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玉楼春(同名电视剧原著)


作者:于正     整理日期:2023-01-01 12:02:20

  《玉楼春》讲述了戏班出身,八面玲珑的绝代佳人林少春在机缘巧合之下与当朝首辅之子孙玉楼相爱,从而嫁入了钟鸣鼎食的孙家。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出身问题,屡遭排挤,但冰雪聪明的林少春凭着自身的智慧和善良,先帮助婚后不睦的兄嫂重归于好,又拯救了濒临危机的家族财政,还使得四分五裂、各怀鬼胎的亲人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最终获得了公婆、兄嫂的认可,也圆满了自己的人生。
  第1章
  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楔子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扬州是水做的城,水树相映,市井繁盛。街道中无数老字号的商铺荡映在波光粼粼的水影中,“广陵十八格”灯谜独树一帜,“维扬棋派”称雄于世,百戏与说唱更是盛行。夜色靡丽,闪闪烁烁的灯笼挂满了长街,游动的光亮在白色幕布前定格了。泛着黄的旧白布上面,稀稀拉拉的几个皮影人物翻转轮回,白布前的旧长凳上也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观众。
  “不图权贵不图荣,击掌别亲风露行,九曲回肠千叠恨,一帘幽梦几时情。今儿咱们继续说王宝钗苦守寒窑十八年……”白布后一个平静而深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听在林少春的耳中竟是跌宕起伏,缠绵婉转,她手中的灯仿佛随着她都静止在这里。
  “去!你这拿线的!又是老一套,来来回回就这么一首曲子,吃了吐吐了吃,糊弄鬼呢!走,不看了、不看了!”
  “就是!冷饭都炒糊了,能不能换换?换不了赶紧退钱,你就没有点新故事吗?”几个观众大声喝道,有人愤然站起扔下手中的瓜子,也有人抢走了白布戏幕下镲子里的钱币……
  熙熙攘攘中,白布戏幕后走出了一青衣男子,长身玉立,清波般的眉眼却无一丝波澜。他缓缓走到幕布前,俯下身子,将镲子中仅剩的两枚铜板捡起,装进口袋里。
  灯光昏霍,他鬓角中的白发刺目惊心,曾经如玉做一般的人儿竟折腰如此,林少春忍不住模糊了视线,终究,眼泪流了下来,落在了手中的宫灯上,她嘶哑着声音大声喊道:“谁说他没有故事,他是有故事的!”
  或许她的声音太过悲伤,或许她的神情太过专注,竟让过往的人都停驻了脚步。林少春在人们的注视下走到那摩得发白的长凳前,坐了下来。
  男子站起身,抬眼的一瞬间,却似乎隔了几生几世。他依如很多年前那样望着她,眼中弥漫了水汽。他轻轻走到白布后面,拿起皮影,一个低回的声音千回百转:
  “我叫孙玉楼,故事发生的那年,我正满十八,那是我们孙家烜赫至极的一年……”
  正文
  永嘉十八年。前朝的皇帝南征北战,立纲陈纪;当朝的皇帝依据遗昭继位,继位时刚及弱冠,因年号永嘉,史称永嘉皇帝。永嘉皇帝自幼学习典礼文章,对儒家经典颇有造诣,年幼时跟随在前朝皇帝身边历习政事,省决章奏;继位后,身边更有内阁重臣辅佐,倒使这些年的天下颇为平顺。
  当今天下,若说皇帝身边第一重臣,莫过于内阁首辅孙逊。孙逊江南人,前朝进士出身,永嘉元年三月入阁,次年就升为了“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其大女儿孙有贞自入宫便常伴皇帝身边,受到皇帝专宠,晋封贵妃;永嘉四年,孙逊受封内阁首辅,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孙家在京城地位显赫,尊崇无比。
  孙府宅邸乃皇上赐第,规制壮丽,重堂邃宇,内设高墙,庭立三门,远香堂之后是一片巧结台榭的后花苑。后花苑的一面是湖,一面古木亭台,堂面涂金染彩,画栋雕梁,当季的繁花影影绰绰,交相呼应,美轮美奂。
  早春时节,孙逊的寿宴正设在远香堂之后的花苑中。
  人群掩映,花苑之中欢声笑语。戏台之上已经开场,锣鼓齐鸣,八仙的戏子们唱了一套“寿域鹜里高”,王母娘娘彩衣飘飘,精彩的时候捧着寿桃上寿引来人们的阵阵叫好声。
