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是一部神话小说,作者是还珠楼主李寿民。在烽火硝烟的抗战时期,中国竟传奇般地诞生了一部玄想超妙,光怪陆离的《蜀山》。这部中国神话巨著,“开小说界千古未有之奇观”,直接影响了后世的金庸等新派武侠小说的光大发展。一代神魔武侠小说大宗师还珠楼主李善基(寿民)胸罗万象,笔挟千钧,在《蜀山[8]》中开创了世界上亘古未有最异想天开的奇幻世界:海可以煮沸,地可以掀翻,山可以移走,人可以化兽,天可以隐灭无迹,陆可以沉落无影,天外还有天,地底还有地,水下还有湖沼,石心还有精舍,灵魂可以离体。" 第二三五回 一径入晶宫 广殿通明参极主 横空张绿网 长天无际遁飞人 女神婴易静、癞姑、李英琼、阿童、金蝉、石生、甄艮、甄兑和易静二侄易鼎、易震一行十人,自从得了那鳌极洞乌云叟的指点,穿行千百里寒冰甬道秘径,越过玄冥界天险埋伏,直达陷空岛内前面的绣琼原。由易静、癞姑二人入岛,求见陷空老祖,求取灵药万年续断与灵玉膏。陷空老祖为想试验这十人的法力,说明岛宫埋伏以及藏药的所在,令易静等十人穿破丹井中层所设阵图,深入丹室,自往盗取。到时,并令大弟子灵威叟接引十人。进了岛宫以后,连经诸险,始达阵地。费了好些心力,才将正反两层阵图制住,元始宫位太极图中两个下达丹室的人口也各自现出。只是五行宫位神妙非常,只有同时镇制,或者同时离阵飞起,上下两阵立即自返本来面目,均可无事。否则,休说去掉一人,只要各宫位上镇制的人稍一疏神,立生出无穷变化,同时丹穴也为下面吸引上来的元磁真气所封闭,再想下去,更是难极,闹得上下十人,一个也无法分身。 众人愁思了一阵,易静见实无计可施,正打算运用玄功入定,飞出元神,冒险下去。 忽见阵外飞进一幢青白光华,中拥一人,似是深悉此阵微妙,绕行于各宫位之间,等把全阵绕完,忽似流星飞堕,直往下阵太极图中入口投去。虽然事出意料,十分仓促,易静神目仍看出来人走过癞姑身侧下阵之时,青光微闪,略停了停,好似和癞姑说了一句话,方始往下飞降。再定睛往下一看,癞姑面现惊喜之色,手持一物,正在观看,并向金、石四人摇手,不令多言。心中奇怪,方欲询问,癞姑已用本门传声之法说道:“大功将成,事机匆迫,此刻无暇多言。少时如和新来这位道友同去霜华宫中,请由妹子先向主人致词,然后师姊相机发话。”易静知有原故,刚刚回声应了,下阵太极图中圆眼忽然开张,那幢青白光华忽又冲起。身后脚下平空激射起一蓬玄色光焰,刚刚冒出洞口数尺高下,吃癞姑运用佛光往下一压,立即退回。太极图形,复原如初。那青白光华也停在癞姑面前,现出一个人影,正是适在冰原地底秘径飞行时所遇到的灵威叟之子灵奇,只见他递过一个五寸大小的晶瓶和一个玉盒。癞姑知是那万年续断和灵玉膏,连忙接去,并将适才借看的一面小晶镜交还。 大功告成,因在事前得了灵奇密告,各自心有默契,更不多言,一声号令,连金、石等一共六人,一同飞起。身刚离开五宫光柱,阵中风雷大作,立生变化。知是下阵复原应有现象,也不去理它。眼看飞到适才遇阻的冰层所在,那六根光柱结成的战门重又倏地涌现,阻住上升之路。虽然门并不大,四面尽多空处,可以绕越,而癞姑知机,不敢冒失。正待观察清了阴阳向背,仍用前法穿门而过,忽见左边门内匹练般飞出一股白气,直射灵奇,势疾如电。灵奇方欲逃遁,已是无及,晃眼间,将人卷入门内。 癞姑等抢救不及,忙即加意戒备时,猛一抬头,上面已被冰层隔断。五人方在惊疑,进退不决,忽见灵威叟满面愁容,由右门飞出,朝癞姑使一眼色,说道:“家师不知蠢子近已投入到贵派门下,因他奉命来助道友等盗取灵药,家师得知大怒,已用法力擒去。 老朽适才奉命,来引诸位道友去至霜华宫中谒见岛主,到此方知。见了岛主,还望分说一二。易道友已先接引,现在门内,请同去吧。”癞姑闻言会意,抗声答道:“本来我等以礼求药,允否任凭岛主尊便。原因岛主欲试后辈功力,命自往盗,又承多所教益,爱护周至,所以我等不知禁忌。令郎灵奇,近蒙大方真人接引,已是二师兄岳雯弟子,乃我等师侄。因知岛主阵图神妙无穷,我等十人各要镇压宫位,一人也难离开,知他来此省视,逗留玄冥界外,特意令其暗中随来,相助取药。岛主必当他不是我等一行,所以错怪。少时拜见岛主,自会陈说详情。想岛主山海之量,决不与我等末学后辈一般见识哩。”灵威叟闻言,立转喜容,也不多答,微微含笑,点首示意,便邀五人同入。 这次战门以内又与先前不同,也不甚觉寒冷,只是光烟变灭,闪幻不停。一会工夫,眼前一暗一明,定睛细看,五人业已走出门外,那座战门已不知去向。易静等五人也同时到达。那立处既非来路,丹井上下也非日前易静、癞姑二人所经之地,乃是深居海底的一座水晶宫阙,与紫云宫情景又大不相同。紫云宫是珠宫贝阙,深藏海眼之下,海水被宙极真气托住,上面又有日月五星和乾天太乙真气一吸,空出中门千余丈高下,仰望上面,水云隐隐流走,一片清碧。所有宫室园圃,均位列在陆地之上,虽有湖沼溪流,均是极清的灵泉,看去仿佛另是一重天地。陷空岛水宫,却是只在深海之中,全水宫多半是用万丈冰原以下所凝积的水晶建成。虽然也有园圃院落以及空旷之处,不是主人法力禁制,便是借用北极真磁和能辟水的法宝珠玉逼开海水而成。众人所经之处,乃是去往霜华宫的一条水晶长廊。其上方和四面是海水包围,所有宫室廊谢俱都高大异常。这条长廊长几十里,高达四五十丈,宽约二三十丈,两边是二三尺厚的晶壁。廊内有两行粗可合抱的寒金宝柱,上面用深海中所产丈许大一片的五色贝壳为顶,由入口处用白玉铺成的雪花形六角圆门起,十步一柱,两相对列,衬得当中廊路笔也似直,直达十里以外一座高大雄伟的宫殿旁边。如换常人至此,一眼望过去简直看不到底。