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毕业舞会上,李郁先后邂逅了钻石男洛涵和儿时暗恋的对象仲定扬,前者对她青睐有加,后者性格大变,并且已是李郁闺蜜廖静宜的男友。仲定扬向李郁解释七年前失约的真相并表白,李郁却已无法接受。仲定扬遂假意与廖静宜复合以接近李郁。 决意忘记过去的李郁心动于洛涵的温柔内敛,在好友的鼓励下主动表白。两人迅速坠入爱河,但洛涵不时流露的自卑和缺乏安全感让李郁困惑不解,欲探究真相的她打开了洛涵埋起的饼干盒,没想到让洛涵惊怒失控,更令两人的恋情莫名而终。仲定扬趁机陪伴李郁左右开解之,让两人的感情又陷入暧昧之中。 李郁意外发现盒子是洛涵母亲的遗物而向洛涵道歉,两人言归于好。在廖静宜的设计下,李郁说出自己不能忘怀的是七年前的仲定扬而不是现在的,仲定扬听后愤而离开。李郁心中怅然,洛涵在此时向她求婚。 李郁在洛父的精心安排下惊悉洛涵与安可絮的情人关系后真决绝分手。仲定扬设计与散心的李郁“意外”邂逅,两人在幸福花圃共度数日,感情飞跃。洛涵寻至,深情挽留,遭到李郁拒绝。仲定扬却洞悉了洛涵的过去,要挟他远离李郁.洛涵大受打击,重病倒下,却依然谨守那个不能言说的秘密。在安可絮的诱使下,李郁决意揭开真相,再度找出洛涵的饼干盒,终于发现了令人震惊的真相,没想到更多的秘密与真相接踵而至,四个年轻人深陷在谎言与现实的泥沼中,不能自拔....... 第一章 她履约,他失约,如此而已 “现、在、怎、么、办?” 李郁抱着拉花走进会场的时候,商学院辅导员蒋戴仁又在施展他的无敌狮吼功,拍桌子跺地板齐齐上阵,直轰得前方手拿海报的女生瑟缩着肩膀,前摇后晃,差点脑勺就与地板亲密接触了。 蒋“大人”对学生们向来恨铁不成钢,脾气一来就要扯扯嗓子,三天一大吼,一天三小吼,作为商学院的学生被他荼毒个一年半载,也就见怪不怪全员免疫了。只有刚进来的小学妹们会怯生生地含泪询问:蒋大人这样的怎么能岿然稳坐辅导员宝座多年不倒? 蒋大人吼得气喘吁吁,一杯温茶被及时奉上,高举的双手后是李郁笑意温温的素净脸庞。 “李郁啊,你来看看!” 李郁循着蒋大人颤抖的手望去,只见海报上墨点散乱,曲线纷繁,一张张人脸糊得你侬我侬,不分彼此——在一片水渍洇晕之下。 “这是莫奈呢还是梵高?很大师嘛。” 李郁在蒋大人肩头轻拍拍,示意息怒息怒再息怒。 的确挺棘手。不过眼下还是要请蒋大人移驾为上。最近学校活动爆满,他们经学会好不容易才借来了这栋新教学楼的大堂作为毕业舞会的举办地,虽然位置偏远、潮湿阴冷、灰尘满布,还有甲醛暗暗放毒,但也不至于落得刚建好就该被轰塌的命运。 李郁软语安慰了几句,随便抓点鸡毛蒜皮的院系小事,蒋大人就又急吼吼地杀过去了。 哎,老母鸡就是爱操碎心。 蒋大人一走,负责看管海报的女生总算得以喘息了一口气,“真对不起大家,是我没注意到桌上的水渍。”她低眉躬身,歉疚得不得了。 “你长眼睛没?”负责海报绘画的女生才提笔就甩笔,大小姐脾气十足,“这怎么办!根本没法用了!” 李郁说:“那就重画。” “要我怎么画?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学姐!你看看,你看看!怎么来得及哦!” 李郁抬腕,四点二十五分。其实,还好。 不过如果按照原画那种精美程度,要完全复制的确不可能,为了这张海报小学妹的确很用心。也难怪她生气伤心了。 经学会是经济科学研究协会的简称,由商学院本科学生一手创办,如今第五代以何宇鹏为首的接班人已经诞生,负责承揽起新一年的商学院毕业生纪念舞会,而李郁这样的元老级人物正好功成身退,本该晚上六点才悠哉游哉走进会场,享受贵宾级毕业礼遇。结果一个顺道的拐弯路过,就被拖去打下手,美其名曰‘帮点小忙’,最后一声声“学姐”下来,居然忙得跟负责人似的。 李郁将已被弃置在地上的海报瞧了又瞧说:“算了,就重新写个标题艺术字吧。毕竟重点是舞会本身,不是海报。” “是啊!海报一点也不重要,那干脆不要了!”小学妹这下更来气,都开始胡乱蹬腿了。 “谁说不要了。我看这还能用呢。” 