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天后”吾玉,唯美婉约作品集结成册,有缠绵悱恻的宫闱奇情故事;有直击心扉的动人爱恋…… 宫学有匪第一章 皇城贵女 青州,东夷山。 岩洞里,石壁潮湿,暗河流淌。 少女们蜷缩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相互依偎,瑟瑟发抖着,烟青色的裙角如一株株摇曳的幽莲,不时发出压抑的嘤嘤哭泣。 牢门前看守的两个人一胖一瘦,对这些泣声充耳不闻,瘦的那个只是掏了掏耳朵,转着滴溜溜的眼睛,望着一牢少女啧啧感叹: “不愧是盛都来的女公子,宫学里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瞧这个个细皮嫩肉,如花似玉的,跟山下镇子里的娘们根本不能比,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什么知什么理?” 对面的胖子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知书达理。” 瘦子一拍手:“对对对,就是知书达理,一眼望过去个个气质都不凡。” 胖子继续面无表情:“老大都教咱们念了那么多书,你怎么肚子里还是一点墨都没有?” 瘦子不乐意了,啧了声:“就你能耐!” 暗牢里,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声来:“你,你们快放了本小姐!” 那是个眉目带些英气的俏丽姑娘,身量略高大,在弱不禁风的一群贵女中显得格外突出。 “我爹是兵部尚书孙汝宁,你们最好快把我放了,不然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会把你们这帮匪徒通通抓起来!” 她挑起两根长眉,瞪着微红的眼,很凶的一副模样,却把门口的瘦子逗笑了:“哟,兵部尚书呀,听起来好威武呀……喂,胖鹤,去年老大抓的那只黑鬼,是个什么官来着?” 对面的胖子依旧面色淡淡,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了:“将军,泸西的大将军。” 牢里开口的少女神色一凛,瘦子却看也不看她,继续和胖子嬉笑闲扯:“那你还记得他的下场是什么吗?” 胖子有些不耐烦了,言简意赅道:“记得,老大给了他次机会,挑了武器一对一,结果不到十招,就被老大一斧头劈成了两半,血淋淋地挂在……” “别说了,别说了!”先前开口的少女尖叫起来,眼神像见到毒蛇一般:“你们这群魔鬼,你们不得好死,我不会怕你们的……” 牢房里有人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恐:“梦吟,梦吟,别再说了,且忍忍吧……” 那孙家梦吟平日在宫学中横惯了,这次开口便被治住,想出头都不能,只得又愤又惧地抱住身子,好一阵儿才消停下去。 一牢的贵女们齐齐松了口气,门口的瘦子摇摇头,一声嗤笑。 却在这时,人群里又冒出一个脑袋,怯生生的,似是鼓足了勇气: “两位大哥好,我,我爹是平江首富,汇通银号的赵氏家主,可以,可以给你们很多钱,求求你们放了我们书院的人……” 那颤巍巍说话的少女,同之前孙梦吟凶悍的架势截然相反,一张脸苍白如纸,纤瘦而楚楚可怜,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像是风一吹就会倒。 她旁边的孙梦吟愤然抬头:“赵清禾,你什么意思,谁让你求他们了,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把我们宫学的脸都丢尽了。” 那语音结巴的少女不理会她,也不顾牢里其他人投来的惊讶目光,只继续哀求着:“真的,两位大哥,我,我不骗你们,只要把我们都放了,多少,多少钱都可以……” 门口的瘦子笑了笑:“平江首富么,有点意思。” 他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放心,钱我们当然是要的,至于人嘛,得看我们老大如何决定了,放不放,怎么放,一切都是他说了算……对吧,胖鹤?” 对面的胖子懒懒一哼:“嗯。” 一牢贵女呼吸一窒,刚才还怀有几丝希冀的目光瞬间湮灭,有人忍不住捂脸埋下头,咬唇又哭了出来。 