那两列寒金宝柱,射出万道金光,与顶上五色贝壳互相映照,五光十色,陆离璀璨,闪幻出千重霞影,无边异彩。晶墙外面,碧波澄静,海沙不扬,廊内晶光外映,一片空明,多远都能看到。 时见深海中所产奇鱼、介贝之类,大者数十丈,小亦大如车轮,异态殊形,不可名状,远近游行,此去彼来,动止悠然,甚是从容。看去好似无数大小奇形怪物,凌空浮翔,直不似在水内,另是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奇丽壮阔之景。便是易静、癞姑、金、石诸人见多识广,又曾见过紫云宫水仙官阙的,也都暗中惊赞不迭。 十人会齐以后,仍由灵威叟前导,顺着水晶金柱长廊一路步行观赏过去。那尽头处是一六角形的广亭,贴着晶壁,每面均有一排白玉坐处。过去十多丈,有一个与回廊差不多大的月亮门,也是白玉所建,这便是霜华官左门入口。灵威叟引了十人,先去亭中坐待,自往门内走去。不一会,满面愁苦之容,走了出来。方说了句:“岛主延见。” 便听金钟之声,长廊回应,音甚清越。钟鸣了五下,跟着奏起细乐,法曲仙音,笙簧细细,又置身在这种水仙宫阙以内,越觉入耳清娱,心神为旺。众人闻得乐声相隔尚远,多觉这么大的珠宫瑶殿,除灵威叟外,竟未遇一人,宫门又无守侍之人,便是先在岛宫初见主人时,门下徒众也是寥寥无几。这么好的仙府,空无人居,岂不可惜?方在寻思,人已走入门内。里面乃是一座比廊还高的广庭,五根玉柱,分五方矗立地上,每根大约十抱以上。往右一转,走向当中一座三十多丈高的宫门之下,那两扇满布斗大金钉的白玉宫门,正向两边徐徐开放。立由门内闪出两个高几两丈,形如巨灵,身披甲胄,手执金戈的武士。门内又是一座广庭,地比门外还要广大。当中陈列着九座丹炉,也是寒金所制,大小不一,形式也不一样,九官方位排列。炉前各有一个玉墩,上设海中异草织成的锦茵。当顶一面八九丈方圆的宝镜,正对下面,似是主人炼丹所在。 正行之间,耳听喘息之声。回头一看,原来入门左右,两旁有一直排长架,架上悬有好些铁环,离地高约十丈,每三环为一套。环下各有五角形、六角形的铁钵,形式不等。左边第二串铁环上,倒吊着一人,正是灵威叟的爱子灵奇。头、腰及足,各有一环紧束。下面铁钵之中,燃着一蓬怪火,寒焰熊熊,色作深碧,似欲升起。虽还未烧到灵奇头上,看去神情已颇苦痛。癞姑虽然打点好说词,想向主人求情释放,心终不能拿稳。 又见灵威叟面容惨沮之状,料知望少。一面盘算愁急,一面随同前行。那对面本是一个三四丈大的小圆拱门,忽然开放。这丹室内,本有十六名侍者,一色白衣,分立在四边角上,看去都似常人修炼,与把守宫门的武士不同。那门一开,中有四人,手中各持长鞭,即往灵奇身前走去。方疑有人行刑,灵威叟面上忽转惊喜之容。随见门内走出一个与灵威叟装束相似的中年修士,手捧一面玉牌,人在门内,先向灵威叟含笑示意。到了身前,对众人道:“岛主因灵奇乃大师兄之子,不合擅入丹井,献媚外人,盗取灵药,按着岛规,本应严刑处死。适才天乾山主驾临,言说路遇大方真人,此子果已投到峨眉门下。岛主本令诸位盗药,并未禁其约人相助。并且诸位道友已然穿出战门,将上下两阵制住,符了岛主初意,灵药本可唾手而得。只缘匆迫之中,尚未悟出太极、无极两仪分合之妙,不能下去。此子受仇人指点,乃父徇私相告,已明阵法。为图省事,逞能卖好,乘虚而下,灵药虽然得手,几乎将元磁真气引发,生出事来。如非有人说情,决所不容。现已看在天乾山主情面,又念此子实是峨眉门下,适才所说,并非虚言,破例宽容,连大师兄也一并免责,命我传令释放。少时,仍由大师兄率领随同进见,岛主当面尚有话说。” 众人闻言,自是欣喜。灵威叟更出意外。那中年修士说完前言,便走到环架之下,先将手中玉牌朝那下面铁钵一照,牌上射出一片银光,飞入钵内,钵中寒焰立即熄灭。 回顾旁立侍者,说了句:“奉命释放。”内一侍者,便将架旁所设六角形的铁牌扳回正面。灵奇便自飘然下落,面上苦容虽仍未敛,神态依旧倔强,一言不发,走到易静等十人面前,却恭恭敬敬分别行礼,各叫了声师叔。这时双方面对面,易静等十人见他不特一身仙骨道气,是个上等根器,并且相貌身材,均有几分与岳雯相似,比起英琼的米、刘二徒要强得多,无怪乙休要为引进。自己这一辈同门中师兄弟,刚下山不久,便收到上官红和他这类人物为男女弟子,好不欢喜。 易静见他的面上忿容未敛,心料主人居室密迩,灵威叟又连话都不敢和爱子说,可知威严。自己不便明言,只得借着和来人说话,示意道:“后辈等愚妄无知,以为奉有岛主明令,率意行事,冒犯威严。多蒙岛主念着家师情面,爱屋及乌,宽恕灵奇,感谢无极。现在灵药求到,急于回山医治伤人。敬烦二位引往拜见岛主,敬伸谢忱,并领教诲如何?”那修士笑道:“诸位道友入见岛主,应由大师兄引往。不过此时忽有仙客到来,尚烦少待,尊意当为转达。贫道复命去了。”说时,看了灵威叟父子一眼。灵威叟也略举手,示意相谢。那修士微微点首,返身往门内走去,门随关闭。那刑架两旁的侍者,也各往壁间走了两步,身形便隐。易静才知各宫至长廊,均有轮值之人,另有隐形之法,只是看不出来。适才宫中奏乐,乃是天乾山小男到来。先那五下钟声,许是召见信号。因灵威叟尽管面转喜容,依然不发一言,神态庄严,也就不便多问。金、石、阿童、易震等五人,几次要想张口问话,均吃易静示意止住,俱各站立当地。等有刻许工夫,众人方想对方毕竟不是玄门正宗,故有许多排场做作,彼此微笑相看。乐声再奏,一会止住,圆门二次开放。门内又走出两个第一次入岛所见侏儒,朝灵威叟和众人各举手一让,分立两旁。灵威叟道:“天乾山主已行,众位道友请入宫吧。”随引众人入内。 众人进门一看,里面乃一座外五内一,六间合聚一起,形如梅花的宫殿。