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汉是一个可爱的人,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事情是十八岁那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曾经长兴不衰的家族一夜之间家道中落,恢复家族昔日的荣誉就落在这个年方十八的少年身上,经历过未婚妻的诬陷,天魔宗各派的诱惑与算计,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裴云汉隐隐的发现,事情并非如同他当初的设想一样…… 卷一百年基业第1章魔鬼沙子 一、 额济纳,良人远征于此,只有清醒的人才是孤独的。 天空徐徐地飘着白云,这个晴朗的午后,空气中充满了花草的芬芳,像极了情人的呼吸吐气如兰。 一个俊朗的年轻人,手牵着一匹白马,在三月草长莺飞的草原上徐徐而行。 裴云汉年少多金,鲜衣怒马,却是初次见到如此宽旷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 像是脱离了牢笼的小野驹,他肆意地呼吸着自由的芬芳。 这种轻快没有约束的感觉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愉悦,一种洋溢在脸上青春健康的气息,将他活泼好动的性格表露无遗。 他轻快地走着,丝毫没有在意五丈开外跟着的一个年轻人,一个同样年轻的年轻人。 对方亦步亦趋,已经跟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并不算短,换作谁多少都会有一些警惕,裴云汉却是没有一丝戒备。 看得出来,对方并无恶意,况且被一个女性跟着无疑会使这个青春的少年得到极大的满足感。 他不时地打量着对方,一种比原野还有魅力的东西深深地吸引着他,她毫不忸怩,身上反而有一种野性的魅力令裴云汉不能自拔。 现在,这段路程终于结束了,他决定跟对方打一个招呼。 不料对方却先开了口:“你在等人吗?” 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很胆大的姑娘,裴云汉对她的印象又深了一层。 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姑娘抿嘴一笑。 虽然相识甚短,但交流之下却也是相谈甚欢,从她的谈话中得知,对方名叫沙子,还有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绰号,唤作:魔鬼。 魔鬼沙子,这个一般人避之不及的绰号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对方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姑娘,沙子却笑称自己总会是某些人生命里的魔鬼,说完这一句,却又有意无意地看着裴云汉。 这种折腾人的魔鬼却并不恐怖,裴云汉多少有些希望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直到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犹如星辰的眼眸,对方正也勇敢和他对视着,裴云汉的心里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开始庆幸自己的极力争取,才使得一向对他近乎于溺爱的父母同意了此次远行。 爱情像花儿一样美丽不缺乏追求,他相信上天自有最好的安排。 这种美好的感觉使他沉醉于这种曼妙的时光里,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作为裴倨山庄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他对家族有一种天然的使命感。故而,这种相逢的浪漫并未使他失去理智。 毕竟屹立于三晋三百余年的裴倨山庄,是声名显赫的世家,裴云汉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 对于根本,裴云汉不敢忘,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父亲裴遗风临行之际对他的嘱咐:那就是平安地将裴青溪带回裴倨山庄。 裴青溪是他的堂弟,多年前犯了官司,被贬到了额济纳。 今年的三月十三是他刑满的日子,他的堂弟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当年就是仗义相助才闹出了人命官司。刑满之后裴遗风担心他放不下面子,不肯返回裴倨山庄,故而在刑满之际遣裴云汉前来迎接对方。 