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场意外,乐优昙住进了黎家。又因为她神似黎家千金,阴差阳错下,她被错认成了黎米芸。五年时间,乐优昙作为黎米芸,享受着黎米笙、黎米樾兄弟两对她的疼爱,内心中的不安却因这场欺骗而越来越浓重。终于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真相曝露,始于善意的谎言并没有被黎米笙和黎米樾理解,乐优昙被赶出了黎家。离开的路上,乐优昙被黎氏企业的对家带走,将她作为要挟黎家的筹码。还来不及升腾的愤怒戛然而止,黎家兄弟忙于救出乐优昙。三人之间纷乱错杂的关系也因此开始改变…… 第一章 兄妹 1 黎家大宅,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蹑手蹑脚地穿过草坪,猫着身子往不远处的一道玻璃幕墙走去。她脚边跟着一只边牧,学着她的模样,颇为警觉地拱卫在小女孩身边,保持机敏地靠近玻璃墙面。 离目的地越近,小女孩便越小心,越忐忑,毕竟呆会儿就要开始干坏事儿了。 “嘘——”小女孩做贼心虚似的对着狗狗打了一个“不准出声”的预防针,尽管得边牧的一个蔑视眼神,但转移了一丢丢害怕的她却满意地摸了把它的头,奖励狗狗的配合态度。 确定没有暴露的危险,她踮着脚尖贴近落地窗,窗户上晃来晃去都是自己的倒影,直到她把额头贴在冰冰凉凉的玻璃上,才避开了阳光投射在玻璃上形成的反光,清晰地看到了另一侧正在书房里埋头苦读的哥哥们。 黎家的书房在别墅区的一楼,内部空间宽阔,有两层楼那么高,房间内沿墙嵌入三面巨型书架,书架顶部直抵天花板,看上去整个房间被各种不同语言不同学科的书本塞得不留缝隙。如此丰富的藏书堆砌在一起,俨然烘托出一种巍峨气魄。这是黎家老爷子黎振海的得意之作,虽然是重利的商人本色,但他仍旧希望给自己上打一层饱读诗书的儒商光芒。 年少时候他家境贫寒,没上几天学就出来闯荡社会,等到不再为生计发愁的时候,已经没有坐在学校里读书的心思了,但他仍旧喜欢他的孙辈可以多学知识。于是只要在家,他都会带着两个孙子待在书房里接受熏陶,要么坐在书架底部的沙发摇椅上看报,要么站在书架前的螺旋扶梯上找书。学历暂时为幼儿园中班小朋友的学渣黎米芸有幸被排除在书房三人组之外,今年只有五岁的她看不懂这些书,还能享受美好的玩乐时光。但每次她站在地面上昂首向上望去,都会感受到被知识的力量碾压到难以呼吸的晕眩感。 现在,日常为知识的浩瀚力量咋舌之后,黎米芸将目光落在两个哥哥身上。大哥黎米笙已经十一岁了,身量长成了小少年的模样,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全神贯注地翻阅放在他面前的厚厚的德文期刊。而二哥黎米樾,今年才九岁,还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男孩,稚气未脱,虽然面前也敞开着一本英文读物,但他左顾右盼,时不时偷瞄坐在书房另一个角落,在看财经杂志的爷爷黎振海。趁开小差没被发现的空档,他撕了一张小纸片,对着空气吹着玩。 只要不看书,无论什么都可以拿来当玩具。 蓦地,他注意到玻璃窗上脸快被自己压成一张饼的黎米芸,脸上瞬间咧开一个大笑脸,他冲妹妹挥挥手打招呼,然后没有忘记一旁的哥哥,扯着他的肩膀,无声地指着窗外示意他看过去。 至此,兄妹三人成功接头。 黎米芸冲着哥哥们招手,夸张地用嘴型做出“出来一起玩”的提议。黎米樾眼睛一亮,似乎非常心动,可随后想到一旁监督他们认真学习的爷爷,立时又蔫嗒嗒了。 黎米笙没有搭理身边的丧气弟弟,他注视着外面正嘟嘴挤眼努力用表情催促他们出去的妹妹,眉目间的温情慢慢浮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欣赏完黎米芸的活泼可爱,他才用手指了指窗外安静站在一边的牧羊犬,又微微示意妹妹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爷爷。此刻,他摘掉老花镜放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后仰靠着椅背,正捏着鼻梁缓解眼部疲劳。 黎米芸接收到哥哥的指示,颇有默契地点点头,转身对牧羊犬下达命令:“金豆豆!” 牧羊犬立刻前肢离地,站立在地上昂首挺胸。 “去拿爷爷的眼镜!” 边牧的智商不愧是犬中博士后,它立刻窜出去,转弯进了别墅,朝着书房大门横冲直撞。不一会儿,书房里就蹿进了一条狗,紧接着是黎爷爷呼喝金豆豆的严厉声音:“金豆豆!给我放下!” 但金豆豆不为所动,它完美执行小主人的命令,身姿矫健地叼着老花镜往外跑,动作之挑衅气得黎爷爷只匆匆对兄弟两留下一句“你们继续看,不要分神”,就追着狗走了。 计划通。 黎米樾从位置上蹦起来:“哥,走走走!我们快点跟妹妹玩!” 坐在书房里的每一分一秒都是如坐针毡。 他心急得很,生怕爷爷马上回来,但黎米笙不为所动。 他慢悠悠站起身,从桌角拿起一枚书签卡在要接着看下去的地方,才把书合起来。 “哥,你快点!” 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他很看不惯大哥的磨磨蹭蹭,于是急性子的他一把拉起大哥,用小牛犊般的力气闷头往外冲,与外面的黎米芸汇合,一起偷溜出黎家大宅。 三人特地停在在这片别墅区另一边的后湖,十月中旬的午后,阳光不太热烈却仍旧和煦温暖,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花香,黎米芸被黎米樾拉了一下头发,于是追着他在湖边的这块草地上疯狂乱跑,黎米笙坐在草坪上玩魔方,偶尔停下来伸手帮忙拦一下跑太快让黎米芸追不上的黎米樾。游戏没有太高的趣味性,但他们都不管,跑得开心就好。过了一会儿,完成调虎离山重任的金豆豆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迅速加入进这场追逐游戏中。 黎米樾看到后,“咦”了一声:“金豆豆,你回来啦?我爷爷呢?”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看到黎米芸马上要追上来了,立刻忘记说过什么,撒丫子继续跑起来。 黎米笙不由得感慨弟弟金鱼般记忆的脑袋瓜。 爷爷?爷爷应该正在发火吧,但那又怎么样呢? 黎振海追出一段路,艰难地从狗嘴里拿回他的眼镜,想着要找个宠物驯养师来家里好好再调教一下金豆豆。一回到书房,看到平白消失的两个大活人,心里的其他想法瞬间挥发散去,只剩下一声怒喝:“人都跑哪里去了!” 他的儿子早年因病去世,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黯然神伤了一阵子,幸好还给他留下两个聪明的孙子来继承家业。自此之后,他带着要提早培养接班人的决心,请名师在家里授课教导,经常带着他们往公司跑,时不时一起去参加宴会熟悉人脉。