经学会的主席何宇鹏从天而降,身后还跟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年轻、高大、俊雅,刷刷刷,成功吸引掉所有目光。 何宇鹏捡起地上的海报,“这个嘛……我看重要的字大多数都没有花,把人涂成剪影,晕开的那些画成光点,其他地方作点修饰就可以了。” 果然是好办法! “主席,没想到你还有设计才能啊。” “动动嘴皮子嘛,让我动手可不行。”所以笔给小学妹,调色盘给小学妹,这张半毁的海报当然更要给小学妹。 小学妹提着笔,对着海报不甘心地瞪啊瞪啊,还要说什么,见主席大人、学会委员、一干学姐学长簇拥在她身旁,悬宕的笔终于狠狠往海报上的俊脸一戳。 万事开头难,这第一笔狠狠心下了,第二笔第三笔就不怎么困难了。见小学妹挥毫泼墨,往俊男脸上涂得那叫一个个卖力,大家纷纷又把视线调转到那位青年才俊上。 “这位是洛先生,这次我们舞会大赞助商——朝阳动漫的代表,视察咱们工作来了。怎么样,所有的广告横幅、展板都到位了吧?” “早到位了,喏,已经挂着了,请洛先生看那里和那里。”小丫头小伙子们立时围拢过去,鲜有赞助商会做什么亲临考察的,更何况是大名鼎鼎的朝阳动漫——既制作《战魂》又制作《狗狗乖乖妈妈爱》的朝阳动漫,热血热泪两把抓。尤其是一干大四的最积极热络,摩拳擦掌,想尽办法也要与成功人士多交流交流。 “广告横幅是不是要挂得更高些呢?” “洛先生,怎么过来的,这里交通不方便吧?” “我很喜欢贵公司做得动画片。” “欣赏过沐大的景色没?要不要我们先带洛先生参观下?” 一句句开场白抓耳挠腮搜肠刮肚。 偏偏对方点头摇头,“还好”“没有”。 答案精简,表情冷淡,连一个感叹词,一个停顿都要吝啬。 第一环节的礼貌客套都进行得如此艰难,何况第二进阶的“论当今中国动漫产业”,更休论建立人脉或是钓得金龟婿的终极目标了! 不下十分钟,统统铩羽而归。 “这个代表挺拽嘛。”只当看客的李郁如此评价。 “人家当然有拽的资本。”何宇鹏笑着双手抱胸。 李郁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这次很行嘛,听说赞助费不少。”所以舞会的餐点供应才有吃头。 何宇鹏嘿嘿一笑,“在你面前就不装了,其实这次是人家自动送上门的,主动接洽说是要提供赞助。” “哦?” 李郁转头望去,就见只着白衬衫的洛先生在桌上提笔画着什么。走近一看,海报上那些洇乱的线条经他妙笔化成了一朵朵长梗五瓣花,弯枝,垂蕊,谦逊的姿态与它们的落笔人完全相反。 又抑或是…… 李郁的目光上挪几分,落在他握笔的手掌上。他的掌很宽厚,手指偏粗偏短,丝毫没有所谓艺术家的美感。他的另一只手撑在桌缘上,并不像她曾经见到的那些年轻画家,自负地悬宕或是背在身后,炫一炫自己挥毫的天才。 这个人,只是简单的几笔修饰,依然认真到脱衣挽袖的地步。透窗而入的阳光落在光润笔身上,折射出的光芒轻轻摇晃,连带那支握笔的手也耀得炫目发亮。 一时间,李郁竟难以将目光挪开了。 像是感受到她的凝视,洛先生抬头向她的方向睇来,两人视线交会时,画笔不意一歪,拖出冗余的一笔,他立刻凝神转一转笔,为烂漫的花枝多添一弯藤蔓。 四散的人群重又被吸引聚拢。 洛先生缓缓放下挽起的衬衫袖子,扣上扣子,抖了抖西装然后夹在臂弯里,目光掠过她向何宇鹏示意了一眼,面上的表情始终保持着淡漠,丝毫不为此起彼伏的赞叹所动。 李郁看出了那意思:他要走了。 离舞会开始只剩最后紧迫的一小时,何宇鹏分身乏术,将送一段的任务摊派给了李郁这个最机动的“杂工”。 李郁立时接收到几个小丫头片子眼巴巴的目光,尤其是小学妹盈盈双眼中的欲说还休,让李郁在心里笑得不行,她索性顺应民意,开口挽留:“洛先生不留下来吗,也一起来参加下今晚的舞会?” 他定定望着李郁,迟疑的目光倏忽闪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是年轻人的活动。”奇迹打破两字记录,一举冲八。 “洛先生也还年轻得很啊。” 他犹豫了下,再次摇了摇头。 李郁向一个个目光盈盈饱含期待的小学妹们无奈地耸耸肩。 