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高大上的主题,也没有深刻的人生哲理,我讲述的,只是一个关于江湖儿女情长的故事,故事漫长而曲折。来把西窗灯烛剪,共赏剑雪旷世绝恋。 第一章:长生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话说晋时大诗人陶渊明任官十三载,因无法忍受官场的污浊和世俗的束缚,在四十一岁时最后一次出仕做了八十多天的彭泽县令后,终于辞官归隐,躬耕田园,挥笔作下这首《归园田居》绝唱,此后历经岁月流传,家喻户晓。 几百年风霜雨雪,沧海桑田,时至元至正二年间。在江南一带一座名为落云山的小山头里,住着一对年逾花甲的老夫妻。虽仅有“方宅二三亩,草屋四五间”,但因无世俗的纷扰,老夫妻俩却也乐在这悠然自得的田园生活之中。 这日午间,晴空悬阳,万里无云,老汉正在屋后的菜地里锄地种菜。不一会儿老汉汗便如雨下,但想着苦尽甘来,却也越锄越起劲,忽然,只听“当”的一声,老汉的锄头不知锄到了甚么东西。老汉心下疑惑,挥动锄头又是一锄,又是“当”的一声。老汉大惑,心想:“莫非这地里有甚么宝贝?”弯下腰去,用手拨开了几层泥土,见地里半尺多深处插着一黝黑的柄状之物。老汉擦了擦汗,又挖了半尺多深的地,那异物之状赫然现在了眼前,定睛一瞧,竟是剑的剑柄。老汉一阵迟疑,用力将剑柄猛地一拔,竟拔出来一柄约莫三尺来长的黑色长剑!但因用力过猛,“啊哟”一声,连人带剑跌在地上。 老汉定了定神,见那长剑剑身甚薄,剑柄为金属所制,但因长年居于深山野岭,见识不深,认不出是何种金属来,只知非寻常之物。那剑身通体光滑透黑,却非金属所制,两面剑刃上雕有龙纹与几行异状文字,老汉伸手摸了又摸,只觉光滑无比,锋利异常,想提剑挥动几下,哪知那剑并不轻盈,估莫有二三十来斤重,是以方才用力过猛以致连人带剑跌倒在地。老汉使劲挥动几下,哪知不时便有微弱的龙吟之声响起,不由得又喜又惑,心想再挖挖里面还有甚么宝贝,便将长剑放在边上,几个锄头挥下,挖出来一柄通体透黑、雕有龙纹的剑鞘,剑鞘一面上留有五六个异形文字,老汉本就不识字,这异形文字自然就更加识不得了。 老汉打量比对一会,把剑还入剑鞘,竟完全吻合,拿着它慌忙回了茅屋去。见老妇正在生火做饭,忙道:“老婆子,可让我们得到了一个宝贝!”老妇忙着做饭,不以为然,随口道:“老头子,平日你早回来等着吃饭啦,今天怎么……”说着转过身去,一见老汉抱着一柄精致长剑正怔怔地望着自己,“啊哟”一声,忙道:“老头子,这你可在哪弄来的?”老汉道:“在屋后边,锄地锄到的!”话刚说完,一股浓烈的焦味传入二人鼻间,老妇道:“菜可糊啦!”老汉将剑放到桌上,哈哈一笑,道:“你且忙着烧好菜,老头子可饿得紧了!” 这个时候,夫妇二人用过一顿午餐。老汉道:“这定是件难得的宝贝,把它作为传家之宝可如何?”老妇一听,不禁眉头一挤,道:“老头子,你可糊涂啦,我们没子没孙的,可要这‘传家宝’有何用处?”老汉挠了挠后脑勺,道:“也对,那当了它罢?”老妇笑道:“我们在这丰衣足食的,老婆子我很心满意足啦,用不着甚么钱。”老汉点了点头,随手拔出长剑,轻轻的将剑刃往桌上一放,那桌子竟便一分为二,老汉不禁双手发颤,长剑脱手落下,“哧”的一声,斜插在地板上。老汉登时大惊,吓出来一身冷汗,心想若是这宝剑往自己身上轻轻一划,岂非要断手缺足?老妇见他出神模样,忙摇了摇他手臂,道:“老头子,老头子,可没吓着罢?”老汉定了定神,暗自哆嗦几下,道:“没……没事……”顿了一会,又道:“这可真是把好剑啊!”说着忙小心翼翼拾起地上长剑,夫妇二人又商量了一番。 之后,那把剑便被老汉用来劈柴砍树、杀鸡宰羊,很是顺手。夫妇二人也因得此宝剑而津津乐道。 几个月时间转眼即过。这日清晨,老妇像往常一般来到鸡窝前给鸡喂食,哪知却见鸡窝内遍地鸡毛鸡血,还有几颗打碎了的鸡蛋,整个鸡窝杂乱无章,散发着浓浓一股腥臭。