻,燃着似有似无的火焰,黄白焰火将汤锅催出热浪,顺着锅沿溜出阵阵清香。服务员轻揭锅盖,犹如仙山云腾,香气随着乳白色的汤水滚沸弥漫房间。 马卫道:“松茸血鸡云外鲜,采自蒙顶山天将树下松茸,九十分钟后送上飞机,空运至南京。鸡是亮甲屯小赤鸡,血水放净,三次洗滤,与松茸之香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 服务员把碗一一置放于众人面前。欧静儿缓缓吸了一口气,似是要将弥漫室内的香味一点点吸入,再拿起羹勺,舀汤入喉,这才道:“松茸血鸡云外鲜,爸爸说过,云外鲜品的不是汤,嗅的是真味。今日一见,味与汤,两下里结合,先嗅其味,再品其汤,那真是嗅觉与味觉的完美结合。我以为爸爸夸张了,今天一品,为着那一刻的美妙若仙,真是死了也值。”说着,她有意无意看向孙老三。 “你要吓到我了。”孙老三呵呵冷笑,也拿起羹勺喝了一口,“欧静儿先喝了汤,我再替诸位试了毒菜,滋味怎么样,你们都知道了。现在由我打开木匣,诸位没意见吧?” 众人还没有表示,他已抢先伸手将木匣打开,里面有一物,用金丝红布覆盖,看不真切。 周华不由取笑道:“孙老三,我看你就是手臭,让你打开,还是看不到。” 孙老三正要揭开金丝红布,周华又道:“且慢,你的彩头不好。依我看,让欧静儿来揭开秘密,诸位看如何?” 孙老三不满地道:“开个匣要死要活,揭块布,也要这么麻烦。” 周华道:“我听说香港人最讲究彩头了,你要是不怕,你就揭开试试?” 孙老三面色一变,似乎有些犹豫,欧静儿已伸手揭开了金丝红布,原来摆放的是一个砝码,其上赫然写着“天朝圣库”四字。 众人哄然一声,不由都站起身来。孙老三一把抢过砝码,拿在手中细看。只见砝码铜色赤黄,呈扁圆形,与小鼓相仿,平整如切。高四厘米多,顶、底两面同大,约七厘米,砝码腰处约八厘米。顶面中间以楷书阴刻“天朝圣库”四字,左侧刻“库砝”,右侧刻“校准”。 孙老三将砝码翻过来,只见底面正中直行双钩楷书,上写“伍十两”,左侧直行刻“寿春右营”。他突然哈哈大笑,将砝码掂起,大声喝道:“马卫,我们以命相陪吃毒菜,你却以假东西来蒙骗我们。我孙老三虽然粗鲁,但好歹在行业里混了这么多年,你以为害了我们,就能独吞藏银?” 众人脸色大变,周华猛地站起来,从孙老三手中接过砝码细细查看。 孙老三接着道:“我虽不知这里位于南京何处,但临走时交代了,我两日不回,孙家拼了老本也要查出你在什么地方,以全部身家追杀你,到时你求死不能。识相的,把解药交出来!” 马卫不急不恼,反而笑颜渐开,端起金樽饮了一口。 孙老三怒气冲冲,问道:“你笑什么?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欧静儿笑道:“孙叔叔,他在笑你没见识。来之前倒是做足了功课,可惜只是石头知识,只知强记硬背,一对一,硬碰硬,丝毫没有变通之力,真假都看不出来,一下就被人摸了个底掉。” 此时周华已将砝码放进匣中,仍坐回椅上,对孙老三道:“你别急,你脑子糊涂,欧静儿可聪明得很。” 孙老三气极攻心,大喝道:“周华,你说什么?谁脑子糊涂?你敢再说一遍?信不信今天你走出这地穴,只要出现在南京城,任你躲在哪里,我带的那十二个兄弟都能找到你,让你死上十八遍。” 欧静儿道:“孙叔叔,你吃了毒菜,已经变傻了吗?被人一激,把自己的全部实力就一一摆明了,又说了老底,不管这事成不成,你算是没资格坐在这里了,这笔大财富从此刻起也和你无关了。这件事拼的是脑力智识,你有脑袋,只不过里面没东西,纯是一团糨糊。” 孙老三大怒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说清楚了,我怎么就没资格坐在这里了?说不清楚,连你一块杀了。别人怕你欧家,我孙老三可不怕。” 欧静儿笑道:“我要说得清楚呢?” 孙老三道:“你说得清楚,我孙老三给你当牛作马,任你骑来任你打。” 说完,他嘿嘿连笑,两只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欧静儿。 见此情景,薛亮不由冷笑道:“孙老三,说你傻你还不信,欧静儿嘲笑你,是为救你一命,你竟然还想着邪门歪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孙老三一怔,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看了一眼薛亮,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再看看欧静儿,只见小姑娘神情严肃。 欧静儿道:“嗯,暗语不如明言,我是想救他一命。这个人傻是傻,倒是有把子力气,抬银子的时候可以开条路。” 周华不由哈哈大笑,道:“宝藏这事,八字都没一撇呢,你就这么自信?” 孙老三摸摸头,怒急反笑,道:“你们几个是在把我当猴耍吗?” 周华止住笑声,认真地看着孙老三道:“明着告诉你,你今天坐在这里,是对在座所有人的讽刺。你根本没资格,你是怎么拿到宴席请柬的,以为只有天知道吗?” 孙老三似乎被周华揭了老底,说中心事,左脸肌肉猛跳,右脸却僵硬如铁,看来怪模怪样。 砝码端端正正摆在匣中,灯下看来极为分明。欧静儿清清嗓子道:“孙叔叔,你说砝码是假的,无非是对‘寿春右营’有怀疑。寿春本楚邑,至秦置县,晋朝时改为寿阳,后魏仍称寿春,隋朝时称寿州,唐代改为寿春郡,至宋时称为寿州、寿春郡,升寿春府。