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套装收录了知名作者紫微流年经典代表作品《一枕山河》《蔷薇之名》。《一枕山河》少年神色锋利,眼眸清定,气息凝静如渊,褪色的剑穗在风中摇晃。一轮明月皎皎,映得江天一色,毫无纤尘。这一夜仅有二人,少女却觉得越加安心。月夜下的一切格外静谧,让她有了足够的勇气依近少年。他拼了命的保护她,却不在意她是谁,也不在意是否被记忆。她低下头,两滴热热的泪坠下,与字一起划在他的手心。谢谢你,我叫奴奴。《蔷薇之名》最坏的年代,最美的灵魂,最残忍的命运游戏;个人与家族,自由与责任,理性与激情的迷惘交错。爱是沉沦,是希望,是不死灵魂之光,点燃荆棘乱世,一次次生离死别,一番番擦身而过,他用十年时间,从军队的最底层爬到了帝国权利的最顶峰,可是,他不知道,在他一无所知的时候,那朵美丽的蔷薇已悄然凋零...... 一枕山河 上卷 江南旱 随着清亮的晨钟,山门开了,云浮雾罩的天都峰逐渐热闹起来。 作为众口相传的灵山,天都峰由十余座群峰攒簇而成,巍峨雄峻,风景奇绝。山顶的正阳宫大殿内供奉着道教至高的三清祖师,殿外的铜炉腾起苍青的烟雾,宛如尘世纷繁的欲望,终年不熄。 本朝之初,武宗皇帝祟道,曾亲至天都峰与正阳宫的真人坐论天下势,赐赏大量银钱器帛,正阳宫由此成为道门之宗,高官士族纷至沓来,文人名士无不以修道为风雅。 一群群善男信女扶老携幼,带着盛满香烛的提篮入观朝拜,漫长的队伍逶迤极远,人群中偶有争搡,很快又平息下来。 天都峰有一种无形的敬畏令人收敛,这敬畏不仅来自堂上供奉的神灵,还来自穿行在殿堂中的云冠广袖的道人。正阳宫开宗以来就有修剑的传统,多年来英才辈出,每一位淡泊的修士都可能身怀绝技,哪怕最嚣张的狂徒也不敢在此地放肆。山与剑的传说纷纭,就如山道上的石阶数之不尽,一砖一石、一草一木似乎都有了灵性。 一只栖在枝头的黑鸟被树下的人声惊扰,不快的啼叫一声,双翼一剪破开晨雾,穿过高大的古槐,越过一重重深院,飞入了山头一处偏远的静地。 不同于大殿上的香火腾绕,这一地山气静澈,雾锁苍松,一泓碧翠的池水清如冻玉,水边的小院空寂安宁,黑鸟放心的栖落,在池畔饮了几口水,开始啄咬地上散坠的野果。 渐亮的朝阳为晨雾披上一层暖金,一个少年踏着雾气而来,身形也染上了金色。 少年人眼眸清越,双眉端扬舒展,神气明爽,有一种少见的从容自信,额上带着晨练后的薄汗,向着黑鸟行过来。 山鸟胆大,并不避人,直至少年行近,它依然在原地偏头打量。 少年停下来躬身一礼,“师祖晨安。” 静寂中忽然响起一声苍老的回语,“今天是什么日子?” 山鸟陡然吓了一大跳,乍着翅惊飞而走。 原来池畔还有一名老者,他生得干瘦祥和,顶上随意挽了个道髻,静静在树下垂钓,犹如一块爬满青苔的苍石,丝毫不显存在。 少年清朗的对答,“回师祖,初六了。” 山巅的古槐随风而动,老人持着长竿,语声恬淡,“三月初六,宜破土、祭祀、祈福、出行。是个好日子,你收拾包袱下山去吧。” 少年一怔,“师祖让我今日下山?” 老人的眼眸明如秋光,“玄一无相的心法你已领会,天道九势也已习得,何必还留在山上虚耗辰光,该入江湖历练了。” 少年讶了一瞬,恢复了自在,深施一礼道,“师祖有命,徒孙自当谨遵。” 老人霭然一哂,“多看看,少用剑,去吧。” 少年离去了,老人仍在垂钓。 过了不久,山道上脚步匆匆,来了一个清癯的中年道人。只见他仪态肃伟,道衣精雅,如古画上的飘飘仙长,身后还随着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眉目轩昂,行止沉稳,似一棵青松。 中年道人对老者一施礼,急切的询问,“师父,您让苏璇立即下山?” 老者如古树般安定无波,“不错。” 