外五间,俱作花瓣形,分向五面。当中一间圆殿,各有一门,与五间对通,比外层高出三十余丈。 殿门外,设有四十级半圆形的台阶。因每间宫室均有百余丈宽深,靠近殿阶一面虽然较窄,也有四五十丈。殿阶与外室里进一般宽度。这殿因是居中,每面各宽四五十丈,又有三十多丈玉阶直达下面。各室虽然隔断,两边都是晶墙,一望通明,全景毕现,一目了然。这七八百丈方圆,一座通体玉柱晶墙,银辉如雪,空明如镜,不着纤尘,端的伟大庄严,清丽雄奇到了极点。至于陈设之珍奇,仪仗之瑰异,珠光宝气,眩目夺神,犹其余事。令人置身其中,直疑月中仙府,亦复不过如是。宫中侍者,除在阶前持仪仗的甲士身材高大外,多是侏儒,为数不下二三百人,分在五间宫室之内排列侍立。 等到历阶而升,进入殿门再看殿中心梅花形宝座上,跌坐着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矮胖老者。生得面如冠玉,突额丰颈。两道细长的眉往两边斜垂,其劲若针,配着一双长而且细的神目、蓝电也似,光射数尺。大鼻露孔,阔口掀唇,略带着微笑之容。除却唇红如朱外,通身形貌衣着,更无丝毫杂色。身后站立着一排甲士,各持羽葆霓旌,也是寒辉照人,其白如霜。适见寒光、玄玉二童,也分立在宝座左右。全宫甲士、侍者以及道童之类,各有各的服饰,全都一律,连身材大小都差不多。此外,宝座两旁,还分三行侍立着数十个弟子,前见修士也在其内。后面两行似是两代徒孙,多近似道童打扮。 高矮胖瘦虽不同样,装束却都一式羽衣星冠,云肩道髻,备极清丽华美。独头排弟子不足十人,多是纯道家的打扮,服色既非一律,质地也极平常,决非鲛绡冰蚕织成,比起末两代徒孙和那些侍者道童所着质料,相差天地。 众人见了这等势派,心里虽不甚佩服,表面也不得不装作恭敬。对面宝座上端坐的便是陷空岛主,威仪棣棣,自身终是后辈。又见灵威叟已先上前拜倒,口称:“峨眉齐真人门下十位道友,率领灵奇进见。”陷空老祖微一点首,灵奇便起立侍侧。众人不便再多张望,随同上前,正待躬身下拜,陷空老祖将手一摆,笑道:“我与令师只是神交,易贤侄的令尊与我交厚,虽是后辈,先来已然礼拜,此时毋须太谦。我僻居极荒,终日静坐,久习疏懒。各方道友来访,多不离座,只以奏乐迎送,也不作客套。请各就座吧。”说时,众人觉对方手伸处,立有一股奇寒而劲的大力逼来,将身挡住,不令下拜。 知他天性奇特,不应违忤。又见座左设有一排十个玉墩,上铺海草织成的白色软席,便同称谢,分别就座。易震年幼辈低,坐于末位。灵奇便侍立在他身后。灵奇之事已了,无庸癞姑解说。仍由易静为首起立,躬身敬谢赐药,指点成全,以及宽宥灵奇之德,并请教诲。 陷空老祖道:“我承令师不遗荒远,附于交末。又知他和各同门道友闭户修炼,无暇分身。诸位小友是他门下,既然需要,理合相赠。一则,此药所存无多,爱人以德,不愿来人得之不易;二则我将来有一为难之事。因我闭门静修,地处僻荒,为免烦扰,在本岛周围设有禁制;加上玄冥界天生阻隔,又借极光真磁之力颠倒阴阳。外人固不易推算我的虚实动静,我也不愿与闻外事,作法自蔽,益复孤陋寡闻。那巽宫冰蚕和万年温王,落在诸位小友手中,尚无闻知,适才才听天乾山小男道友说起,真乃快事。只是得信稍迟,因欲试诸位小友道力,致有盗药之举,白白多此一番辛劳,实为愧对。尚幸有此一番经历,将来不为无益,令师当已知我用意,想也不致笑我量小。此番所取的灵药,乃我最初采炼,取材配制,极为精纯,所以深藏丹室之内。那丹井,乃元磁真精所萃,与极光发源之地直对相应,酷寒烈冷,无与伦比。如不得我心许,便到时不另发动,这两间混元精气与他为难,也难如愿相偿,并要视若仇敌,更凭多大道力,也盗不去了。 “灵奇所得,实比以前孽徒所盗灵效远胜。灵奇之父,是我嫡传大弟子。灵奇平日妄冀天仙位业,不愿随乃父归入本门,人各有志,也还罢了。最不合是心存鄙薄,急难来投,又不安分,屡在外面生事,以致乃父为彼忧劳。我以前不许他入境,也由于此。 这次更是胆大妄为,勾串乃父,得知阵中机密,私入丹室。已然将我备赠的灵药取到手内,临行又起贪心。却不知两间混元精气何等威力,连我在此修炼多年,深悉微妙,尚且只能以法力运行,小心谨慎利用,不敢和它相抗。他一末学后进,新近不过乃师坐化,得了几件遗传的法宝,便不知自量,轻犯凶锋,几为妖邪所杀,侥幸才脱毒手。日前乙道友夫妇于四万里外追逐二妖人来此,被他无心巧遇,幸蒙成全,赐以灵丹,方得复原。 又复不知利害轻重,任性胡为。如非佛光神妙,应变迅速,那元磁精气刚被引动,便逃上来,太阴真火未被引燃,不特诸位道友功亏一贯,丹井下层穴口为混元真气封闭,急切间连我也难为力,便他本身也必化成灰烬了。此时形势奇险,他那几件法宝虽不寻常,但无一件可与诸位小友相提并论,稍差瞬息,立肇巨变。 “大弟子虽然犯规,一则,念他从我多年,一向忠诚,功足补过;二则,父子天性,舐犊之情,贤者不免,尚可略施小罚,加以原宥。此子却是万容不得。如非小男道友代乙道友向我致意,又是齐道友第二代徒孙,照他被擒见我时,那等桀骛不驯的情景,纵看乃父情面,不戮形神,至少也应打他三百寒鞭,日受冷焰之刑,三年之后方始逐出,永不许他父子相见。现我虽因乙道友和令师之故,将他释放,但我丹井二图机密,已被他知悉,与诸位小友只知镇制五行宫位不同。他又逞能卖好,尽管事前曾向乃父立有重誓,决不再告他人,泄漏大约不敢,但异日再如有人需要此药,难保不自告奋勇,又来盗取。其实齐道友为人,我本敬服,如再需用,只凭一介之使,立可取奉。此子如再行险,那时被我擒到,我话已说在前,休怪我不讲情面。 “至于我向令师借宝,并在今日来人中约一二小友相助之事,此时尚难明言。