老妇心下慌乱,连忙奔回茅屋叫醒了老汉,携着他来到鸡窝前。老汉见了情状,道:“定是昨晚夜里来了狼。”老妇道:“我们老两口在这住了几十年了,一直相安无事,怎生昨晚会来了狼?”老汉叹道:“这事邪乎得很,我也说不得准,且待日后瞧瞧。”老妇望了望老汉,“嗯”了一声,二人便忙着收拾鸡窝去了。 又过了些时日,这天夜里,夫妇二人已躺床睡去,睡梦中忽听得茅屋外有异声传来,老妇困道:“老头子,快去瞧瞧外边怎么了。”老汉也着实犯困,只断断续续道:“没……没事儿,明天……再说……”异声渐无,二人也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待得次日清晨,老妇如往常那般早起挤兑羊奶,哪知刚出得茅屋,便见不远处羊圈铁门大开,老妇隐约想起昨晚异事,暗叫不妙,忙奔到圈前一看,见圈内五六只羊尽数没了踪影。老妇一阵哭喊,老汉闻声而来,道:“当真奇了,这深山野岭的并无外人,怎地羊崽子会自个跑了?”老妇哭道:“老头子,你说可怎么办?要是再这般下去,这日子可快到头了!”老汉抱了抱老妇,道:“不碍事不碍事,定是羊崽子偶然狂性大发,这才自个冲了出去。”其实老汉自己心里也没底。 日子又相安无事了几天。这日黄昏,老汉正在屋后给菜地浇水拔草,哪知忽然“轰”的一声,身后一间茅屋竟在一瞬之间倒塌下去。老汉“啊哟”一声,见是平日里用以存放锄头、镰刀等杂物的屋子,那柄黑色长剑也存放于内。老汉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跟着听得老妇大叫道:“老头子不好了,你快过来看看,这……这屋子没啦!” 老汉连忙来到塌屋前,见老妇双目含泪,忙安慰道:“不要紧不要紧,天命如此,待我再造一间便是。”老妇泣道:“自从我们得到那宝物之后,这日子从此便不安生了……”老汉回想一番,确如老妇所言,但又想世间之事无奇不有,便道:“这……这兴许只是巧合。”老妇拭了拭眼角,道:“我瞧那定是不祥之物,不如我们不要了它罢?嗯,老头子,你赶紧把它拿到当铺给当了,顺便添些家物,这日子可真没法过啦。”老汉微一迟疑,想到那宝剑此时便在这塌屋内,上前扯开了些茅草、木板,见那宝剑横放在地,忙俯身拾将起来,匆忙出了塌屋。夫妇二人又商量一番,决定明日便将这把剑带到当铺当了。 第二日清晨,老汉便将那宝剑包在一匹灰布里,用过早食之后,便骑着一头小毛驴,孤身一人带着宝剑离开了落云深山。老汉骑着小毛驴甚是悠哉,不久便来到邻近落云山的一处名为龙潭县的小县城上,夫妇二人便是在这小县城长大的。这时只听他哼着《孺子歌》小曲:“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路上行人见他衣衫褴褛,只道是一年老的落魄书生,却又怎知老汉肚无一分墨水?那小曲自也是他小时候在父辈那里学来的,只因其家人为盗贼所害,官府却因他家穷捞不到好处,那做官的又非汉人,便对此事置之不理,之后竟然还要反咬一口,老汉无奈之下,这才带着妻儿去到了荒山野岭隐居渡生。 老汉来到一挂着“进宝当铺”招牌的当铺前,瞧了瞧铺面,沉吟道:“好,就是这里了。”下了驴来,背着宝剑进了当铺。那当铺的伙计瞧老汉一来,不禁满脸鄙夷之色,忙吆喝道:“这不是叫花子来的地方,快走快走!”老汉叹了口气,无奈道:“叫你们老板出来。”伙计不答,仍是满脸鄙夷之色,挥手示意老汉离开。老汉灵机一动,将灰布扯开一角,露出来那柄宝剑,老汉又将剑拔出几寸,几声微弱的龙吟随之响起。那伙计虽对鉴宝不甚精通,但见那宝剑做工甚为精致,龙纹古字现于其上,拔剑之时竟还伴有龙吟之声,便知此剑绝非寻常之物,忙拱手道:“小的有眼无珠,老先生快请进来坐。”出来招呼老汉进去,待他往一张椅子坐下,忙给他沏了一杯热茶,道:“您老在这侯着,小的这就进去请老板出来。” 过了一会,那伙计领着一肥头大耳、身着华衣的人出来,那人正是进宝当铺的老板朱进宝。