这一刻,这群皇城来的“天之娇女”终于绝望意识到,山高皇帝远,在这座远离盛都的边陲孤山,同这帮匪徒讲任何道理都是没有用的,他们口中的“老大”就是操控一切的命运之主,再滔天的权势,再惊人的财力,在他面前也同一只蝼蚁一样可笑。 而接下来瘦子说的一番话,更是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别哭哭啼啼的了,待会我们老大要来,在你们中间挑个陪他喝酒的,你们的运气来了。” 话一出,满牢少女尽皆变色,如果说之前她们还在极力忍耐着,保持世家贵族的淑女风范,那么此刻那些惶恐不安再也压抑不住,如洪水般渲泄而出,牢中瞬间一片恸哭混乱。 瘦子未料到反应这么大,没好气地拍拍牢门:“安静点!你们懂个屁,你们还配不上我们老大呢,他是世上最英武俊朗的好儿郎,顶天立地的真男人,你们也不在青州这块地儿打听打听,谁家姑娘不把他当神一样供起,能陪他喝酒,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哭哭哭哭个屁啊!” 瘦子的怒吼没能平息一室动乱,反而令少女们的哭声越来越大,对面的胖子皱眉捂住耳朵,有些哀怨地瞅了他一眼。 一片混乱中,角落里伸出一只手,悄悄地拉住了一抹烟青色的裙角。 “四姐,你别怕,待会你就躲在我身后,我不让那山大王瞧见你……” 凑近的窃声让角落里那道纤秀背影一颤,少女回过头来,一张堪称美艳绝伦的雪白脸庞,正是奉国公家的嫡女,闻人姝。 拉她的也不是别人,而是她同父异母的五妹,素来未放在眼中的庶出女儿,闻人隽,她有些意外,泛红的双眼愣愣地与之对视。 闻人隽于是又凑近了些,掏出素净的手巾为她抹眼泪,将刚才那话又重复了一遍,未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四姐听清楚了吗?” 闻人姝眨了眨眼,一时忘了作出反应,只是一张脸更显纤柔惹人怜。 她平日自恃身份,并不与这“五妹”如何亲近,即便是一同上宫学,也要分乘两辆马车,以示身份尊卑区别,并且,她深知这个“五妹”的性子,爱书成痴,平日都默不作声,行事内敛,甚至有些书呆子气,她委实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挺身相护。 “好……多,多谢五妹。” 到底回过神来,闻人姝不欲再想太多,非常时刻,她也顾不上嫡庶有别,先承了情保身再说。 才往闻人隽小小的身后藏好,便有脚步声自牢门外由远至近传来,所有人心头一紧—— 是那位占山为王,名震青州,十八座匪寨奉之为首,所谓的“东夷山君”来了。 “都抬起头来。” 岩洞里暗河流淌,压迫人心的气势在牢房里弥漫着,少女们浑身颤抖着,脑袋几乎要埋到衣服里面去了,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说,都抬起头来。” 直逼人心的气势愈发浓烈,声音不凶,也谈不上多温和,却意外地低沉动听。 瘦子急了,上前挥手:“抬头抬头,都什么毛病,再不抬头老子就上来硬掰了!” 少女们个个如临大敌,生怕瘦子的手碰到自己,惊慌不已地抬起头来,却吓得呜咽一声,险些哭了出来。 面前那道身影挺拔而立,高大如松,乱糟糟的胡子把整张脸都遮住了,根本辨不清模样,只露出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闻人隽也在抬头的一瞬间被煞到,脑中登地冒出一个词:虎虎生威。 简直,简直不像个人,像头山中呼啸的……猛虎。 她身后的闻人姝显然也被吓到,身子剧颤地就要低下头去,却被那道低沉的嗓音叫住,大手一指。 “你,出来。” 闻人姝瞬间煞白了脸,所有女公子也同时望向她,一旁的瘦子已经开始惊艳啧啧:“老大眼光就是好,这个是里头最漂亮的,先前都没注意到,搁角落里藏得够严实……” 闻人姝尚面无人色时,那只大手已伸过来拉她,不容拒绝的威仪。 “你,陪我喝酒。” 闻人姝一个激灵,陡然发出一声尖叫,拼命挣扎着:“我不会喝酒,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她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却被拖得几个踉跄,满牢的贵女都慌了,恐惧一触即发,哭声夹杂着求情声,那孙梦吟与闻人姝向来交好,此刻更是急得死死拉住她:“姝儿,姝儿……” 就在一片混乱中,一个嫩生生的声音突兀响起,挡在了闻人姝身前。 “我,我会喝酒!” 