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鹿小娴暗恋向飞白,将他看成自己的光。后来,他们在机器人的赛场上共同谱写下青春的篇章。她曾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没想到十二年后,向飞白重新出现在鹿小娴面前,带着他的医疗机器人的梦想。不仅如此,他还强行和她组成了CP,处处让她胡思乱想,脸热心跳。当向飞白终于对她表白的那一刻,鹿小娴觉得自己完了,她这辈子可能都忘不掉这个瞬间了。 THEZERO只有还有你,人间就值得 1。 无意中遇到前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一夕之间,鹿小娴突然对这个知乎式的问题有了发言权。她站在展博会的大厅里,望着向飞白的巨幅照片发愣。 多年不见,他梳起了大背头,戴上金丝眼镜,穿上高级灰的西装,笑容里透着若有所无的冷意,眼睛依然神采飞扬。 向飞白。 这三个字的名字,在鹿小娴心里曾经用刀刻了万遍。而此时,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三个字出现在海报上,旁边标注着“知名人工智能专家”等字眼。 鹿小娴低头看了看自己,长发束成马尾辫,牛仔背带裤加黑色板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装扮,突然让她有些自惭形秽。 “这位女士,你想了解自动驾驶汽车的知识吗?”一边的工作人员见她长时间注视海报,及时递来传单,“沿着这边走,可以到达展台。” 鹿小娴赶紧拒绝:“我不想……” “你是南瓜乐园的工程师?那你应该对这个很感兴趣!”工作人员看到了她的胸牌,兴奋地说起来,“我去过南瓜乐园两次,体验特别棒!听说你们最近引进了不少新技术?” 鹿小娴郁闷。 她是南瓜乐园的一名工程师,因为乐园在去年引进了最新的人脸识别技术和“潮派”人工智能拳击项目,所以在这个展博会也有了一个展台。本来,园长预定让她的同事油条来现场拍几张展台照片,回去写个新闻稿,但油条那个不靠谱青年临时闹肚子,所以她就替油条来参加了。 想到这里,鹿小娴回以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我不感兴趣。” 如果她会去看向飞白的演讲,那她真是中邪了。 最迷人的最危险,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 然而,五分钟后,鹿小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动驾驶汽车的展馆。 “太离奇了,都二十一世纪了,还会有中邪这种事情发生。”鹿小娴自言自语。 科技展博会里被许多展厅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区域,一段段纪录片被投影在四万像素的LED屏幕上,讲述着人工智能给人类生活带来的巨大变化。无人机、无人驾驶、无人酒店应运而生,人工智能给各行各业都带来了全新的体验和变革。现在这些反而不是新闻了,如果某一行业没有被人工智能的技术渗透,反而是一种新闻。 自动驾驶汽车的展馆就在眼前,鹿小娴不自觉地从包里取出墨镜戴上。 展台的设计很独特,一只巨大的白色螺旋梯贯穿上下,四周布满了充满科技感的白色凸起造型。 四周围了一些人,并不是很多。鹿小娴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定,然后偷偷打量四周,并没有发现向飞白的身影。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鹿小娴有些茫然,抬头一看,发现白色螺旋梯的最上方居然出现了一辆无人驾驶汽车。因为没有方向盘和油门等设备,无人驾驶汽车车头短,像一只萌萌的甲壳虫。 “甲壳虫”在螺旋梯上慢慢行驶下来。车窗半开,鹿小娴一眼看到向飞白在里面坐着,赶紧缩了缩脑袋,想要离开。然而,因为这种出场方式太过独特,大批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鹿小娴顿时被挤了回来。 她无奈,只能在原地站着,从缝隙里偷偷望出去。好在从这个角度看出,视野还算清晰,能看到向飞白在驾驶座上并未手握方向盘,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难道,这是新型的驾驶技术? “滴——”的一声,汽车门开了。 向飞白低着头从车里走出来,两只手捧着手机,手指频繁地在屏幕上滑动,显然在操作。 人群中立即掀起了一股骚动声。 “大家好,刚才的那段汽车驾驶历程中,我玩了会儿‘赢者天煌’,赢了两局。”向飞白用手指戳了一下,面前立即显出蓝色透明的手机屏幕显像。 果然是当下最流行的游戏,赢者天煌。 鹿小娴有些震撼,汽车自动驾驶的技术,已经实现全自动化了? 向飞白迎着人们的目光,开始了自己的演讲。他没有穿西装,只穿了一件考究的白衬衫,发型也被精心打理过,显得英俊、成熟和稳重。 “SAE,即国际汽车工程师学会(SAE)将自动驾驶分为六级分类体系,目前我们大部分的汽车都还处于0级和1级,少数汽车处于2级自动驾驶技术。从0级到3级,都离不开人工监控,4级的自动驾驶系统只能支持部分路况和驾驶模式,而在5级的自动驾驶系统中,人类的驾驶员可以在汽车里上网、玩游戏。是的,5级自动驾驶系统的汽车,已经开始了路面测试阶段。未来的自动驾驶技术,必然是完全解放人工……” 鹿小娴望着讲台上的他,一时有些恍惚。 时间是一把杀猪刀,可是对向飞白例外。多年以后,他身上的少年意气竟然一点儿也没少。 第一次被他吸引,就是因为那种万军在前色不改的镇定吧? 鹿小娴正在恍惚,忽然两句话撞入耳中:“……真正的人工智能,不是在围棋领域打败人类的阿尔法狗。阿尔法狗只会下棋,甚至还需要人类去帮助它摆放棋子。