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版】普天之下,谁也无法预料生命里谁会出现,谁会走进你的城,住进你的心,成为你的一生挚爱。等你长大,我就娶你。这是十岁的盛雍对五岁的谢采青许下的承诺。时光荏苒,两人重逢,她好像不记得他了,也忘记了那句话,不过不要紧,他记得。小采青,好久不见。【欢脱版】盛雍作为资深“早起困难户”,长得帅,手不能挑肩不能扛,懒到人神共愤,直到有天遇到谢采青——他提不动的东西,她来提;他拧不开的瓶盖,她来拧;他受欺负,她来出头,谢采青:“打狗也要看主人。”盛雍:“汪汪汪~~” 谢采青长到十八岁,从没见过如此矛盾的男生,最擅长撒娇装可怜,也擅长下棋秀茶技,更要命的是——她不解风情,他风情万种;她说不喜欢,他说没关系;她做威武“雄狮”,他守护爱情,谢采青问:“爱情是什么?”盛雍答:“落叶归根,我归你。” 第一卷 山中修炼做神仙 第一章 男主意外失足,本文完 1 清晨7点23分。 盛雍是被人吵醒的,确切地说是被一阵“嚯嚯嚯”的声音吵醒的。这声音清脆悦耳,似一串铃铛敲响在耳边,即使抓过被子蒙住头,他依然难以抵御它魔性的穿透力。 盛雍爆了一句粗口,蹬掉被子翻坐而起,烦躁地抓了抓半长的乱发,眼睛要睁不睁,尚未全醒,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会儿。接着,他跳下两米的大床,一把掀开厚重的窗帘,大片大片的阳光瞬间不要钱似的照亮房间。 盛雍很久没见过八点钟以前的太阳了,有点不适应它肆无忌惮的明媚,只觉得它晃得他睁不开眼,火气也跟着噌噌地涨。 盛雍不仅有起床气,而且很严重。 这家伙的生物钟就像达利画里的钟,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只要不睡到自然醒,比如早一分钟醒,他都能摆一天的脸色。 Z大,上午第一节课7点50分开始,这家伙愣是创下大学四年没上过一节早课的纪录。在报名免推生前,有老师把他推荐给学院大牛余老怪。听说他是当年的高考状元,大学四年牢牢占据第一不落旁人,余老怪惜才,找他来谈话。一见面还挺意外,小伙长得倍儿精神,余老怪开门见山便问:“你为什么从不上早课?”这家伙也不含糊,直接答:“起不来。”余老怪没生气,大手一挥:“滚吧,保研你就甭想了,有本事自己考。” 笔试成绩毫无悬念,盛雍这家伙斩获第一,面试时两人再续前缘,对于刁钻问题,盛雍道道对答如流。经检验,他是真有本事。既然不是金玉其外的草包,余老怪便说道:“让我收你也行,以后实验室的钥匙归你管,八点钟开门,不守时,我让你读够八年再毕业。”这家伙本想说“我也就随便考着玩玩”,但听坐镇场外的盛家老爷子喊一声“哎呀,我的血压哟”,到嘴边的心里话乖乖憋回了肚子里,随即改称“要不我试试”。 怪人爱怪才,面试顺利通过,试不试得成那是后话,要等九月开学才能见分晓。不过,余老怪的新弟子模样俊美,是公认的事实。 他有着标准的丹凤眼,狭长眼尾飞扬,鼻梁英挺,唇峰翘、唇弓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蛋,像被上帝精描细绘的工笔画。六七分的男生女相,五官分开来精致到辨不出男女,合在一起美得阴柔不失贵气,衬得起名字里的一个“雍”字。 此刻,盛雍正大大咧咧地赤裸着上半身,站在窗前,钴蓝的真丝睡裤堪堪遮住髋胯,小腹凹陷,再多往下一寸就不可描述了。他白且瘦,再配上染成奶奶灰的头发,整个人像汝窑烧制的顶级瓷器,胎质细腻,胎釉似雪,白到发亮。 他晒不黑也不爱见太阳,喜欢昼伏夜出,物种设定跟吸血鬼似的,早起简直毁人设。 他窝着火,半眯起眼睛,望向庭院。 炎炎盛夏,草木葳蕤,西侧枝叶繁茂的桂花树下,一个女孩正在扎马步。 女孩面朝骄阳,背对别墅。 她留着过时的蘑菇头齐刘海,比发型更老土的是她的造型,乍一看,像少林寺招的女弟子。