那忽然冒出来的小小身影正是闻人隽,她语调有些发颤:“大王,我会喝酒!” 瘦子一瞪眼:“叫山君!” 闻人隽立刻改口:“山君大王!” 瘦子眼瞪得更大了:“诶我说你……” 那东夷山君却挥手阻了他,眼睛往闻人姝与闻人隽腰间瞥了过去,那里系着一个精致的玉牌,刻了“竹岫书院”与各自的名姓,代表每位宫学弟子的身份,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是姐妹。” 大手松开了闻人姝,转而拉住了闻人隽,“也好,还算人如其名。” 清隽文秀,眉目纤纤,堪堪能入眼。 闻人隽像根弱柳似地被卷走了,身后的闻人姝瘫软下去,劫后余生地喘着气,被孙梦吟紧紧搂住,旁边的赵清禾却脸色惨白地叫了声:“阿隽!” 闻人隽在那东夷山君身边,背影抖了抖,没有回头。 屋里暖烟缭绕,简单干净,壁上挂了弯弓与长刀,独居多年的模样,与闻人隽想象的“虎穴”大不相同。 但她还是发自心底的胆寒,尤其是她在为东夷山君斟酒时,那只大手按住她的一瞬间,她一个哆嗦,差点把手中酒壶扔了出去。 “你哪里会喝酒,骗人都不会。” 那东夷山君微眯了眼,盯紧闻人隽腰间的宫学玉牌,似是心情极不佳,闷了一口酒后,挥手不耐:“滚滚滚,不要你倒了。” 闻人隽如蒙大赦,正要退到一边,那东夷山君却攫住她的眼眸。 “给我唱个曲儿来听听吧。” 冷汗自背后流下,闻人隽从没觉得时光这么难捱过,她被屋里的暖烟熏得有些呼吸不过来,脸颊微红,那细如蚊呐的唱声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果然,才硬着头皮哼了几句,那东夷山君便烦躁地将酒杯一顿。 “唱的是个什么鬼,丧乐都比你好听!” 闻人隽脚一软,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大王我还是给你倒酒吧。” 东夷山君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挥挥手:“唱歌不会,跳舞总会吧,宫学就没给你们上过礼仪课吗?” 闻人隽脑中一闪,回忆起来,生怕再惹猛虎不悦,“有有有,跳舞我会,我会跳……” 她绞尽脑汁开始想祭天的时候,台上那大祭司是怎么跳来着,边想边在东夷山君如炬的目光下,僵硬地摆出架势。 心一横,牙一咬,死就死吧。 “嚯——” 随着一声大吼,那道纤秀身影拍腿跳了起来,嘴里还念着不成调的符咒,整个人像在跳大神一般,柔软的腰肢怪异地扭动着,无一丝风情不说,还带着违和至极的滑稽感。 屋里暖烟弥漫愈甚,东夷山君的脸越来越黑,终于忍不住一拍案几:“够了!” “就这点道行也敢替人出头。”他起身,像是要去抓闻人隽,“原想指望你给我解点闷儿,结果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到底会什么?” 闻人隽吓得一个激灵,拔腿就跑,跟东夷山君在屋里绕起圈来:“大王恕罪,大王恕罪,我再想想,我还会,还会……我还会讲故事!” “少再蒙我了,讲给自己听吧!”东夷山君酒劲上头,不欲再忍,眼见伸手就要扣住那个小小肩头时,忽听到少女一声尖叫。 “真的,我会讲,会讲《山海经》!” 她说着抱紧身子,闭上眼,也不等东夷山君如何反应,一口气径直不停歇地背了起来:“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有两黄兽守之。有水曰寒署之水。水西有湿山,水东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国山。有国名曰淑士,颛顼之子。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 讲着讲着,屋里忽然没了声响,闻人隽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竟看见东夷山君低着头,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她心一颤,那道英武身影已经低沉开口。 “背得不错,这是《大荒西经》那一卷,讲讲《海内东经》吧。” 说完转身竟坐回案几前,又为自己斟了杯酒,见闻人隽还傻愣着,不由催道:“讲啊。” 闻人隽如梦初醒,心跳如雷间,既惊讶东夷山君对《山海经》的熟识程度,又庆幸自己“逃脱一劫”。 