我们需要的人工智能,是能够胜任人类所有工作的人工智能,即强人工智能。未来,我们还会拥有超人工智能,它们是‘在科学创造力、智慧和社交能力等每一方面都比最强的人类大脑聪明很多的智能’。对于你们来说,我身边的这辆汽车冷冰冰的,但是我们的任务,就是让它们拥有37摄氏度的体温,感知我们的所有交通需求,更好地为我们服务。所以,现场有观众想要上前来,和我一起体验下它的37摄氏度吗?那位小姐,可以上来吗?” 嗯? 鹿小娴一抬头,正迎上向飞白的目光。与此同时,周围人群也自觉地往旁边挪开,在鹿小娴四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盆地。 他,居然喊她上台? “对,就是你。”向飞白说。 鹿小娴曾经咬牙切齿地设计过重逢的这一刻,并在公主风和女王范儿之间举棋不定。最终,她决定在面对向飞白的时候,至少要长发飘飘神态冷傲,唇色是气场十足的正红或者牛血色,一身轻奢的国外大牌服饰加持,颈间要有一颗娇艳欲滴的红宝石来点缀。当然了,左手无名指上最好有一只钻戒,钻戒的克拉数越大越好,切工要好到极致,最好折射的光辉,能够亮瞎他的双眼。 然而事与愿违,他留下了一大块空白的时光,她也没有心情戴上谁送的钻戒。工作千篇一律,她终于懈怠成如今这幅懒散的模样。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只能脱下墨镜,硬着头皮走上前。 时隔多年,他应该认不出她了,刚才也只是凑巧才点到了她吧? 然而再一次事与愿违,向飞白笑眯眯地对她点头示意,将话筒放下,轻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鹿小娴脑中嗡的一声,逻辑散乱一地。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才故意让她上台的? 这种态度激怒了鹿小娴。原来他早就发现她了,并且肯定在心里自鸣得意:看,你还是旧情难忘,来听我的演讲了吧?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能问一下你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呢?”向飞白再次将话筒拿起,重新换上一副互不相识的口气。 鹿小娴接过话筒:“免贵姓鹿,鹿女士。我是南瓜乐园里的一名机器人工程师。好巧,跟向教授算是同行呢!” “是啊,真是巧。”向飞白推了推金丝框眼镜,笑得更像一个败类,“来,请你坐进这辆汽车,驾驶后和现场观众分享一下驾驶体验,可以吗?” 鹿小娴问:“我想去哪里,它都可以带我去吗?” “哪里都可以。” 鹿小娴看定向飞白。这么多年了,他依然是那样自信,自信她会无条件配合他。 可是,凭什么呢? “有一个地方,我相信再强的无人驾驶技术,也没办法带我去。”鹿小娴依然没有去开车门。 向飞白眯了下眼睛:“哪里?” “我喜欢的人,心里。”鹿小娴语气咄咄逼人,“所以你说要赋予人工智能37摄氏度的温度,我还是觉得不可能。最顶级的算法,也没有办法计算出人类的喜怒哀乐,包括我身后的这辆汽车。” 闻言,向飞白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当众顶撞他。 鹿小娴内心也是一阵阵地后悔,一时逞口舌之快是很爽,可是把场面弄得这么尴尬,也是让人难堪。 不就是试车吗?她干嘛这样反应过激? 用如此感性的视角去看待人工智能,她是疯了吧?这不该是一个工程师正常的反应。 鹿小娴想到这里,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那个,对不住啊,这只是我的一点不成熟的看法,特别不成熟!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再见了哈!” 向飞白表情一怔,似要挽留。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口袋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机械的声音:“欢迎使用,我的女主人!” 鹿小娴视线一低,看到向飞白西装口袋透出了光。 向飞白手脚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手机屏幕已经解锁,一个大眼萌机器人的卡通形象出现在屏幕上,正甜甜地笑着说:“女主人,我是贝贝。一直在这里随时候命!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 没等说完,向飞白就“咔嚓”一声关黑了屏幕。 这是一款类似siri的智能语音助手,鹿小娴自然是再熟悉不过。只是她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贝贝”…… 把向飞白喊作“女主人”? “如果这是你自己设计的语音助手,那我只能说它不是很智能。”鹿小娴耸了耸肩,语带讥讽地说,“它至少要搞清楚它真正的主人是谁。拜。” 不用看,她也知道向飞白此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所以,鹿小娴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展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向飞白的声音—— “鹿小姐,你错了……贝贝这款语音助手,并没有弄错主人的性别。” 嗯? 鹿小娴回头。 向飞白站在展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右手已经将衣领上的黑色的小扩音器举至唇边,生怕她听不见。 “贝贝是我新研发出来的语音助手,拥有十分先进的算法,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懂我的机器人了。语音助手贝贝有两个主人,一个男主人,一个女主人。男主人就是我,而女主人就是你。”向飞白眸深如墨,定定地望着她,“难道你没看出来,贝贝的识别解锁密码,是你的声音?” 鹿小娴震惊,睁大眼睛。 此时的向飞白,表情再也不是毫无波澜,眼眶居然微微发红:“五年前,我设计了一款语音助手软件,把你的声音设置成贝贝的解锁密码。感谢你还能出现在我面前,让贝贝也有喊出‘女主人’的那一天。” 鹿小娴脑子嗡的一声,彻底乱了。 她有些跟不上向飞白的节奏。他突然改变了行事风格,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人工智能是冰冷的,机器终究是机器。可是我们可以赋予它们37℃的体温,来感知我们的喜怒哀乐。多好啊,贝贝刚才就认出了你的声音,不是吗?它明白我思念的人是谁,有什么样的音色……鹿小娴,我想了你整整八年。”向飞白继续说。 闻言,周围的人群顿时被八卦所点燃。 “原来他们是旧相识啊?是分手过吗?” “在人群中认出你的声音,这有点浪漫啊……” “你们既然认识,那干嘛刚才还装作不认识啊?” “这是从科技主题的演讲直接歪楼到告白了吗?教授的脑回路就是大!” 议论声纷纷传来,汇聚成海洋,将鹿小娴和向飞白衬托成两个对峙的孤岛。 鹿小娴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下,才沉声说:“向飞白,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开玩笑。”向飞白打断了她的话,“你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把我的号码拉黑,我托人找你,你也避而不见。我想知道,鹿小娴,为什么你要躲着我这么多年?” 最后一句话,柔情中夹杂着悲愤的质问。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都在等待那个问句的答案。 鹿小娴心头悲凉:“向飞白,我为什么躲着你,你应该很清楚。” 那是她最屈辱的一天,从天堂到地狱,全都是拜向飞白所赐。 之所以躲着他,不是因为别的,是想彻底把这个人有关的所有的事情都抹掉。她输得片甲不留,那就让他点滴不剩。 向飞白大概是被她眼中的决绝震撼到,不由得愣住了。足足五秒钟,他才重新开了口:“我,不清楚。一点,也不。” 2。 鹿小娴承认,自己是个没出息的。 从展博会回来,她仍然没能把脑中崩掉的逻辑拼凑起来——于是,新闻稿仍然丢给了油条去写。 “鹿姐,你这样给我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让我怎么写?你都没拿回来什么传单吗?”南瓜乐园的员工区的一间办公室里,油条坐在电脑前欲哭无泪。 鹿小娴双目无神地坐在椅子里,稍微回忆了一下传单的事情。 “我们南瓜乐园的传单,我拿了。”她点了点太阳穴,“但是后来有人塞给我自动驾驶汽车的传单,被我一股脑地丢进了垃圾桶。” “啊,为什么?” 鹿小娴痛苦地捂住了脸:“我扔掉了传单,因为我不想看到那张脸……” 自动驾驶汽车的传单上也印满了向飞白的照片,让她忍不住想要收藏。但是理智告诉她,这个举动是错误且危险的。 “鹿姐,我马上写新闻稿,你别崩溃。”油条终于服软。 此时,放在桌子上的呼叫机突然响起:“A3区的机器人发生故障,请及时修理。” “收到,明白。”鹿小娴懒洋洋地回应,扭头对油条说,“别写了,先把正事干了。” 万圣节前夜,南瓜乐园。 两万平方米的占地面积,足以让南瓜乐园在全国排的上靠前名次。而它独树一帜的暗黑童话风格,随处可见的古怪造型机器人,吸引了一众沉溺于自拍的小清新群体。 只是今天不一样,儿童游客占比剧增。举目望去,到处都是化着怪异妆容的游客,还有戴着尖顶帽的小孩子。 “不给糖,就捣乱!不给糖,就捣乱!” 小孩子们在家长的带领下,一边在乐园里乱窜,一边齐声喊。 穿着动漫服饰的工作人员们,笑眯眯地给小孩子们递上糖果。小孩子们拿到五颜六色的糖果,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和谐,快乐。 只有一个人,对此情此景发出不屑的啧啧声:“现在的家长心大得跟太平洋似的,不怕糖里有毒吗?” “乘法口诀还不会吧?倒是先学会跟陌生人要东西了,佩服佩服。” “得,还乘法口诀呢,能先教会孩子别在机器人身上乱画行吗?机器人,也人类的一种,也是有人权的——” 鹿小娴一边吐槽,一边费劲地用螺丝刀拆卸着一台稻草人造型的机器人。一个不小心,灌木丛的枝丫不知道勾到了哪里,她脑后的马尾辫立即散落,流泻成瀑。 黑发披肩,更衬得她肤色如雪。 那是一张活波生动的脸。即便戴着安全帽,也遮挡不住一双灵气逼人的大眼睛,黑亮如一汪潭水。只是如今那潭水上泛着都是轻蔑的涟漪,一圈圈地扬出去,落在那些不安分的游客身上。 蹲在一旁的油条赶紧伸手,把枝丫拨开。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黑色发圈,笑得随意:“鹿姐,给你扎上?” “等会儿我来。”鹿小娴手快地将稻草人的外壳打开,眯着眼睛检查操作箱里的配线板。 作为南瓜乐园的工程师,鹿小娴在亲戚眼中相当于科学家,在自己眼中就相当于修理工。供游客赏玩的机器人如果发生故障,她就得第一时间冲到现场,用最快的速度排除故障。 “电缆断线,更换电缆。”鹿小娴迅速找出故障,扭头对油条说。 油条一边从工具包里拿出电缆,一边嘀咕:“鹿姐,我觉得我们跟机器人一样没人权,今天是休息日,还在这里加班。” “都有人权。”鹿小娴一边干活一边说,“你要像对待人一样对待机器人,他就能跟你心意相通。别误会,不是科幻片里的那类智能觉醒。” 油条皱起了原本帅气的脸:“说得有道理,可它们还是一堆冷冰冰没有温度的钢铁。” “我们的任务是给予他们人类的温度。” “鹿姐,你这乱入的文艺腔……” 鹿小娴刚要说什么,忽然看到油条脸色骤变。