她上身穿纯白短袖老头衫,下身是一条灯笼练功裤,玄黑缎面,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系的腰带,带尾曳地扶风而动,脚上还穿了一双戏曲里才会出现的白穗子素面绣鞋。 造型土归土,女孩的马步扎得着实稳当漂亮,将她的线条完美地勾勒出来:平肩,细腰,两片臀呈蜜桃形。 盛雍盯着女孩玲珑的身段看了两秒,顺手抓起窗边棋盘里的一颗rook。开窗,眯眼,瞄准,投掷,一道破空的弧线……准头稍差,他瞄的是屁股,打中的是女孩的后脑勺。 遭到突然袭击,女孩吃痛地回过头,盛雍看清了她的正脸。 女孩的圆脸如盘子大,眼神明亮,闪烁着光芒。她小麦色的皮肤被阳光一照,像古法酿制的麦芽糖,泛着金属的光泽。她谈不上漂亮,但有几分飒爽英气。 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但盛雍想不起来。 女孩不能确定打人的是不是他,表情有点呆滞,处于状况外的呆滞。 盛雍不躲不闪,嘴角勾起一抹懒散又邪性的笑。熟悉盛雍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喜怒乱形于色”的家伙,不高兴的时候反而爱笑,显得千娇百媚。 “喂,土妞,扰人清梦,不太好吧。”盛雍率先开口,语速较常人稍慢,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一大早像便秘一样杵在我家后院,是打算跟旁边的桂花比比谁更像一棵树吗?” 昨天飞机晚点,深夜才到半山别墅,谢采青只见过司机王叔和他老婆关姨,自然不知别墅二楼还住着一位如花似玉的“正宫娘娘”。 见惯了师兄弟们精健的体魄,再看楼上这位,跟白斩鸡似的,脆弱,病态,不堪一击。 恃强凌弱,非大丈夫所为。 谢采青没在意他的阴阳怪气,捡起滚落在花丛里的“凶器”,骨雕城堡形状,分量不轻。她只认出“凶器”像某种棋子,应该价值不菲,于是来到窗下,抛还给盛雍。 “嚯嚯嚯的时候挺带劲,你这会儿怎么变哑巴了?”纤长的手指转动着棋子,盛雍笑意更浓。 临行前领了家法,噤声两日,谢采青只能摇头。 盛雍觉得纳闷:“你怎么不说话啊?” 谢采青没动,这不是点头摇头能解释的事儿。 “你怕我,所以不敢说话?” 谢采青表情奇怪地望着他,实在没觉得他哪里值得人害怕,于是再度摇头。 “你不怕我的话,为什么不讲话?”盛雍更纳闷了。 同样是一个无法用简单动作回答的问题,谢采青转身欲走。 想发飙却遇到一个哑火的主儿,不理不睬就算了,还透出点“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傲气是几个意思? 盛雍的起床气直接升级成了滔天怒意。 “你等会儿!” 理智瞬间为怒火让路,盛雍做出一个勇敢的举动——长腿一跨迈出窗户,他要坐在窗台上和小土妞理论清楚。 可冲动是魔鬼啊,而且真丝睡裤质地柔软,换句话说是太顺滑了。盛雍的屁股还没坐稳,便惨遭冲动魔鬼和丝滑睡裤的黑手,仰面朝地面摔了下去…… 我们帅气逼人的男主出场不到五分钟,眼看要摔个狗啃泥,是不是很特别? 不,还有更特别的。 整面墙爬满绿油油的爬山虎,偏巧盛雍滑落的路径上,有根枝蔓顽皮地斜生出来,又顽皮地勾住了他的真丝睡裤,黑色内裤大曝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意外来得太突然,他来不及发出一声惊恐尖叫。 出场不满五分钟,男主失足坠楼,悲情惨死,本文完。 …… 不能完。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们的大丈夫女主谢采青不可能见死不救。 她不躲不闪,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英勇无畏地正面迎上了从天而降的巨型天使。 确切地讲,她应该是不得不救。