  戏台之下,男女宾客被黑漆贴金的围屏隔开。孙逊今日里着了一身便服,腰束玉带,衣袍上绣仙鹤,头束忠靖冠,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庄严而温和,下颚微突,映衬得双眼格外深沉,细看起来令人难以亲近。孙逊高座,大公子孙世杰、三公子孙金阁以及亲朋宾客围坐左右,下人们鱼贯而入,一席之间,水陆珍馐,多至百余种;每桌五十碟,各样瓜果甜食、细酥点心;五割三汤,奉觞送酒;戏文三折下来,花苑之间流光溢彩,欢娱显赫。
  忽然之间,从远香堂中风风火火奔出二人,先前的是一位妙龄少女,桃红绫罗,窄袖褙子,金钗珠头巾,一张水做的小脸眉眼弯弯,玉唇上挑,笑意融融,时不时望一眼身后的男子,“四哥哥,我这就告诉老爷……”
  “你这个泼皮……”少女身后是一位青年公子,身材挺拔,头带罗缎锦织的六合一统帽,帽准上镶嵌了一块珍稀的和田美玉,糯白似雪;玉色襕衫,外用上好银锦镶边,将青年那张如水墨画般的脸映衬得如梦如幻;青年鬓如刀裁,双眸含情,微扬的唇角似笑非笑,艳丽地清淡了时光。
  少女还未还嘴,便被梅姨娘蛮力地拉到了身边。少女和青年同时向母亲行礼,孙逊的大夫人沈氏淡淡颔首,珠翠庆云冠微丝未动,云霞翟纹的霞帔端庄地穿戴在身上,与她身旁的二夫人梅姨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梅姨娘一双丹凤眼眉目含情,身材苗条,彩绣团簇花纹的宋锦长裙格外风骚。
  “四爷还不赶快去见过老爷……”梅姨娘未语先笑,又狠狠剜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孙小仙,“四姑娘,没规矩,你……”
  沈氏乜了眼梅姨娘,梅姨娘慌忙坐端了身子,到嘴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孙小仙坐在梅姨娘身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四少爷孙玉楼向母亲行了礼,退了围屏,来到了父亲孙逊的面前,行礼道:“见过老爷……”
  “怎么这时候才来?赶紧坐下。”孙逊微皱了一下眉。
  “是。”孙玉楼恭敬地坐在了三哥孙金阁身旁。
  “恭祝孙阁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孙逊下首的礼部侍郎敬酒道。
  “多谢多谢!”谢逊举酒还礼。
  “阁老如今仕途通达,且膝下儿女个个出类拔萃,真是叫人艳羡!在下祝您福禄寿喜,似锦如织!”
  “溜须拍马,官场本色。”孙玉楼不屑地私语道,被孙逊狠狠瞪了一眼,立即偏过脸去。
  “好好好!今日诸位莅临寒舍为逊庆寿,逊感激不尽,特备薄酒以兹款待,招呼不周之处,还请见谅。来,诸位举杯,这杯酒聊表逊之心意,请诸位满饮!”宾客们纷纷站起了身,端起一杯酒与孙逊同饮而尽。
  正在此刻,戏台上传来了一阵玉砌般的清泠声响。乐曲明亮轻快,犹似大珠小珠落玉盘,清晰流畅,突然而来的活泼轻快令人不由神往,仿佛眼前万物复苏,春意盎然,这一曲《阳春白雪》的琵琶曲妙极了。
  “虞娘子来了……”户部侍郎痴痴地望着戏台,迷离的眼盯着戏台上清丽的身影。这虞娘子在京城颇有名气,一把琵琶名冠一时,甚至太后寿宴的时候也被请进宫,京城中有头有脸的达官贵族堂会时总是以请到虞娘子为荣,久而久之,这“京城第一琵琶女”的名号就传扬开了。
  心不在焉的孙玉楼无意间抬眼,却被高台之上袅袅婷婷的身影吸引,蓝绢长裙,鸦青色的蔷薇淡淡地开满双袖,婀娜的束腰用青绿线结“云花寰牌”,清丽得像是画里走出的仕女。“阳春白雪”曲毕,随着最后的尾音,微风吹动了虞娘子头上的幔纱,露出了半张白皙如皎月的脸,绛唇映日,柳眉微凝,澄澈的眸子中像是盛满了岁月,长开了红梅,在那傲然的岁月中不屈而坚毅。
  孙玉楼第一次突然感觉到心绽开了,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台上这个姑娘的眼睛里长出了藤蔓,绕进了他的心底,万事万物恍然地只剩下一个她。突然之间,他明白了那些戏文中讲到的一见钟情,原来真的会发生。
  “快看,原来虞娘子是个年轻姑娘!”三少爷孙金阁吃惊地说道,一双眼却直直地锁在台上姑娘的腰上,几乎都要石化了。
  孙逊闻言向戏台上的虞娘子投去疑惑的目光:“我曾与虞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如今算来虞娘子应当年近四十了,你是何人?为何冒充虞娘子?”