他下了大力气来培养这两个孙子,尽管知道学习枯燥,小孩子难免会坐不住,可看到两孙子一不注意就偷溜出去玩,就止不住恼火。 他转身就要出去叫人去找黎米笙和黎米樾,便与专程来送果盘的程锦对上。 “父亲?”书房门口,程锦疑惑地看着自家公公在书房内气急败坏地转圈踱步,“笙笙他们人呢?” “还不是跟着小芸一起跑出去了。”黎振海正生着气,难免迁怒,逮到人就发火,“你整天闲着,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好。小芸天天来找她哥哥们玩,让他们还怎么安心学习。” 说到这里,黎老爷子怒火更胜,声音也大了起来:“我跟你说,米笙和米樾这两个孩子以后要继承黎家这一大摊子家业的,不能跟小芸这个小疯子一样天天就知道玩。你再不管好她,我以后就让你带着她住出去,免得影响到别人!小芸是女孩子,再怎么也无所谓。米笙和米樾可是我们黎家的希望。” 程锦性格温柔内敛,不喜欢跟人辩驳。虽然觉得公公对两个儿子的教育抓得过于紧,不利于小孩子健康的身心发展,但也不会当面反抗,只是背地里支持女儿来找儿子们出去玩。如今被黎老爷子一通警告,她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点头应是,坚持贯彻“积极认错,死不悔改”的方针。 后湖,黎米芸和哥哥们玩得十分尽兴,胡乱跑都能跑到没有力气,一个腿软就摔倒在地。她的手掌心刚好拄在一粒碎石上面,皮被蹭破流出一点点血,她愣怔地看着伤口,没等痛觉神经传导过来痛感,黎米笙跟黎米樾已经飞快地跑到妹妹身边,抓起她的手,本能地对着伤口吹了吹,接着观察妹妹的神色,企图把她的泪水扼杀在摇篮里。 “不哭哦,芸芸。哥哥帮你呼呼。”黎米笙哄着妹妹,“等下哥哥带你去吃蛋糕,好不好?” 黎米芸刚想咧嘴大哭的动作闻言被中断了。 “还有你爱吃的巧克力。”黎米樾瞧着,补上一句,“妹妹摔倒了没有哭,我把我那份也给你吃。” 黎米芸完全忘记了手上的小伤,她重重地点头:“嗯!我们一起吃!” “好。” 想到等下就能吃到自己喜欢的甜点,黎米芸笑得露出洁白的小牙齿,眼睛眯成一道弯,这幅模样显然可爱到了她的两个哥哥。 黎米笙拉着她站起身,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黎米芸给哥哥做了一个鬼脸。黎米樾帮妹妹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土,牵着她另一边的手,三个人手拉手往房子里走。 背影看上去,分外和谐。 时间宛如一本相册,一翻页就已经过了三四年。 黎振海仍旧面容严肃地戴着老花镜,坐在书房里看财经新闻。门外脚步声依次渐进,风风火火地踏进书房。 “爷爷!”放学归来的黎米樾推开书房大门,把书包重重地摔在黎振海面前。他气都没喘匀,就质问爷爷,“为什么要让妈妈带着小妹一起离开黎宅?为什么提前不通知我们一声!” 他这个毫无教养的举动让黎振海额间的川字纹更加深刻了几分,他抬起眼皮,目光透过老花镜的缝隙,先是注意到小孙子身后的黎米笙,虽然开口询问的人不是他,但他流露出的怒意并不比黎米樾少。 察觉到大孙子的情绪,黎振海的嘴角下垂了几分,他开口解释:“是程锦说想回去看看她娘家人,才带着小芸一起去你们外婆家。顺便,你们母亲身体一直不是太好,我们这里冬天的气候又不太养人,那边的小岛如今正适合避寒温养,对你们母亲有好处。” 黎米樾想到身体娇弱的母亲,被这个理由说服,气焰稍稍熄灭:“可是!也不用走得那么着急!怎么不等我跟哥哥回家再说?” “你自己去问她吧。”黎老爷子摆摆手,懒得再应付相关问题,又继续浏览新闻。 “爷……”黎米樾即将发飙,肩膀上就被黎米笙搭着,微微使力制止了他的暴脾气。 他声音不急不缓:“爷爷,那我妈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行程是她自己安排的,自然她什么时候想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了。”黎振海拉低眼镜,锐利的一双眼睛带着警告的意味,直视黎米笙,“程锦的日常小事我作为公爹不好过问太多,这些事情就不要再问我了。你们兄弟两个,一晃眼都长大了,自然要更懂事一些。黎家家大业大,以后都要交到你们的手里。爷爷也不求其他,只希望你们以学习为重,不要总这么幼稚,担不起大任。” 气氛一刹那凝滞了几秒钟,黎米笙搂过弟弟的肩膀,防止他再生气。随后应答:“好的爷爷,您放心,我跟弟弟会更努力的。” “那就好。去学习吧。” 黎米樾挣开哥哥的手,气呼呼地故意将步子在地板上踩得重重的,往书房中他与哥哥的座位上走。黎米笙没精神再去管教弟弟的这点小叛逆,心里牵挂着已经不在黎宅的妈妈跟妹妹,一时之间思绪有些发散。 “哥,晚点我们打电话让妈妈早点回来吧。”黎米樾在笔记本上刷刷写下一行字,推到哥哥面前,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哥哥。 黎米笙点头,无声答应。 时间继续往前滚动,黎家别墅区灯火明亮,装扮一新,不断有宾客被家政们领到宴客厅。每个人脸上笑意盈盈,来到黎振海面前,对他送上一句“祝贺您家大公子十六岁生日快乐”,再接着说“没想到您这么年轻,孙子都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了,好福气。”“再过几年就能接您的班,您也能好好享享儿孙们的福了”这些让黎老爷子开怀的恭维,宾主之间的气氛更加融洽。 当事人黎米笙同样也很高兴,他带着弟弟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谢过来参加他生日宴会的客人们,眼神却一直认真地注视着院子外进来的人,希望让他和弟弟朝思暮想的两个身影尽快出现。 昨晚,妹妹在电话里说,她今天会跟妈妈回来一起给他庆祝生日。 那年她们离开,妈妈说岛上的气候很适合她身体调养。妹妹黎米笙就干脆转学去那里,陪妈妈常住。一年中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是回Z市的黎宅小住的。黎米笙和黎米樾起先不太习惯,后来慢慢用“就当是在学校里寄宿,每年寒暑假才能回家见到家人”这种见鬼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至此才接受和最亲的家人分别的事实。但每天晚上,三兄妹都要在视频电话里互相见面,分享今天发生的新鲜事,联络完感天动地兄妹情后才肯入睡。 “也不知道芸芸给哥哥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我昨晚问她她硬是不肯说,就说要给你一个惊喜。”14岁的黎米樾比过去成熟了很多,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哎,小孩子真是越来越难带了。” “你才多大?” “那也比芸芸大。”黎米樾骄傲,随后再次询问,“哥,你就不好奇芸芸的礼物吗?” 黎米笙不正面回答:“你这么关心干嘛?