理由同上,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来不及躲。 一声闷响之后,两个人在草坪上重叠成了没有夹心的好丽友·派。好丽友,好朋友。 如果能误打误撞接个吻,这块双人派可以换一个美丽的名字——“一吻定情”。 可惜,两个人摔得七荤八素,两张同样表情痛苦的脸蛋完美错过,除开男在上女在下身体贴得紧密不分,额外有一点小暧昧,便是倒抽凉气的“哎哟”声互相交织,纠缠不清。 论摔的轻重,肯定是垫背的谢采青要倒霉些。不过,她身体素质过硬,比金贵的盛雍先缓过来,意识恢复的第一件事,便是毫不留情地用力推开还在疼痛边缘死里逃生的盛雍。 盛雍摔没摔出大毛病,这一推倒把他推得五脏六腑俱裂,蜷缩成一只虾米,捂着胸口一通猛咳。 谢采青见状,顾不得自己痛,忙上前去扶他,又飞快地扫视他的全身上下。好在他穿得清凉,一眼就能确认没有受皮外伤。 在这个节骨眼上,两人赤诚相见,是真的赤诚相见,任谁都难以动一丝歪念。 盛雍承认自己弱,不会逞英雄,半边身子挂着谢采青,所有重量一并托给她,在她的搀扶下,艰难地翻身坐上草坪。 盛雍脸色苍白,唇无血色,龇着牙蹙着眉头,狼狈自不必说,但病态也是一种美。 谢采青蹲在盛雍面前,担忧地紧盯着他,让他错以为小土妞眼界窄,已经被他娇滴滴的病态美彻底折服了。 盛雍忍痛扯出一丝笑,气若游丝地道:“小土妞,我从二楼摔下来没摔死,这要是被你一掌拍死了,你说我冤不冤啊?” 能开玩笑证明他没大碍,谢采青仍不放心,用唇语问:“你哪里疼?” 盛雍秒懂,回:“浑身头疼。” 谢采青:他怕是摔成了神经病。 盛雍立刻反应过来,更正道:“我头疼,浑身都像头一样疼。” 确定他没摔到脑袋,谢采青转坐到旁边,背过双手,按揉隐隐作痛的右手腕。 刚才盛雍摔落的时候,沿墙边种有一排带刺的蔷薇,她怕他扎伤,情急之中出手拽了他一下,右手腕可能扭到了。 盛雍眼尖,问:“你受伤了?” 谢采青试着捏拳活动手腕,知道问题不大,摇了摇头。 “你确定?” 跌打损伤对谢采青来说是家常便饭,她算半个骨科内行,所以重重地点头。 盛雍的余光再度掠过谢采青紧握的右腕,心头莫名窜出一股酸酸胀胀的烦躁:“再有下次,你记得躲远点,给人当肉垫傻不傻!” 谢采青大眼睛一斜:你才傻,翻窗户不要命。 身旁的人仿佛会读心术,把凤眸横了过来。 “你不吵醒我,我能发那么大的火吗?”盛雍没好气地道,“你不知道我在睡觉,难道看不出来我家的花花草草也在睡觉吗?” 某人指指点点,所点之处花草繁茂,皆结着晶莹的露珠,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谢采青:…… “我家的花花草草性格随我,最讨厌早起。”盛雍又朝侧前方被压出完整人形的草坪指去,“看看,我要没被你吵醒,我家可爱的小草们现在也不会陷入昏迷状态。” 谢采青:…… “你瞪我干什么?”盛雍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他有碍风化了,护住胸口,“你舍命相救,所以我应该以身相娶?这一套封建恶俗是糟粕,你这样想我也不答应。” 这个人没疯,但离疯不远了。自己何必和一个准疯子计较呢,谢采青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默默起身,寻一个稍远的地方继续练功。 “谢谢啊。”谢采青闻声回过头,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片刻后,从屋里传出一句,“有需要的话,我带你去看医生。” 谢采青缓慢转动手腕,收回视线低下头,眼睛里渐渐浮现出淡漠的笑意。 2 一场突发的喜剧告终,谢采青并未受干扰,酣畅淋漓地打完一套拳,通体舒畅,收功回屋。 一进门,谢采青再次和从二楼下来的盛雍撞个正着。 盛雍刚洗过澡,整个人焕然一新。 