二、 突然,从营地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 裴云汉看见一个少年策马而来,他对着沙子说道:“我要等的人已经来了,你的呢?” 沙子笑了笑:“我等的人也许很快就要来了,也许永远也不会来了。” 裴云汉没有细细体会她话中的含义,他的人已经到了马背上,跃马扬鞭,向着策马而来的少年的方向驰去。 几年不见,裴青溪长得更高了。 那种在阳光的暴晒下所形成的黝黑色皮肤,显得无比精神;比起三年前他更加瘦了,却也结实了很多。 裴青溪兴奋地叫着:“云汉哥,你怎么来了?” 裴云汉微笑地注视着他的堂弟,笑言道:“还不是怕你的心没有收回来。” 裴青溪立刻心领神会,他的堂哥是带着家人的嘱托而来的,便道:“我都长大了,老爷子他们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裴青溪确实是懂事了,裴云汉心里想道,嘴上却说:“无论你到了什么年纪,在老爷子眼里永远也只是一个孩子。” 裴青溪敏锐地意识到不远处一位站立的姑娘,便问裴云汉:“云汉哥,那位姑娘是跟你一同前来的吗?” 裴云汉摇了摇头。 裴青溪“哦”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给我增添了一房嫂子呢?” 裴云汉调笑着说:“到底是长大了,都想着娶媳妇了。” 裴青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有何不可,你确实到了年纪。” 裴云汉“嗯”了一声,假装严肃地说道:“回去我就报告老爷子,看看谁家的姑娘合适,就给你说门亲事。” 见着裴青溪,此行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大半。因此,裴云汉的心情大好。 他十分愉快地为他的堂弟裴青溪引见了沙子,沙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落落大方。 不知怎么地,裴云汉总觉得他的堂弟有些不自在,在告别沙子的时候,从裴青溪的眼神里,裴云汉终于读懂了那些不自在中带有一丝不安。 他诧异地看着裴青溪,裴青溪久久不语。 像是踌躇不已,裴青溪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心中的不安:“云汉哥,这个姑娘邪门得很。” “为何那么说?”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心里有一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裴青溪看着远去的沙子,接着说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他的内心突然有一股自嘲,难道是这些年的遭遇让我变得胆小了,处处谨慎像是惊弓之鸟。 他一阵苦笑,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敏感了。 裴云汉却是另一番心思,他和沙子只是萍水相逢,也许从此天涯是路人。 他轻轻地说道:“我们回去吧!” 裴青溪摇摇头,道:“我还有一个人要见。” 在额济纳的几年,若是没有这个人,自己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虽然现在自己无以为报,但是辞别之际,道一声离别却是必须的,裴青溪想起了莫朝天。 一个边塞朴实无华的牧羊老人,裴青溪心里说道:是时候跟他说再见了。 三、 莫朝天并无固定的居宿,不过裴青溪却总是能够轻易找到对方,他甚至熟悉到这些羊群是不是莫朝天饲养的。 他俩飞身上马,沿着额济纳河的下游策马而去,额济纳河两岸水草丰美,正是放牧的好地方。 在离居延海不远的地方,裴云汉看见一个白色的蒙古包,恰如其分地搭建在水边。 裴青溪翻身下马,尽管离蒙古包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徒步以示尊敬。 突然,听见蒙古包里传来一声尖叫,裴青溪说了一声不好,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他的性格还是那么急,裴云汉根本没法阻拦,也只好跟了进去。 蒙古包里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目带凶光的男子,从他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这一带戌边的管事。 在他对面有两个差人模样的人正捆绑着一个年纪六旬的老汉,老汉年纪大了,哪经得起如此折腾,已然冷汗直冒,苦痛不堪。 而满脸横肉的男子还是大声呵斥着老汉,从他的呵斥声里,裴云汉大致判断出了事情的原委,相隔不久他们又再一次的巧立名目,收取莫朝天的牛羊来抵税。 羊群是老汉的命,他宁死不从,两个差人对他便是拳打脚踢的。 