  孙逊话一出口,便引来了屏风一旁女眷们的窃窃私语。
  “胆子真不小……”大奶奶吴月红一身红衣,柳眉竖起,声音中带着武将后人的英武,“感冒充虞娘子戏弄老爷,看我不拧下她的胳膊来……”
  “大嫂,小声点,小心惊扰了老爷……”二奶奶苏映雪淡粉色锦缎罗衫,乌丝被一支浮华流月簪绾成一个桃花髻,讲起话来轻声细语,温婉沐人。
  “你看台上哪是什么虞娘子,整个一个小狐狸精……”吴月红啐了一口,捅了捅身旁的三太太许凤翘,“你家三爷的眼珠子都快长在她身上了……”
  许凤翘微眯了双眼,冷眸中凝着寒光,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裙都带了一丝冷意,玲珑有致的身子稳如泰山,倒是那鲜红刺眼的丹蔻在案桌上轻轻叩了两下,未语先笑:“大嫂多虑了,只不过一个戏子,能翻起什么风浪呢?看戏吧,莫扰了老爷的寿辰!”说罢,安心看起戏来,倒是众人讨了个无趣,也便不再多言。
  台上少女手抱琵琶给孙逊行了个礼:“回大人,虞娘子是我师父,她老人家近日身体不适,怕勉强登台扫了大人们的雅兴,因此派我来,代师父为大人祝寿。”
  “阁老今日请的是虞娘子,就算虞娘子身体不适不能应邀,也该事先知会,怎么叫个徒弟来充数?”“你自称是虞娘子的徒弟,可究竟是与不是,谁知道呢?”台下宾客议论纷纷,不满的情绪充盈着整个花苑,面对台上的尴尬,谁也不知道少女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
  “方才诸位听琴,都觉琴声悠扬,婉转连绵,一曲奏罢满堂喝彩,有谁看出这不是虞娘子了?如今一见真人却咄咄相逼,恕玉楼愚钝,敢问文人雅士听曲儿,究竟听的是琴音,还是弹琴之人?”孙玉楼站起身朝人群反问道。台上的少女微微挑了挑眉,旋即又低下头,将情绪很好地掩在帷帽下。
  “我们自然是听琴音了。”孙金阁也站起身大声附和道,一双眼还是痴痴地盯着台上的姑娘的腰。
  “三弟,你收敛些……”大少爷许世杰一把拉过孙金阁,警告道,“你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的腰,成何体统?”
  “你不知道……”孙金阁凑近大哥耳旁笑道:“那姑娘的腰间挂了一个特殊的象牙配饰,是罕见的百游日月晷,可以计时的……”
  “我看你真是着了魔……”徐世杰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孙金阁刚想开口,一个小厮走过来小声耳语道:“三少爷,刚刚三奶奶传话给您,说您今晚不必睡觉了,在东厢房跪一晚上!”
  孙金阁吃了瘪,立刻乖乖闭上了嘴巴,眼睛再也不敢乱看,满脸愁容地听一旁的孙玉楼继续说道:“说得很是,佳音难寻,何况今日又是家父寿诞,这样的好日子,便是遇见不快,也当一笑了之啊。依我之见,这位姑娘非但不该罚,反倒该赏。父亲,在座的只有您亲耳听过虞娘子弹奏,您说这琴声是该赏还是该罚?”
