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鬼枪悬案


作者:封凯明     整理日期:2022-12-31 08:24:21

  在调查一宗贩毒案期间,老刑警俞德昭遭暗算丢失了佩枪,还被诬陷与毒贩勾结,因此被撤销职务,最终含恨自杀。为了查明真相,给父亲洗清冤屈,俞成麟发愤图强,决定报考警校。穿上警服的俞成麟,六年后如愿以偿成了刑警中队长。而后他不顾父亲劝阻,暗中调查这桩旧案,却阻力重重。当年的案卷不翼而飞、知情人对此案讳莫如深、丢失的佩枪依然不知所踪,这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让他处处掣肘;更令他惊骇的是他本人也卷入一起杀人案,险些身陷囹圄。随着调查的深入,他发现父亲的自杀另有隐情,而那支丢失的佩枪就是打开迷宫之门的钥匙。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曾经的恋人为争夺数十亿家产精心策划的阴谋……随着案件的侦破,官场斗争、贩卖毒品、商海浮沉、人性裂变接连上演,“鬼枪悬案”的真相也逐渐被缓缓揭开……
  第一章我成了杀人凶手
  一
  我开着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九洲会所。这时是晚上八点多,因天气寒冷,大街上的人和车都不是太多。九洲会所是迦城市著名大公司九洲实业集团的内部宾馆,在九洲集团总部的隔壁,装修很豪华,集餐饮、娱乐、住宿于一体。我外出办案时曾多次路过那里。我是迦城市公安局迦南分局刑警大队一中队的中队长。我年纪轻轻能当上中队长,是因为办案能力很牛叉。
  我去九洲会所,是找我的未婚妻黄莹莹,她可能被限制人身自由了。限制她人身自由的是九洲集团下属的九洲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康大军。康大军是我从小到大十几年的仇人,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一天一夜都说不完。这么说吧,他如果死了,我会高兴得喝下一斤白酒,把自己弄醉——虽然我喝白酒的最高记录是六两。
  我的未婚妻黄莹莹今天忽然联系不上了。上午打她的电话,关机;下午打她的电话,还是关机。她是一家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平时业务繁忙,手机是很少关机的。她也知道今天我会给她打电话,知道我找不着她会着急。她的手机关机,我能想象到的最大的一种可能,是她被康大军限制了人身自由,手机被康大军关上了。
  最近莹莹摊上了一件大麻烦事。她的公司作为中间商为康大军的房地产公司供应建筑材料,五百六十万元的货款,康大军故意耍赖不给她结账。而向她供货的建材商却找她要钱,逼着她三天以内将货款结清,不然就起诉她。康大军不给她钱,她就没钱给建材商。今天她的手机关机,我怀疑她去找康大军了,去向康大军求情。刚才我给康大军打了个电话,这才知道莹莹确实是去找他了。康大军在电话里得意地说,他已经给我戴了绿帽子,我要是去晚了,我头上的绿帽子就多得数不过来了。
  我简直要气炸了,急忙开车赶往九洲会所。这天晚上我是和我们中队的指导员陈剑一起吃饭。陈剑不仅是我的好搭档,也是我的警校同学和铁哥们儿,外号叫“大嘴”。车本来是大嘴开着的,确认莹莹在九洲会所后,我让大嘴停下车,把他从驾驶室里拽下来,自己钻了进去。大嘴很麻利地绕过车头,坐在副驾驶座上,一个劲儿地劝我:“哥,冲动是魔鬼,千万要冷静,千万要冷静!”我不理大嘴,把车开得飞快。
  到了九洲会所,我把车停在楼下院子里,就往楼上冲。大嘴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嘴里不停地说着“冲动是魔鬼,要冷静不要冲动”之类。这些话他已经说了一路子了,我都听烦了。我一进楼门,就有一位身穿红色套裙的女服务生迎上来,微笑着说“欢迎光临”。我大声问康大军的包间在哪里。女服务生怯怯地看着我,支支吾吾的不敢说。两个保安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大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警证,向两个保安亮了一下,大声喊:“退后,警察办案!”我瞪着那两个保安和那个女服务生,又大声问:“康大军的包房在哪儿?”那两个保安躲避着我的目光。那个女服务生躲在两个保安身后,通过耳麦小声和什么人说话,我猜测可能是向会所的经理汇报。