已然拜托小男道友,或是由他亲往峨眉面谈,或以飞书向令师请借,到时自知,毋须先说。 此药用法极简,只须将万年续断所制炼的药锭,先由一道力较深之人运用本身纯阳之火,融化一头,使化成真气,透入断骨筋脉之中。等其充满经络,再将灵玉膏在接样处敷上一圈。晃眼气血贯通,精髓充沛,视各人本身功候如何,至多两三个时辰过去,便可复原。在四十五日以内,任多厉害恶毒的邪法飞刀,也自无妨。痊后,筋骨之力反倒比前健强轻灵,并无残痕。何况事前又有大荒神妪的灵药,先为保全,便隔百年,也可接上了。我想峨眉开府,门人四出行道,强敌众多,异日难保不需此药,而数万里冰山雪海,往返艰难,跋涉不易,此次所得,足供十人之用,余药善自保藏,留备不虞便了。” 易静见灵奇面上仍带傲容,初见不知他的性情,料必甚刚,又非自己门人,只凭乙休一言,并连本师尚还未拜过,暗忖:“岳师兄虽然性刚,外表何等和易近人,怎会收下这么一个倔强徒弟?此时如令勉强服罪,反着痕迹。”想了想,只得躬身应诺,率众拜谢赐教,一同辞别,仍由灵威叟送出。走出两重室,回到甬道尽头宫的六角亭内,灵威叟便请众人止步,说道:“诸位道友,大功告成。小儿叨列门墙,从此得受教诲,可免失足,去了老朽一件心事。此时无须再走回路,请由此亭上升,即可透出海面了。” 说罢,手掐灵诀,将手一指。只见脚底四壁云光乱闪,眼花缭乱,身子便似驾云一般,被托着上升,那亭顶也似相随上升。虽不似飞遁迅速,却也相差无多,不消片刻,忽然停止,眼前光华电掣,一闪而过。再看那亭,已停在一座极险恶高峻的海岛之上。亭外波涛险恶,排荡如山,海气蒸腾,天色阴暗,一上一下,融会吞吐,合成一片混檬。非特不是陷空岛上空,连那奇峰罗列,景备四时,满生琪花瑶草,冰树琼枝,四外更有碧嶂丹崖,环若城堡的千里绣琼原,也不知去向。 众中只易静一人知道,此乃陷空前岛,已然远出绣琼原外,孤立绝海之中。余人多不知悉,方欲询问。灵奇也要开口,吃灵威叟怒视了一眼,随手递过一封柬帖,灵奇便不言语。众人以为有什么关碍,也各住口。灵威叟笑道:“诸位俱知途径,老朽尚须回宫复命,恕不远送了。”随将手一指,亭中晶壁便开了一面,引众同出,举手作别。灵奇又似要开口询问,灵威叟忍不住怒骂了一声:“冤孽!”灵奇又复住口,满脸俱是愤激之容。众人均不知何故,因见灵威叟已重改笑容,举手作别,便各为礼,遥向对岸来路飞去。因有灵奇引导,二直飞入来路冰谷之中。 易静暗察灵奇,容止甚是恭谨,只是面色又改作愁容,知有心事,也未询问。到了秘径入口冰壁之下,便令行法,移开洞外冰壁,同飞入内。飞行了一阵,上面玄冥界严关已由地底飞越过去。英琼因见众人连日辛劳过甚,颇耗心力,来时匆促,这甬道秘径未得细看,再来又是无日;且喜大功告成,前路明坦,再无梗阻;回去医治受伤诸人,也不在此一时半时留连耽延:便提议把遁光放缓,一路观赏过去。易静笑道:“现在我们的行踪,主人必已尽知,更无顾忌。就要回到神火峰脚鳌极洞去,约乌神叟同行,我们索性赶到那里歇息,不是好么。” 英琼方想说奇景难逢,意欲浏览沿途景致,灵奇插口说道:“易师叔还以为乌神叟还在洞中等我们么?他已被乙真人命一海底精灵穿破冰层,借一灵符,由地底避开火源,深入洞中将他连新脱体的元灵,带那一副躯壳,全带走了;不然的话,岛主适才还不至于那样毒恨弟子,连家父也受其累呢。现时神峰那面出口的晶壁,已被岛主用法力封闭。 只因这条秘径将来尚有大用,临时变计,不曾变动,全行堵塞。行法之际,未及将入口一面封闭,恰值天乾山小男到来。他本意是想我们归途改走海上,绕越玄冥界边境,不经冰原神峰旧路,由极海飞渡冰洋回去,所以由前岛送出。他因这些多是丢人的事,不好意思向诸位师叔明言,以为我知归路已断,必请诸位师叔全程改走海路。弟子一则气他冷酷无情;二则日前无心中发现一条昔日地震时的通脉,一直可以通到离此三千余里的冰洋尽头,与极海交界之处,比由陷空前岛起身,海上飞行,可免去玄冥界天险阻碍和沿途数十岛的那些精灵盘诘拦阻。他们虽有几个认识弟子的,只要互相传告,便可无事,到底要费口舌。何况正邪本是水火,他们和异派妖邪颇有交往,稍有词色不逊,休说师叔不容,弟子便看不过去,未免麻烦惹厌。 “霜华宫中圆殿之上,有一摄声照影之室。岛主平时安静成习,长年无事,不去留意。先前弟子私混入宫,他已失察,已自后悔。我们走时,必将一元五宫的圆殿行法转动,让此室生出灵效,观察行踪,我们一言一动必被看出。家父和弟子都是满腹心事,不敢倾吐,连弟子想借宝暗查,都吃家父止住,故此入门未敢开口。他见我们仍行原路,定必生气。不过此人性情虽怪,却还讲理。家父又是他成道以前恩人,自从入山修炼,便拜他为师,相随至今,不便十分严酷相待。因在事前未令我们如何走法;又以乌神叟泄漏机密,引人入内,与家父无干;至于家父爱子情深,使弟子私入秘径,已然处罚,不能二罪重科。总之好些关碍,不便封闭全径。更知诸位师叔法宝神奇,万一阻挡不住,更是丢人,干生气,无可如何。玄冥界外的事,他本难查见;就能行法推算,也不肯费那么大的心力。昔年震源脉络径路暗藏地底,密如丝网,十九吃他堵死,独单把引往海中的一条震源通路留存完好。当初命来查看秘径的又是他的门人,他本人不曾亲来,又凑巧秘径里面的入口恰震塌了十来丈,和别处堵塞的震源通路相似,就此忽略过去,万想不到会被弟子发现。此时他忿气难平,知一为难,反倒不好;若装不知,诸位师叔必以客礼自居,不肯施展法力,损毁这条秘径,到了前面遇阻时,经弟子说明前情,自必折回。依弟子推测,不特来路入口已吃封闭,甚或已运用元磁真气,把玄冥界禁制,移向地底,欲使我们进退两难,困上两天,向他求告。然后再装好人,命家父进来接引,仍由原路退出,改走海上,以戒我们行动轻率。