只见他从老汉手中取过宝剑,却是“啧啧啧”几声,道:“这位老先生,这把剑虽不多见,但却是凡品啊,不知您老可是要卖几个钱?”老汉为人老实忠厚,不知他所言乃是幌子,道:“不卖几个钱,不卖几个钱。”朱进宝和那伙计大喜,心想老汉目不识货,大有便宜可捞。朱进宝陪笑道:“那三百两如何?”老汉饮了一口茶,笑道:“好说好说。”话一脱口,却想三百两未免太多,刚要改口,却听朱进宝笑道:“好,爽快,四百两!阿财,去取四百两银子来。”阿财便是那当铺伙计,只听他应道:“是。”不久便取来四百两银子,老汉伸手接过,不住地道谢,朱进宝笑哈哈地客套了几句,送了老汉离开。 老汉离开了进宝当铺,拿着银子到集市购了些布料衣物、鸡崽羊羔,骑着小毛驴,又复哼着那《孺子歌》小曲,悠哉悠哉地回落云深山去了。 朱进宝自得宝剑,便对它爱不释手,几不离身。这日,朱进宝正在屋内把玩宝剑,鉴宝经验甚丰的他,知剑上所刻文字乃是秦时小篆,但又不知字为何意的他这时终于忍不住好奇,吩咐阿财停下当铺营业,花钱请了几个县上有名的教书先生和几个同行的老朋友来到朱家府邸的书房内,又吩咐他在守在房外,朱进宝等人便在房内“论”起了剑来。 众人几番商讨未果,已是三个时辰过去。这时,只见一较年老的教书先生小小翼翼地从朱进宝手中接过宝剑,仔细的对着剑鞘上下瞧了又瞧、看了又看之后,比划着说道:“剑上文字确为秦朝小篆没错,瞧,这上面二字为……黑……黑玉,对,正是黑玉,想必这剑名便为黑玉。”众人凑过去一看,都点了点头。朱进宝喜道:“老先生,还有,还有别的呢?”那教书老先生从口袋里取出几册本子,往手指吐了口唾沫星子,翻了又翻,良久过后,断断续续地道:“欲……长……生……者,是了,这剑鞘下方的四字正是欲长生者。”众人一听,纷纷道:“欲长生者?这是何意?”一当铺老板道:“这还没完呢,我看这些字多半是连在一起的。”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朱进宝更是喜出望外,只因众人不知这剑不时便会有龙吟之声响起,少见多怪,自然大感惊奇,朱进宝得意地瞧了瞧他们,便是在说:“羡慕我罢?这绝世宝剑可是我朱进宝的!” 教书老先生端详了剑身一面良久,道:“蓬莱徐福庙!”众人一听,又是一阵议论纷纷。朱进宝忙道:“还有,还有另一边,老先生快些说来!”朱进宝生来就性粗,此时又难抑喜悦之情,竟忘了房内众人正众目睽睽地盼着参透剑上玄机。那教书老先生又对剑身的另一面端详了良久良久,忽而眉头紧锁,忽而眉开眼笑,屋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这时,只听他开口道:“携剑前往!”话一出口,一较年轻的教书先生便道:“老师,您老可没瞧错?”出言者是那老先生早年门下的学生。老先生摇头道:“我对小篆的研究虽未达到炉火纯青之境,但多少也研究过一二十年,错不了错不了。”那年轻的教书先生“嗯”了一声。 此时众人得知剑上玄机,朱进宝自然也不例外。“黑玉”便是剑名,其余文字连起来便是“欲长生者,携剑前往蓬莱徐福庙”,便是在说:“想要长生不老的人,便带着剑到东海蓬莱国徐福庙。”众人虽然不知剑上所言是实或虚,但想此剑非寻常之物,剑上所言多半也非虚言。朱进宝不禁面露凶色,除了那教书老先生外,屋内众人纷纷各怀鬼胎,手心不住地渗出冷汗。老先生瞧出众人心事,叹了一口气,道:“徐福者,秦时齐地琅琊郡人也,善修仙、气功、炼丹者也,曾得秦王嬴政赠与宝剑,奉命先后三次东渡而寻长生仙药未归,得或不得后人未可知也。”众人未语,老先生又道:“剑上所言虚虚实实,不可尽数相信,就算为实,长生于世又有甚么意思呢?” 其时读书人对于秦时徐福为秦始皇帝寻长生仙药之事于史书上有所了解,书上也曾言其第三次东渡时得秦始皇帝赠与宝剑,现在想起来多半便是此剑,当铺老板鉴辨古玩,自然对此事也有所了解,听了老先生这番言语之后,众人不禁更加坚信长生仙药的存在。 