他的头顶扎了后翘的小鬏鬏,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他上身穿了一件知名设计师与潮牌跨界联名的卫衣,卫衣是正红色,胸前印有“Burning Man”的字样,下身是一条五分条纹运动裤,一双涂鸦人字拖。他的小腿修长纤细,但膝盖骨并不突兀,脚指甲也修剪得干净整齐。 她一看便知,这是一个讲究精致的人儿。 反观谢采青,吸足阳光的小脸黑里透红,几绺汗湿的碎发贴在额前。她捞起腰带,大大咧咧地三两下抹去汗水,刘海顺带被刨得乱七八糟。 盛雍有点嫌弃她,隔得远远的,皱着鼻子:“一身臭汗,你不洗澡?” 谢采青低头闻了闻自己,没闻到臭味,见戴着隔热手套的关姨捧着一锅粥从厨房出来,她便迎上前,伸手去接。 “烫。”关姨笑眯眯地侧身避开她的手,“你饿了吧,快去洗手,来吃早饭。” 谢采青微笑着摇头,示意不要紧,她真不怕烫似的,接过锅放在餐桌上。 小土妞除了力大无穷,还练过铁砂掌?盛雍犯嘀咕,探究的视线追着谢采青进了洗手间。 那边,关姨扭过头,就看见盛雍光着脚,顿时急得花容失色:“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不穿袜子,今天降温,当心感冒!” 昨日最高气温32摄氏度,今日最高气温28摄氏度,有一种降温叫“关姨觉得你会冷”。 盛雍还没说什么,关姨已经急匆匆地拉着他的手,往二楼走。 两人来到盛雍的房间,关姨去五斗柜找袜子,盛雍往床边一坐,顺势后仰躺倒,双手交叠枕在脑后。 无端地,天花板上浮现出小土妞的小圆脸,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来袭。 先前人叠人时被忽略的少女触感,也在这时汹涌回荡……小土妞身材不错嘛! “关姨,这个小土妞什么来头?”盛雍仿佛不经意地问。 “不知道。”话头挑起,关姨自顾自絮絮叨叨,“小姑娘可是你爷爷请来的贵客,从少阳大老远过来的,你对人家客气点。听老爷子说,她今年刚考上大学,成绩可好了。也不晓得犯了什么错,被她爸罚两天不准说话。隔着十万八千里,又没人知道,她这孩子太老实了,真就一句话也不说。” 搞不清楚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盛雍懒得去想,关姨的话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甩掉人字拖,他哈欠连天,往被窝里钻,嫌阳光太刺眼,被子高拉过顶,倏尔灵敏捕捉到几个关键字。 “小土妞叫什么?”翻开被子,盛雍问道。 关姨:“谢采青。” 盛雍略作思考:“采花的采,青草的青?” “对。”关姨找到袜子,又钻进乱糟糟的衣帽间。 清明谷雨至,春茶采青时,采摘青茶是制茶的第一道工序。 采青……采青…… 盛雍想不到小土妞的名字和他还有些渊源,心里默念着,又爬出被窝走下床,唇畔渐渐扬起一抹清浅的笑。 十岁那年,盛雍去少阳住过大半月……他好像想起谢采青是谁了。 关姨抱着换洗衣物出来,见盛雍光脚站在床边,不知道在傻笑什么,她没有多想,忙催他赶紧穿袜子。 仿佛熠熠星光一瞬间坠入眼眸,盛雍迈开大步:“走,我下楼陪小土妞吃早饭。” “你别瞎叫。老爷子说了,按辈分,你还得管人姑娘喊声姨。”关姨料定他正寻思馊主意,追着耳提面命,“小祖宗,听话!这些年,被你祸害的小姑娘还少吗!” 从盛雍读中学开始,周正样貌已经显露,她和老公没少被各种各样的女孩拦道打听盛雍的个人隐私,遇上大胆敢爬别墅围墙的,他们还得苦口婆心劝着往下拽。 “不会。”盛雍已经有点等不及了,推着关姨往前走,“谢采青和那些小姑娘不一样。” 关姨不解:“哪里不一样?” 盛雍贴着关姨的耳朵,故作畏惧道:“我想祸害她,也要我打得过她才行啊!” 没瞧见某人嘴角挂着口是心非的贼笑,关姨想了想,点点头:“也对。” 盛雍和关姨下楼,谢采青已布齐早餐。她没落座,而是笔直如松地站在餐桌旁,看见他们,规矩得体地微微一笑,杏眼弯成下弦月。 