  没人告诉我康大军的包间是哪个房间,我就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踹门,先从一楼开始踹。一连踹开了好几个包间,都不是。大嘴跟在我身后,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哥,脚疼了吧?冲动是魔鬼,累了就歇会儿。”大概我的样子很可怕,大嘴都吓着了。我确实有些累了,一开始是一脚就能把门踹开,后来得两脚或者三脚。我一连踹了十几个房间的门,累得气喘吁吁。这时,一个身穿深蓝色职业装的女士走过来,自我介绍是这儿的经理,说康总的包间在二楼208房间,并带我和大嘴上楼。
  到了208房间门口,还没等女经理敲门,我憋足劲,飞起一脚,“咣当”一声就把门踹开了,接着冲了进去。包间里光线有些暗,MTV里正在播放一首歌,声音很大。我隐约看见六七个人坐在沙发里,边喝啤酒边唱歌。我进去之后,音乐戛然而止,房顶的吊灯也一下子亮起来。我打量着坐在沙发里的几个人,当中那个是康大军,其他几个年龄稍小,看上去像是他的小兄弟。我以为莹莹也在这个包间里,却没有。我使劲瞪着康大军,他却不看我,嘴里还在哼歌,摇头晃脑的,很陶醉的样子。
  我站在康大军跟前,踢了踢他面前的茶几,大声问莹莹在哪里。他白了我一眼,语气里带着挑衅的意味,说:“俞警官,你踹了我的门,还扯着嗓子吼,怎么像个野孩子,这么没教养啊?”他的那几个小弟也白楞着眼珠子,很不友好地瞪着我。有个头发焗成灰色的小青年掏出手机,嬉皮笑脸地对着我拍。
  我又照宽大的木质茶几使劲踹了一脚,上面的几瓶啤酒咣当咣当摔在地上碎了。一个小青年马上站起来,去门口叫来一名服务生,把碎玻璃打扫干净。康大军鼻子里“哼”了一声,狠狠地瞪着我,看上去像要发作,却又忽然变了脸,拿腔做调地说:“哇,俞警官酱紫好好可怕哟,可吓屎宝宝了。”
  如果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子——比如莹莹——用这种腔调和我说话,我会很开心,但听康大军这么个腔调,只觉得肉麻和恶心,脊梁沟子一阵发凉,头皮一阵发麻。好在康大军马上又变回了正常的腔调:“想打架是不是?好啊,我奉陪。哈哈,来呀俞成麟,快动手打我呀。”
  这个房间里,康大军的小兄弟有六七个,如果真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我。我练过擒拿、格斗,但因这里空间太狭小,有劲也使不上,顶多能打趴两个。大嘴会帮我打的,但顶多也能打两个。我不能上康大军的当;即使能打过他们,我也不能动手,因为我不是来打架的,是来找莹莹的。
  我再次大声问莹莹在哪儿。康大军下流地笑着说:“莹莹在哪儿?当然是在床上啦。哈哈哈,她的滋味真不错呀,让我销魂夺魄、飘飘欲仙,三月不知肉味。”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九洲会所的房卡扔在茶几上,“401房间。刚才她还在那儿,现在走没走我就不知道了,表弟。”
  在康大军掏出房卡之前,我都不敢或不愿确信他对莹莹做了什么,还抱有一线希望,认为他没有那个胆量。看到房卡,我不得不相信了。他还称呼我“表弟”,这也是对我莫大的侮辱。我的脑袋“嗡”了一声,仿佛浑身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脑门上。我把拳头攥得嘎嘣嘎嘣响,高高地抡起来,朝康大军扑了过去。这时大嘴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腰,说:“哥,千万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我朝康大军大吼:“康大军,你这个烂人不得好死,我会弄死你的!”
  康大军嘴唇哆嗦着,脸色变得煞白,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张狂。我挣脱了大嘴的胳膊,抓起茶几上的房卡,冲出了包间,向四楼跑去。大嘴紧跟在我的身后,自言自语地嘟囔:“我的个哥哎,你发起飙来简直太吓人了,弟弟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识。”
  我跑到四楼,找到401房间,用房卡打开门,进了房间。大嘴跟着我进去,我一把把他推了出去,大声呵斥:“在外面等我!”