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在夕照的校园内并肩踱步,旁人看来,男才女貌,一桩美事,然而李郁却只感到到拘谨,闷头走走走。竟是一路无话。 这送一段究竟该送到何处?走出大楼,经过停车场,连大门也出了,再送只有到公交车站了。 “洛先生打算怎么回去?” 身旁的那位像是如梦初醒。 “就……送到这吧,谢谢。” “洛先生太客气了,该是我们经学会多谢谢贵公司的赞助。” 洛先生忽然回瞥着,“之前在这附近谈业务,想来温故温故校园生活,就让同事先回去了。你们的学校很漂亮。” “是吗,大概呆了四年,不觉得了。”李郁跟着回望一眼,广袤的天空,开阔的绿地,还有暮色中来来往往的飞扬青春,她不禁深深吸一口气,嗅着远离城区的清新空气。再过两个月,她就将与这座校园与她的学生身份,挥手道别。 忽地,就惆怅了起来,淡淡的哀愁浮上眼睑,恰应了这落日时分。 她就这么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并肩停驻在校园大门前,凝望,共默,竟恍然忘了一切。 洛先生竟也不提醒她,直到幽幽的凉风让她回过神来,李郁尴尬地笑笑,随便找了个话题:“刚才海报的修改建议是不是洛先生告诉杜主席的?”在李郁的认知范畴里,何宇鹏天生少了美感细胞。 洛先生低低地“嗯”了一声,含含糊糊,竟似羞涩。 李郁抬起头来,审视着逆光站立在夕阳中的他,忽然想起有一种人会因为太过羞涩拘谨反而显得冷漠孤傲,就像《傲慢与偏见》中的乔治安娜。也许还包括站在她眼前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披着霞光的公车气哼哼地开到他们面前。 “洛先生,走好。”转身间,一张名片塞到李郁手中。 “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洛先生递上一张原木色的名片,与动漫公司该有的调子不太匹配,或许是更接近他本人的心气。 只见上面用行楷字体印着: 朝阳动漫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总经理 洛涵 堂堂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亲临视察,孤身,没车,然后又坐着郊区的公车花一个多小时回到市中心去? 李郁回过身去,已是车去人空,暗淡的天空中吹着凉凉的风中,吹散了名片上散发的淡淡香气。 这个味道,一点熟悉,一点怀念,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教室窗畔闻到的松木香味。 微凉的风吹着吹着,一不小心翻动了记忆的书页。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校园木栅栏中的松木轻轻摇动,淡淡的香味弥漫进安静的教室内。两个靠坐在窗口的小人肩挨着肩,几乎额头相抵,昏黄的暮色悄悄然给两人的发梢染上金边,本该一幅两小无猜萝莉正太的唯美画面,只可惜—— “刚刚不是才说过吗,画延长线,这里推平行线,把这块搬到这里来。”李郁在几何图上画完后,瞅着一旁的邵义勇,期盼天降神雷把身边的呆瓜霹得两眼放光、茅塞顿开。 无奈,邵义勇只是瞪着一双死鱼眼,眨巴了一下,诺诺地“哦”了一声。 “别老是‘哦’,你要把这种方法记进脑子里。”李郁仰天长叹。她就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怎么教也教不会呢,这类题目上周讲了n遍,昨天又讲了两遍,今天敌我双方再度狭路相逢,再度失忆的主帅大人不到一个回合又缴械投降。 叹气叹气叹气,难道真的是智商问题? 虽说不可以貌取人,可是邵义勇还真是将“蠢笨”两字写在了身上,小眼厚唇,又丑又胖,偏偏还顶着个西瓜头,整天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快解呀,解完就回家。”