老先生见众人不语,随即拱手道:“老生告退。”朱进宝道:“且慢且慢,老先生,此事你可不能跟别人说起,否则,哼哼。”用手在脖子上一比划,语气也没了方才请教时的那般客气。老先生手抚胡须,笑道:“朱老板但请放心,老生只对学问感兴趣,其余的但求少病少灾,便心满意足了。”朱进宝见他至始至终泰然自若,拍了拍他肩膀,道:“好说好说,阿财,送客!”阿财应声称是,进房领了老先生离开。 一当铺老板一脸惶恐,拱手向朱进宝道:“朱兄……兄弟,我也……我也告辞了……”朱进宝寻思道:“若想此事不漏一点风声,我需得找机会把这些人给尽数杀了。”想到这里,道:“慢着。”那当铺老板忙停下步来。朱进宝欲叫已在门外侯着的阿财进来,但随即又想:“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鲁莽,若是在这杀了他们,定会惊动官府,况且……况且方才老先生说需带着这把黑玉宝剑一同前往才能寻到长生仙药,这宝剑现下在我手里,他们空手到了那徐福庙定会一无所获,我大可放一百个心,若是在这贸然出手,惹得他们联起手来对付我,那可大大的得不偿失,我不能在他们面前没了底气便是,哼哼,日后还怕不能慢慢地对付他们?”想到此处,不禁面露奸笑,双眼眯成一条缝,甚是猥琐,道:“大伙都各回各家罢,哈哈哈,从今往后我们大伙可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刘兄弟,你说是也不是?”拍了拍一姓刘的当铺老板。那刘老板忙道:“朱兄说的是,说的是,刘某也先告辞了。”余下各人也纷纷告辞离去,朱进宝忙吩咐阿财送客。 朱进宝当晚便匆忙准备了些物事,准备明天便关了当铺,带着妻儿子女前去寻宝,为了保险起见,所寻为何宝却并未向他们提起,一想着一家人将要永享天年,不禁乐开了怀,却不知长生仙药世上仅存一颗而已。朱进宝娶有大小四个妻子,生有六个儿女,匆忙备些物事着实不易,又因疑心甚重,也不吩咐下人帮忙,阿财自然也不让他放心。直至深夜,才将马车、衣被、干粮等物事粗略打点完毕,抱着黑玉剑躺倒在床,沉沉睡去。 待得次日醒来,朱进宝起身却发现黑玉剑不见了踪影,一阵心慌意乱,当即在房内四处翻看寻找,久而不得,却在墙角边发现了一挫香灰,再到房门前一看,见那门闩没有合上,上边还有被撬开的痕迹。朱进宝暗叫不妙,到墙角边用手指沾了些香灰嗅了几嗅,顿觉困意上身,只是效力已经微弱,忙定了定神,寻思道:“莫非昨晚我中了外边江湖上下三滥的迷魂香?”回头往床上一瞧,见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昨晚同房的小夫人兀自还在呼呼熟睡,心想:“是了……可我……可我朱进宝平日里没得罪哪些江湖人物啊!” 朱进宝越想越来气,不住地破口大骂,又想:“定是昨天哪个狗崽子不识抬举来盗了我的宝剑!不成,我得去要回来,最多跟他奶奶的拼个你死我活!”哪知一出房门,却见庭院里停放的四辆马车少了一辆,朱进宝不禁又是破口大骂,叫喝道:“来人!来人!”府内男仆女奴早已听见朱进宝大呼小叫声音,只是未得传唤不敢前来,这时听到了传唤,四五个女奴先后赶来,纷纷道:“老爷,有甚么事吩咐么?”朱进宝大叫道:“是谁骑走了我昨晚备好的马车?”几个女奴连连摇头,一女奴上前几步,道:“老爷,您忘啦?可不是您让阿财哥哥出去办事的么?”朱进宝“呸”了一声,叫道:“甚么?” 那女奴生怕朱进宝大发雷霆,低着头道:“是是,昨晚半夜小奴内……内急,起来上茅房的时候,撞见阿财哥哥从您和四夫人屋里背着一件东西出来,我问他要干甚么,他说老爷您吩咐他办事,叫我不要出声惊扰了你们就寝,之后他便骑着马车从后院走啦。”朱进宝大骂道:“放屁!放屁!”另一女奴道:“昨晚小奴睡得不沉,有听到马车的声音……”朱进宝直气得火冒三丈,但随即一想:“不好!昨天让阿财守在书房外边,定是给他顺道听了去,这该死的东西!” 