  孙逊微微愣住。
  “父亲,今儿是您的喜日子,合该周全才是。”孙世杰冲着孙玉楼点点头,和道。“这姑娘既然是虞娘子高徒,想必得了虞娘子真传。方才琴音绕梁,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来人!看赏!”孙逊大悦,看着两个儿子,满意地点点头。
  “谢孙大人。”台上的少女起身缓缓行礼,帷帽薄纱下,她轻起嘴角,轻轻一笑。
  高台之下,孙玉楼微微颔首,出神地盯着高台上的少女,眼底的笑意和温柔化成了春日里的光芒。
  翌日,日头刚好。“第一楼”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歌舞坊。曲径之间,花团锦簇,高台之上一细腰女子腰间挂鼓,一段细腰鼓舞下来,整个歌舞坊沸腾了。
  “我找虞娘子。”孙玉楼无意坊间的莺莺燕燕,对着小厮说道。小厮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公子哥皱了皱眉,还是带着孙玉楼上了楼,在廊道的尽头处停住了脚步:“公子,待我禀告娘子,您稍等……”
  孙玉楼立在阁楼上雅致的房门外,功夫不大,门开了。
  “你找我?”映衬着窗棂的光,孙玉楼瞧见虞娘子瘦削的肩膀下着蓝色比甲,淡色裙,头上高高的杜韦娘髻斜插着一根白玉簪,伺候在旁的奴仆小耳朵捏着肩,靠在椅子上的虞娘子闭着眼,身子随着节奏微微晃动着。
  孙玉楼连走了几步,来到虞娘子的面前:“虞娘子。”
  “今日不弹琵琶。”虞娘子懒怠抬眼,摆了摆手示意来人。
  “我知道您身体不好,不敢叨扰,”孙玉楼拱了拱手,道,“敢问您的徒弟……”
  “徒弟?”虞娘子猛地睁开双眼,刚才还慵懒的脸上闪过一丝凌厉。
  “就是昨儿在孙府弹琵琶的那位!”孙玉楼认真地盯着虞娘子。
  “哦……你说她呀?”虞娘子一颗心恨得厉害,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怪笑,双眼在孙玉楼身上转了两圈,“你找她有何贵干?”
  “昨儿听了姑娘一曲,惊为天人,今日特来拜会……”孙玉楼眼中透出了一股子执拗的光,虞娘子心中更是气得厉害,却又不好发泄。
  “哎呦……”虞娘子忽然抓着心口,伤心地哭了出来,“爷来得真不凑巧,她昨儿回来便染了风寒,没挨过一个晚上,今儿便一命呼呜了,早拉到外头埋了……”
  “怎么可能!”孙玉楼被这个消息震惊地缓不神来,昨日里那惊鸿一瞥一直弥留在心头,散不了,消不掉。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寻她,只不过顺着自己的心意,可是到头来,却得到这么个晴天霹雳的噩耗,一旁的虞娘子望着呆愣在原地的孙玉楼,阴恻恻地笑了笑,小耳朵皱眉看了眼虞娘子,欲言又止。
  百戏起于秦汉曼延之戏,后乃有高絙、吞刀、履火、寻橦等。京城从事唱戏的优俳几千人之多,唯百戏班风行一时,首屈一指。
  百戏班班主柳三绝正立于门前,看着屋外正兴高采烈地给众师兄弟分发赏钱的林少春,不由得眉头深蹙:“少春,跟我进来一下。”
  冰冷的语气让林少春不由得一愣,赶忙跟在师父身后走进房间。
  房间的布置简洁明快,唯房中的料丝灯相当珍贵,每一盏料丝灯上面都绘制着各式各样的戏中人物,惟妙惟肖。
  “师父……”林少春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
  “师父?你竟还知道我是你师父?学了点皮毛就胆大包天,你可知自己昨儿冒充虞娘子在孙府过戏险些闯祸?”柳三绝一袭白衣,蛾眉淡扫,青染胭脂,白皙的脸庞因为愠怒而染上两抹淡红,平素性子那么冷的一个人,此刻倒显得生动了不少。
  “我只是想试一试师父教的功夫行不行。”林少春忙解释道。
  “我教的是戏台上的功夫,没让你在戏台下演。”
  “可师父您知道,我终究是要在戏台下演的。”林少春咬了咬嘴唇,忍不住握紧了拳。
  “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柳三绝凝神望着料丝灯上的角色,思绪又被拉回到六年前,那个漫天大雪的冬日,为了拜自己为师,年幼的林少春在院子里长跪不起,直到冻得几乎没了气息……看着眼前这个婷婷玉立的少女,她禁不住轻轻哼道:“数着残棋已烂柯,果然一梦是南柯……”当年那个倔强的孩子,就那样决绝地跪在白茫茫一片天地间,几乎冻死在她的院子里,等她救下她时,只听到她气息微弱地喃喃道:“我要学做戏,我要上京赶考,我要做男人,我要替父申冤……”
  那么小身躯,却藏了那么巨大的力量,柳三绝无法不动容。柳三绝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林少春的身上:“少春,现在还没到时候。”
  “什么时候才算到时候?”少春的唇咬出了印子。
  “等到你能做好戏的时候。”
  “我昨儿个在孙府得了赏钱,赢了满堂彩,难道还不够好?”