这个邵义勇,害她就做了两道语法题,英语阅读一篇也没读完。李郁烦躁地抛下手中的笔,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绕圈走,一圈,两圈,三圈…… “呃……” “又是哪里不会啦?” “我,我解完了,不知道对不对。” 李郁不敢太欣喜,接过本子细细审视,没想到还真是解对了。她忍不住眉眼飞扬,“好了,可以回去啦。”顺带摸出一颗足球巧克力,塞进他口袋里算是奖励。 邵义勇却莫名其妙停下了收拾书包的动作,李郁索性替他把东西扫荡进书包,塞进他怀里,把他拽起来。潜台词即是:大爷,您可以滚了,我才可以关灯锁门还钥匙。 邵义勇却还三步一回首,呆愣愣地看看李郁。 “还不走?我锁门啦。” 看着邵义勇那矮胖拙滞的背影,软趴趴的帆布书包像是垃圾袋般被他拽着地板,垂荡下的书包带子迤了一地,李郁再叹一口气,不用看表也知道,心心念念惦记的动画片已经放了。她匆忙还了钥匙,撒开腿一路小跑。一旁的弄堂传出的呼喝声缓下了李郁的脚步。弄堂狭窄深长,墙角后抖动着几片他们校服衣角裤腿,影影绰绰地围成一圈。 “群架”这个词噌地冒出。李郁的脚步先于理智停了下来。弄堂里摆水果的大叔睇睇拐角,又扫上她手臂上的中队长标志,再划过她胸口象征“勇敢”的雏鹰徽章。 瞧什么瞧!李郁回瞪过去。这可不是她要显摆的,而是学校明文规定受章者一定要佩戴的。不就是在运动会上就她一个女生翻了障碍又摔了自己嘛! 她的片尾啊,她的下集预告,她的节目互动啊!李郁心中恨恨,向前的脚步却不自觉地放轻。拐角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还混杂着一个熟悉的哀叫声。 “不,不……我,不小心的……啊!” “不小心?递个球也不会啊,明明知道这球进了水塘,还故意砸过来。”飞起就是一脚 “不,真的不是……我、我、不……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对不起就行啦……你看我这衣服,是名牌啊。弄成这副样子。你这小子要赔啊。你几级几班的?报上名字来。” “果然是个孬种——喂,你说他是你们班的,什么名字?” “请——让一让。”一声女生的叫唤让一群人纷纷回过头来,也让瘫坐在人堆中的邵义勇的满身狼狈暴露在李郁的视线中。 他这名字真是白取了。 “你怎么还没走啊。”她忽视那一溜的虎视眈眈,扎进人堆里想把邵义勇拉起就走。 “喂,你哪儿的啊!”吼李郁的是一个个子最高的男生,穿着脏脏的校服,大敞着衣领。她再看看周围的一群男生——是了,是校足球队的人。 “你个小姑娘,也太目中无人!” “别仗着你是女孩子,我们就会客气。” “这几位同学,请问什么事?我只是和他要回家了。” 高个大嚷着,竭力扮演凶神恶煞的角色,“他拿球砸我的头,还把我衣服弄脏了!” “你是故意的吗?”李郁睨着邵义勇。 “不,不是。”还瘫坐在地上的邵义勇连连摇头。 “那快道歉呀,难道你不知道足球队的男子汉们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肚量大?” “我道……”不等说完,李郁一拍他的肩膀,“诚恳点。” 谁料邵义勇皱脸“嘶嘶”了两声,也不知道伤到哪。 “很疼吗?” 见邵义勇没有应声,“忍着点,”李郁矮下身子,搭住他的肩膀,和坐在地上的他一起躬身,朗声一句:“对不起!” 相比邵义勇勉强弯了半寸,李郁的躬身倒是逼近直角90°。 足球队的都是一怔,也不知谁啐了一口:“他妈的见鬼了!” 那高个不依不饶地叫:“这就行了?我的衣服他要赔!” 李郁凑上前仔细瞧了瞧,“嗯,是有些脏了。”但比起满脸泥渍的邵义勇是小巫见大巫了,她一扫周围的人,忽然吃惊地叫,“你们衣服上的也都是他弄的?嘿,怎么办到的?” 一群人愣了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看向高个。 李郁一副恍然大悟状,“哦,是练球练的吧,瞧我傻的!