这一切都发生在裴青溪的眼前,他顿时大怒,上去就是对两个差人一顿乱揍。 两个差人随即被踢飞了出去,裴青溪身高马大,又是在生气时,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拳脚,两个差人反而一时懵住了。 满脸横肉的男子显然也是见过世面,既不惊讶也不生气,淡淡地说道:“来了两个充好汉的,你们把莫朝天的债交了,我便放了他。” 莫朝天尽管痛苦难当,嘴上却是劝说裴青溪莫要插手此事,他深知这个刚刚刑满的少年并没有多少资产,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对方刚刚刑满又惹上了是非。 看到莫朝天的举动,满面横肉的男子“哼”了一声,一脚重重地踩在莫朝天的脸上,言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老爷心狠手辣了。” 当着自己的面羞辱莫朝天,裴青溪顿时火冒三丈,对着满面横肉的男子上前就是一剑,连裴青溪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剑不偏不倚正好刺中对方的心脏。 杀了人的裴青溪显然也意识到了后果,赶紧扔掉了长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愣在了原地。 那两个差人一看形势不对,赶紧溜之大吉,却被裴云汉拦住了去路,显然是被裴青溪的举动吓破了胆,他们恐惧地看着裴云汉,裴云汉道:“事情没有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走。” 两个差人只是磕头,苦苦哀求。 裴云汉并不理会,而是扶起莫朝天,问道:“老人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朝天却道:“两位赶紧逃命去吧,胡不归的铁骑很快就要来了。” 裴青溪道:“我们要是逃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莫朝天笑了笑,说道:“想我莫朝天活了六十岁,原本也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了……也活够了,然而你们还年幼,何况此事因我而起,自然应该由我来承担。” 四、 裴青溪张口欲言,却被莫朝天的话语打断:“若是再有半分犹豫,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看得出来裴青溪陷入了一丝挣扎,这个曾经果断毅力的少年也有了拿捏不定的时候,裴云汉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暗暗想道:他的堂弟真该长大了。 一个长大了,其所顾虑的岂非更多。 裴青溪仍带有一丝固执的想法,说道:“要不我们干脆一起逃走。” 门外一阵风沙咆哮,隐约之中带有一阵马蹄声响。 裴青溪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他知道胡不归的手段,也见识过他的狠劲;他的手段不仅是毒辣,简直就是残忍;他非但无情,简直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 无论是谁落到这样的人手里,都将会是非常悲惨的事情。 这风简直就像是一道催命符,风中带着鬼哭狼嚎,突然变得凄婉、恐怖起来。风吹不止,裴青溪的内心无法安定,他望向裴云汉。 裴云汉镇定自若,似乎有了主意。 他缓缓地说道:“如此晚辈等人便先行告退。” 他的话一出,裴青溪顿时感到了一阵惊愕,却见裴云汉给他使了一个眼色,裴青溪不明所以,却也跟着裴云汉出了蒙古包。 他们押着公人和那具尸体,行至一片胡杨林的深处。 裴云汉突然拔出手中的长剑,那两位公人仿佛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顿时抱头鼠窜痛哭不止。 裴云汉冷冷地说道:“今日之事,绝不可能让第三人知道,只怪你平日里作恶多端,今日便是报应。” 他举起长剑,那两人哭得更凶了,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恐惧,不停地哀求。 裴云汉道:“尔等还想活命吗?” 两人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点头。 裴云汉从胸口边上的口袋里取出两粒药丸,对着两人说道:“这是我独家的药丸,你们两人若是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明年端午我便在鬼门关迎接两位;若是我等不死,明年的今日自当把解药送到此处,尔等自取。” 劫后余生的两人悲喜交加,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服下药丸之后,终于还是一溜烟的跑了。 