又不是给你的。” “问问又没事。再说了,你的就是我的,我们不分彼此。” 黎米笙不接弟弟这种“你的就是我的”的占便宜理论,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不知道。” “什么?” “不知道芸芸送的礼物啊。”黎米笙说起妹妹,神情也开始柔和下来,“可能是她自己做的手工。上次她说去海边捡了很多小贝壳。” 妹妹是温暖小棉袄,从小送的礼物就很有心意。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黎米樾抓住自己想听的重点,随即抗议,“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联系了!为什么我不知道她捡贝壳这件事!你们两个不带我玩!” 黎米笙被弟弟吵得有点烦躁,难得翻了个白眼:“你上次跟人打篮球回来,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一起聊天的时候,你睡着了。” 闻言,黎米樾消停下来:“哦,那我倒是得看看那丫头做了什么东西。” 但,他们迟迟没有等到人。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窗外下起瓢泼大雨,等到宾客们全部尽兴而归,接程锦和黎米芸的人也依旧没有回来。黎米笙面上的客气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拨打给程锦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黎米樾越来越担心,急得双眼通红:“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有把人接回来?” 黎振海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淡淡地带着一贯的威压:“就这点事情,你都能急红眼?不沉稳。” 说完继续闭上眼,静静地等着。 黎米樾习惯了老爷子见缝插针地挫折教育,也不想多跟他计较,把头扭到一边懒得理他。 一旁的黎米笙同样没把爷爷的态度当回事,他拿出手机打给他的司机:“李叔,你把车开出来,送我跟弟弟去机场。” 心里莫名有种不踏实的慌乱,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确定这种感觉源于哪处,只希望这种不安感只是他基于看多了社会新闻自然而然培养起来的杞人忧天。 他想尽快见到妈妈和小妹,确保她们的安全无虞。 这时,黎振海的手机响起。 黎米笙跟黎米樾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爷爷那边,目光灼灼,想听清楚对面说的每一句话。 老爷子接起电话:“喂……” “董事长,出事了。黎少夫人跟黎小姐乘坐的船失事了……” 世界一下子失去声音,黎米笙跟黎米樾脸色苍白失去血色,大脑已经来不及做出什么指令,身体却已经疯了一样冲进雨中,而黎老爷子早已握不住电话,整个人失去力气般瘫软在沙发中,双眼失去了光彩…… 2 一串优美的钢琴铃声从桥西镇中学的广播中流淌而出,预告着今天的课程结束。下一秒,身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们从各自教室鱼贯而出。 十三岁的乐优昙简单地扎着马尾辫,套着肥大的校服,背着书包从教室里狂奔出来,在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同学中穿插而过。虽然脚踩一双十几块钱,毫不跟脚的地摊帆布鞋,可硬是跑出了运动会中百米跨栏的气势。 她在跟学校只隔一条街的一家菜店前停下,乖巧地对着店老板叫了一声“大叔”。老板似乎就在等着她,看到她出现就弯腰拿起脚边的一袋子菜递给她。 “小昙花,今天买菜剩下的一些菜叶子,我挑拣了一下,这都是好的,够你跟你爸爸吃两顿了。” “谢谢大叔!周末我来帮您看店。” “没事没事,快回家去吧。你爸爸还等着你做饭呢。” “好嘞。那大叔再见。” 乐优昙抱着那包菜叶,再次朝店老板鞠躬致谢,才转身一溜烟朝家里跑。 “这孩子也真的是不容易。小小年纪又要上学读书,又要回去做家务。”菜店旁边的一个摆小吃摊的大婶如是感慨。 她在这里摆摊摆了好几年,以前乐优昙也会在她这里买点零食解解嘴馋,但自从她爸爸受伤瘫痪之后,她就再也没买过了。 菜店老板摇头惋惜:“还不都是穷闹的。这孩子小的时候,她妈妈得了癌症,她家给她治病欠了不少钱,最后人还是没能留得住。但那时候她爸还能在工地上干活,所以欠债也不怕,慢慢还总是可以还掉的,日子还算是有奔头。可谁能想到,她爸爸也出了事。” 桥西镇地方不大,发生点事情不一会儿就几乎能被全镇知道,更何况商贩们消息更能流通,所以乐家的事情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 小吃摊大婶想到一件事,问:“不是说他是在工地上救了一个大老板吗,那个大老板还给他付了医药费。” “医药费是给付了,还给了一笔赔偿金,加上他们公司之前给他买的保险赔付,拿到的钱是可观的。可还了小昙花妈妈治病欠的钱就已经剩的不多了,加上她爸爸瘫痪在家,每天的药费营养费也是要花的,加上没有收入,早就用得差不多了。一家子的事情大大小小全落在她身上了。”说完老板深深地叹了口气,“苦啊。” “她也能撑得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啊,才十多岁的孩子,所以我们能帮的也稍微帮一点。” 谈论的人不知道,他们的闲聊全被别人收进耳中。 不止如此,不远处的黑衣男人把手机从相机模式调整到录音页面,他注视着乐优昙的背影,神色讳莫。 只是大家生活艰苦,能帮到的也不多,都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 谈论的人不知道,他们的闲聊全被别人收进耳中。 乐优昙的家是一间违规搭建的小窝棚,在村子中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非常破旧逼仄。房子里的光线昏暗,只能从门窗处才能稍微透进一点光亮。当初给她妈妈治病,她家就已经卖光了家产,搬到这里。现在,房间里面躺着她生活无法自理的爸爸。 屋内摆着一高一矮两张床,稍大一点的上面躺着乐爸爸,另一张是用木头架子搭起来的,晚上给乐优昙睡觉,白天还充作她的书桌。靠门口些就是厨房,跟卧室用塑料薄膜隔着,免得晚上透风。此外的一些生活杂物就整齐地靠墙摆放,旁边还放着一只长条形的泡沫箱,里面是邻居阿姨们送的铜钱草,吊兰……虽然整个房间很简陋,但不难看出,生活在这里的人依旧热爱生活。 乐优昙早就适应现在的生活环境,她放下书包,跟乐爸爸打了一声招呼后,叽叽喳喳又说起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止,麻利地将那袋子菜叶倒在塑料盆里,然后淘米做饭,把淘米水倒在菜叶上接着洗菜。 