表面客气,暗中出气,挽回颜面。诸位师叔,他将来有借重之处;盗药又是心甘情愿。便是私行秘径,深入绣琼原禁地,也都算是乌神叟的罪过,与诸位师叔无干。对于弟子,因不肯投在他的门下,这次又来盗取灵药,自然痛恨已极。异日弟子思念家父,不免来此省亲,只要入境被他发觉,必不善罢,纵是峨眉门下,恐也不肯甘休呢。” 说时众人已停了下来。易静问他:“适才你们父子分别,面带愁苦,有何心事?” 灵奇答道:“弟子自在中土为一妖人所伤,逃来此地。家父向乌神叟求借灵药未成,弟子实不愿损人利己,家父也不肯做那乘危要挟之事。但见弟子真元耗损,日久更难复原,岛主灵药又是坚拒不与,爱子情殷,到处求人帮助。日前偶晤近岛一旁门中妖道,言说极海冰洋两交界的夜明岛的深海礁石脚下,寒泉眼里,新近由南海逃来一条九首神鳌,修炼千年,内丹已成,正好合用,并传了钓鳌之法。家父因连日宫中有事,不能在外久延;又以那神鳌通灵变化,十分狡猾,虎头和尚为它费了好些年心力,不曾到手,反为此事几乎吃了天乾山小男一场大苦,钓它煞非容易,不是短时日内所能收功。家父因无法亲往守钓,只得传授弟子两件法宝,命往那岛钓取,先由妖道和家父引出。弟子知那九首神鳌海底潜修,并不害人,自将内丹炼成,便受异派旁门觊觎,无故夺它内丹,心实不忍。就说家父能够助它兵解转世,它生再去引度,总不如它原有自修,功到自成的好。我有心不去,但父命难违,又体家父爱子之心,只得同去那岛上。 “第二日,九首神鳌便已警觉,浮出海面,口吐人言,向弟子哭诉近年经历之苦,说了好多可怜的话。弟子自然更加不忍,不特未肯伤它,反助它免去一难。双方渐成忘形之交,弟子假托守钓为由,也就移往岛上崖洞中居住。神鳌为了报恩,和弟子说,南海紫云宫附近海中,产有一种神树,每四百九十一年结果一次,每次只有两枚,补益真元,不在内丹以下。它能有今日,也由五百年前服此灵果之故。恰巧不久结实,又是深植数千丈海底,仙凡均难发现。不过此去须由它仇人巢穴经过,恐被发现。并且它近日正该遭劫,幸仗我相助,得以转危为安。仍不十分放心,打算再候数日,过了它应劫之期,再行代我前往。正谈笑间,忽见两道深红如血的光华,由岛侧上空急射过去。晃眼之间又是一道金光和一道青光合并一路,朝后急追过去。都似长虹经天,流星过渡,神速异常。青光中并还发出一丛光雨,往前直射,比那遁光还快,直非目力所及。那空旷无涯的海天,只瞥见一眼,便在上空飞逝,无迹可见。弟子看出后面青光虽然正而不邪,法力也极高强,但嫌霸气太重,是否玄门正宗还拿不准。那金光却一望而知,是正教中前辈长老。前逃的两道红光,定是左道妖邪无疑。神鳌见此威势,早已遁入海底,连声呼唤,都不肯出。 “弟子正朝这四道光华去路凝望,暗忖:‘这是哪两位前辈仙长,有此神通?直是生平罕见。’待了一会,后两道光华忽然飞回,到了附近,青光停在空中,金光倏地飞降。因神鳌说难期恐还未过,而来人无端下降,也许刚才路过发现神鳌,想要擒杀之故。 弟子平日功力,已和来人相去天渊,何况又值重创之余,方替仙鳌担心。哪知来人竟是大方真人乙休。弟子前次遭难,家父往峨眉寻郑元规求药未得,反受那厮忘恩挟制,多亏乙真人赐药解救,所以忙即拜谢前恩,叩问来意。才知乙真人同韩仙子由铜椰岛起身,便什事不问,专一寻找韩仙子前往铜椰岛途中路遇的两个隐迹多年的仇敌,报仇除害,先后跟踪搜寻了二十多次。尽管每次结局均胜,并还诛戮了仇敌好些党羽,但这两个元凶首恶狡诈异常,飞遁神速,邪法又高,总是逃脱,未伤分毫。这是最末一次,为了逃时一句狂言,将乙真人夫妇惹恼,由中土数万里外穷追到此。二妖人且斗且逃,一连已数日夜。沿途好几处同类妖邪俱为他所累,将乙真人夫妇引上门来,遭了池鱼之殃。二妖人被迫无奈,欲来北极附近黑伽山落神岭,投到兀老门下。相隔黑伽山还有千余里,眼看又要漏网,吃乙真人运用玄功变化,将元神遁出,附在韩仙子一枝神箭之上,朝前射去。二妖人见敌人追赶不上,不消片刻,便可脱险,还想激动兀老,与仇敌相拼,为己报复。一见青光飞到,妄以为这次起身,逃遁较快,法力虽不如人,飞行神速却差不多,仇敌因追赶不上,无可奈何,放出飞箭,姑且一试。于是正好运用玄功,妄图行法收取。乙真人突然大笑,现身用元神将他们罩往,法宝神雷一齐施为,将二妖人震成齑粉。一个还勉强挣脱残魂逃走,那最主要的一个首恶却形神俱灭了。 “乙真人因在对敌之时,由空中瞥见弟子与一九首神鳌在一齐说笑,归途特意下来查看。问明情由以后,说那灵药无须去采,神鳌去必无幸,二次赐了我两丸灵药。并说日前搜杀二妖人时,路遇一个道友,说起诸位师叔来此求药之事。乌神叟和黄风道人移居中土修炼之事,屠龙太师伯原向乙真人托过,遇见弟子,正好顺便。先命弟子向峨眉各位师祖以及师父岳真人跪倒祝告,遥行拜师之礼。然后命起,传了一道灵符,以备渡海御寒之助。一一指示机宜,令速回来,追随师叔们效力。并说因事恐岛主不悦,当时托人致意,命弟子暂时只可向诸位师叔略显形迹,药未取到时不可露面相见,也无须忧急害怕,任他如何为难,到时定保无事。随命弟子唤神鳌上来。神鳌先还胆小害怕,潜伏海底,隐藏不出。后来乙真人把大袖一展,由袖中飞出一个人首鳌身的怪物,初出时长还不及一尺,晃眼长大,身高丈许,跪叩了两个头,人立地上听命。乙真人说,那是他老人家前在东海,为助司徒师叔的岳母宝相夫人超劫时;所收伏的水怪,名叫人獭,乃翼道人耿鲲门下妖徒。 “说完,使命人獭下到海底,晓谕神鳌。大意说,神鳌近在南海漏网,逃来北极。 以为夜明岛海底寒泉眼里,有九九八十一个螺旋形的孔穴,方圆三百余里,互相通连,内有几孔,更可通入万丈冰原之下。最长的两处,曲折回环,几及万里。内中还有一条较近的,可以通到陷空前岛附近。