谁都知道你们足球队练习辛苦,汗里来,泥里去的,哪位球星说过来着的,球衣上的泥水就是他骄傲的勋章!”她转向那个高个,“就属你这枚勋章最大,你——男子汉大丈夫!未来的足球健将!不会这么碰不得吧?” 一群男生在李郁的自说自话中大眼瞪小眼。 李郁这小嘴一开就停不下来似的:“看来你是不太喜欢这种勋章,既然是他弄脏了,就让他负责洗干净!这位同学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球衣脱下来,我们现在就拿回去洗,你告诉我你是几年级几班的,明天包准还你件雪白绽亮的!”她以肘推邵义勇,“是吧?”李郁今天神勇地无比莫名,难道真是雏鹰大人附身? 邵义勇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洗得不好,可是我妈妈洗衣服都洗得很干净,比电视上那个净白洗得还好,真的……”说着他还无比诚恳地张开那一双脏手。 “拿开你的脏手,给我滚!“他狠狠瞪着李郁,“你这个姑娘带种啊,报上名来!” 她又是不是出来混的,干嘛要报名字。 “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高个转过身扯开嗓子,“喂,新来的,她也是你们班上?” “是啊。”随着懒洋洋的一声,哗啦啦人群散开,就像是大幕徐徐拉开,一道追光大亮着落定在舞台的中央,照出一直潜藏在黑暗中的主角,他蹲靠在墙角边,敞着校服外套,双手挂在膝盖外,一角红领巾还露在口袋外。他慢慢起身,从暗影的幕后跨入光亮的舞台,自此跃入李郁的世界。 那个人……那个人呀…… 一想到就让人—— 疼,好疼。 一阵又一阵,绵绵密密,如针扎。李郁弯下腰,她当然明白这种痛楚,这种痛再熟悉不过了。她禁不住蹲在地上,凉风嗖嗖嗖灌进她的衣领。 “哎哟喂……” 疼啊疼啊,那个——胃、好、疼。 空荡荡的公车上,洛涵呆呆站立了好一会儿。直到延绵的红砖墙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好一会儿,洛涵才动了一动,挪移了一下步子掏出自己的手机,还不等对方应声,低喃着说:“我见到了。” “洛大总,你没忘有个紧急会议吧?” 喉头哽一哽,“我见到了。” “什么?” 洛涵只是攥紧了手机,任电话另一头的人不悦低嚷:“不管你是在外太空拯救全世界还是在手术台挺尸等开刀,都给我马上回来。” 洛涵伏下身来,把脸埋入手掌中,颤动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整个公车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瞪视着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他终于见到了。 终于。 “我说先生,你还没投币呢,或者要刷卡?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抱歉。”洛涵捂着脸直起身,掏出的钱包在投币箱前悬停了几秒。 “是不是没零钱啊?没零钱不找啊。” “不是,请问,现在的车票多少钱一张?” 连轴忙碌了六个小时,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李郁终于爬到了最近的食堂,好好犒赏了一番自己的胃,总算缓过劲来。等赶到会场的时候,已过了舞会开场时间。她抄起饮料就躲进会场的角落里,偏有三位俊男美女不让她安生。 “我就说嘛,要逮这位往墙角边上找就是。”同寝室的于欢欢一袭红色长裙配红舞鞋,扭着身段向李郁大步杀来,高高的马尾一甩一甩,女王范十足十,把瘫在墙上的李郁拽起来,替李郁顺头发的动作倒是轻柔体贴,“也不换身正点的衣服。” 李郁随意拍了拍外套,“就怕抢去您老的风头啊。” “呸呸,休给我提个‘老’字,姑娘我风华正茂,还善解人意,早给你备了衣服,”于欢欢使了眼色给一旁同寝室的韩小凤,“走,押她到洗手间去。” 