乐爸爸从床上直起身,看着女儿熟练地把那些没人要的菜叶子清洗干净,分成叶子和菜梗放做两堆,被苦难磨砺地没有血色的面容上满是心疼,他暗自狠狠地捶了几下腿,但不痛不痒,他真的残废了,像个垃圾一样还要拖累女儿。 乐优昙擦干净手,才搬着塑料凳坐到小床前,边打开书包边问隔壁的爸爸:“爸爸,你饿了吗?” “没有。” “那爸爸今天腿疼吗?” “不疼。” “那就好。”她不懂这个不疼并不是一件好事,只知道她爸爸不受苦痛折磨就放心了,“爸爸,你要加油哦。我也一起加油。”她的声音末尾每次都习惯性地上扬,听上去有一股活力,在这个房间里显得生机勃勃。 “好。爸爸听你的。” “那我先做作业,等饭熟了我再炒菜。” 她视线中依旧带着孺慕,从父亲虚弱的脸上得到认可和鼓励后,心满意足地低头,专心写起作业。 四十多分钟之后,乐优昙把书包收拾好,马上又去炒菜。她把菜叶跟菜梗分别做成两道菜,一道酸辣,一道清炒。乐爸爸看她端菜过来,从床里面拿出一张折叠桌,摆在床上。乐优昙放下盘子,又去端了两碗米饭。 “爸爸,你多吃点,我放了油进去。”乐优昙想起来送油的邻居奶奶说的话,“张奶奶说,要多吃点油荤你才好点快。” “好,爸爸听你的。”看着面前这张稚嫩却已经早熟懂事的小脸,他心里突然酸涩,低头挟了几根菜梗。 忽然看到女儿手指间有一道血痕,应该是刚给切菜给不小心割的。 乐爸爸看了若无其事的女儿一眼,几度自责地想要落泪。 他真是个废物。 乐优昙又给爸爸夹了满满一筷子的菜,抬头对上他快要哭出来的双眼,不禁一愣:“怎么了?哪里痛吗?” “没有,爸爸心疼你。” “可我没事啊。”乐优昙很诧异。她还小,没有太多想法,已经习惯了这个生存模式,便不觉得有多可怜。 女儿的懵懂似乎戳中了乐爸爸的泪点,他擦拭掉不断涌出的眼泪,挤出笑容:“爸爸看你对我好,很开心。” 乐优昙眯起眼笑得很灿烂,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对你好啦,你是我爸爸呀!” 另一边,黎家书房里,黎振海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眉头紧锁地翻看着资料。他身边站着他的秘书潘思贤正给他汇报情况。 今年是黎氏企业成立的四十周年,为了扩大企业的社会影响力,企划部和公关部联合制定了一系列活动,其中一项就是帮扶本市的低保残障家庭。 而黎振海手上拿着的是这次活动的帮扶对象资料,其间有一个家庭是被秘书罗列为汇报重点。 “乐景明。董事长,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这个人。”潘思贤并没有等黎振海有什么回应,继续介绍,“三年前他在我们当时正在动工的黎明府小区工地上做事,恰好您那天带着人去视察,结果在查看三楼阳台的时候,因为护栏没有焊死,您扶在上面差点就要掉出去,是乐景明拉回了您,但他自己因为没有站稳反倒摔下了楼。” 黎振海脑子里清晰地记起那天的惊心动魄,他低头看着资料上乐景明的照片,三年前他并没有仔细看清楚乐景明的脸,包括后来送他去医院,头破血流早就模糊了他的面容。但是,现在手上拿着的照片足够让他认识到,这三年里乐景明的生活有多艰难。 “我记得我们后来还给了一笔赔偿金。” “对,赔偿都到位了,可是乐景明家里本来就欠了高额债务,他后续的治疗就没有再继续了。”潘思贤低下头,“这也是我们的工作失误,后面看他没有联系我们,也就没有去跟进了。” 黎振海知道这并不能怪潘思贤,原来的秘书两年前调岗去东南低区的分公司任副总,潘思贤是那时候新招进来的。 “那你再去联系一下他,带他去医院里再详细检查,让医生们拿出一个治疗方案来。” “好的,董事长。” “顺便,也帮他把家里安排好。” “是。” 处理完一件事情,黎振海这才想到家里的另外两个人。 他问:“少爷们呢?” 黑衣男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尽职尽责地汇报:“大少爷今天去了城南一家新开的酒吧,二少爷据说是跟新交的女朋友出去约会了。” “混账东西!”老爷子把桌上的文件重重摔在桌子上,“两个不思进取的东西!程锦跟小芸只是意外,既然悲剧已经不幸降临,那我们还能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可他们,连家业前途都不想要了!要不是我就只有这两个孙子……” 之后的话连同这一番突然爆发的情绪,都被他重新吞咽回去。 秘书在一旁吓得噤若寒蝉,也不敢出声安慰。 黎振海强行平复那股无处发泄的暴怒。他疲累地挥了挥手:“算了,你去忙吧。至于他们两个,我之后再好好教。” 秘书低头应答:“是。” 看黎老爷子闭目,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后,黑衣男人才领命离开。 半夜,窗外轰隆的雷声让乐优昙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从床上腾地坐直身。 她呆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硬是回忆不起来刚才做的梦到底是什么内容,能让她满头虚汗。 屋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加上外面响声不断的雷鸣,让乐优昙莫名对今晚产生了些许恐惧。忽然,天边劈过几道闪电,像是闪光灯,让房间内一瞬间也能影影绰绰地看清东西。她不甚在意地用手背擦掉冷汗,准备躺下去继续睡觉,却无意中在有一道闪电的缝隙间瞥见,隔壁床上似乎没有人。 爸爸呢? 乐优昙凑到爸爸的床前,小手在床上一通乱摸,确认床上没有人。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爸爸!” 慌乱地撩开透明膜,她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出去,看到灶台边坐着一个人影。乐优昙的心稍微安定下来,她的语调重新上扬。 “爸爸,你怎么下床了?” 爸爸没有回她。 她以为声音太小,爸爸没有听见。 于是她再问了一句:“爸爸,你是口渴了吗?我给你倒水。” 乐优昙越靠近越能闻到一种血腥味,她越来越慌:“爸爸?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雷声在耳边炸开,她从墙上挂着的挂钩上摸索到一个小手电筒,打开,眼前因为光亮变换有一瞬间的失明。 然后,只有一声凄厉的惨叫。 医院的急救室外,送他们来医院的村委干部已经浑身湿透,一步一个湿脚印地跟着护士们去交手术费用,离开前安抚地拍了拍乐优昙的肩膀。 乐优昙没力气说话。她拒绝了要带她去换衣服的护士姐姐,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眼前仍旧是爸爸垂头坐在血泊中,紧闭双眼的模样。 