看着两人的远去,裴青溪心里有一千个疑问在等着他。 对方真的能守口如瓶吗? 万一他们找到了医术精湛的人士替他们解了毒呢? 这两人看起来胆小如鼠,也必定是一个是非不分贪生怕死之辈,在胡不归的面前难免会说漏了嘴。 总之,裴青溪并不能理解他堂哥为什么会这么做。 “你是不是担心他们不能守口如瓶?”裴云汉像是看穿了裴青溪的内心。 “嗯。” “你是不是还担心,万一他们找到一位医术精湛之士给他们解了毒,那一切便都徒劳无功了。” 然而裴云汉接下来的话让裴青溪感到更加的吃惊:“那药丸本就没有毒,我不过吓吓他们罢了。” 裴青溪不无担心地说道:“如此,他们有可能马上会把胡不归给引来。” 裴云汉笑了笑:“这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吗?” 裴青溪顿时明白,对方把胡不归引到这边来,自然也就放过了莫朝天。 五、 一路上,裴青溪心事重重,突然听到裴云汉“吁”了一声,止住了马儿。 裴青溪顿时清醒,问道:“云汉哥,你怎么了?” 裴云汉道:“把你的长剑给我看看。” 裴青溪把自己的长剑递给了裴云汉,裴云汉接手之后,“噌”的一声拔出了长剑。在阳光下,剑身绚烂夺目,裴云汉说了一声好剑,又把它插回了剑鞘。 然后解下自己的长剑,扔给了裴青溪,道:“从今日之起,我的剑就是你的剑,我们换换。” 看着裴青溪目光中的不解,裴云汉笑了笑,道:“你一直不都希望能够得到我的剑吗?” 他的那柄剑一看就是古色古香,颇有年头。 裴青溪之前就是想把玩一下,裴云汉都吝啬三分,今日怎么会如此大方,竟然要送给自己,裴青溪的疑惑更加重了。 裴云汉并不理会裴青溪,继续说道:“还有我们该分开走了。” 他用手指了指西边,言道:“这条路往西是玉门关,你先到玉门关,然后沿着河西走廊到关中,过洛阳之后返回裴倨山庄。” 裴青溪道:“那么你呢?” 裴云汉道:“我只沿着原路返回裴倨山庄。” 原路短而好走,而西出玉门关不但路途遥远还要经历茫茫大漠,但后者却是更加的安全。 这时,裴青溪才真正明白,他的堂哥是打算将胡不归等人引到他自己那边。 裴青溪摇摇头,并不答应。 裴云汉严肃地说道:“长者为尊,我是你的兄长,一切便听我的号令。” 看着裴青溪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裴云汉拍了拍他的肩旁,轻声说道:“放心吧,我自有脱身之计。” 言毕,翻身上马,径直向东边走去。 裴青溪再也止不住眼眶里的泪水,任它滑落。他决心做一个热情的少年,并且戒躁戒急,不能再给他人添加任何的麻烦了。 风沙将他凝固成一座石像,他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云汉刚出胡杨林不足十里之地,便看见了两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他放走的两个公人。 他翻身下马,用手试探了一下,身体还有余温,显然是刚死不久。 是谁杀了他们呢? 他左右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然后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两人的伤口,竟然是一剑毙命。 想起两人不久前苦苦哀求的模样,却终究还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裴云汉一阵感叹,也许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尽管对方曾经为虎作伥,裴云汉却也不愿对方暴尸荒野,决定将两人埋葬了。 这时,远处传来一句洪亮的声音:“杀人灭口,还想销毁证据吗?” 声音洪亮,内力充沛。 对方的声音竟是从数里之外的地方传来,紧跟着马蹄声才传了过来。 胡不归来了,踏泥带水的,就像一群盯上猎物的狼群一样,铁蹄将脚下的道路踩得稀巴烂,一片狼藉。裴云汉知道,自己迟早都会给胡不归盯上的,只是没料到竟然那么快。 一阵风沙扬起,胡不归的铁骑瞬间蜂拥而至,仿佛将整个额济纳都要踏平。 六、 “是你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我动手。” 裴云汉很想笑,但发现自己实在笑不出来;胡不归是冰冷的,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裴云汉感觉自己像是落入冰窖里,感到一阵窒息。他唯一带有一丝温度的话中,又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正焚烧着裴云汉的灵魂。 裴云汉已变得不那么自然了,但他还是脱口而出:“这两者又有什么分别?” 他的话还没结束,突然一条鞭子向他卷来。 一条像毒蛇吐信一样的鞭子直袭裴云汉的胸口,鞭子灵活而有力,裴云汉竟然避无可避。 