韩小凤接过御用“劳工”郑玉树奉上的两大纸袋,朝李郁笑嘻嘻,连带她头顶可爱的丸子发髻也一颠一颠。 “别别别,你们一个个穿得人模人样的,还不赶紧到舞池里秀秀,我这还有正事要向咱们的主席汇报呢!”李郁指着正在会场上忙碌的何宇鹏,才迈出第一部就被于欢欢与韩小凤一人一边,半推半架地把李郁挟持出会场。 三人六手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衣服鞋子套在李郁身上,只是这妆李郁是死活不画的。 于欢欢左看右看,忽然一扯李郁的马尾发束,一头长发四散开,披落了一肩的柔美。 “这样差不多了。” 宝蓝色的无袖连衣裙,闪亮的丝质,鱼尾的裙摆,衬得李郁的皮肤更是白皙,轻轻摇摆妩媚风情,是灯光太过耀眼,还是这镜子有修颜的魔力?一支清艳细巧的花骨朵,正以青春的姿态亭亭昂首,饱满欲绽,离花开还差了那么一点,只差那么一点。 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那声清脆的“嘙”。 于欢欢和韩小凤看得都是一呆。 李郁却还对着镜子嘟嘟囔囔:“这衣服一看就知道不是我。”扯扯胸围略大的V字领,拉拉过短的裙摆,遮遮掩掩,面容青涩,像是孩子偷穿妈妈的衣服。 于欢欢狠狠一拍洗手台,“要命了,都美成这样了,还给我矫情什么。扯,扯,你再扯啊,我等着收你的赔偿金。” 李郁不敢乱动了。 韩小凤对着镜子竖起大拇指,搭在李郁肩上暧昧一笑,“听说那位洛先生可是大帅哥一枚!怎么样,有收获没?” 李郁笑笑不语,不晓得一个会坐公车的总经理外加一张已经不知道被她塞到哪的名片算不算? “你要是这身打扮,刚才说不定就有大斩获。” 三人刚进会场,韩小凤就哇哇乱叫:“快看!静宜她旁边那个!这家伙果然瞒着咱交了男朋友!” 话音刚落,打扮得如同洋娃娃的廖静宜和一个男生相携向她们走来。 李郁有一刻连呼吸居然都不会了。 那男生身材修长,穿一件黑色的牛仔衣,挂着慵懒的微笑,踏着李郁记忆深处的印记一步一步地走近,走近,走近。午夜梦回中才会出现的身影也一点点明晰起来,那个人曾经昂然地站在宽广的篮球场上,怀里揣着的篮球,在阳光下红得发亮。一颗颗汗珠凝在他的发上,眉上,晶亮得灼人眼球。 他一撸刺头,晶莹的汗水洋洋洒洒,“李郁!”篮球砸在地上,高高弹起,伴着他的笑声冲上天际。 肆意、张扬、耀眼。不能逼视。 而今他高了,瘦了,白净了,头发也变得好长。前鬓都拖到了耳垂,刘海完全遮住了眉毛,还微微带卷。 眼前的这个人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李郁记忆里的那个他视力极好,还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好好保护好视力,不然篮球手戴眼镜像什么样子。如今鼻梁上那沉甸甸的四方框出了他的深沉,框出了他的陌生,也死死框住了李郁的记忆。 灯光暗了,声音退了,李郁的眼前有两个仲定扬,一个直直向她走来,一个步步向后退去,他们靠近,交叠,分开,七年后的仲定扬来到她面前。 李郁还来不及捕捉他脸上的表情,是震惊,错愕,怔忪,还是别的什么,哗啦啦一群人围上去,横亘了他们彼此。 等一圈人介绍寒暄完了,才有人发现李郁落在后头,忙拉了她往前。人群中,廖静宜以最惹人怜爱的姿态,挽着仲定扬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浅浅的笑意浮在眼角眉梢。 当真一对璧人。 李郁点头致意,仲定扬也以相同回礼。谁都无意公开他们曾是同学,曾是……不,只有同学,其他的什么也不是。不然就不会有不告而别,不会有杳无音讯,不会有现在比陌生人还冷寂的再会。 疼,好疼。李郁本能地按压住胃,却发现疼的根本不是那里,那是哪里呢? 同学们开始叽叽喳喳,有人趁机寒碜何宇鹏:“咱们里头有人要心碎了啊。” 何宇鹏从善如流,皱眉作了个捧心的动作。他成天把对廖静宜的爱慕挂在嘴边,可是谁也不当真。大伙一阵乱笑,只有仲定扬和李郁没有笑出来。李郁暗暗拉拨着自己的裙子,有了要脱下的冲动。