村里的叔叔们说,这是她爸爸不忍心拖累她。可为什么不忍心拖累她,就忍心离开她让她变成孤儿呢?她一定要向爸爸问清楚,明明说好一起努力的,为什么要扔下她呢?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砖上,慢慢氤氲成一小滩水渍。她莫名涌上一大堆委屈,怎么也哭不完。心里像是破开一个大洞,四面而来的风呼呼往里灌,让她不得安宁。 眼前突兀地出现一双黑皮鞋,乐优昙以为是村委叔叔回来了,但她现在哭得一抽一抽的,非常伤心,根本不想打断自己的情绪,于是难得任性地不想抬起头。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浑身穿着黑色的叔叔不是村委干部,他不在意乐优昙的态度,他在乐优昙身边坐下,轻声询问:“小朋友,陪你来医院的叔叔呢?” 乐优昙抬头,脸上还挂着泪,她警惕地看着这个出现地很突兀的叔叔:“叔叔马上就来。” “好,那我在这里等他。” 乐优昙没有再理他,扭头看向另一边的手术室。 没过几分钟,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驻村干部拿着医院开出的各种单据急急忙忙跑回来。 陌生男人率先站起身,伸手跟驻村干部握手:“你好,我是黎氏企业的董事长助理潘思贤,这次是代表我们董事长来的。” 他做过简单介绍,就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乐先生三年前救过我们董事长,这次我们集团有帮扶活动,正好乐先生符合我们的要求。所以接下来,我们会承包乐先生的治疗费,请国内外医生来给他重新诊断,有可能的话能让乐先生恢复行走。” 驻村干部越听眼睛睁得越大,他为乐景明的峰回路转而激动,忍不住对乐优昙说:“小昙花,听到了吗?你爸爸他有救了。你赶紧给叔叔鞠躬谢谢他。” 乐优昙在听到爸爸有希望能恢复行走时,耳边就似乎炸响了烟花,再也听不见其他。她恍惚地看着难掩欣喜的村委叔叔,顺着他拉扯的力气站起来,机械地弯腰鞠躬。 她的爸爸终于有救了。 3 一年后,黎家大宅。 欧式装修的卧房外面连着一个小书房,此时一名气质介于青涩和成熟的少年正坐在书桌前,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握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一些要点。他的无线耳机里连着的声音配合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视频会议画面,正是黎氏企业公司内部的投标会议。 黎米笙刚满十八,在黎振海的安排下,他已经开始接触公司内的一些项目。周末空闲时间还需要观看黎振海给的相关会议视频。 好不容易看完,他揉揉眉心,扭头透过窗户看向远处。 “大哥,老师说,看半小时屏幕就得看一下窗外。”记忆中,一个小女孩提醒道,“要不然你就看那边。” 她肉嘟嘟的小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远处山上一个几乎已经变成一个橙点的地方。 “妈妈说,那边山上有座寺庙,你就盯着那里看一分钟,眼睛就休息好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浮起一抹转瞬即逝的温柔。 别人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黎米笙想,至少两年时间这个药效并不太好。尽管他接受了妈妈和妹妹遇难离世的事实,并决定顺其自然地继续向前生活,可他还是很容易想念起她们,在每个不忙的瞬间。 他翻出手机中他们一家人的合照,手指指腹轻轻触碰照片上的妈妈和妹妹。 他这辈子的遗憾有很多,其中之一是早早地失去至亲之人。小时候父亲去世,再大一点是母亲和妹妹。如果较真地论起来,母亲和妹妹突如其来的离开是让他最不想接受的。 后来他曾在网上替听人问起,亲人的哪种离世是让人最痛心的。 他很赞同这个问题的答案——意外。 因为难以预料,活着的人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天人永隔的悲恸。 手机的振动以及屏幕上方挑出来的消息提醒,打断了黎米笙的思绪。 另一边,黎米樾戴着副茶色墨镜躺在花园里的躺椅上,非常懒散地拿着硬币往前一抛,要是能听到轻微的入水声,那就是说扔进了喷泉池里。但几次过后,习惯了手臂发力的程度,就很难扔不进去。黎米樾顿时对这个简易游戏失去兴趣,拿起手机百无聊聊地跟大哥黎米笙发消息。 “哥,我好无聊。”还好有个更无聊的大哥能让他骚扰。 “去找你女朋友。” “刚分手。” “去找新女朋友。” “没意思,不想动弹。” “在朋友圈里发一条找女友启事,让你的新女朋友来找你。” “大哥,你也无聊吧,要不然你不会发这么长一条微信给我。” “再见。” “无聊的话,弟弟邀请你来花园里一起晒太阳。” 迟迟没有得到回复,黎米樾认清大哥不会再理他的事实,总算死心。 “为什么我的大哥就不能再健谈一点呢?”他对着空气感慨了一句。 给黎米笙安了一个莫须有的“无趣”标签,黎米笙伸了个懒腰,又喝一口旁边放着的果汁,哼着歌继续举着手机去聊骚手机通讯录上的其他人。 人来人往的Z市机场出发大厅,乐优昙嘟着嘴耷拉着脑袋推着爸爸的轮椅,缓慢地朝安检口走去。 乐景明虽然舍不得女儿,仍旧是一副温和的小脸,强打起精神安慰女儿:“爸爸只是去国外进行第二次手术,你在国内好好学习,马上就要初三了,现在是关键时期,你不要老是担心爸爸。” “可我不想跟你分开啊。” 虽然知道这次她爸爸出国治疗机会难得,心中十分感恩黎爷爷的帮助,可是此时此刻,与父亲的不舍占据了她情绪的第一位。 “爸爸也不想离开你啊。但这次的分开是因为爸爸要接受更好的治疗,说不定等你下次看到爸爸的时候,我是站着的样子。” “嗯,我知道。”乐优昙眼圈泛红,声音也带着一点泪意,“但我们要分别好多年。” 她大概听说了治疗的流程,她爸爸去国外先要做几次神经修复手术,然后留在那里接受后续的康复训练,这期间最少需要三年时间。她从未与爸爸分开这么久,一时间有些惶恐。 虽然速度放慢,但仍旧到达安检口。他们停下来,乐景明握住女儿的手,事无巨细地嘱咐。 “你黎爷爷说,爸爸在国外这段日子让你搬到黎家去住,他们家有很多家政,可以更好的照顾你,这样子爸爸也能更放心。我们家麻烦黎爷爷太多了,你在他家乖乖听话,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跟爸爸说。” “嗯,我知道。爸爸也要照顾好自己。” “你放心,我身边还有你黎爷爷请的护工照顾我。” 从一年前那个晚上开始,乐景明和乐优昙就接受黎氏企业的帮助,因为乐景明救过黎振海的原因,黎振海对他们格外关照。潘思贤帮忙给他们租房子,给乐景明联系医院做第一期手术,帮乐优昙找对接学校办理入学手续……潘思贤还跟国外的知名专家发去了乐景明的病例,上个月有一个医生发回邮件愿意接诊乐景明,于是又安排他去国外接受后续治疗。 