他颤巍巍地说:“鹿姐,有个小孩子往这里来了!” 鹿小娴倒抽一口冷气。 每天乐园里都会迎来无数个作天作地的小孩子,简直是天生的破坏者。对于他们这些未婚青年精英来说,因为这样一份工作而排斥人类幼崽,实在是令人惆怅。 只是一秒钟,鹿小娴立即换了一张灿烂笑脸:“小朋友,这个机器人生病了,阿姨要给他治病,你先去别的地方玩行不行?” 那是一个大概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穿着小西装的样子格外可爱。他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鹿小娴,奶声奶气地说:“可是今天是万圣节,我要给机器人糖果。” 鹿小娴十分意外:“别人都是要糖果,为什么你反而要给它糖呀?” 萌娃说得理直气壮,一指稻草人机器人:“因为它,是比我还要小的小孩子呀。” 说着,萌娃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在机器人手里放上了一颗糖。 鹿小娴一怔,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 许多许多年前,也有一个人这样说过—— 在我眼里,机器人也是一种人类,有时候是比我们还要小的小孩子。 时光流转,许多记忆已经面目模糊。唯有关于向飞白的所有画面,不曾丢失任何一帧。 然而下一秒钟,视线挪开,她便看到了小男孩身后,匆匆赶来的一个人。 他很瘦很高,戴着一副考究的金丝眼镜,穿着挺括的灰色刺绣衬衣和西裤,外罩一件夹克式男式外套,处处细节都透着一股斯文败类的气息。 是向飞白。 “小旗,别乱跑。”向飞白稳步走过来,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视线很自然地向这边移了过来。 是那张熟悉的脸。 鹿小娴只觉得恍惚中,心头“嘎嘣”一声,有一处神经彻底断裂。记忆的潮水,横冲直撞地涌入脑海,撞得她发晕。 油条看出端倪,赶紧推了推鹿小娴:“鹿姐,你没事?” “你先弄,我走了。”鹿小娴将工具塞到油条手里,刻意躲藏着来人的目光,站起身就匆匆走来。身后,传来油条的惊叫声:“鹿姐,我是萌新,我不会弄啊啊啊啊!” 这个废柴。 鹿小娴狠狠心,加快了脚步。然而她很快就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让我来吧。” 她触电一般地站住,转过身,看到向飞白这个斯文败类已经蹲下身来,戴上一双手套,拿起六角扳手,开始熟练地拆起了配电盒子。那双手十分灵活,不一会儿功夫,就换好了电缆。 叫小旗的小男孩在旁边拍手:“哇,你好棒啊!” 向飞白将操作箱关上,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好了。”然后一抬头,目光稳稳地落在她身上。 油条感激地说:“太谢谢了,你也是工程师?我还以为你是普通的游客……” “A大自动化系毕业,MIT机器人机械工程博士,同时也是国外顶尖大学人工智能团队的灵魂人物。你可以叫他向先生,也可以叫他向教授。”鹿小娴面无表情地开口。 油条惊讶地抬眼看鹿小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昨天还在科技展博会上交手一次。她惨败而归,他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说完,油条恍然觉得手上异样,那根黑色发圈居然被眼前陌生的男人拿走。只见向飞白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到鹿小娴面前,将黑色发圈递给了她。 “过得还好吗?小鹿。”他问。 3。 阔别八年,和他在万圣节这天再次重逢。鹿小娴对此也只能总结一句——真是见鬼了。 不过,就如同被束起的长发一般,鹿小娴此时的情绪也被束得整整齐齐。 她换下工作服,穿的是今天上班时随便搭配的棉麻格子衬衫和普蓝色九分牛仔裤,脚蹬一双半旧不新的小白鞋。 然后,她坐在咖啡馆的一角,望着坐在面前温雅而笑的斯文败类,心里无限唏嘘。 更让人倍感凄凉的是,向飞白身边多了一个人类幼崽。以至于她不得不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打招呼寒暄:“几年不见,你孩子都这么大了,真是学业事业家庭三不误啊。” “没有,还是误了很多。”向飞白转了转面前的咖啡。 鹿小娴一愣:“你这样都算误了很多,那我们这样的是不是活成了负数?知足吧你。” “本来是正数。”向飞白放下杯子,“但是误了一个人,就成了负数。” “误了谁?” “你。” 鹿小娴:“……” 八年不见,撩人功夫见长,可惜还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她只能在心里如此感慨。 向飞白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她,眼眸深邃如井。鹿小娴一阵心慌意乱,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小旗奶声奶气地说:“姐姐,你放心吧,他不是我爸爸,我叫他向叔叔的。” 然后,小旗扭头看向他,眼睛里满是愧疚:“向叔叔,今天我不该缠着你带我出来玩的。我应该躺在病房里打游戏,这样我就不是电灯泡啦!” 鹿小娴心里猛然舒坦至极,同时又觉得小家伙人小鬼大。 放心……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向飞白扭头对他说:“小旗,你应该叫阿姨。” “别别,我喜欢他叫我姐姐,叫我阿姨把我都叫老了。”鹿小娴赶紧说。 向飞白微微蹙眉:“他这样叫,咱们两个就岔辈了。” “岔就岔呗,反正咱俩平不平辈都没关系。