那里照例是陷空老祖的禁地,决不容外人在他境内随意行动。况又是施展法力,擒杀海中精灵,多大胆的对头,也不敢为此树敌犯险。自觉藏处隐秘,有恃无恐,除却陷空老祖生心擒它,别人无奈它何。却没想到虎头禅师虽不敢得罪陷空岛主,对方闭宫修道,崖岸自高,又没法进见求说。附近各岛妖人尽管垂涎内丹,无奈知它通灵机智,只要下手,立被警觉,遁入陷空岛腹地,打草惊蛇,白费心力。岛主性情古怪,不奉呼召,不能入境。海底水行既追不上,多半也无此法力,只干看着,无可奈何。这次指点家父,令弟子往钓,也为自己不能到手,才送现成人情之故。 他也知道家父乃岛主长门弟子,衣钵传人,如与为难,凶多吉少。如再逃走,一离北海冰洋,到处荆棘,撞上仇敌,便难活命。端的四海之大,竟无容身之地。所以当那妖道引了家父和弟子去往夜明岛,指点那藏处时,它害怕已极。后来它见家父和妖道走去,剩下弟子一人,暗中偷视,觉出弟子对于此举并非心愿,也未照妖道所说,行那恶毒之法。再四盘算吉凶定数,与其逃往别处送死,转不如向行钓的人陈情哀诉,或者还能转祸为福。挨到第二日,决计死中求活,自行出水,向弟子哭诉异类修道之难,弟子果被说动。这一来,不特免了祸害,并将那南海水底所产仙果金银荔得到手中,使弟子元气恢复。家父必定因此念它好处,许它移居陷空内岛,并还转祸为福,永绝后患。 “主意想得倒好,这等做法,固然是谁也难于伤它。却没想到它逃来北海以前,不合妄生贪心,想起紫云宫外所产仙果,恰值成熟之期,产地隐秘,深居海眼之下,无人得知,意欲就便取食,补益真元。谁知行至中途,经过翼道人耿鲲所居海底宫阙,被两妖徒发现,想要擒去,献与耿鲲。总算它胆小知机,尽管法力较强,并未恋战。水中逃遁,本极神速,为防敌人追赶,又用逃东就西之法,幻形遁走。等到妖徒行法,惊动耿鲲追来,故意指了相反的道路。耿鲲追赶一阵,发觉是诈,回身向真正逃路急追,已经逃远,这才未遭毒手。就这样,彼时情势已足奇险,当耿鲲不愿穷追,兴尽回去之时,两下里已差不多首尾相衔。耿鲲胁生双翼,飞行绝快,神鳌潜行海底,回顾后面天空,已能望见对头身影。同时,翼道人心狠手辣,目力又强,千百丈深的水中鳞介,一目了然,全能看见。因防神鳌借着海中鲛鲸等大物隐蔽身形,沿途只要望见有大鱼在海底急驰,便由两翼尖上发出箭羽一般的火星,水族无辜送命的已有好些。第一次回身时所发火星,势子更猛,鱼介死得很多,激得波涛天涌,骇浪如山。神鳌身后有一条大虎鲨,便吃射中身死。相去才只两丈,火星如再前飞少许,即或不死,也必重伤无疑。幸而神鳌机警,把身子变得极小,在海底极深之处穿沙飞驰,才得逃脱敌人一双神目,保住性命。此人前与陷空老祖交好多年,只因彼此性情都怪,偶因细故生嫌。耿鲲热心,性如烈火;陷空老祖正与相反,近年闭宫谢客,对人益发冷冰冰的。因此逐渐疏远,但是旧日交情尚在。陷空老祖知他与人结仇,惯喜纠缠拼命,不报复了不止,又不肯无故去得罪他。前在东海中了白眉针,便是往陷空岛借用吸星球才去掉的。急切间,耿鲲没有查出神鳌藏伏之处,虽未寻来,但他最喜收服水中精怪为徒,神鳌内丹更是他垂涎之物,现已命门下妖徒水怪四处搜寻,早晚终被查知下落。虎头和尚又与相识,断定神鳌十九窜伏北极,只要相遇,定送这现成人情,以使事成之后,略微沾润,慰情聊胜于无。有这两个强仇,就深藏夜明岛寒眼里永不出头,尚难免于毒手,何况还要妄想冒险,往紫云宫外暗采那两枚仙果。此行休说要经过仇敌巢穴,即便绕道前往,一入东海水域,到处都是仇敌门下徒党。只要在中途遇上一个,一发警号,耿鲲立即赶来,焉有命在? “长此潜伏,暂时或可无事。日子一久,就不被虎头和尚泄机指点,引了前来,耿鲲为人行事,只一起始,便须做彻,不如愿决不罢休。当他用尽心力,穷搜不获,渐渐想到此岛泉眼,为水中精怪绝好藏身之所,念头一动,不问料中与否,势必寻来。左近各岛妖邪多与交往,神鳌踪迹已有人知,不用仇敌细访,自有人献殷勤讨好。只消往陷空岛打一招呼,陷空老祖顺水人情,断无不允之理。那时不特无可恃仗,反倒成了瓮中之鳖了。四面皆敌,只有任人宰割,更无活路。乙真人为念它千年修为不易,性又善良;更以耿鲲可恶,不愿神鳌被他夺去,助长凶焰。为此想将它救出险地,带回岷山白犀潭去,等将来紫云宫仙府重建,再送往宫中,使其参修正果。怎倒不知好歹?乙真人如要生心害它,岂是这区区泉眼便能逃避得了的? “这还是追戮先逃二妖人,四处搜寻,跟踪追逐。二妖人知道弄巧成拙,乱子闹大,不合狭路相逢,欺敌心骄,误以为韩仙子元神出游,法力不似生前,意欲乘隙暗算,报仇去患,不料事未得手,反将乙真人引出。两位老人家都是复仇心重,疾恶如仇的性情,夫妻合力,下了决心,不报前仇不止,闹得二妖人遍体疮痍,成了丧家之犬,无论逃向何处,前脚才到,敌人后脚跟踪追来。有两次,甚至被仇人赶在前面,白白葬送了好些同党性命。如非机智神速,好几次,都是危机一发,幸逃诛戮。心中又悔又恨,又急又怕,忽生诡计,竟想乘乙真人夫妻不意,将白犀潭水宫仙府毁去。谁知又吃乙真人夫妻警觉,赶了回去,二妖人未及入门,便已惊逃。那人獭近已移居白犀潭水府。乙真人退敌时,忽然想起妖人狡猾,同党甚多。前有一次,曾被遁入江中,中土无可逃藏,必要遁往海外。这类妖邪精怪,所居多在水底。人獭在水中颇有灵力,又擅隐形飞遁之术,带在身旁,可以备用省事,恰巧带来。这才命它深入泉眼,晓以利害。更不愿施展禁制大法,迫使出水,自必舍之而去,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就错过了。 “其实神鳌耳目灵敏,能观听出老远,只因乙真人来势威力太大,明知他是正人,无如自身难期未满,正值紧要关头,心生疑忌,胆小异常。先还在泉眼口里,战兢兢向上观望。