还是老土的发型和衣着,因为忆起旧事,盛雍再瞧小土妞,就觉得对方有了点别样的清泠与温软,忽如飞雨洒轻尘。 “你们吃,我先把衣服洗了。” 关姨一走,盛雍三两步来到餐桌旁,二话不说,拖了一把椅子紧挨着谢采青坐下,眼角眉梢带着笑意。谢采青不适应,也不自在,他刚才嫌她,这会儿又凑近乎。她放下了拿起的碗筷,狐疑而警惕地看向他。 “你不能说话,总能吃饭吧。”盛雍细心地摸着碗身试冷热,把碗朝她面前推了推,体贴道,“吃吧,饭不烫了。你吃你的,我跟你说几句话。” 谢采青摸不准这位爷的套路,没有轻举妄动。 “要不我喂你?”盛雍说着,端起了碗。 谢采青眼疾手快,夺过碗,埋头喂了自己一大口饭。 盛雍笑容不减,很满意她的反应。 盛雍将长胳膊往餐桌上一摆,手肘一弯,手掌枕在耳侧,像卧佛一般,肆无忌惮地打量起面前的小姑娘。 十几年不见,小姑娘变化不大,依稀可见儿时的轮廓,长开了的五官其实很耐看。明明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艳色,却像墙边绽放的一朵野生红蔷薇,带着幽香,带着刺。 空气中淡淡的香气来自家里的洗手液,盛雍头一回觉得好闻。 感受到盛雍诡异的注视,谢采青默默转过身,只留一个充满防备意味的后背给他。 “忘了自我介绍。”盛雍盯着她的后背,霸气开场,“我叫盛雍,盛宴的盛,雍正的雍。你是我家老爷子请的贵客,也等于是我的贵客。我呢,向来热情好客,可是贵客妹妹,用后脑勺和主人家对话不合适吧?” 谢采青身子一震,尽管不情愿,仍乖乖转过身来。 盛雍成心逗她,故意甜甜腻腻地喊了一声:“青儿。” 谢采青又是一震,南方人舌头不打卷,没这叫法,盛雍的儿化音又拖得延绵孟浪,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想骂人,差点破了戒,抿紧嘴唇,浓浓的排斥之意写在脸上,也没掩饰。 “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盛雍明知故问,抽了一双筷子帮她搛凉拌海蜇丝,“那我该怎么叫,采青,青青,小青,莫非你想让我叫你‘采青姨’?” 谢采青眼神坚定,给了他一个“没有错”的表情。 盛雍只当没看见,摇着头直道:“不好不好,这会把你叫老了。你还小,承不起这么有分量的称呼,等你年纪再大一点,我就……” 谢采青瞪大眼睛,没等到盛雍的未尽之言,感觉自己又被耍了,不想再搭理他,低下头去吃饭。 等你长大,我就娶你。 这是十岁的盛雍对五岁的谢采青许下的承诺。 那天,盛雍刚喝完苦出天际的一碗中药,守在他旁边的小采青抓下咬着的半块红茶饼干直接塞进他嘴里。这正巧被窗外一群半大的孩子看见了,拍着巴掌瞎起哄——亲嘴咯,亲嘴咯,小哥哥要娶小妹妹做媳妇咯!小采青似懂非懂,猜想不是什么好话,风风火火地翻出窗子,追着他们打骂。回来时,她已经气喘吁吁,小脸绯红,嘴角还沾有饼干屑,两片唇瓣噘得高高的,委屈得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雍雍哥哥……”她拉着盛雍的手,奶声奶气地问,“他们说我太凶了,你不会娶我的,是真的吗?” 盛雍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半哄半安慰地对她说:“等你长大,我就娶你。” 时光荏苒,两人重逢,她好像不记得他了,也忘记了那句话,不过不要紧,他记得。 小采青,好久不见。 跳出回忆的盛雍话还没讲完:“你说,老爷子请你来,又不往自己那儿带,反倒送到我这里来了,是不是有点奇怪?” 他问她,她也不知道。 谢采青只听老爸说,盛师叔有事请她帮忙,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又说见面之后,盛师叔自然会告诉她。临行前,谢采青不光领了老爸的罚,还领了他一句话——稳重有礼,知分寸。 