他们之间尚有十来丈的距离,但裴云汉整个人都被胡不归的鞭子卷了起来。 裴云汉眼见自己就要跌落,半空中突然闻到一种奇异的香味,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这些奇异的香味来得十分突然,裴云汉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躺在云端里,被褥柔软而温暖,感觉自己浑身都轻松了很多,若不是有人进来,他真想这样静静地躺着。 “裴兄,你就别再装睡啦。” 一个温润而熟悉的声音传到了裴云汉的耳边,他再也装不下去了,只好跳将起来。 他看着沙子奇怪的眼神,对方刚刚正明目张胆的窥视着自己。 裴云汉忽然表现出一副贵公子浅薄的模样,打趣地说道:“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少年的心又有谁会懂得,多么怀念有人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多么怀念……” 他倚靠在窗边,故意唉声叹气着,长吁短叹个没完。 沙子假装生气,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人有病,真是病得不轻。” 裴云汉耸耸肩,一个无所谓的样子,坐了下来,抓起桌上的酒壶,假装很严肃地说道:“此刻我最大的毛病就是酒瘾犯了。” 一摇晃,发现酒壶竟然是空的,道:“你就是这么招待贵宾的啊!” 沙子不禁被裴云汉给逗乐,道:“真是一个活宝,没救了。” 裴云汉道:“我无宝可献,只好献一献活宝了。” 沙子又白了裴云汉一眼,手里却递上了一壶酒,一个精致的酒壶,看起来像是珍藏多时。 酒是暖的,刚刚被煮热的温度使裴云汉感到了舒服。 然而刚刚喝了一口,裴云汉便感觉头晕目眩起来,便喃喃地说道:“真是邪门得很,我还没怎么喝,便要醉了。” 说罢,一头栽在了桌上,再也没有起来过。 沙子笑了笑,轻轻地叫道:“裴兄……裴兄……” 裴云汉鼾声大作,似已酩酊大醉,沙子暗暗惊奇,自言自语地道:“这圣酒果然非同凡响,难怪长胡子叔叔偷着掖着,就是不让别人喝。” 她拿起酒壶闻了闻,顿时感觉到酒气冲天,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她皱着眉头说道:“男人真是有病,这么难喝的东西竟然还当作宝贝。” 接着她又想道:要是长胡子叔叔知道自己的酒被偷了,非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不可。 想起对方的模样,沙子忍俊不禁,偷偷地笑了起来,对方要是知道酒被自己偷走了,一定会嚷嚷个没完。 想到这里,沙子下意识地瞧了瞧窗外,将偷来的酒藏了起来。 七、 “沙子,你这个鬼丫头,给我出来。” 屋外一声嚷嚷,一个胡子花白身形消瘦的小老头。他嘟着嘴,生气的模样简直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 他一见到沙子便伸手要酒,那神情简直和三岁孩童一般无二。 沙子故意装着听不懂,笑嘻嘻地说道:“长胡子叔叔,你要酒呢,就该去酒庄饭店什么地方要,我这里哪有酒。” 那长胡子老头心里一阵嘀咕,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转。 笑言道:“你这个鬼灵精,在这绿竹教里谁敢偷我长胡子的东西,就数你的胆子大,拿来吧!” 沙子笑道:“今天我还没踏出这湖心小筑半步,你的东西我真的不知道。” 老头将信将疑,盯着沙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真的没有?” 沙子笑了笑,道:“你要是不信,就进去搜一搜吧。” 那长胡子老头依言上前,到了门口却又停了下来,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晃个不停,嘴里使劲地说道:“不行,不行。” 然后来到沙子旁边,用手指着沙子,道:“你这个鬼灵精,又想骗我上当,里面一定布置了机关陷阱,对不对?” 沙子上前推开了门,在阳光地照耀下,房间内宽敞明亮。 沙子道:“这哪有什么机关陷阱啊!” 老头把头一伸,又马上收了回去,笑吟吟地说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沙子嫣然一笑,道:“长胡子叔叔,等会我到你那里拿点丹药什么的。” 沙子随口这么一说,那老头便夺路而逃,像是有多远就要跑多远,一边跑还一边嚷嚷道:“没有,我那里可什么都没有了。” 沙子暗暗好笑,心想:我只不过唬唬这老头,他一准是回去藏东西了。 沙子回到房间内,裴云汉依旧熟睡着,他那富有规律而均匀的呼吸声,像是跳动的音符。 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从额济纳的草原上将裴云汉救回,一路上她多少还是有一些担心,她所释放的奇异香味多少会使人产生后遗症,唯有这长胡子的圣酒才能解毒。 