就这样定了啊,以后我也喊你叔叔。向、叔、叔!”鹿小娴没正经地笑。 分别八年,关系早就淡薄。 喊完之后,她在心里大笑三声。当年那个小少年,绝对想不到她也有喊他叔叔的一天。 谁知向飞白伸手轻扯小旗的脸蛋:“以后你,叫我哥哥。” 鹿小娴:“……” 他看她:“我就要跟你平辈。” 气氛一度陷入僵局,鹿小娴咳嗽两声,试探地问:“向学长,如果没什么事,那我要去工作了。以后有需要就联系我,我每个月都能带两个人免费入乐园游玩的。” 原本是一句客套话,他却当了真:“好。” 鹿小娴怔愣,向飞白已经把手机递了过来:“自己输号码,还有……”顿了顿,才说,“加微信。” 还行,没提她把他的QQ拉黑好几年的往事。 鹿小娴晕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输入的号码。他接过手机,简短地寒暄了两句,就起身离开了。 “鹿姐鹿姐,马上三点了,五点有‘机器人之夜’,咱们要赶紧把设备检修一下。你在哪儿?”对讲机里传出了油条的呼喊。 鹿小娴坐在树下的一张南瓜造型座椅上,沉默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搭理。 油条继续在对讲机里嚷嚷:“鹿姐啊,有你在我才安心,求你远离美色,回来工作吧……” 鹿小娴举起对讲机,淡定地质问:“五点有活动,为什么不到三点就要检修?工程部又不是只有咱们两个。” “可是……”油条嗫喏,“咳咳,我这不是怕你和大帅哥聊天聊忘了时间吗?” “大帅哥已经离开。” “哦!大帅哥还算有几分眼色。”油条的声音明显欢欣鼓舞起来,“鹿姐,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呀?我觉得你们两个人的眼睛里,好有故事……” “只是同学,没有故事。”鹿小娴索性将对讲机关闭。 她胸口发闷,眼角竟然有了一点点地潮湿,最后只能泄愤地捶了捶身下的南瓜。 往事无比可恨,最可恨的地方就是不是客套,是真的没有故事。 这世上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就比如这南瓜吧,有时候可以变成马车,载着你去见心爱的人。有时候却有一张镇魂的面孔,让你心生惧怕。 也可以拿向飞白打比方。 以前,向飞白就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现在,月光结了霜,成了一柄插在她心头的刺。 她曾经发誓,会永远忘记向飞白的。 4。 昏暗的房间里,向飞白独自坐着,唯一的光亮来自于他手心里的手机。 屏幕上,鹿小娴将书包带顶在额头上,身子侧着张开双臂,笑得像一朵太阳花。阳光在她的头顶上晕染出一层光晕,将她的发色映成了暖褐色。 那时候的她,头发还没有现在这样长,只到锁骨附近,脸庞丰盈,带着少女特有的婴儿肥。 那时候…… 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主人,你的目光停留在这张照片上已经超过十分钟了,看来这张照片对你意义非凡,需要我为您设定为手机屏保吗?” “不需要。”向飞白断然拒绝。 “好的,但是根据智能手环的提示,你在过去半个小时的心跳有些过快,疑似心悸、冠状动脉粥样硬化、高血压性心脏病等。为了你的健康,需要我为你预约医生吗?” 向飞白面色有些不自然:“不需要。贝贝,我和麦克教授的预约时间要到了,请关闭。” “预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向飞白嘴角抽动,“关闭。” “好的,贝贝退到后台,仍持续为你监测健康。如果你有其他需要,请随时叫我,再见!”贝贝彬彬有礼地作了告别。 向飞白轻轻捂住胸口,有些心虚地在鹿小娴的照片上划动了一下。那张太阳花般的笑脸,立即消失。 在科技展博会上,他从监控里看到鹿小娴的身影之后,就决定要和她相见。但是“贝贝”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贝贝”是他自主研发的一个语音交互的智能助手,她会根据手机使用频率来判断主人的心情,并通过一只智能手环来收集主人的身体状况,判断主人的身体健康状况。根据不同的状况,她会自主拨打110、120等紧急电话。 只是他忘记了,他当初研发的时候,将鹿小娴的声音设定为密码之一。所以,科技展博会上的那个意外就发生了。 “看来还是不够智能,居然判断我的心脏有病。”向飞白捏着眉心苦笑,左手仍然轻按在胸膛上,“我的心跳,过快吗?” 噗通、噗通! 胸膛里的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向飞白愣了一愣,将手机放在桌子上,自嘲地笑了。 “我倒宁愿,这不是思念,只是心脏病。”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逝过去,他却一点也没有开灯的意思,只是枯坐在那里,像是等待,也像是思考。 终于,桌子上的手机重新亮起蓝光。向飞白抬手,接听电话:“晚上好,麦克教授!” 与此同时,室内的灯光接到感应信号,自动亮起。 麦克教授的形象投影在半空中,向他微笑:“早上好,向!” “麦克教授,我们这是用各自所处的时段向彼此打招呼。”向飞白忍不住笑了。美国和中国相差有7个时区,而麦克所处的地区和北京时间相差12个小时。向飞白的晚上,是麦克的清晨。 麦克耸了耸肩膀,友善地说:“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今天的清晨真的很棒,如果你想感受这个清冽的早晨,欢迎回来!” 向飞白犹豫了一下:“麦克教授,很抱歉,我正式提出辞职。” “我有最顶尖的团队,你的才华在这里会得到充分的发挥。向,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或者你告诉我原因。”麦克语气真诚。 “我想创业。” 