考虑到乐优昙还是不能独立的未成年,黎振海特地让潘思贤转达,在乐景明出国期间,让乐优昙去黎家居住。 乐景明对黎氏的安排感激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回报黎振海的帮助。 别墅区大门外,被擦得锃光瓦亮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随着雕花铁门的打开,它缓缓停在花园入口处。 “小昙花,我们到了。”齐程提醒副驾驶座上的少女。 乐优昙压制着心中的惶恐,看着眼前这座富丽堂皇只出现在电视中的别墅,她内心疯狂滋生着一种面对未知世界的忐忑。她不敢离开车身太远,怯怯地跟齐程说:“齐叔叔,我有点紧张。” 齐程是黎振海的生活秘书,这一年时间都是齐程来代表黎振海跟乐景明接触,时间长了,乐优昙也把齐程当做可以依靠的长辈。 齐程放缓声音安抚:“小昙花,你不用太担心,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就好了。董事长平时多半是在公司,在家的时间基本很少。董事长的两个孙子也是,不太爱在家里呆着,平时除了睡觉时间,基本都在外面。况且就算大家都没出去,你看看黎家别墅这么大,每天能不能碰上面都不好说。所以你不用担心。董事长让你过来也只是你年纪小,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他不放心。而且黎家的帮佣多,可以更好地照顾你。” 齐程的目光柔和,很好地安抚了乐优昙。尽管她内心仍旧踟蹰不定,但快要将她淹没的不安和慌乱稍稍减缓。 见乐优昙脸色略微放缓,齐程提议:“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好。” 黎家的别墅落地面积非常大,乐优昙用刚发生的事实,切实体会到了齐程的话非常有道理,因为她迷路了。 齐程带乐优昙坐内部电梯到三楼,拐了几个弯来到她的房间,还没等多介绍他的手机就响了,齐程出去接电话,乐优昙放在东西好奇地四处张望,发现外面墙上的壁画很漂亮,她一不小心看得入迷,人也跟着壁画的延伸不自觉变动了位置。等反应过来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别墅区的哪个位置了。 乐优昙想放声呼喊齐叔叔,但这个时间别墅太过安静,初来乍到的她有了一次莽撞的教训之后,不敢再立刻做太过张扬的事情。 她只能绞尽脑汁回忆刚才她走过的方向,可并没有多大用处。乐优昙左右徘徊,一咬牙选了一个方向就走,没多久就来到一个房间门口,看样子跟她的房间门口差不多。 乐优昙脸上的笑容变得明亮,决定要在这个房间里安安分分的呆着,等齐程打完电话回来。她没再多做思考,打开房门大步走进去。 然而,当她进入房间之后,才感觉都事情有一丝丝不对劲。 这个房间的房型跟刚才齐程带她去的房间相差不大,外面一个小书房连着里面的一个卧室,但房间里面的装饰却完全不一样,正对门口的玻璃展示柜里放着好多钢铁侠的模型,还有一些乐高玩具。 也许可能大概应该……这是黎爷爷其中一个孙子的房间。 乐优昙心虚地准备偷溜出去,余光中瞥见玻璃柜里的一张照片,她恍如雷击,脚步不由自主地靠近。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合照,两个身高不一的小男孩中间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他们的前面还趴着一条边牧,三个人弓着腰,眼睛直视前面,手指也跟着不约而同地指着镜头,似乎是在让边牧往镜头这边看。 乐优昙凝视中间小女孩的容貌,脑海中的记忆翻飞,耳畔似乎响起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小昙花,我让我妈妈给我买的巧克力,我们一起吃。” “小昙花,我有一条狗,叫金豆豆,就是太大了我妈妈不让我带它出来,下次有时间我邀请你来我家玩,我们一起跟金豆豆做朋友。” “哇,小昙花,你爸爸做的鸡腿好好吃啊,谢谢你请我吃东西。” 眼前视线慢慢变得模糊,乐优昙眨眨眼,眼泪夺眶而出,她将视线转移到照片上的两个男孩身上。 “小昙花,我有两个哥哥,对我超级好,不对,无敌好。没有人比我的哥哥对我更好的了。” “我哥哥们又被爷爷罚了,太惨啦,他们要做好多作业,看好多书。诶,我想跟我哥哥们玩。” “我本来让我哥哥陪我一起出来玩的,可是我哥哥他们出不来。” “小昙花,你有哥哥姐姐吗?你看我跟我哥哥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我妈妈说只有兄弟姐妹才这么取名字。我大哥叫黎米笙,二哥叫黎米樾,我叫黎米笙。是不是听上去就是一家人?” “小昙花,我知道,你妈妈肯定跟我爸爸一样,都是去天上当神仙啦。你不要伤心,以后我妈妈分你一半,还有我两个哥哥,我把他们都分给你好吗?” 乐优昙小时候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是在她学校附近的公园里认识的。熟悉的原因是她们长得很像,别人都说她们是双胞胎,她们互相看着彼此,好像在照镜子,继而就对对方天生有一种好感。 她们一起玩秋千,一起捉蜻蜓,一起分享零食,还会头碰头毫无逻辑地交换各种心事和秘密。每天放学后乐优昙都会在公园里等好朋友来找她玩,时间长了,她知道她有一个很严肃的爷爷,很温柔的妈妈,很聪明的大狗狗,还有两个很疼她的哥哥。 她的名字很好听,叫黎米芸,小时候她并不能记住她的姓,因为她经常喊她“米芸芸”。 可有一天,她坐在小公园里等了很久一直到天黑乐景明找到公园把她带回家,米芸芸都没有来, 后来,她的好朋友再也没有找她玩了。 乐优昙难过了很久,以为米芸芸单方面跟她决裂了,于是她连那个公园也不去了。 米芸芸的照片在这个房间里,她以前说过她姓黎。 她会是黎爷爷的孙女吗?那为什么齐叔叔之前给她介绍黎家的时候都没有提到米芸芸呢? 乐优昙的疑问越来越大。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齐程恰好在这个时候找到乐优昙。 刚刚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找不到乐优昙了,想到这是她第一次来,可能是迷路了,所以他赶紧出来在三楼这层到处找。 他走进来想把乐优昙拉出这个房间:“这是董事长二孙儿的房间。我们这样子不提前说一声就闯进别人的房间不太好,会被讨厌的。” 乐优昙无暇解释,反而问齐程:“齐叔叔,黎爷爷是不是还有个孙女?” 齐程微愣:“你怎么知道?” “真的有吗!”乐优昙惊呼出声。 这件事情他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入职的时候听前任秘书说了一嘴,还被好心提醒最好不要提关于董事长小孙女的事情。因为黎家两位公子有次在家里听到有家政在议论妹妹的死,便清退了所有在黎家工作的帮佣。 