及听乙真人命弟子一唤它,又未说出原因,未等劝说,心胆已寒。又知来人法力极高,这一窜,竟由海底窜入万丈冰原之下。弟子先前劝它上来,未听回应,还当它心不信服,实则并未听见。它在泉眼中逃窜出千百里去,深入冰原之下,仍不放心,又在沿途行法,以便敌人追来,可先警觉,改道加急逃窜。幸亏人獭神通变化,专能嗅出敌人气息,更明泉眼中水道方向,就这样,还追了好大一会。韩仙子在空中久候,已经不耐,人獭才在冰窟中突然出现,隐形掩向前面,另用法力阻住归途,等它进退皆难,方始现形,晓以来意。神鳌闻言,喜出望外,惟恐乙真人等久不快,话未听完,便即一同急驰,飞出水面。见了乙真人,跪伏哀求,叩头不已。 “说也真巧,无怪神鳌多心,当日果是它的难期中紧要关头。乙真人才和它说不几句话,那翼道人耿鲲和虎头和尚,竟同往岛上飞来。此举连乙真人也未曾想到。因耿鲲来势特凶,虎头飞行没有他快,想是既要同来,又不肯为人坐骑,只令虎头和尚附在他右翼之上。未到以前,只见天边暗云中有一点白影闪动,略带上几丝火星,老远便听出风雷破空之声。晃眼之间,白影加大,火光加强,天空密云,似狂涛一般被他荡开,当中冲出一条云弄。前后不到三五句话的工夫,便似流星过渡,横海飞来。这一临近,又见岛上有人,声势甚是惊人,两翼梢上的火星像百子连珠炮一般。神鳌自是吓得乱抖。 乙真人方喝:‘不要害怕,有我无他!’韩仙子本说是先行一步,去往天乾山相候,访看过小男真人,然后同返中土。因在高空发现较早,一面传知下面乙真人,身随隐去。 来人却未观察,本意许是飞到当地,再行下手,擒杀神鳌。随来还有两个水怪,也附在他那翼上。相隔那岛百里左右,才看出岛上有人,还不知是他旧日仇敌。晃眼飞起,见是仇人,分外眼红。虎头和尚最是刁猾,一见乙真人在岛上,高喊:‘我与乙道友无仇,妖鳌就在岛上,贫僧不便上前,随道友相机行事吧。’话未说完,人已离翼,飞向远处观战,忽似受伤,一声怪啸,便自穿云飞去,只剩耿鲲一人扑来。那两妖徒,同时也由翼上往海中飞下,来势猛恶已极。乙真人只是昂首微笑,一言不发,好似若无其事。 “耿鲲先未看见空中还有一人,正在口中怒啸喝骂,电驰飞扑而来。不料韩仙子早将罗网暗中展布开来,只等他来入网。眼看就要往岛上扑到,倏地空中张开一片雾毅冰绡般的大网,竟将耿鲲挡住,眼看青光一闪,便要包没上来。总算耿鲲法力高强,百忙中未曾入网,先自警觉。无如去势太骤,来势也急,一任他玄功变化,飞遁神速,也是无及。那网薄薄一层,色如淡烟,才一现出,耿鲲识得此宝来历妙用,是他对头,情知不能就此全身而退,于是两翼一振,飞出两根十余丈长的火柱,竟将网口略微撑住,未被合拢。紧跟着怪吼一声,身形一晃,缩小了十之七八,弹九一般,由网隙中飞逃出去,逃得尤为神速,由下仰望,直未看见他是如何出来的。韩仙子随即现身,呼叱道:‘你这扁毛妖孽!今日恶贯未满,特地网开一面,不然,你能在我手中逃走么?’说时,手指处,那网忽由外而内,风卷残云,往里反兜上去,将那两根火柱包没,火光立灭,化为两根尺多长的鸟羽,落在网内。往下飞落的两个夜叉一般的妖徒,也在网现出时,吃两道碧色宝光腰斩,尸落海内。后来才知虎头和尚之逃,也是为韩仙子法宝所伤。耿鲲瞥见妖徒惨死,自信平生无敌,连在东北两海吃了这等大亏,认作奇耻大辱。明知强弱相差,意独不服,既想与仇敌拼命,又想收回所失鸟羽。一见韩仙子现形,火柱被网消灭,现出原形,才知厉害,万非其敌,自然不肯白送性命。不等话完,早洒了一串火星,毒口咒骂,不住厉声怒啸,往来路破空遁去,晃眼投向天际密云之中,无影无踪。 “乙真人说,耿鲲记仇心重,故在他未到以前,便把弟子身形隐去。事完之后,赐了两道灵符,随令弟子起身,赶到鳌极洞中。乌神叟得诸位师叔之助,已将躯壳脱去,见面尚欲掩饰,吃弟子道破。匆匆说了来意,立即飞入冰原秘径,加急追赶。料诸位师叔隐身飞行,声光全隐,一直飞到尽头,也未遇上。验看出口,又似无人通过;再一算那时候,也没这么快。方在寻思,便听出后面飞行之声甚微,如非耳目还稍灵敏,差一点,决听不出。忙即闪入旁室等候。诸位师叔果在后面现身飞来,移开冰墙,相继出去。 因李师叔和甄师叔出时口气好似想见弟子,正欲现身拜见,忽想起乙真人的训示,不敢违背。等诸位师叔走后一会,方始开洞走出。 “陷空岛的地理一切禁忌,以及岛宫虚实、出入门户,昔向家父请问,知道不少。 初下山时,来此省亲,拜见岛主,还到过宫中两次。又得乙真人指点,益发可以偷混进去。因绣琼原上到处均有岛宫徒众在彼种植灵药,栽培花树,每一花林峰峦,差不多均设有奇门隐遁之法,外人只要进那重关,他们便自警觉。无论人多人少,均隐身在奇门遁甲里,一面分出人来,去往岛宫禀报;一面注视来人动静,是否仇敌上门生事,随时往岛宫报警。如在平日,凡是师叔这等生人到此,岛主闻报有人到来求见,照例不问来历,首先命人迎出辞谢,拒而不见。一面再以法力推算,来人如只请见一面,或是有求而来,还可好好出去;稍存敌意,或是于他有害,当时便难脱身。即便算出来人有大来头,本非相识,已然辞谢于先,也是休想得见。当时偏巧宫中有事,正在外岛水宫召集徒众密议,只家父一人在绣琼原内岛代他办一要事。那入报的,是个初通人言的海中精怪,只说绣琼原进来生人,语焉不详。自来不是深知底细的人,多往外岛叩拜求见,能深入绣琼原内岛的绝少。家父误以为是弟子有什么急事,或因钓鳌受伤,冒险来此求救,令先勿往前岛水宫通报。匆匆把手中事办完,正欲出宫观看明白,来的是否弟子,再作计较。这一耽延,诸位师叔已然行抵中央海岸,由二位师叔通名求见了,家父这才知道自己料错。来人已然深入腹地,沿途无人通报,家父恐岛主怪罪执役诸人,忙即赶往前岛禀告。