据说,这圣酒得来极为不易,长胡子视若珍宝,平素里从来不肯示人。因为它不但善解奇毒,还能易筋洗髓。 这次被沙子盗走,难怪嚷嚷着要回去了。 长胡子尽管嚷嚷得厉害,不过他平时也是十分疼爱沙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真的很生气。 和沙子一样的性格,没有什么该做与不该做的,只有喜不喜欢做,有时候他的性格又过于的天真浪漫了。 这次,他只是好奇,沙子会把酒给何人使用呢? 因为他知道,沙子讨厌酒。即便琼浆玉液放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所以这酒一定是偷给别人喝的。 八、 夜凉如水,湖面上倒钩着一轮明月。 裴云汉渐渐转醒,他看着那轮明月,逃离和思乡岂非是绑在一起的,他渐渐地有些想念家中的父母双亲了。 想到父亲的嘱托,要他平安地带回堂弟,偏偏中间却横生枝节。 他不仅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西出玉门关的裴青溪怎么样了。 这些年来,他多少有些倒霉,却与他的性格有着不可分割的因果关系,经过这一次的教训,也许对方真的会稳重了一些吧。 裴云汉的心里有一些放心不下。 这样的一个夜晚,使这个年少青春的少年有了生平的第一丝愁绪。 “还是回去吧,明天一早就出发。”裴云汉喃喃自语。 “你要回去?”身边响起了沙子的声音。 裴云汉“嗯”一声,沙子注视着裴云汉,良久之后才说道:“你还是别回去了。” 裴云汉的脸上写满了问号,沙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有些东西是回不去的。” 不像是挽留,这样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让裴云汉感到费解,他看着沙子,说道:“若我坚持回去呢?” 沙子把手放到背后,转过身去,潇洒地说道:“你若是坚持回去,我也不会阻拦的。” 裴云汉沉思了片刻,问道:“莫非是胡不归会继续找我的麻烦。” “也许他再也不能找你的麻烦了。” 沙子的话一出,裴云汉顿时目瞪口呆,看着裴云汉一脸的疑惑,沙子淡淡地说道:“他已经死了。” 这话让裴云汉更加的吃惊,在他看来胡不归就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一个魔鬼又怎么会死去呢? 裴云汉问道:“是你杀了他?” 沙子点了点头。 裴云汉又继续问道:“你一个人?” 沙子还是点了点头。 尽管裴云汉也有吃惊的时候,但加起来也没有现在多。这时候,裴云汉突然想起了裴青溪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个姑娘透着一股邪门。 奇异的香味,一口就醉的酒,只身杀死胡不归。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令裴云汉感到吃惊。 沙子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裴云汉点点头。 沙子道:“人要是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无论多难总会做得成。” 她的话还是轻描淡写的,她的性格还是天真浪漫的,以至于让裴云汉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无法将几件事联想到一块的错觉。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裴云汉的心里疑云重重。 沙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问道:“你的心里是否好奇,我到底是什么人?” 尽管有一种被人看穿心思的窘态,裴云汉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 沙子突然冷冷地说道:“你们名门世家是不是很自重身份?” 裴云汉的窘态更重了,他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沉默的气氛令夜晚显得有点压抑,过了许久,沙子说道:“你还是回去好了!”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怎么突然那么生气了。 月光下,裴云汉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像是一尊思考的雕塑。夜凉如水,但裴云汉似乎已经没有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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