  “若是你认为得了赏钱、有人为你叫好,便是做得好了,那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走吧!”
  “师父,这不公平!”林少春忍不住大声反抗道,目光一如当年一样倔强。
  “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必将一败涂地。”柳三绝拂袖转身,走到高士椅前,坐了下来,闭眼不再看她。
  林少春见状,默默地垂下了眼睑,转身离开了。屋内香炉燃起的沉香飘出袅袅轻烟,伴着柳三绝长长的叹息,萦绕不散。
  云来月隐,云过月明,撒下的一地光辉,将曲靖桥照得格外温婉。曲桥跨水,桥头雕刻的吸水兽栩栩如生,在夜的波光中荡漾着春情。
  桥上的林少春一袭素蓝的裳服,在明亮的月光中显得亦真亦幻,看呆了桥头的孙玉楼。
  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站在这里?孙玉楼难以置信地望着桥上的林少春,本已成死灰的心被眼前的人重新点燃,于是本能地冲上了桥。“姑……姑娘是魂兮归来吗”孙玉楼痴痴地盯着女子。
  “阁下哪位?”林少春回过头,清冷的目光宛若桥下冷冽的河水。
  “在下听过姑娘的琵琶,对姑娘技艺很是佩服,一心想结交姑娘。可我前两日慕名登门,却被告知姑娘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林少春皱着眉上下打量了番孙玉楼。今日师父的话本就让她很难过了,此刻又来了一个这么莫名其妙的人,林少春更觉烦心,语气也更冷了,“我是鬼,你怕不怕?”
  “不……不怕……不知姑娘能否赏脸,咱们一同喝一杯?”孙玉楼不知怎么地,说话竟有点结结巴巴。
  林少春双手抓紧了桥墩,一双好看的眉眼闪过一丝戏谑:“好啊!那就劳烦公子随我去鬼门关吧!”说罢,林少春冷不防从桥上一跃而下,跳进了水中。
  孙玉楼一时惊住了,等回过神来便紧跟着跳下去了:“喂……等等我……”清冷的河水并不深,刚刚没到孙玉楼的胸口。等孙玉楼从水中抬起头,茫然四顾,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除了孤零零的月影,哪有什么姑娘的影子?
  月亮升得更高了,整个夜色也更加苍白。林少春湿着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这是她这六年来的家,唯一的家。院落很小,孤零零的茅草屋在苍白的月光中遗世独立。她仰头,看着天空中那轮孤独的月,没有边际,没有依靠。她抱紧了自己冷战的双肩,又想起了永嘉十二年的浴佛节。母亲说,浴佛节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诞辰,在那天,每个人都会受到佛祖的庇佑,可是慈悲的佛祖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不会庇佑她?她的父亲林远道,前朝进士及第,曾任户部侍郎,正三品官员。朝廷六部里,户部最大,共有十三个清吏司,每一个清吏司主管着朝廷对地方的收支和地方对朝廷的报销。她总是以父亲为傲。
  她一直记得那天,她手里握着要放生的龟鱼,却被常嬷嬷一把甩掉,还未等她明白过来,就被常嬷嬷和她的女儿小鸦拽走了。她永远忘不掉林府上下跪了一院子,待宫中的刘公公宣布完圣旨,父亲被官兵按在长条凳上活活打死的场景。当时她被常嬷嬷死死地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来。
  庭院幽深,曲径之间,林府一片慌乱。她还来不及找到母亲,母亲已经饮下了致命的毒酒。
  各房亲眷的尖叫声、谩骂声、惨哭声不绝于耳,她红肿着双眼,小小的一个人儿立于门廊之间,背脊挺得僵硬,眼眸中闪着怒火,像一只小兽。刘公公一下子就注意到她,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子,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轻言细语道:“你是林远道的女儿吧!”