她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小心坐下,平复翻涌的情绪后,开始忆起《海内东经》那一卷。 “海内东北陬以南者。钜燕在东北陬。国在流沙中者埻端、玺,在昆仑虚东南。一曰海内之郡,不为郡县,在流沙中。国在流沙外者,大夏、竖沙、居繇、月支之国。西胡白玉山在大夏东,苍梧在白玉山西南,皆在流沙西,昆仑虚东南。昆仑山在西胡西。皆在西北。雷泽中有雷神,龙首而人头,鼓其腹……” 烛火摇曳,絮絮软语中,东夷山君撑着脑袋,安静地饮着酒,似乎听得很认真。 不知是烛火映照着他的眉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闻人隽竟觉得,那双眼睛出奇得漂亮,似揉碎了漫天星光进去,连眼神都温柔许多,减去一身煞气。 而那轻敲着酒壶的手,近距离端详才发现,竟也修长白净,不似那把大胡子那样粗犷,说到胡子,竟真有人能将胡子留得那般乱糟糟,将整张脸都遮住了,活像头山中猛虎…… 闻人隽胡思乱想着,嘴中讲述未停,不知不觉便至深夜,那只大手终于一挥,让她停了下来。 东夷山君长睫微颤,像是有些醉意了,漆黑的眸中浮起几分浅笑。 “我从前也给人讲过《山海经》,可比你讲得好多了,你完全是照本宣科,记性不错,却哪里算什么有趣故事?” 闻人隽讪讪一笑,识时务地为东夷山君倒上一杯酒,那只修长的手接过饮尽后,目光盯着烛火,渐渐迷离起来。 “讲给姑娘听的,当然要有趣些才行……我那时怕她听不懂,还画了图,一幅一幅地与她解说,早春的风还很凉,她披了我的衣裳,花瓣落在她头上,我竟一时都分不清,是花美一些,还是她更美些……” 低沉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动听,东夷山君大概是醉得厉害了,迷糊地忆起前尘往事,闻人隽觉得那语气莫名哀伤,又肉麻得不符合他的气质,当下也不敢再多听,只埋头倒酒,卖力地一杯接一杯,祈盼这只猛虎更醉一些,最好醉得不省人事,再不能咆哮吓她。 却倒着倒着,一只手忽然盖住了酒杯,闻人隽抬头,正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 “夜深了,睡吧。” 随着这一声落下,烛火熄灭,闻人隽被揽腰卷起,抛到了床上,一系列动作快如一阵风,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人已落到了一个温热的怀中。 大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肢,粗重的呼吸喷在她脖颈间,乱糟糟的胡子扎得她生疼,雄浑的男子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着,闻人隽几乎吓得魂不附体,忍不住就要尖叫。 “不,不要,大王求求你……” 东夷山君皱眉在她腰间拧了把,“别动,赶紧睡,别吵我。” 未了,粗声粗气地说了句:“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烧火棍似的,谁瞧得上你?” 说完伸手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大手按住那腰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不再有任何动作,似乎只是抱了个软一些的枕头。 闻人隽僵了片刻,心思正要回转过来时,那只大手却忽又在她腰间摩挲起来,她正要尖叫,大手已经一把扯下她腰间那块宫学玉牌,扬臂嫌恶地丢到了桌上。 “破玩意儿,硌得人疼。” 语气里带着说不清的怨气,闻人隽的尖叫生生卡在喉咙里,被这么一弄,她怎么敢再睡,好不容易等到身后人呼吸渐渐平缓时,她才开始小心挣扎起来,借着黑暗的掩护做着各种细微动作,只盼远离猛虎,却是脖颈后忽然被胡子一扎,传来低沉的一声—— “再瞎动把你扔出去喂狼。” 她立时僵住,冷汗涔涔。 古人云,两害相权取其轻,在喂狼和与虎共眠中,闻人隽果断选择了后者。 闭上眼睛,阿弥托福,阿弥陀佛,不管怎么样,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连声自我安慰着,闻人隽努力将注意力转移,不再想着那搁在腰间的手,扎在脖颈间的胡子,以及抵着后背的精壮胸膛,她缓缓呼吸着,将脑袋一点点放空,想象自己置身于虚无旷野中,闭眸在心中默念着:“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夜还那样长,天,却终究是会亮起来的。 