齐程虽然不了解其中的细枝末节,但秘书守则第一条是安守本分不多嘴,他只感谢前辈的不吝赐教,把这件事情牢牢记在心里。工作的这两年间,他在黎家进出很多次,也没看到关于黎家小孙女的照片,久而久之他也快忘了董事长还有孙女这件事情。 怕乐优昙不知道黎家的忌讳,随意多问会引起黎家主人们的不快,齐程尽职尽责地解释,“董事长确实有个孙女,不过三年前就因意外去世了。这件事情对黎家来说打击很大,他们都不愿意提起,所以你也不要多问。” 乐优昙眼泪扑簌簌的下来,每次想到那个等米芸芸到很久的晚上,乐优昙总是埋怨米芸芸的突然不见,怪她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消失。 年少的她根本就不能想到,米芸芸再也无法出现。 那个可爱得像仙女的小朋友,那个知道她失去了一个亲人后就想把自己的亲人分给她的善良小朋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跟她永别了。 “你怎么突然哭了?是不舒服,还是想你爸爸啦?”齐程百思不得其解,他也没说什么重话,为什么好好的小姑娘说哭就哭了。 乐优昙摇头,她抹掉泪,眼圈红红地突然要求:“我想去找黎爷爷。” 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但齐程也没多说,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带离黎米樾的房间才是正经。在这个前提下,他带着乐优昙离开主楼,准备坐上停在花园入口的车去公司找黎振海。 当然,万能的生活秘书齐程的打算是在车上安抚乐优昙的情绪,让她打消去黎氏公司的念头,毕竟黎董现在肯定在忙着公事。 不过今天的惊吓实在太多。 黎米樾去酒窖里挑挑拣拣了很久,终于找了一瓶白葡萄酒出来。他去厨房拿了酒杯和冰块出来,带着白葡萄酒重新在躺椅上落座,一边喝酒一边玩手机,快乐双倍。只是,他没躺回去多久,余光中不经意地瞥见了一个不敢提不敢想只能在无数个夜里梦到的身影。 “晒太阳昏头了吗我这是。” 黎米樾一时之间不确定是不是天气很好,他已经睡着又做了梦。直到双手脱力,手机砸到他的脸上,疼痛砸出了他的泪花,也砸醒了他的怔忡。他揉了揉眼睛她还拉着齐秘书在走。 死后还魂还是死而复生? 我突然有阴阳眼了吗? 可都已经两年了,现在回来看他们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妈妈呢?为什么不跟着妹妹一起回来看他们一眼。 她为什么是从家里出来?回来看他们一眼就满足了要回去地府了? …… 黎米樾尽管被震惊到,但发散的思维依旧活跃着冒出很多无厘头的念头。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再清楚地见上一面,他就很满足了。 黎米樾猛地翻身坐起,整个人如同触电一般,死死盯着少女的身影,嘴巴微动还是不敢叫住她,怕一开口就是一个爆哭。 他的眼泪不断往外淌,嘴角却上扬成一个大大的弧度,表情扭曲到好笑,但没来由地让人心酸。 可是不叫住她,她就要走了吧。 黎米樾喉咙像是被掐住,憋红了脸才挤出一句:“黎米芸。” 然后“哇”地哭出来,哭嚎着又大喊了一句:“黎米芸,你别走了!” 别再离开我们了。 听到喊声的两个人纷纷被吓得愣在原地。 乐优昙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被他们两人都忽视的角落,刚才进门的时候还看到那位置上没人,现在怎么就有一个哭得歇斯底里的人了? “小昙花。”齐程拉住乐优昙,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却像是惊雷震在少女的耳边,“那是董事长的二孙儿,黎米樾,你需要叫他二哥。” “二哥?” 乐优昙思绪纷飞,这是米芸芸小时候经常说起的二哥。 带她去抓蚯蚓,带她钻狗洞,带他玩肥皂水吹泡泡的二哥。 她想到米芸芸说起二哥时候脸上带的笑容,本来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下来。因为有米芸芸的关联,她对这位初次见面的二哥也多了几分亲近。 齐程继续小声提醒:“对,我之前简单和你说过。二少脾气比较冲动,喜怒不定,但也比较容易被安抚。不过你还是离二少爷远一点,他交过很多女朋友,每任女友交往不超过两个月。虽然因为出手阔绰,保持分寸在女生之间意外地风评很好。,但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乐优昙胡乱地应了两声,并没有听进去。 相反,她当着齐程的面朝黎米樾走去,想问问他关于黎米芸的事情。 齐程自我安慰:“初次见面,还是得去跟二少打个招呼的。” 走到黎米樾的位置前,乐优昙没想好开口说什么,就被黎米樾抢了先。 刚才乐优昙的那声“二哥”虽然很轻,黎米樾并没有听到,但那个简单的口型已经让黎米樾辨认出来了,他越发觉得是黎米芸回来了。 太阳很大,阳光将女孩的面颊照得快要融入刺眼的光辉里。黎米樾缓过情绪,小心翼翼地问:“小芸,你怎么白天出来?你怕不怕太阳?要二哥给你撑伞遮一下吗?” 他试探地过于卑微,可乐优昙来不及为他心酸就被他的这个问句问得楞在当场,一时不太明白对方是在表达什么意思。 黎米樾见得不到妹妹的回应,转而问站得稍微远一点的齐程:“齐秘,你说说,现在在场的一共有几人?” 齐程:“……” 纵然齐程他是秘书界的优秀代表,阅读理解向来是满分,此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黎米樾是什么意思。 他干巴巴地回答:“三个人。” 对嘛他就说…… 黎米樾忽然愣住。 三个人。 他难掩震惊,双手开始颤抖,黎米樾重新看向满脸迷茫的乐优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死死握住不放开,阳光刺得晃眼,他却努力睁大着眼睛,紧盯着少女,感受着掌心中温热的触感。 米芸她……复活了? 乐优昙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她正被死死地抓着,好像落水濒死的人抓住那根可以救他的稻草一样。她无法感同身受,但足够接收到黎米樾的忐忑和误以为妹妹回来后的欣喜,她瞬间就懂得了失去妹妹之后他会有多煎熬。想到黎米芸,乐优昙刚刚平复的泪意便又涌起来了。 她的好朋友离世了这么多年,可是她的家人还是很爱她。死而复生这种可能性有多微小,但黎米樾却像妹妹只是出了趟远门如今回来一样,那么轻松就接受了。 但是,她仍旧要残忍地打破他的幻想。乐优昙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句:“二哥,我不……”。 “诶!”黎米樾赶紧应答。他嘴唇轻颤,试图通过咳嗽来镇定情绪,但依旧激动过头声音卡在喉咙里不是很响亮。怕心爱的妹妹听不到回应,他又提高声音,应了一句:“诶!” 