麦克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向,你在这里也可以创业,我可以给你提供最好的条件。” “可是我的理念和你团队的方向,已经不是同一个了。麦克教授,你团队的方向是‘要用人工智能将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而我的想法有了更具体的细化,是‘要用人工智能将不美好的世界变得美好’。” 麦克愣了一下:“你创业的方向是医疗辅助机器人?” “是的,这是我今后将会致力的方向。”向飞白的眼睛里光彩煜煜,“我想研发出急救诊断型的机器人,还要发展更智能的医疗手术机械手臂。不过,这只是我的第一步计划。第二步计划,我会研究出更为智能的仿生假肢、轮椅机器人、智能导盲犬等等,让那些身体有残缺的人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生活。” 麦克点了点头:“那你的创业进展到什么阶段了?” “种子轮融资已经到位,等到再完善一下商业计划书和产品样本,下一轮就是pre—A的融资。” 麦克仰头大笑:“我本来还想在种子轮投资你的,看来,我没机会了。” “谢谢你,麦克教授。”向飞白脸颊微红。 “没关系,你要记得,我们虽然无法在未来共事,但我是你永远的老朋友。”麦克教授和向飞白又寒暄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向飞白仰头看天花板,长舒了一口气。 突然,他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个原因,我想念这里了,麦克教授。” 那是根植于骨子里的一种想念,融入血液,抵达四肢百骸,又兜兜转转回到胸膛里,和心脏一同跳动。 “主人。”贝贝不合时宜地出了声。 “什么事。”向飞白向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发现上面有一些数据分析的痕迹。 贝贝回答:“按照惯例收集大数据的时候,读取了一条小旗在医院里的最新复诊情况,你要听一下吗?” “一个半个月前的左腿无诱因疼痛,拍片正常,化验风湿四项正常,系感冒引起的血沉高,目前病情治愈,可以出院。”贝贝有板有眼地说。 “开启车库,我去趟医院。”向飞白立即起身,拿起了挂在椅子上的浅米色外套。 贝贝不解:“主人,你不需要去医院,小旗病愈,可以结束下肢外骨骼机器人的穿戴试验。” 这就是人工智能,得出的结论永远是理性的,想要让他们拥有37摄氏度的体温,似乎是一件奢侈且妄想的事情。 向飞白快步走出家门,一边按下电梯的门,一边说:“贝贝,纠正你一下,虽然小旗参与试验,但他不仅仅是志愿者,他的母亲宁一南是我的朋友,我需要去医院接送他们回家,这是人类的友情。” “知道了,这是友情。”贝贝机械地回答,又问,“那你有爱情吗?” 电梯门恰好在此时开启,里面一名老太太惊诧地看着向飞白。 向飞白尴尬。 “主人,你有爱情吗?”贝贝还在机械地发问,“你要让我多收集数据,我才能更加优化我的算法。” 老太太用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向飞白。 向飞白走进电梯,头痛地捏眉心:“贝贝,关闭。” 人工智能也不是万能的,有时候它们无法察觉到人类情绪的细枝末节。 比如,失恋后的讳莫如深。 5。 从南瓜乐园下班回来,鹿小娴就病倒了。 她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模模糊糊中听到油条的声音:“呀,鹿姐高烧40℃!叔,咱们不能等救护车来了,直接打车去医院,我背她!” 耳边传来了老鹿感谢的声音,然后脚步声匆匆远去,应该是出门拦出租车了。 房中四下安静。 鹿小娴想翻个身,却觉得骨头缝里针扎地疼,只好闭着眼睛继续睡觉。偏偏油条在她耳边唠叨个没完:“我说鹿姐,你这么大个人了,得赶紧结婚,不然将来谁背你上医院啊?” 这话简直三观不正,敢情结婚就是为了有人照顾自己? 鹿小娴气炸了肺,正想发作,结果又听油条说:“说真的,你看男人的眼光实在不太行,要不然你早就应该发现我这个钻石黄金汉。要不然,你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油条一边说着,一边收拾鹿小娴床头的东西,大概是一些被褥枕头之类。 “你要是选我当男朋友,那我以后就再也不叫你‘鹿姐’了,叫你‘小鹿’!你想比我小多少岁都成,我让你当一辈子的少女!是不是很划算?”油条说着说着就兴奋起来,“别理向教授那个小白脸,他靠不住,我们男人看男人,那眼光叫一个贼准。” 说完,油条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地回头张望。这个时间段不好打车,老鹿还没进来。 油条松了口气,回过头却吓了个魂飞魄散。 鹿小娴躺在床上,睁着一双乌黑水润的大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显然将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鹿、鹿姐……”油条吓得都结巴了。 鹿小娴淡淡地说:“鹿姐就是你鹿姐,当不成你的小鹿。” “我、我……对不起!鹿姐,我刚才是……”油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告白是吧?”鹿小娴有气无力地哼哼,“不是我说你,你看女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我眼光很好,你明明是一个很值得喜欢的人。”油条嗫喏。 鹿小娴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这句话,要是向飞白说的,就好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最脆弱的时候,才会说出不少真心话。