原来,阿财从小家境贫穷,爹娘早亡,四五岁便成了流浪孤儿,曾受尽旁人冷眼,后入丐帮,拳脚功夫甚不精通,帮中之人便赠与他一些“迷魂香”防身,倘若与高手动手不敌,便可找机会对敌下手,保命脱身。后来因缘际会,阿财脱离丐帮,当了进宝当铺的伙计,倒也十分卖力,只是面对长生仙药,却也抵制不住诱惑,是以出手盗走了黑玉剑。 朱进宝报了官,以盗窃之罪告发了阿财,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之后朱进宝不死心,便携着妻儿子女踏上了蓬莱寻宝之路,哪知却在半途上遇到了一伙山贼,不仅财物遭劫,全家老小还被尽数擒到了山寨里为奴为仆。其余当日知道长生仙药之事的人,有的先是到朱进宝府上盗取未果,也如朱进宝那般不死心,踏上了寻宝之路,有的更是心存侥幸,两手空空便踏上了寻宝之路,余下一二人胆小怕事,生怕惹出事端,便选择在那龙潭县上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到得了蓬莱国的,却为蓬莱人所抓,一生只能为蓬莱人做牛做马,再也回不到中土一步。到不了蓬莱国的,不是如朱进宝那般遭遇山贼,便是突发疾病,死在了半路上。当然,这是之后一两年的事了。 话说龙潭县地处大元江西行省中西部,蓬莱国在中书省东南部的一带海域,欲去得蓬莱国,便需先北上中书省,接而乘船东渡。自盗剑那日之后,阿财便独自一人驾着马车一路奔波北上。辗转一个多月,来到了河南江北行省境内。这日黄昏,阴风阵阵,阿财驾着马车正奔走在一座名为乌坨山的山道之中,阿财欲想在天黑之前赶到前方市镇找间客栈落脚,忙往马屁股上加了几鞭。哪知这时,马脚突然被一根粗绳绊倒,阿财“啊哟”一声大叫,从马车上摔将下来,连跌几个跟头这才停住,登时灰头土脸,好不邋遢。 阿财深知江湖道上规矩,不住暗叫不妙。果真如其所料,忽的一群盗寇从林木之后窜将出来,群盗不住取笑道:“瞧,这小灰脸摔成了大灰脸,哈哈哈。”阿财对群盗言语倒不以为意,但一见个个皮粗肉厚,直吓得不敢开口,不住地心惊肉跳。一身材高大的大汉手执双面板斧,指着阿财,叫道:“你小子胆子可真不小啊,孤身一人竟也敢来俺这乌坨山?马车上可带着甚么值钱子的东西没有?”这大汉正是这乌坨山乌坨帮帮主赵山牛。阿财急欲脱身,忙道:“有有有……”但随即想到黑玉剑之事,又道:“没……没有……”但又想盗贼自会自己搜车,到时原形毕露,无奈道:“有有有,小的这就给大爷们送上。”说着便欲起身。哪知赵山牛怒气勃勃,白了他一眼,向群盗叫嚷道:“给我搜!”几个盗寇前仆后继窜进马车搜了起来,阿财见势不妙,不禁汗如雨下。 过了一会,群盗便将车上衣物、银两、干粮等等物事一一搜了出来,一盗寇拿着那裹着灰布的黑玉剑,来到赵山牛跟前,道:“老大,这又长又重的,不知是甚么东西。”阿财心存侥幸,忙道:“各位大爷们行行好,那是……那是家父的灵位!其他的东西全孝敬给各位大爷了,这灵位……这灵位我得带到我爹墓……”一言未毕,一大嘴盗寇“呸”了他一口,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当……俺们傻啊?你……你没事带着个……灵……灵位要干啥子?灵位……有……有这么长的么?”好不容易把话说完,余下群盗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大嘴盗不仅嘴大,舌头也大。 赵山牛用板斧在灰布上轻轻一划,一把精致的黑色长剑现在了群盗面前,群盗纷纷叫骂道:“他妈的这小子敢骗俺们,待会俺们给你做个灵位!”叫骂声不绝于耳,阿财更是欲哭无泪,一番辛苦眼看就要化为乌有,忽然灵机一动,想到自己身上还有迷魂香,想着先忍气吞声,再找机会下手,但又因群盗人多势众,终究忍不住暗暗叫苦。赵山牛拿起黑玉剑,拔剑出鞘,比划几下,便觉较寻常刀剑为重,挥剑时的龙吟之声传出,群盗闻之,不住叫道:“好剑啊!”赵山牛剑指阿财,恶狠狠地道:“小子,竟敢骗赵大爷我?