中年道人失足而叹,他身为正阳宫掌教,号令观中数千人,却对自己的师父毫无办法。“师父,他才十五,哪有将这么小的孩子赶下山的,还望三思!” 老人慢条斯理地回道,“北辰何必过忧,他学剑至今,已有自保之能。” 北辰真人哪里放心得下,对着师父又不能相责,唯有苦劝,“苏璇天分虽高,对世事毫无经验,师父悉心教导多年,就不怕江湖险恶,他初出茅庐有个闪失?” 老人平静的望着水面细小的浮沫,“一切均是造化,纵有意外,也是他命中当有之劫。” 北辰真人身后的青年上前一礼,恭敬道,“师祖胸藏丘壑,必有道理,不过可否容师弟暂缓几日起行?” 北辰真人也道,“师父即使有心历练他,不必急于一时,叶庭二十日后也要下山,正好带他走一程,也能告诫一些江湖上的禁忌。” 老人全然不为所动,“入世如入道,不遇艰险,何见本心?传我令喻,两年内苏璇不许回山,本门弟子也不可与他结伴而行。” 越劝越是糟糕,叶庭唯有忍下了话语。 北辰真人一顿,还待再说,老人摇了摇头,道,“你也看得出来,那孩子天分太高,心志又强,将来未必是正阳宫所能庇荫。” 真人默然片刻,应了一句是。 老人喃喃一叹,长杆一抬,“天命所至,照拂亦是枉然,只盼他能闯出一番运数。” 阳光下钓丝一闪,一条银鱼破水而出,漾开了波澜。 苏璇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一座山,一个门派,一柄朝夕不离的剑。 一日之间又变得极大,大到他在山脚茫然不知所往。 十五岁的少年骑着一匹温顺的灰驴,包袱卷着几件衣裳,长剑裹布悬在鞍侧,他抚着驴颈发了一会呆,随便选了一条道路,踏入了茫茫尘世。 这一年实在不算好时候,风不调雨不顺,天灾不断,祸患频频,落在后世书上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 永和六年,江南旱,人相食。 旱情初起之时,谁也没想到会绵延如此深远。去岁秋末,江南一地开始少雨,翻年后更为严重,接连数月粒雨不降,地面绽满纵横的裂纹,沟渠枯干,禾稼焦萎,更可怕的是大旱引发了蝗灾,遮天蔽日的飞蝗压顶而来,如云翳蔽空,白昼昏黑如夜。 人一日不食就要腹饥难当,然而如今赤地千里,糠谷无存,枯萎的残稼被蝗虫啃尽。饥饿开始吞食一切,人们挖掘草木、蕨根、剥下树皮,翻找一切可食之物,死亡犹如瘟疫,渐渐蔓延开来。 大片乡野满目萧条,鸡犬绝声,绝望的乡民开始逃离。人们将简陋的家当堆上木车,带着妻儿四散而走,不顾禁令向邻近的城镇而去。城中固然有存粮,也填不了无尽涌来的泱泱饥口,又恐惧流民带来的动荡,不得已选择了闭城,将奄奄一息的流民拒之于外。 荆州城外,官道旁饿殍遍野,白骨漫道,已成人间地狱。 开阔的官道两侧,树皮都被剥光了,寡白的树干衬着一片赤土,飞蝗不时腾起一阵黑雾,散开后现出灼亮的骄阳,路边躺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面庞灰黄,瘦骨支离,犹如活着的骷髅。 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极度的饥饿之下,人们开始吃新鲜的尸体,老弱者不等断气已经被分食,假如不是饿到脱力,人们甚至会为抢夺尸块而打起来。路边的白骨越积越厚,一旦车辆行过,骨头被辗得咯吱作响,听得人毛发俱耸。 一阵煮肉的香气飘散,明知是人肉,无数饥饿者依然露出了迷醉般垂涎之相。 苏璇摸了摸生痛的胃,在浮尘中叹了口气,站远了些。下山一年有余,他已经见过各种惨景,武艺多数时候并没什么用,既免不了被愚被骗,也不能平地生粮,更无法让自己不饥不渴。 烈日晒得少年额角渗汗,衣衫渍了尘灰,潦倒又落泊。他也在犯愁,下山所携的钱早已耗光,驴也被一群饥民抢走分食,此刻恨不能遇上一群劫掠的盗匪,至少还能反抢点吃喝,可惜放眼望去全是半死不活的流民。 