鹿小娴承认,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没忘记那个人。 油条刚想说什么,却看到一滴眼泪居然从鹿小娴的眼角滑落下来,顿时惊呆了。与此同时,老鹿从外面进来,火急火燎地催促:“出租车在外面等着,咱们这就走吧。” “鹿姐,你忍着点,到医院就好了。”油条不敢看鹿小娴,咬着牙将她从床上抱起来,稳步往外面走去。 出租车里环境不是很好,有一股淡淡的烟味。鹿小娴皱着眉头忍耐,同时压抑着从胃部传来的作呕感。 就在她快要忍耐不下去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忽然传入鼻翼。 睁开眼睛,油条正拿着一根试香纸,纸条一端正对着她的鼻子。见她看自己,他脸上一红:“给我姐买香水,正好留了这个没用。” 鹿小娴翻了个白眼,她还是第一次知道,油条这个大直男会给自己姐姐买香水。 这香水买来是送给谁的,昭然若揭。 鹿小娴没有力气戳穿油条的谎言,靠着一线茉莉香,成功捱到了医院。本以为可以立即被接诊,没想到正好碰上了大型车祸,大厅里都是伤员,医生和护士匆匆来去,挂号的窗口根本排不上队伍。 “这,这怎么办啊?”油条和老鹿扶着手脚瘫软的鹿小娴,看着乱糟糟的现场,急得满头冒汗。 鹿小娴只觉得浑身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她吃力地抬起沉重的脑袋,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映出向飞白的身影来。 “我又中邪了?”她哼哼。 然而下一秒钟,向飞白的声音就清清楚楚地传来,告诉她一切不是幻梦:“现在没有床位,还是赶紧转院,开我的车去。” 鹿小娴一激灵,神志清醒了几分。真的是向飞白? “飞白,你要走?可是小旗下午还要出院……”向飞白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声。 那个女声柔弱、娇脆、温柔,让鹿小娴顿时想起了某天火锅时,摆在盘子里的章鱼腿。 也是同样的柔软,但是生有吸盘,能抓牢一切她想抓住的东西。 鹿小娴扯了扯嘴角,目光旁移,果然看到向飞白身后的女子,还有那天在南瓜乐园里看到的小男孩。 女子也同样在打量鹿小娴,一张瓜子脸,清纯秀丽,眼神里却带着审视和疑虑。一边说着,她一边将那个叫小旗的男孩推了过去,示意小旗去抓向飞白的衣袖。 然而小旗却指着鹿小娴叫了起来:“啊,向叔叔喜欢的那个姐姐!” 鹿小娴:“……” 众人脸色变了几变,女子更是微微动怒,上前一拽小旗:“小旗,乱说什么呢?”她快步走到向飞白身边,眼神无助:“飞白,你看……” “出院不是什么复杂的事,费用我已经结清,相信你自己能办好。”向飞白毫不拖泥带水,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鹿小娴扯到身边,“我去送她了,去最近的医院。” 油条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婉拒:“我送她就可以了,不劳烦你!” “行了,就让他送吧!”老鹿狠狠地戳了油条一下,然后对向飞白表达谢意。 向飞白点了点头,轻搂住鹿小娴的肩膀。鹿小娴本想甩开向飞白,可惜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被他半扶半拽着走向外面。 怎么能这么没有骨气呢?八年的恨,在重逢之后没多久,就这样一笔勾销了,还靠在他的肩膀。 鹿小娴内心天人交战,最后败下阵来,用一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是啊,她就是没有骨气。 毕竟他身上的味道,比茉莉香好闻。 6。 另外一家医院不是很远,十分钟车程就到。 鹿小娴被推进诊疗室的时候,已经是半昏迷状态。醒过来后,她发现周围静悄悄的,头脸上方,点滴管里透明的药液静静地垂落。动一动手臂,一阵隐隐的酸麻,应该是输液很久导致的。 “你醒了?”向飞白的脸映入眼帘。 原来,他一直守在病房里。 鹿小娴飞快地看了一眼窗外,夜幕降临,估计时间至少过去了五个小时。她故作惊讶:“大忙人,你一直守着我?” 他点点头。 “我爸呢?还有油条他人呢?”鹿小娴问,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沙哑又低沉。 “叔叔打水去了,油条说回家换身衣服。”向飞白拉过椅子坐下来,“你生着病,不能吃太油气的,所以我帮你点了一份瘦肉粥。” 鹿小娴在内心腹诽了这两人一句,然后嘿嘿一笑:“我替油条谢谢你,毕竟他是我男朋友,你把他的任务都做了。” 向飞白静静地看着她:“油条是你男朋友?看着不太像。” 鹿小娴眨巴了两下眼睛:“刚刚确定关系啊……他送我来医院的时候向我告的白,我答应了。” 向飞白没说话,眸色深沉。 “油条特别懂事,给我充分的自由。”鹿小娴脑袋里又是一阵昏沉,嘴里已经语无伦次,“现在不是流行什么云男友,共享男友吗?他一点也不吃醋,说就当那是我的养猪场,我左拥右抱都没关系,总之、总之……” 嗓子里似乎堵上了一块坚硬的石子,鹿小娴说了几个“总之”,也没能够继续说下去。 视线又模糊起来,接着她脑门上就覆盖上一只大手,干燥凉润。 向飞白的声音传来:“医生说你有些退烧了,我不信。果然啊,你都给烧糊涂了。” “总之……”鹿小娴还在努力把话说完。 “我爱你。” 鹿小娴:“……” 向飞白的大手蒙在她脑门上,连带着也遮住了她的目光。他的声音清朗好听,声线却在颤抖。此时,他内心的紧张再也没有办法遮盖。 他的心砰砰乱跳,从来都没有如此慌乱地等待着一个回应。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似乎已经静止了。 病床上的鹿小娴一直没有说话。向飞白有些尴尬,将手轻轻掀开,才发现鹿小娴居然已经睡着了。 “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向飞白苦笑。 门口忽然发出一声响,似乎是被人不小心撞开。油条呆呆地站在房门口,一脸尴尬。 向飞白站起身,拿起放在床头上的浅米色外套,走到门口拍了拍油条的肩膀:“好好照顾她,我先走了。” 油条懵懵地点了点头。 向飞白一笑:“其实鹿伯父早就回来了,我都知道。”他转过身,沉声说,“下次,不用躲我。” 油条挠了挠后脑勺。 向飞白轻轻关上门后,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油条叹了口气,坐到床边:“别装睡了,他都走了。” 鹿小娴睁开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我还没说完呢。”她绝望地喃喃自语,“我想说,‘总之我一定能找到比你好的人,一定’。” 油条不由得黯然。 “无论如何,你都要跟他说一声‘再见’的,毕竟他送你来的医院。”油条说。 “不,不能说,”鹿小娴摇头,“‘再见’这两个字是他手机里语音助手的解锁密码。”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油条懊恼地拨拉了下头发,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鹿小娴,你是我的初恋哎!我不会那么倒霉,刚喜欢上一个人,就碰到向教授这样的劲敌吧?更崩溃的是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请,要弄成这样啊?你可以拒绝我的追求,觉得我幼稚,我不成熟,但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整理不好感情状况而拒绝我。那对我很不公平,Ok?” 鹿小娴转过视线,认真地看着他。平心而论,油条也算个小帅哥,鼻梁上几颗雀斑格外可爱,没有向飞白的精致,却比他多了许多青春的活力。 “油条,先不说我是你第几次初恋,就说现在,我就是在回答你的问题。”鹿小娴坐起来,轻轻地笑,“解锁他手机助手的密码,也就是我的那句‘再见’,是八年前我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他当时已经有了女朋友,我和他之间的各种过往都不算数了。” 油条呆住了。 鹿小娴扭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置着一只饭盒,于是轻轻打开,一股瘦肉粥的香气扑面而来。 想起往事,她不由得心情复杂。 八年前,她一直以为向飞白是喜欢自己的,于是带着少女的雀跃和不安,在社交软件上问他和身边的女生是什么关系。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整整一晚上……他都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鹿小娴辗转反侧,在心里为他找了无数个理由。从向飞白可能兴奋过头晕了过去,不小心出了车祸,遇到街头诈骗被掏走手机,见义勇为下湖救人结果手机泡汤,最后猜到向飞白被外星人抓走……种种理由都找遍了,没有一个让她开心。 他终于发来了QQ消息,说的却是对不起,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感情的事,没有公平可言。”鹿小娴一口一口地吃着粥,边吃边说,“我喜欢了他好多好多年,可是我们分开两地后,他很快就有了女朋友,对我没有半句交待。哦对了……” 鹿小娴将一块皮蛋,用勺子狠狠切成两半。 油条见状,不由得缩了缩脑袋:“鹿姐,你悠着点回忆……” “他女朋友和一群人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喜欢向飞白,说向飞白每天被很多女生骚扰,非常困扰,让我不要再去打扰了。他,居然把我喜欢他这件事告诉了所有人!” 油条震惊了,一秒钟后回神,赶紧四处摸着口袋,最后掏出一包五月花递了过去。 鹿小娴摇头,昂头看着天花板,恶狠狠地说:“不用!从下一秒钟,我就不会再为这件事哭了!八年了,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说想我,说爱我,说这些年一直在找我,到底是算什么?” 油条无奈地收回纸巾:“你们当时,谈过恋爱?” “没有,从来没有。”鹿小娴将饭盒放到床头柜上,“我和他只是大学同学关系。你想不到吧,向飞……向教授曾经是大学肄业。” 油条睁大眼睛,倒抽一口冷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油条紧紧盯着鹿小娴的眼睛,“你能把你们的故事都告诉我吗?” 不知何时,窗外下起了雨。雨丝拍在窗玻璃上,划拉出无数道笔直的直线,像是流星的痕迹。 鹿小娴再次望向窗外,玻璃上映出了她的倒影。 “油条,你知道被气成河豚是什么样的吗?”她幽幽地问了一句。 油条一怔,赶紧鼓起腮帮子扮起了可爱,同时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瓮声瓮气地问:“是这样的吗?鹿姐?” 那种滑稽的样子,顿时让鹿小娴噗嗤笑了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的。”鹿小娴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气成河豚就是—— 气得圆滚滚的,凝了一腔毒液,却舍不得让那个人沾染上一滴。爱一个人,还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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