闻人隽回到牢房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耳边还响荡着早上东夷山君对她说的话。 “虽然只会照本宣科,故事讲得挺烂,但也算背得辛苦,这是给你的,拿走吧。” 他居然起得比她还早,甚至都叫人准备好了一大盒精致的点心,让她带回去,美曰其名“说书费”。 闻人隽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为相安无事的一夜感到庆幸,她心头大松,却在踏进暗牢的一刻,感受到了所有人微妙的注视。 那些眼神各有不同,有同情、钦佩、怜悯,也有嘲笑、鄙薄、嫌弃。 其中前一者的代表是赵清禾,后一者的代表则是满脸深意的孙梦吟。 闻人隽几乎立刻明白了大家的想法。 她甫一走近,赵清禾便红着眼凑了上来,握住她的手:“阿隽,你,你有没有怎么样?” 闻人姝也在孙梦吟身后,露出一张雪白的丽颜,期期艾艾道:“五妹……是我对不起你。” 孙梦吟赶紧打断她,高抬下巴,不屑地看了闻人隽一眼,“哪能怪你,她若是刚烈些,早就自己一头撞死了,怎么还会有脸回来呢?” 闻人隽知道误会大了,连忙摆手:“没有,我没有怎么样,那东夷山君没有对我如何……我,我只是给他讲了《山海经》,讲了些故事,什么都没有发生,真的!” 这话说出来,只有一脸惊喜的赵清禾信了:“这是真的吗,阿隽?” 闻人隽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可孙梦吟依旧一脸讽刺,对着赵清禾一声冷笑:“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信,明明失了身,却还要强装清白,苟活于世,真是好不要脸,不然你说说,这是什么?还不就是那匪头赏的!” 她指着闻人隽带回来的食盒,眼神刻薄得似两把尖刀。 “孙家小姐,同为宫学弟子,还望你嘴里干净些。”闻人隽素来好脾性,这回却也有些恼了:“我给他讲了故事,这是他给我的‘说书费’,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书费?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孙梦吟怪笑了一声,身后闻人姝去拉她,“梦吟,别说了。” 闻人隽上前一步:“我句句属实,那东夷山君没有碰我。” 她此刻只想自证清白,顾不得害臊:“他说……他说我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烧火棍似的,他瞧不上。” 说着她也不待众人反应,索性把衣袖高高挽起,露出手臂内侧一点殷红的朱砂—— 那是入宫学都要被验的守宫砂,大梁女子贞洁的证明。 这一下,满牢贵女惊呼间才是真正地相信了,那孙梦吟也再无话可说,把头一偏:“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做什么?” 闻人隽放下衣袖,平心静气地望向她:“只许你信口胡言,不许我自证清白吗?” 她眉目纤秀,向来带着温和的书卷气,这回却是头一次露出坚定灼灼的模样。 “并且,哪怕就真的如你所说,我失身于匪,那我也不会去死,错又不在我,凭什么让我去死?倘若昨日被带走的是我四姐,又或是你,你也会让她去死,或是自己一头撞死吗?” “我们落到如此境地已是不幸,无力抵抗更是悲惨,古人有云,天之道,处危而不弃,猝然临之而不惊,越是艰难的处境下就越要努力活下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如果我的同门遇到这样的不幸,我绝不会叫她去死,因为这样死去才是最不幸的!”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不仅让满牢贵女震住,更令牢门外一道英武身影微扬唇角,轻不可闻地一笑。 “昨晚没见这么伶牙俐齿呀……真是能屈能伸,装怂保命一把好手。” 旁边的瘦子没听清:“老大你说什么?” 那道俊挺身影已经挥挥手,转头离去:“看好她们,盛都那边应该快来人了。” 牢房里,闻人姝惊讶地看着平日那个默不作声,秀气温和的五妹,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一面。 