今天就让你死在这剑下,把你大卸……”话没说完,阿财不住跪地磕头,哭叫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赵山牛无意间将剑往阿财肩头一放,哪知并未用力,竟尔生生的卸下了他的左边臂膀。阿财鲜血不住地涌出,当场昏死过去。 群盗无不目瞪口呆,赵山牛自然也不例外,直直愣了一会,不禁赞道:“好剑,果真是难得的好剑啊!”一盗寇上前道:“老大,不如您以后不要耍斧了,改耍剑了罢?有这宝剑在手,我们乌坨帮可是大大地威风啊!”赵山牛先是白了他一眼,随即却又点了点头,走到山道旁一颗槐树下,轻轻用剑一挥,那槐树便齐根倒下,切口处极为平整。群盗纷纷称赞道:“好剑!好剑法!”赵山牛大喜之下,连砍几颗槐树,这才收手。赵山牛回到群盗面前,还剑入鞘,指了指地上一干物事,道:“大伙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见阿财倒在血泊之中,又道:“大爷今天高兴,让这小子再多活几个时辰,先搜了他身,再带回去炖了下酒菜!”群盗纷纷叫好。过了一会,盗寇们从阿财身上搜出了迷魂香,赵山牛不禁破口大骂道:“他妈的!”用劲往阿财身上招呼了几脚。之后,群盗便叫嚷着回到了山寨。 约莫一个多时辰过去,已是戌时左右。群盗在寨内生起了篝火,跟着杀牛宰羊,以庆贺今日帮中得了绝世宝剑,山寨中叫嚷声、呼喝声连连响起,不绝于耳。阿财在昏迷沉睡之中,忽觉身上为凉水所冲,登时清醒了几分,耳边不住传来盗寇们的叫嚷声音,再仔细一听,身旁不远处的磨刀声音也传入耳际,不禁大吃一惊,微微侧动一下身子,忍不住因断臂的剧痛大叫了几声。磨刀的盗寇是那大嘴盗寇,大嘴盗见阿财醒来,刀也磨罢,大摇大摆走到他身前,用刀背在他两边脸上来回磨了几下,道:“你……你还没……没死啊?”阿财武艺低微,生来便是贪生怕死,那几刀已将全然他磨了个清醒,吓得他忍不住放出尿来,浑身直犯哆嗦。 大嘴盗见状,仰头哈哈大笑。阿财忍住剧痛,伸手在衣服里摸索几下,发现迷魂香已经不见踪影,不禁大感绝望,只得吃力地向大嘴盗跪下,哭叫道:“大爷……大爷饶命……小的皮糙肉厚,吃不得,吃不得啊!”大嘴盗“嘿嘿”几声阴笑,道:“饶……饶你不得!”举刀便往阿财身上招呼,阿财微一沉思,叫道:“别杀我!我有……我有个重要的秘密可以告诉你!”大嘴盗停刀道:“小……小兄弟,俺……跟你……跟你无冤无仇,会让你……让你死的……死的痛快一点的!”举刀又往阿财身上招呼,阿财不住磕头,语无伦次地道:“真的!是个天大的秘密!只要你放了我,我现在就告诉你!”大嘴盗收刀寻思一会,道:“老大……正……正等着烤……烤你的肉呢,要放你……你走,俺可……可做不了主,你……你有甚么秘密……去……去跟俺老大说罢!”阿财心想:“只要能保得一命,跟谁说都一样。”便向大嘴盗磕头道谢。 大嘴盗用刀架着阿财脖子,领着他来到正在篝火旁饮酒烤肉的赵山牛跟前。大嘴盗道:“老……老大,这……小兄弟说……说有天大的秘……秘密要跟你……你说!”赵山牛此时正在兴头上,对大嘴盗的结巴甚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快滚一边去!”又瞧了瞧阿财,眼神立马变得精光起来,道:“小兄弟,有甚么秘密就快说了罢,兴许赵大爷我听得高兴了,索性便饶了你性命!”阿财寻思道:“我需得说的半分真半分假,是了,我不将剑上玄机告诉他们便是,凭这群无知盗寇,十年八年也决计参悟不透,之后我再伺机偷回宝剑,哼,老子一条左臂都没了,岂能白费?哼,让你们都知道,让你们自相残杀,我再坐收渔翁之利!”于是乎,阿财便把当日在书房外所听到的黑玉剑上有关于长生仙药之事绘声绘色地说了,只是关于剑上异形文字片言未提,群盗目不识丁,根本不知那是文字,只当是奇形怪状的图形罢了。 