他情绪激昂,完全不知道自己打断了乐优昙的问话,反倒一腔热情地将少女拉进怀里,相信了妹妹回来了的切实感,又退开一些距离,捧着她的脸,问出他很想知道的问题:“黎米芸!你这么多年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不到你多伤心!!你怎么一直没回来?谁找到的你?你过得还好吗……” 但似乎他不需要任何回答,没等女孩准备好答案,就又急着说:“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你人回来了就好。” 他放开手,掌心离开女孩手腕的下一秒,残留的温度慢慢消失,徒增他的不安。 紧接着,他又重新握住女孩的手腕。 要紧紧地抓住她,不让她再有机会能够离开他们。 他的妹妹回来了。 黎米樾刚刚的一连串问题让乐优昙意识到目前的状况,因为她和米芸芸长相太过相似,黎米樾把她错认成了米芸芸。看到他欣喜到近乎癫狂的样子,乐优昙几次想要开口解释,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解释清楚。 两三次后,乐优昙越发不忍心破坏他此时的心情。 黎米樾毫不知情,他完全被心里呼啸而起的海浪般巨大的惊喜给淹没。 他嘿嘿嘿笑出声,难以自控地将人拉入怀里,然后两手托着少女的胳膊,将她高高举起,差点就来了一个抛到半空中再接住的动作,还好理智回笼拉住了他。 乐优昙惊呼出声,她下意识地照着黎米芸的叫法喊:“二哥,你放我下来!” “我妹妹真的回来了,太好啦!芸芸回来了!大哥跟我又都活过来了!”黎米樾被欣喜淹没,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说到大哥,已经停止运作的大脑才想起还得去通知他,“我要告诉大哥这个好消息!芸芸,大哥他肯定也会疯掉!” 于是,顺手将力气收回,把乐优昙放在地上,没有等人站稳就揽住她的肩膀,转了个弯,带着她一阵风似的刮进房子里,留下站在旁边被忽视的彻底的齐程。 齐程看明白了这一出误会,他没来得及阻止语言,黎米樾就已经导演了逻辑合理的认亲大戏。他只能默默地拿出手机报告给黎老爷子。 乐优昙扭着脖子看到被落在门口的齐程,发现指望不上他来处理眼前的事情,便开始企图让黎米樾冷静下来。 “二哥,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不,放开你你又不见了怎么办?” “不会,我回来了就一直会在的。” “那等我带你去见了大哥再说……”黎米樾的气息有些不稳,很委屈地小声嘟囔,“芸芸,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们了好吗?失去你和妈妈的痛苦,我和大哥真的没办法再经历一遍了。” 乐优昙缩在他的怀里,仰着头看他微红的眼圈,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正在成形。 “大哥你快来!有好消息!” “黎米笙!你在哪里!” 黎家大宅坐地面积太大,压根儿没想起手机的黎米樾像个没头脑似的在别墅里乱跑,激动的声音已经有些破音,但他仍旧扯着嗓子要把黎米笙喊出来。 乐优昙乖巧地被他搂着带到了三楼,她安静地没有挣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构思的越来越清晰的疯狂想法上面。 三楼另一个房间内,隐约听到呼唤的黎米笙揉揉脑袋,心想着无聊的弟弟最后还是选择来祸害他了。 他打开房门,坐电梯到一楼,刚从电梯里出来就撞上黎米樾以及被他搂着看不清正脸的少女。 黎米笙看见直愣愣要冲向他的黎米樾,他意外地后退了一步,玩味地看着自家弟弟,打趣道:“干嘛?让你去找女朋友,你真的就立刻找了一个女朋友回来了?” “不是!大哥!”黎米樾将人拉过来,推到黎米笙面前,“你看是谁回来了?” 他眼含热泪:“是小妹!她没有死!老天也太会给我们送惊喜了!小芸回来了!我们又有妹妹了。” “我……”乐优昙迟疑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选择。有个大胆的想法在阻止她的解释。 黎米笙脸上的浅笑凝固了,慢慢地,将视线转移到乐优昙身上,他所有不经意的表情褪去,瞳孔收缩,内心已然掀起波澜巨浪。 他反复琢磨着黎米樾说出的每一个字,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几分钟前手机里的大合照。他曾经无数次猜想,已经被盖棺定论意外去世的妹妹,如果没出事的话,会是什么模样。 如今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第一时间想的是,不可能。 黎米樾看大哥没有动作,又将人拉近,让黎米笙可以触手可及:“哥,你看,是芸芸!是我们的妹妹回来了!她没有死!” 乐优昙因为黎米樾的这句话下定了决心,她抬起手,怯生生地打了个招呼:“大哥”。 记忆里的小女孩与眼前的少女重合,他的猜想变成了现实,于是灰暗的世界重新运行起来,变得清朗明亮起来。 虽然有一丝妹妹长大了几岁后的陌生感觉,但黎米笙将它归结为几年未见的疏离便不再深究。 他的喉结滚动,眼皮轻颤,双手攥了攥拳,迟疑地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妹妹的脸,但刚伸出又顿住,不清楚妹妹是不是还会习惯接受他的触摸。 忽地,他的手腕被握住,轻轻柔柔的力道,却好像是紧紧掐住了他的心,让他陡然呼吸一滞,又重新慢慢地开始血液崩腾。 他颤着声喊了眼前人的名字:“芸芸。” 他将人搂紧怀里紧紧抱住,低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在她的衣服上留下几点深浅不一的泪痕。 失而复得的妹妹回来了。 黎米樾看哥哥妹妹相拥在一起,并没有他的事情,隐隐感觉到被排外了。他抹干脸上的湿意,强行抱住哥哥妹妹。 “我们三个需要大大的拥抱一下。”他说,“这个场面可太他妈感人了。我一个猛男可以哭到黄河决堤。” “噗嗤。”乐优昙破涕为笑,憋不出地出声。 “米樾,这个时候你可以闭嘴的。”黎米笙呼噜了一把蠢弟弟的头。 三个人又哭又笑,却紧紧地抱成一团,从此之后他们相依为命,彼此共呼吸共命运。 “黎米芸”被围在中间,她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两个哥哥的兴奋和激动,真挚到让人不敢想象以后会发生什么。她此刻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是错,不安已经被另一种情绪替代。就让她在爸爸不在的日子里变成黎米芸吧,至少她可以让米芸芸最爱的哥哥们重新开心起来,哪怕开心的背后是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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