并在旁劝说,峨眉开府,对他师徒如何优礼,现命门人数万里远来,如似别人那等谢绝拒见,于理不合,焉知日后无有相烦之处? “岛主被家父说动,方始延请二位师叔入见。问明来意之后,忽想起将来有一为难之事,也许能为之助,但不知诸位师叔法力如何,能否胜任?于是借着盗取灵药,以作试验。明为制压河图五行,直下丹井取药,实则全宫数十层关口,最主要的只是那寒光、玄玉两个冰魄寒精所主持的六合寒冰之阵和那战门,再便是那丹室下面的元磁真气。这两处地方,一个奇寒,一个酷热。本心只想在来人中选出两位能够抵御这一冷一热的,将来为他出力。所以到处都是形同虚设,全不相干。全宫埋伏,连那河图阴阳五宫,均经先为指点引导,自泄机密,惟恐诸位师叔等受阻罢休。独这两处,一言不发,便由于此。没想到十位师叔俱有耐寒法力,好不欣慰。依他心意,原想诸位师叔镇制河图五宫,现出元始太极宫位以后,自悟两仪动静相生之妙,直下丹室,制住元磁真气,将药取出。 有此法力,将来助他渡那难关,更可从容应付,万无一失,岂非绝妙?不料弟子突如其来,仗着乙真人所赐两道灵符,用以隐形,护身入宫,故现形迹,把家父引往隐秘之处,告知底细。家父知道此举关系弟子成败,仗有乙真人作主,只得暗中相助。 “岛主为防宫中埋伏阻碍太多,本已改令家父全权引导,只注重在丹井下面几层要地,别处任凭相机行事。家父为恐弟子随同,连越重关,虽难保不被轮值守侍门人看破,好在奉命主持,索性把前半数十层关口全行免去。径引诸位师叔,由寒铁飞路直达丹井中层河图阵地。就便把弟子也带往阵前广殿之中藏伏,静候时机,又赐弟子一件护身法宝,居然侥幸成功。岛主因弟子往丹室取药,没有试出诸位师叔能否制那元磁真气,此时又不便明说何事须助,连弟子前后几次暗向家父探问均未说出,机密重要,可想而知,如何不气?旧恨新仇,一起发作,当时行法擒去。看那本心,直想将弟子置之死地,方消忿恨。 “幸而弟子知他面冷情薄,法令森严,对家父一人虽算是个例外,有时相待,仍是刻薄。惟恐累及家父,锐身自任,力言与家父无干。身是峨眉门下第三代弟子,奉了师父师叔之命,随行听命。因知岛主厌恶,隐身海岸,本来不敢妄入。又知岛主自允来人盗药,诸位师叔知弟子事前得乙真人怜爱指点,深知岛宫门户途径、丹井机密,命随同入阵,到时相机下手,不敢不从。现落岛主之手,死活任便,却休错怪家父。他这才生了顾忌,命那服役水怪,将我吊起,先用冷焰焚烤,给些苦吃。欲等家父引了诸位师叔等入见,问明了虚实,再加处治。就是本门徒孙,也须重责之后,方肯释放,否则家父便要吃苦。以此要挟,不患弟子不自承受。忽报天乾山主到来,竟把一切详细真情和盘托出。并还说起,乌神叟自弟子走后,防诸位师叔回去得快,急于同行,又不舍那副原形躯壳,知道弟子已投峨眉,家父不会与他为难,妄想带了同行。先前恐易师叔笑他异类,没有带出,这时往取,不料一时疏忽,忘了当晚极光反应,火中有了绝大吸力。他身上带着几件法宝,恰均为庚金之质,才走进那神火发源的密室以内,立被神火罩往。 他又不舍那几件法宝空身遁走,只得运用内丹,放出寒灵真气,与火相抗,意欲连人带宝和那躯壳,一齐挣脱。时候稍长,神火威力越大,连空身遁走俱都不行。虽然三四个时辰过去,极光越过正子午线便可无事,到底真元损耗,难于补偿,弄巧成拙。正在惶急,乙真人忽命人獭带了灵符,由冰原地底,绕过火源,穿入内洞。同时他那好友黄风道人也已赶来,合力将他连元神一起救出险地了。弟子心想,投身本门之事,已然证实,看在两辈师长和乙真人的情面上,总可宽免。哪知岛主气量小,暗中偷听他和小男真人问答口气,竟还迁怒家父,不是好友劝说,直非重责不可。他那冷焰,身外冷不可当,身内火热如焚。不多一会,诸位师叔人见,他便卖好释放;如若无人解救,全焰发动,竟不知如何难当呢。准知家父必要受累,这人心冷如冰,一意孤行,言出必践,求说无用。只小男真人之言能听,但已解免了多半,况人已走,更无善法,心中忿急,不免现于词色。家父恐弟子出言无状,一再阻止,没敢违背,心却忧虑。适在途中看了家父行时玉符赐示,才知他虽忿恨家父,不合暗助弟子盗药,一则乙真人已有成算,便家父不管,不过稍微费力,一样成功;二则将来他那难关,已非诸位师叔分出两人相助不可。 先前他所虑者,是恐师叔对元磁真气不能制压得住。现在知道,不特冰蚕、温玉俱在本门,尤其就在李、金、石三位师叔手中,只是这次没有带来,借用自无不允之理。并且连那九天元阳尺,也可代向凌太师叔借用,心已喜极。家父与他师弟渊源情分又极深厚,人去怒消,必能宽免。至多指摘几句,或是做个样子,略加小罚。只因弟子知他底细,恐在外泄露,或是异日再来,特意以家父立威,来作挟制之计,实则无妨。底下多是期勉弟子的话,说什么得投身正教,乃千载一时的福缘良机,此去务须谨遵诸位师长伯叔训诲,努力虔修,勉求仙业等语。弟子诚心向往本门,已非朝夕,幸蒙乙太师伯援引,得列门墙,欣幸非常。只恨岛主不近人情,对于家父以严命相迫,不许父子相见。家父又无什闲暇出游,相隔中土数万里,从此空怀孺慕,见面艰难,心中难过极了。” 石生笑道:“这有何妨?只要他肯求助于我,便包你父子能够常见了。”易静道: “岛主性情不免古怪。他也是有道之上,只要不真犯他恶,决不至于如此固执,定要绝灭门人父子天性。不是有所顾忌,便是别有用心。念在你是他大弟子的爱子,恐你只顾乌私,时来省亲,无心修炼,难以精进,也未可知。且等将来用到我们之时,再行劝说,使你父子能常相见便了。”灵奇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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