明初仍称寿州,清朝延续,到了如今的时代称为安徽寿县。砝码上刻的寿春,指的正是此地。” 听她一五一十细细讲来,孙老三面色逐渐缓和下来。 欧静儿又道:“孙叔叔,不知你花了多少钱,又是谁教了你,你说这是假的,是你那老师告诉过你,太平天国乡官军、师、旅帅,都以前、后、左、右、中分营,每军以数字编排,根本没有以地名冠在营之上的。军队以队编制,称为某某王或某某将帅部队,地名贯在营地之前的,也从来没有,对不对?” 孙老三眼里的狂热与怒气,随着欧静儿的话一点点消失,面露惊讶之色。显然,欧静儿说得分毫不差。 欧静儿见孙老三怒气渐消,不慌不忙接着道:“寿春右营既然不是太平天国的建制,那究竟代表着什么?其实这一点儿也不复杂。” 薛亮笑道:“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你没看到孙老三一脸闷葫芦的样子?” 欧静儿扑哧一乐,道:“也好,不逗他了。1857年春,捻军张洛行率队伍过了淮南,当时的寿州随之响应,捻军并不按太平军编制。1864年,天京城破,捻军任化邦、张宗禹请天国遵王赖文光领导,这时才按太平军制对捻军进行整编。以寿春地名为号,是捻军在进行整编之前所用建制名号。他们编入太平军后,沿袭太平军前后左右中分营,称为寿春右营。这枚砝码应为当时所用,有真无假。” 薛亮不由叹口气,道:“欧家小姐果然不负家族名声。你父亲放心派你前来,看来也是做足了准备的。” 欧静儿对薛亮一笑示之,接着道:“此次设下宝藏盛宴,主人诚意十足,奉上砝码,除了要证明圣库为真,可能还有其他用意,我才疏学浅,不自知了。” 孙老三这才服气,道:“你个小丫头,年龄不大,本事不小。你叫我一声孙叔叔,我也就认你这个侄女。” 欧静儿却没有动静,也不笑,更没有应腔。 周华冷笑道:“好手段,你几句话说完,就把孙老三收了去。” 欧静儿看他一眼,不由正色道:“对,我是要收他,那又如何?” 说着,她站起身,端起金樽对孙老三道:“孙叔叔,你认了我做侄女,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先敬你一杯,叫声叔叔,从此不是外人了。” 孙老三端起杯正要喝下,却听薛亮道:“孙老三,酒杯好端,不好喝。欧静儿刚刚承认了要收你,这会儿你又傻呵呵地去喝这杯酒。你们只要碰了杯,立即形成一种关系,最起码不是敌对。你们两个是朋友,在座的都是想找圣库宝藏的,那和我们就成敌人了。五个人,本来是一对一,欧静儿不敬你酒,仍是一人归一人。你喝了她的酒,就是和我们对抗。依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坐下来,听听东家怎么说吧。” 孙老三端着杯,见欧静儿早已饮干杯中酒,坐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又看向薛亮、周华、马卫等人,一个个只是瞧着他笑,却并不说话。孙老三一时犹豫,这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得手拿酒杯,尴尬地坐了下来。 周华见孙老三坐下,这才道:“孙老三,我倒想知道,欧静儿方才说过,你有一个老师告诉了你一些信息,这个老师有点儿军师的意思,他怎么知道会有砝码?” 孙老三脸色一变,正要作答,周华抢先道:“你不用讲,我倒是想知道,这么严密的饭局,我们谁都不知道有砝码,你却早早就知道了,说吧,你那军师是谁?找到了他,就能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次孙老三只是冷笑,周华又道:“你早就知道要吃毒菜,你那个军师只怕为防万一,让你吃遍了防毒之药,就是为了翻脸时能保命,我说得对不对?” 孙老三反而没有发怒,直视周华道:“你难道是我拉出的??,怎么什么都知道?” 马卫脸色阴沉,道:“我现在明白了,这场饭局,有人做了局中局。我本以为是我们大先生邀请诸位一起发笔大财,现在看来,大先生要失望了。我们相信诸位,可这场饭局,却原来是你一直在操控着。” 众人大吃一惊,不知马卫在和谁说话。马卫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大喝一声:“站出来吧,似你这等小人作风,倒是玷污了你家的名声。” 突然,室内灯光全灭,一片漆黑之中,只听得几声大喝,打斗之声四起。灯光再亮时,孙老三右眼上插着一支银筷,口吐鲜血,刘亦然的手上,则有一支染了血迹的筷子。桌上的两件文物却已不见。 马卫大叫道:“刘亦然,你杀了孙老三,今天就算是有十条命,也得留在这儿。” 刘亦然茫然失措,巨大的变故让他的身体如同石头一样僵硬。他看着手上的血筷,努力地抬起头来,眼看着四名彪形大汉,面露凶恶之色,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注释 [1]1992年9月1日上午9点。 [2]指钱币中间的方孔。 [3]1851—1864年。 [4]为了镇灾驱邪,祈求吉祥富贵、永镇财富,朝廷在铸币时,多在库房中设神堂,以供奉财神、仓主、土地、火神等神位。神堂香案上方,大都悬挂一枚特制大型钱币,其上披红绸,下挂流苏,谓之“镇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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