她将老爸的话谨记于心,才没跟一个小辈一般见识。 谁知盛雍得寸进尺,蓦地凑近她,隔着青丝贴在她的耳畔:“你该不会是……”一个指头撩开她的一绺碍事的短发,吹起一阵蛊惑的妖风,“老爷子在少阳给我找的小媳妇吧?” 谢采青脑子“轰”地炸开了花,拍案而起。 她的力气很大,声音很响,桌上的碗碟跟遭遇了地震似的,跟着抖三抖。 听见动静,关姨着急忙慌赶过来:“怎么啦,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不过一会儿工夫,两个孩子怎么杠上了? 一个火冒三丈,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死紧;一个没事人似的托着下巴颏,笑呵呵地仰着脸与她对视,露出挑衅的眼神,只差在脑门上写“你来打我呀”。 两人对峙,关姨决定帮理不帮亲:不用问,没理的肯定是盛雍。 关姨舍不得打他,只能凶他:“起来!道歉!”关姨又慈爱地去看谢采青,“他怎么惹你不高兴了?你跟阿姨说,阿姨帮你出气。” 谢采青铮然不动,敛去所有怒容,缓缓摇了摇头,朝关姨笑了笑,回了房间。 人走了,盛雍再也装不下去了,全身像散架一样摊平在餐桌上,郁闷得直挠头发,长吁短叹。头顶的小鬏鬏是他的心情的最佳写照,早不复原本的傲娇,垂头丧气地耷拉在脑后。 谢采青忍他让他,关姨也不惯他纵他,谁让他不听话欺负小姑娘的。 关姨照例将一碗红参乌鸡汤摆到盛雍旁边,她虽然觉得这孩子今天有点反常,但也没多问,该干吗干吗去了。 餐厅空空荡荡的,剩盛雍一个人哼哼唧唧:“她真的不记得了啊……” 3 盛雍孤零零地吃完早饭,就上楼回房了。谢采青的房间在他的隔壁,房门紧闭,趁没人,他贴着门板偷听,里面一点声响也没有。 盛雍还想再多听两下,门开了,换了一身T恤、牛仔裤的谢采青冷着脸出现在他面前。 窃听行动暴露,盛雍别过脸,跟咬到舌头似的,龇了龇牙,而后淡定地越过谢采青望向房间,若无其事地说:“我来问问,你在我家住得习惯吗?” 谢采青很想回一句:如果你家的性格也随你,我肯定住不习惯。 但身受家法,也仅限于想想,她点了下头,回答他的问题。 盛雍敷衍地应了一声,视线仍没从她的房间移出来,锁定了书桌上的一个庞然大物。它约半米见方,严严实实地罩着一块红绸布,整体成圆弧形,上面凸起两个小角。 盛雍抬手一指:“那是什么?” 谢采青充耳不闻,头也没回,反手关门,侧身绕过盛雍,径自下楼。 不长记性的盛雍张口打趣:“是娘家带来的嫁妆吗?” 谢采青脚步一顿,使劲咬紧后槽牙,克制住呼死盛雍的冲动,加快速度远离噪音源。 盛雍自讨没趣,悻悻然回了房间。 大好时光虚度有罪,他坐到棋盘前,将昨晚在棋院与特级大师下的一盘棋复盘。棋步全在脑子里,他的复盘动作迅速,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只在关键性的几步棋上稍作停留,总结得失。 阳光透过窗帘缝斜斜洒入房间,微尘飞扬。 沉浸棋局中的英俊青年,一只手撑在桌沿儿,一只手举棋落下,沉静专注,和先前判若两人。 复盘结束,一秒打回原形,盛雍懒懒散散地瘫坐了一会儿,本想跟自己再下两盘棋,但是没心情,爬上大床睡回笼觉,手心捏着一枚棋子——亲密接触过谢采青脑袋的rook。 盛雍眼睛还没闭,手机振动了,是堂弟盛平湖打来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边的人火烧屁股似的呜哇叫唤:“哥哥哥哥……我遇到麻烦了,快来救命啊,救命啊!十万火急,你一定要……” 盛雍烦得不行,打断他:“说事儿!” “我看上一个妞儿,特正……” 这种开头,盛雍听过八百多遍了,也就心不在焉,没有搭腔,当堂弟在说评书。他一只手支起身子坐到床边,感觉手心硌得慌,松手看见了棋子,莫名一笑。他趿拉着拖鞋下床,拉开窗帘,听着电话,眸光随意一瞥,然后定住了。 