苏璇做不到吃人肉,又不想成为饿殍,就必须想法子进入眼前的荆州城,否则正阳宫的弟子学剑十余载,却饿死于官道之侧,先代师祖都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然而平日入城轻巧,此时近于无望。 荆州富足,且是百战之城,城墙比别处更为高大坚牢。近期为防流民冲城,荆州六门紧闭,等闲绝不开启。正阳宫的轻功再是神妙,也难纵上八九丈高的城墙。苏璇看了两日,着实有点发愁,直到偶一回头,顿时精神一振。 官道远方扬起漫漫黄尘,一长列车队正向荆州城而来。 眼下流民遍地,能通行的车队极少,苏璇凝目打量,见这批车驾骏马高大,装饰精良,更有一批训练有素的侍兵环绕护卫,显然是出自权贵府第。 道边的流民被车队的来势惊动,为了乞得食物,成群结队的汇在车后。 侍兵们毫不动容,大概一路行来早已见惯,流民稍近就扬声厉斥,雪亮的枪尖威迫的挥动。 人们不敢太近,也不舍得放弃,车后的人流越拉越长。 一个饥饿的妇人被辙印绊倒,摔掉了怀中的婴孩,小婴儿张口啼哭,声音弱如一只将断气的小猫。周围的流民没有一个浪费力气去扶,一径麻木的跟着车队,犹如一群失魂的木偶。 车队正中的一辆马车华贵典雅,内里似有人低低说了几句,马车旁的侍兵长一声号令,车队蓦然停了下来。 两名侍兵从后方的辎重车辆上取出几袋米面,饿极的人们刹那红了眼,争相簇挤冲前。场面眼看要乱,侍兵长一声厉喝,整队侍兵刀枪出鞘,杀气腾腾,人群瞬时怵恐起来。 食物固然使人疯狂,利刃却让人清醒,胆怯下来的流民依着侍兵的命令排成长队,依次领了一碗米粮,一些力弱的人唯恐被抢夺,连烹煮都不顾,直接满口生嚼。 一个青壮流民领完米,在人群外望着辎重车,不甘心的啐了一口沫,“带这么多狗才,也不知是哪家大户。” 正好旁边一个年长的流民抱着粮碗走过,闻声嘲笑,“夯货,车旗都不认识,这可是阮家的车队,你连琅琊王都敢抢?转头就给人砍成十几段,正好煮来吃。” 青壮的流民听得面色大变,贪念为之一熄。 琅琊王封于沂州,阮氏一族声望极著,自晋代以来就是当地最大的世家,出过多位名人雅士,地位之尊贵,连路人村夫也知。 青壮流民虽有惧意,嘴上不服,“骗鬼吧,谁说就是琅琊王,遍地闹荒,他不在王府待着,往荆州跑什么。” 年长的流民满头黄汗,拭了一把道,“琅琊王的长女许给柯太傅的公子,远嫁荆州,足足摆了一个月的流水席,我当年进城卖米,虽没能挤上桌,也亲眼瞧过,哪像你这没见识的蠢货。” 青壮流民见他讲得唾沫飞扬,私下已信了八分。 年长的流民难得有机会卖弄,得意道,“荆州一地最显赫的就是柯氏,柯老爷在皇帝面前都能说上话,不然琅琊王岂会将女儿嫁过来。不过听说她肚皮不争气,嫁过来几年,不久前才得子,这队必是来探亲,要是能跟进城里,哪还愁饿死。” 青壮的流民在一旁讥道,“不如你扑上去苦求,说不准王爷看你可怜,大发慈悲带你进城了。” 年长的流民嘬了下牙花,嗤笑一声,“你当车里就是琅琊王?贵人都不能擅离封地,肯停下来放粮,只怕是女眷,琅琊王妃死得早,车里应该是阮家老太婆,就算她慈悲,侍兵可不手软,没等挨近就是七八个窟窿,倒给阎王收了。” 不等车队发完粮米,厚重的荆州城门开了,流民瞬间炸了锅,轰嚷着奔过去,希冀冲入城内。 两百名城卒凶神恶煞的排开人潮,用刀箭驱出一条通道,将阮家的车列迎入城中,再度闭上城门,将无数饥饿的眼睛隔断在外。 谁也不曾留意,在流民的嘈乱与车列卷起的黄尘中,一个少年的影子悄然一掠,钻入了马车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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