  “大人!她不是……”常嬷嬷疯了一般,猛地一把将她搂了过来,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是我的女儿小鸦!我们不是林府的家生子,没有卖身契。”
  “那林少春呢?”刘公公盯着老牛护犊子般的常嬷嬷,疑惑道。
  林少春望着抱紧自己的那双手,上面的青筋鼓起了一道又一道,仿佛马上要爆裂一般。
  常嬷嬷咬紧了牙关,半晌,闭上双眼,强忍着悲痛,伸手指向了自己的女儿,咬着牙道:“是她,她是小姐林少春。”
  她一直记得小鸦被官兵带走时的情形,挣扎地乱了发髻,嘶声哭喊响彻了院落,而常嬷嬷一双粗糙的手却死死地捂着她的嘴。
  浴佛节那天的往事像一场噩梦,屡屡浮现在她的脑海。林少春永远忘不了,就像此刻的孤月,永远那么清晰。
  夜晚的凉风将她带回到现实中。林少春整理好情绪,起身推开了茅草屋的门:“嬷嬷,我回来了。”
  石桌上,一灯如豆。常嬷嬷常袄长掩裙,青色粗服,饱经风霜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渐花的双眼正费力地注视着手中的鞋底,一针一线,密密地扎下去。
  一抬眼,见林少春湿淋淋地走进来,大惊道:“姑娘身上怎么都湿了?”边说着边忙站起身入内,拿出一件素色常服,披在林少春的身上,絮絮叨叨叮嘱道:“我不常在姑娘身边,姑娘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今儿学得如何?科考就在眼前了,姑娘白天学戏,夜里还要背书,可千万仔细身子骨,不好病着了呀!不行,我得去给你煮碗姜汤,驱驱寒气……”说着又向外走去。
  林少春忙拦住常嬷嬷:“嬷嬷,我往后不去百戏班了。”
  “为什么?”常嬷嬷身子一顿。“我被师父赶出来了。”林少春不忍抬头看常嬷嬷。
  “那可如何是好?你犯了什么错?因何竟被赶出来了?”常嬷嬷着急地瞪着林少春,“要不咱们再去求求柳三绝师父吧,让她原谅你这一遭儿。”
  “不必……”林少春走到烛台前,挑了挑灯芯,“不必,就凭我自己的本事也能成功!”
  “姑娘怎么这么倔!”常嬷嬷来到林少春身后,苦口婆心劝道,“柳三绝一生的本事都在那三绝里,你最后一招还没有学全,怎么去扮演男人?拿什么赶考?你同别人不一样,你是女儿身,万一被人识破,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不会的!”林少春猛然转身,目光坚定地看向常嬷嬷,“我学艺这些年,好歹也学了些皮毛,总有法子遮掩过去的。万一……真出了岔子,那也是我的命!”说罢,林少春转身进了内屋,关上了房门。
  “你……你这孩子……”常嬷嬷眼望着林少春的背影喃喃道:“怎么那么倔呢?”说罢叹了一口气,留林少春一人在房中,兀自熬姜汤去了。
  林少春望着墙上贴得满满当当的皇宫宫殿平面图,以及所有官员们的生平历程和画像,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些年,她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帮父亲和母亲沉冤得雪。她比任何孩子都用功,也更能吃苦,她千辛万苦地去了解皇家和所有官员的具体情况,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不必再藏身黑暗中,可以以林家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世人面前。
  “喝姜汤了……”常嬷嬷推开屋门,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放在了桌子上,“姑娘,自打拿小鸦换下你的那刻起,我就拿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常嬷嬷坐在了林少春的身旁,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这些年风风雨雨,姑娘吃了那么多苦,都咬牙扛下来,到如今离成功仅一步之遥,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林少春端起了姜汤,热气迷蒙了双眼:“知道了,嬷嬷。”“你还没有学完柳三绝的最后一绝,打算怎么办呢?”
  “嬷嬷放心……”林少春将姜汤一饮而尽,认真地望着常嬷嬷,“我会再去求师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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