她的一身宝蓝色再怎么漂亮,在清新闪亮的白色洋装前一样黯然失色。 “这下哦,我们这寝室的不就剩李郁没主了?”于欢欢推推魂不守舍的李郁,“喂喂,你可要加油咯!” 李郁的嘴角还来不及牵出笑容,韩小凤先朝于欢欢扑过去,龇牙着嘴一番,“胡说,还有我呢!” 大伙齐齐哂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笑望着她和郑玉树。 韩小凤跺着脚,“你们别乱凑对。” “你们不是一对,谁还是一对?良禽择木而‘妻’!”一个凤凰,一个玉树,再怎么有更般配的了。 郑玉树撸了一把韩小凤的头发,恶狠狠地,“咱们李郁不愁找不到!有些人倒真该担心担心自己。”像是拉拔牲口似地把韩小凤架进了舞池。 大伙有默契地把矛头改向廖静宜与仲定扬,起哄着把他们推向舞池。仲定扬转身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李郁嘴里发苦。其实,在那段最青涩的时光里,他们甚至连一场正式的恋爱也不算,若有若无的情愫,欲说还休的懵懂,都随着时光的云烟慢慢消散。 只剩下一个承诺。 “李郁,考丰华吧。” 诶?那所学校近是近,多少学生憧憬向往它开放自由的教育气氛,可是是跨区的零志愿市重点啊。 “和我进一所学校。” 仲定扬对着身旁的她如是说道,没有前兆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个正眼的直视,只有圆珠笔被他揿得啪嗒啪嗒。 和着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好。” 圆珠笔的声响在这刻顿住。 她轻轻地垂下头来,隔着轻薄的短发,她可以感到他投来的注视,蕴着热烫的温度,在她的左脸颊上烙上了印记,辣辣的,痒痒的,一下子蔓延了全身。李郁忍不住摸摸脸,这感觉清晰地就像发生在刚才。 他欠下这个承诺——在她收到录取通知,断了他的音信后。 她履约,他失约,在少小青葱的岁月里。 如此而已。 “李郁!” 她一震,猛地回头,那个人还全身心地在舞池里与静宜挽手进退,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她恍恍然,转首看着真正在唤她的何宇鹏正撩着刘海,作出邀请的手势。 “算了吧,当心我踩了你的宝贝贝壳头,到时候你哭还来不及。” “学姐好不给面子。” “你还要我给面子?刚才与小学妹的舞跳得真是精彩。可把所有的人都比下去了,如雷的掌声和叫声都要把这屋顶掀翻了。” 何宇鹏叹息两声:“我这是情场失意,舞场得意。” “少装了,你是真瞧上静宜了?” “这哪还有假。”何宇鹏用轻慢的态度啧啧两声,便拉着别的同学去了,还真让人看不出他的伤心是真是假。 好在,年少的爱恋终究会淡去,会褪色,最终什么也不是。有一天回首往事,想起曾经的不堪,只怕就像是肩膀上不慎沾染的轻灰,轻轻掸去,也就是了。她李郁离这一天,是不是也快了? 李郁拢着微凉的手臂悄然退出舞池,走进洗手间褪下裙子,才刚出来就被学弟叫住。他神色凝重地比比外面,“有三个人硬要闯进舞会,没有学生证,一看就不是学生样。” “我跟你去瞧瞧。” “不通知主席吗?” “他手机在我这呢,现在去找他不是告诉全舞池的人出事了吗?” 李郁打开第一道门,就见三个陌生的男子在与两个负责维持会场秩序的同学在楼道口推搡叫骂,显然已闹开了。那三个人虽然看起来不比他们大多少,但一身痞气,穿着气质与学生不沾一点边。 有人正要打电话叫学校保安,被其中一个留胡子的打掉了手机,他脸面涨得通红,口中骂骂咧咧,酒味也跟着冒出。另外两个人看起来倒是神智清明,不像喝醉的。 李郁把通向舞会的门从外面上锁,将手机塞给学弟,“拦在这里,别让人进来,也别让人出去,再给保卫科的老刘发个短信。”转个身就冲进人堆里,把一个不慎被围在圈子里的女生拉了出来,又闭眼冲进战局,双方的拳头堪堪离她两寸时刹住。 李郁松口气,“为了这点小事,惹上麻烦值得吗?”她这话不光冲着那个小胡子说,也冲着身后的秩序员说,“这里到底是学校,若你们是道上的,滋这点小事,有什么可光彩的。