赵山牛刚开始半信半疑,握着宝剑瞧了又瞧,过了良久,只见他点了点头,心下已是信多疑少,这时听他道:“好,小兄弟,既然你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大爷,大爷便饶了你,从现在起,你就是俺乌坨帮的人了,只不过得待俺寻到仙药,才能任你去留!”群盗不住叫好,大半心下已各怀鬼胎。阿财心想:“当真是再好不过,竟然把我留在身边,以后找机会下手可就容易得多了!”当即忍气吞声,跪下向赵山牛磕头,道:“多谢老大,恭祝老大寻得仙药,长生不老,寿与天齐!”赵山牛举剑哈哈大笑,群盗也跟着哈哈大笑。 说时迟那时快,哪知赵山牛忽感背心一凉,一阵抽搐,从心口处窜出来一个剑头,赵山牛一口鲜血当即狂喷而出。这时,只见赵山牛身后站着一人,正是那人从背后用剑捅进了赵山牛心口。阿财和群盗登时大惊,无人敢上前一步。那人轻而易举地从赵山牛手中接过黑玉剑,赵山牛心头一紧,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道:“你……你……竟敢……咳咳咳……” 那人身上衣物与乌坨帮弟子一般无异,只听他“嘿嘿”冷笑几声,道:“赵帮主,别来无恙啊。”赵山牛认出那人来,道:“雌雄……双……双鬼……我……我……”在篝火之光的映照之下,只见那人面目清瘦,正是江湖上人称“雌雄双鬼”之一的雄鬼冯松平。跟着一个人影闪到冯松平身旁,衣着也是与乌坨帮弟子一般无异,只见那人相貌平平,身材较为清瘦,是为女子模样,正是雌鬼吕玉凤,只听她道:“我雌雄双鬼路经乌坨山,瞧上了这把宝剑,赵帮主,此剑在你手中便是大材小用,哼哼,在我夫妇手中可就大不一样了。”原来,雌雄双鬼在方才黄昏之时路经乌坨山道,恰巧得见宝剑威力,之后便乔装成帮中弟子,伺机夺剑,双鬼本就是使剑好手,哪知却又得知了剑上有着关于长生仙药所藏之地一事,当即鬼迷心窍,冯松平嗜剑如命,若再能长生,更是求之不得,是以再也按捺不住,出手伤人夺剑。 话音刚落,群盗中便有人说道:“你们是想独吞长生药罢?哼,兄弟们,我们给老大报仇!夺回宝剑!”群盗纷纷应声叫好,当即便有十余个盗寇举刀冲上。冯松平冷笑道:“不自量力!”手中黑玉剑出鞘,一招“横扫千军”使出,登时便削下来几个盗寇头颅,随即道:“赵帮主,得罪了!”发力往赵山牛后心一推,剑身齐根没入赵山牛身体,赵山牛狂喷鲜血,登时气绝,“嘭”的一声,倒地不起。寨内二百盗寇不禁大惊失色,本以为仗着人多可以轻易取胜,哪知只是白白送死,群盗贪生怕死,当即叫嚷着四散逃命,阿财自然也不例外。 冯松平叫道:“谁不贪生怕死的,我就不杀谁,谁若再逃,我便杀了谁!”群盗叫嚷声连连,当即便有几个闻声停下步来,忽有一江湖经验较丰的老盗大叫道:“放狗屁!他想杀人灭口,大伙都别听他的!”双鬼心思给人说破,不禁恼羞成怒,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当即冲向盗群,大开杀戒,一是为了不让长生仙药之事往外泄露,二则是为了亲手一试黑玉宝剑威力。方才停下来的盗寇纷纷拔腿就跑,双鬼双双使开剑法,电光火石之间,山寨内尸横遍野。只是夜色沉沉,数不清已死了多少人。 第二天天一亮,双鬼夫妇清算了一番盗寇尸体,发现二百盗寇只死了一百三十余人。随后夫妇二人一路追寻,只在附近的山道上发现了十几具尸体,料想是逃走时受伤过重而死。夫妇二人无奈之下,不禁咬牙切齿。冯松平道:“宝剑既在我们手里,离那长生仙药就差一步之遥,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先悟透剑上玄机,早日找到仙药。”吕玉凤点了点头,之后,夫妇二人携着宝剑离开了乌坨山。 阿财没有死,昨晚群盗为了活命,眼看逃之不及的便乱砍乱劈与双鬼夫妇相斗,阿财在混乱之中中了几刀,之后拼了命地一路狂奔,躲到了山上的一间破草屋里,这才得以保全性命,但因受伤过重,此时的他几近油尽灯枯,力不从心,之后不久便得了失心疯,之后的之后便不知到甚么地方去了。 