万里碧空如洗,小采青勤快得像小蜜蜂,正在庭院里晾衣服。 她个头高不用撑杆,举起衣架踮着脚轻轻一跳,然后手腕一勾,便将衣架挂上晾衣绳。跳跃间,她的一截小腰时隐时现,同样是煨过火般的暖暖蜜色。或许是常年练功,她的肌肉紧实,腿又直,穿上修身牛仔裤特别好看,该细的地方细,该翘的地方翘,凹凸有致。她显得健康,阳光,有力量。 此情此人赏心悦目,如清风徐来,吹散二楼某人头顶盘旋的朵朵阴云。 谢采青抖开一件男式衬衫,仔细检查袖口领口是否清洗干净了,然后将男式衬衫晾上晾衣绳,再将洗出的皱褶一点点抻拉平整。她正忙活着,一阵风起,衬衫飘来晃去,衣袖恰好如爱抚一般滑过她的脸庞。 在这一瞬间,盛雍心旌摇荡,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也像有什么东西满溢出来。这感觉很陌生,但极深刻,似乎清晰,又似乎不那么真切,他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了。 忘什么忘,这叫春心萌动啊,年轻人。 前所未有的微妙感觉令人愉悦,手机里盛平湖的声音变得格外聒噪,大煞风景。 盛雍听进去零零散散的一两句话,电话那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他没忍住,大声吼回去:“你吃饱了撑的啊,没事跑去Z大干什么?” 冷不丁被骂了,抱头蹲地的盛平湖吓得膝盖一软,差点在图书馆门前当场下跪。环顾一圈将他团团包围的Z大保安,个个凶得像神荼郁垒,他赔着笑咽了下口水,好声好气打商量:“各位大哥,能不能再多给我三分钟的时间?” 在盛平湖低声下气求来的这三分钟里,盛雍开的免提,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也很不“经意”地换了一条和谢采青同色系的破洞牛仔裤——仅存的一条,没惨遭关姨毒手。他戴上飞行员墨镜,抓起车钥匙出门救急。 盛雍来到玄关,出乎意料地,谢采青也在。 她背着手,低着头,鞋尖来来回回地蹭着地毯上的绒毛。她似乎在等人。 盛雍缓步走近她:“等我?” 谢采青闻声启首,后撤,让出空间给盛雍换鞋,然后点点头。 猜到她八成是听见了那一声吼,盛雍钩下墨镜,俯身盯着她的眼睛,问:“想去Z大?” 谢采青腰往后倾,拉开距离,再点点头。 盛雍根本不在乎她为什么突然想去Z大,单方面当她这是主动示好。他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仍装得风轻云淡,故意问:“不生我气了?” 谢采青微怔,缓慢地点了点头。 即将成为注入Z大的新鲜血液,她真的很想先去未来生活的大学校园里看一看,顺带缓和修复二人关系也未尝不可。毕竟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是主,她是客,关系闹得太僵也不好。 盛雍再迫近她一些,装傻似的:“你点头是表示同意我的话,还是表示还在生我的气?” 谢采青被逼无奈,只好再往后仰,反折的软腰像弓一样,以常人无法企及的弧度,稳稳保持着和盛雍的安全距离。 “你想表演个下腰,展现诚意吗?” 盛雍乐不可支,抽身站直的同时,虚扶着谢采青的腰,把她捞了起来。谢采青一瞪眼,他便立刻撒了手,把墨镜推回挺括的鼻梁上,痞里痞气的笑容却没半分收敛。 占到便宜,窃喜不算完,他还特有理:“我这不是怕你没热身,受伤嘛。” 谢采青无语,背在身后交握的两只手一捻再捻,将怒意通通磨碎,然后冷着脸不想搭理他。 盛雍有病,也可能欠揍,他觉得自己爱上了试探她底线的刺激感。 “带你去也行。”奉上半张脸蛋,指尖戳出梨窝,他恬不知耻地说,“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张弛有度,他也懂,但语出惊人换来的是谢采青目瞪口呆的模样。盛雍见好就收,笑得神采飞扬,转着车钥匙,率先推门而出。 “走,带你去哥的学校逛逛。” 那边等着堂哥救命的盛平湖如果听见这话,大概会选择自暴自弃,吐血而亡。 谢采青也是一愣,忽然很不想面对自己是Z大新生的事实。 盛雍开的是一辆双人座超跑,惹人眼球的果绿色,车内放着他最爱的Coldplay。 习惯于坐如钟的谢采青腰背挺直,硬生生把舒适的内嵌式座椅坐出了冷板凳的效果…… 墨镜下,盛雍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然后他关掉音乐,清了清嗓子,开始没话找话,转移注意力。 “我们现在要去Z大的新校区,挺远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跟你聊聊我们的大家庭吧。” 谢采青扭头看他,只觉得他不知所云。 盛雍露齿一笑,笑得贼兮兮的:“给你三秒钟拒绝,一二三,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谢采青闭上眼睛,像放弃治疗一样转头,然后目视前方。 盛雍咋舌:“啧啧,也就是你,换作别人这么嫌弃我……” 带有悬念的留白,成功吸引了谢采青的目光。 路口红灯停车,嘴角勾起薄凉浅笑,盛雍对谢采青说:“嫌弃就嫌弃呗,我都习惯了,不在乎。” 墨镜挡去大半张脸,加之亦真亦假的口吻,谢采青分辨不出他是在打诨说笑,还是吐露心声。她没去猜,表情平平地收回视线投向窗外。 “小没良心的。”盛雍不满地嘟囔,他把油门踩得有点狠,猛地杀过路口,然后凶巴巴地问,“喂,你还听不听我聊我们家?”顿了一下,他傲慢又矜持地补充了一句,“我建议你把握机会,以后你要再想听,我可不乐意讲了啊。” 这脾气怎么跟小孩似的。谢采青直接听笑了,顺着他点点头。 盛雍立刻情绪高涨,原地起飞:“我就知道你想听,摆什么谱啊。” 谢采青:…… 不等她反悔,盛雍先一步侃侃而谈:“我家从老爷子那一辈起,连着三代一水儿的男孩,没出过一个女孩,男丁兴旺,邪门吧。我爷爷是独苗,再接再厉生了三个儿子,到我们这一辈是五个男丁。我排行老四,待会儿你就会见到的蠢货叫盛平湖,是我二伯的小儿子。他脑袋被驴踢过,年纪最小,破事最多。” 谢采青:还好我不能开口,否则你这话,我都没办法接。 “我们这一辈的字派是‘平’,大伯俩儿子,盛平威、盛平震。二伯俩儿子,盛平江、盛平湖。”盛雍单手把着方向盘,竖起四根修长手指,“威、震、江、湖。怎么样,我家老爷子霸气外露不?” 谢采青点头,霸气中还透出一些随意。 再将“平”字辈四兄弟的名字默念了一遍,她心头渐起疑惑。 “想问我排行老四,为什么不叫‘盛平湖’?”盛雍抛给谢采青一个“正中我下怀”的得意笑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三岁之前没起名,等到老爷子想起我的时候,我们家的‘傻帽担当’已经把最后一个名额给占了。” 听出言语里的轻描淡写,谢采青定定地看了盛雍一眼,不太读得懂他的用意。她便别过头,用行动结束这个意味深长的话题。 “我还没说完呢。” 这些话,盛雍没对任何人讲过。但一旦起了头,他可不允许谢采青中途退场。 伸长胳膊,打个响指,勾回谢采青的视线,盛雍继续道:“‘威震江湖’四个字都用光了,只剩标点符号,我能叫什么呢?盛平句号?盛平感叹号?” 言毕,他被自己的脑洞折服,先笑得不能自已。谢采青被他感染,也弯了弯嘴角。 笑够了,他钩下墨镜,俏皮地冲谢采青眨巴眼睛:“接下来,你该问我为什么不叫‘盛平雍’了吧?” 谢采青其实没想那么多,但很给面子地点头。 盛雍推回墨镜,潇洒地一甩头发:“因为‘平雍’两个字,配不上我的脸。” 谢采青:…… 自我感觉良好到如此张狂的程度,也是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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