还是那副清隽斯文的面孔,站在孙梦吟面前,明明比人家小一截,气势却迫得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梦吟都满脸涨红,说不出话来。 其他的女公子们也纷纷被撼动到,如果放在以前,闻人隽这番话一定会被她们当作不知廉耻,但如今落到在这等境地下,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所以闻人隽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戳在她们心尖上,都令她们感同身受。 不知是谁先上前握住闻人隽的手,众人便都纷纷都围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 “阿隽,你说得对,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我阿母送我上宫学,识文断字,知书明理,不是让我白白死在这的。” “对,我也是,我还想考女官呢,我不会放弃的。” 孙梦吟被挤了出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直到闻人隽打开食盒,热情地招呼大家吃东西时,她一口气都没缓过来。 闻人姝看了她一眼,悄悄拿了一碟点心,递给她:“梦吟,你也吃点吧。” 她们被抓来到现在,都没好好吃过东西,虽然门口的一胖一瘦有送饭来,但那岂是她们这些娇养惯了的世家小姐能咽得下去的,同这食盒中的精致点心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吃得欣喜不已。 孙梦吟也禁不住美食在前,伸手正要接过时,却飘来闻人隽淡淡的一句。 “先道歉再说。” 那身绿罗裙站在众人中间,无甚表情,只是望着孙梦吟:“先道歉了,再吃。” 孙梦吟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打翻那碟点心:“你!” 闻人隽拉过一旁塞满嘴的赵清禾,“不要你向我道歉,向清禾道歉就行。” 自从被抓来,孙梦吟已经不止一次两次呛过赵清禾,对她任意揉捏,当宣泄情绪的欺负对象。 如今让她同赵清禾道歉,她几乎第一反应就是:“你休想!” 闻人隽于是干脆伸手:“那就把点心还我。” 闻人姝在一旁有些为难:“五妹,这……” 孙梦吟咬牙切齿,瞪着闻人隽与赵清禾的眼神几欲喷火。 以往在宫学的时候,她就一直瞧不起她们,从不跟她们这样的人一块玩儿,一个庶女,一个商贾之女,怎么配与她结交? 可是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她居然也会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一天! 当下最诚惶诚恐的是赵清禾,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红着脸咳都咳不出来。 闻人隽却往她背后一推,温柔鼓励她:“清禾,你去把咱们的点心端回来。” 赵清禾被推得几步上前,当着众贵女的面,油然升起一股热血,过往在宫学里,因为结巴,因为羞涩的性子,因为低人一等的商贾之女身份,她从来都是埋头怯怯地穿行,何曾这样被注视过。 想到那些高贵的世家小姐们都在看着她,她就心潮起伏,莫名激动,奋力咽下点心后,竟当真一步步走向孙梦吟。 “不吃……你自己饿。” 略带结巴的话才一出口,就招来孙梦吟一记狠瞪,赵清禾却是头一回没瑟缩回去,仿佛知道背后有着闻人隽温暖的目光,她咽了下口水,把腰杆儿又挺得更直了些。 “那我就拿回去了,反正大家都还没吃饱,分都不够分呢。” 难得没有结巴的一句话,说完作势就要端过来,却被煞白了脸的孙梦吟一把按住。 那个比赵清禾高了半个头的身影微颤着,呼吸急促起来,眸中万般不甘,却是一咬牙:“对不起对不起,赵清禾,对不起,行了吧!” 这一声出来,赵清禾足足愣了半晌,才高兴地手足无措:“没,没关系。” 转身回望,每个人都笑着看她,眸中隐含赞许,闻人隽更是向她招手,比她还高兴:“清禾过来吧,这种花糕你还没尝过呢,可好吃了。” 赵清禾像做梦一般,分明身处暗不见天日的牢房,她却觉得似有一缕阳光从四面八方,第一次照入了她心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