若你们不是,更没必要惹上一身腥。”她敢这么叫嚣,倒也不是说多么大无畏,而是赌一赌他们不会太为难女生。这种事只能大事化小,波及得人越少越好,最好双方谁都没动手,尤其是对他们这些临毕业的,末了可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哟,这妞!从哪儿蹦出来的,倒像是见过世面。”这回叫的是个留长头发的高个。 “我们这些关在象牙塔里的,哪见过什么世面,如果见过也不会把事情弄成这样,是吧?我看你的朋友也醉了,真是一场误会。” “今儿个是我哥么生日,高兴了特意来学校转转,听着里头热闹就想来凑凑热闹,谁知道你们这帮人,忒不知轻重,拦着我们死活不让进,我们可是有礼貌的很,是你们先动手的!” 另一个胖的哼哼:“真他妈晦气!” “如果我们这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谅解,都是少了些经验,”李郁现在也不管得事情真相,唯有示弱致歉,“这‘大学生’是名头好听,其实说白了也还是没进社会的孩子,什么舞会不过是凑活着闹着玩的,图个热闹,不然里头也不会有老师坐镇了,一群孩子加保姆,这种场面让你们见了也是笑话,相信几位见过世面的也不会真的有兴致。” 秩序员不停在推李郁,显然不赞同她说得话。 胖子重重哼了一声:“真是带种,躲在女人后头。” “你说什么!” 李郁暗叫不妙,果然气氛一下子又剑拔弩张了起来。“跟他们讲什么,他们要乱来我们就报警!” 小胡子听到“报警”二字脸色陡变,夺了手机摔在地上,一脚踩上手机还嫌不够,又踩一脚,没想到脚下一滑,向地上扑去。 李郁想要拉住,结果冲力之下一起跟着摔倒在地。现场的人都为之一惊,扶人的扶人,骂人的骂人,什么粗口都爆出来了,急得李郁哀声大叫:“拜托!我费了多么多唇舌舍脸又舍皮的,现在还救人挂了彩,看着我是个女生的份上,你们都帮帮忙好吧!难道非要干上一架,去医院的去医院的,去派出所的去派出所吗?” “学姐!”学弟比比门后,急得满头大汗。何宇鹏郑玉树他们都使劲拍着,震得玻璃门乓乓直响,不用看口型也知道他们在喊什么。强装胆气的李郁一见仲定扬也在玻璃门后,啥果敢啥镇定哗啦啦分崩离析。 “关着做什么,快开啊!让他们过来帮忙!” “不可以!”李郁拽住跑过去的女生,转向事主,“几位大哥!看出我们的诚意了吧,请你们赶快离开吧。” 小胡子还在骂骂咧咧,那胖子和高个倒像是被点了穴道,竟突然呆怔不动,眼神直勾勾落定在玻璃门后。他们一把拽住小胡子,竟抡手一个耳光,“别再发疯了!” 就在这时候,何宇鹏他们开始以身撞门,乓——乓——乓——,吓得李郁傻了眼。突然间灯光全灭,周遭一片乌漆抹黑。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发出一声巨响。 门被撞开了! 好了,那她刚才那么拼命努力到底为了什么?李郁一瞬间真有哭的冲动,全身一松,就要软倒在地。一双臂膀稳稳扶住她,还避开了她受伤的胳膊,让她靠着墙头。 是谁?在混乱与黑暗中竟能那么迅捷稳健。他们肢体碰触的那一瞬,透过衣服,李郁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传来的逼人热度、贲张肌肉,还有那压抑的鼻息,滑过颈项,轻轻地掠向她的耳廓。 李郁猛地僵住,一种可能攫住了她的心。 当光亮恢复,她望着身前那个扬着异样笑容的人,一切的揣测变成现实。 仲定扬去了眼镜,刘海凌乱散开,微眯的眼睛让瞳仁显得更加阒黑,嘴角浮出的笑似有还无。 “你还是老样子,李葱葱同学。” 两双眼睛静默对视的那一刻,记忆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哗啦啦将两个人一齐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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