存活的几十个盗寇之中,大半受伤不轻,之后纷纷改头换面,有的到有钱人家府上当了下人,有的到大街上卖起了包子,有的则到山间田野中耕起了田,有的依旧行走于江湖,只是不再做那盗寇而已。那晚雌雄双鬼屠杀乌坨山寨一事,犹如烙印一般烙在了他们心头,久久挥之不去。无一人不在惶恐不安中过着日子,唯恐双鬼终有一日寻上自己杀人灭口,自己却又绝不是双鬼对手。 只是久而久之,江湖上便流传着“得黑玉者得长生”这句传言。江湖上武功较之雌雄双鬼高强的大有人在,双鬼虽有宝剑在手,日子过得却也不省心,没有一天不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武林中各大小门派为得宝剑,也不知已经发生了多少明争暗斗。武当、峨眉、昆仑等各大门派首当其冲,那玄冥教的魔爪也正不断地伸向黑玉宝剑。 原来,那黑玉宝剑剑身为黑色金刚石所炼制,剑柄与剑鞘则为千年玄铁所熔铸,二者皆非凡物。黑玉剑本为秦始皇帝嬴政出征六国时所配宝剑,此剑无坚不摧,甚得嬴政喜爱。嬴政一统六国之后,为求长生而命炼丹名士徐福东渡三神山寻找神仙求赐长生仙药,徐福便带着嬴政赐予的金银财宝东渡去了,但没多久便回来了。徐福向嬴政说道他虽然见到了神仙,但神仙嫌礼薄,需要供奉童男童女才肯赐予仙药,嬴政遂派五百对童男童女随徐福再次出海。第二年,嬴政东巡,却没见到徐福,再次见到徐福之时已是十年之后的再次东巡了,哪知徐福这次依然没求到仙药,徐福解释道,海上有大鱼护卫仙山,以至于功败垂成。于是乎,嬴政便将黑玉宝剑赐予徐福,助他战胜鲛鱼。但嬴政没有等到长生仙药,在此次折回都城咸阳的途中便发病死了。嬴政这位千古一帝并不知道,世上并无神仙,徐福东渡并非为了寻找长生仙药,而是为了寻找炼制长生仙药的药材,他带着那五百对童男童女在东海蓬莱岛上繁衍生息,创立了蓬莱国,自己便登基做了那蓬莱国的开国皇帝,哪知自己因长期炼制丹药而与众多药物接触,竟丧失了男子精气,一不做二不休之下,穷其一生炼成了世上仅有的两颗长生仙药。此时的徐福已经年老,便服食了其中一颗长生仙药,将剩下那一颗秘密藏在了岛上的徐福庙内。得到长生的徐福决定游历各地,便将皇位传与了一对童男童女的后代,孤身一人携着黑玉宝剑回到了中土。因其炼丹闲暇之时时常参悟武学功法,此时造化已至登峰造极之境,以致中土境内未逢敌手,之后的几百年内不断地变换身份称霸武林,直至北朝时的一天,徐福发现因食长生仙药而百病不侵的他突然染上了重病,不久重病虽然得以痊愈,却在之后的十几年里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此时的他明白自己所炼的长生仙药尚有缺陷,只能延续几百年的寿命。徐福回想起往事来,不禁感慨万千,深感自己此生经历波澜壮阔,已将生死看破,趁着身老心未死之际,游历中土各地,临终之前又将世上仅剩的一颗长生仙药所在地的信息用秦时小篆篆刻在了黑玉剑上,一是望黑玉剑重新认主,二便是望有缘之人能得到那颗能延长数百年寿命的长生仙药。那剑上所刻的“欲长生者”便是为了吸引有缘人不顾一切地得到长生仙药,其实,若能延长几十年的寿命,世人便会为之赴汤蹈火,更何况是几百年之长呢?徐福显然便是多此一举了。之后不久,徐福在路经江南落云山时气绝死去,死后尸体为山林野兽所食,黑玉剑则在山洪水泥近千年的洗礼下埋于地底而不朽。这些事后世人便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了。 江湖上一场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正波及着每一个江湖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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