  房间里没开灯,一片漆黑。我借助手机上的手电筒的光亮,在墙上找到了开关,把顶灯、廊灯、床头灯都打开,却没看见莹莹。房间里很乱,地上散落着女人的外衣、胸罩和安全套、揉成团的卫生纸。我认出地上的衣服是莹莹的,正准备去卫生间找,却看见墙角的窗帘动了一下。我赶紧撩开窗帘,正是莹莹。她用毛毯裹着身子,蜷缩在窗帘后面,神情呆滞。看见是我,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眼泪却哗哗地流了下来。
  我拉开裹着莹莹身体的毛毯,见她浑身上下只穿了件内裤,胸部、背部和腿上到处是一道道的抓痕,有的抓痕还在流血。我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莹莹穿上,捡起地上的几件衣服拿在手里,抱起她离开了九洲会所。莹莹这个样子,我不能带她回我家,不然妈妈会很难过;因建材商催款催得急,莹莹的房子抵押给典当行了,也不能回去住了。我只能带她去住宾馆。大嘴开车把我和莹莹送到我们分局附近的海泰商务宾馆,帮我们开好房间,把车钥匙塞给我,自己打车回家了。
  我抱着莹莹上楼的时候,她在我怀里睡着了。进了房间,我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她抓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撅着屁股往床上一趴,马上就睡过去了。我把被子给她盖好,坐在床边的沙发里边抽烟边打量着她。莹莹脸上不时现出痛苦的表情,有时使劲皱着眉头,有时撇着嘴要哭的样子,有时还断断续续地低声抽泣。
  我心里一阵阵疼痛,刀铰般难受。一是心疼莹莹,她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却早早地过世了,她太苦了;她需要爱,却又偏偏受到了这样的伤害。即使是一个陌生人,也会心疼她的,更何况是深爱她的我。二是,我无法忍受康大军给我的屈辱,他这个烂得不能再烂的烂人给我戴了绿帽子。当然,我心里也有些埋怨莹莹。我认为她不该去求康大军。她和康大军打交道两年多了,知道康大军一直打她主意,也应该知道去求康大军会自取其辱,这对她自己和我都是一种伤害。她应该和我一起想办法,而不是一意孤行。
  我心里很乱,在房间里坐不住,就拿上车钥匙,穿上外套,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是11:38。房间在二楼,我没坐电梯,走下去也只需两分钟。我开着车在大街上跑了十几分钟,这时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从宾馆出来要干什么。到了一个路口,我准备调头回宾馆。这时,忽然有一辆黑色的“路虎揽胜”从我右侧超过去了,速度很快,擦着了我的车。他姥姥的,有钱就牛逼吗?开好车就可以欺负人吗?我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于是一脚油门追了上去,非要看看开车的二逼是个什么烂人。可是,我的这辆捷达老爷车怎么是路虎的对手,追了不到三分钟,路虎就没影了。这时,又有一辆深灰色的保时捷越野车“日——”地超了我的车,跟在那辆路虎后面。我留意了一下,路虎和保时捷都去了迦城著名的富人区——龙湖别墅区。我骂了一句“他姥姥的”,调头回宾馆。
  回到海泰商务宾馆,我到了停车场没有马上下车,而是摇下车窗玻璃,连着抽了两支烟。窗外的冷气灌进车里,不一会儿我就冻透了,不住地打哆嗦。这时我仍然觉得心里很乱。回到房间后,我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是0:57。我悄悄地俯身打量着莹莹。莹莹嘴里咿哩呜噜地喊着什么,脸颊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我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准备睡觉。房间里的床是双人大床,宽约一米八。我怕不小心弄醒了莹莹,就没上床睡。我把椅子挪得离床近一些,坐在上面,把两腿搭在床上,居然觉得很舒服,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夜里我做梦康大军被人杀了,都笑醒了。
  二
  康大军真的被人杀了。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手机响了。我打了个激灵,急忙翻身找手机(平时我的手机都是放在床边),却差点从椅子里跌倒在地,这才知道是睡在椅子里。我揉了揉眼睛,从椅子旁边的茶几上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是我们刑警一中队的值班电话。这时是早晨五点,这么早给我打电话,手机还响了那么长时间,肯定是有大案子了。果然,我接起电话,值班刑警刘洋告诉我,龙湖别墅区发了一起命案,110指挥中心通知我们中队的民警马上去现场。
  我睡了不到四个小时,中间又笑醒了一次,现在头疼欲裂。我打着哈欠,蹑手蹑脚地去卫生间洗漱,之后悄悄地出了门。我离开的时候,莹莹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
  杀人案件属于重大刑事案件,在我们辖区每年都会发生几起。从公安部到迦城市局,都要求命案必破。每发一起命案,我们都得好一阵子忙活。
  1月份的凌晨五点,天还很黑,可是今天外面却很亮。夜里下雪了,这时已经停了,到处是白茫茫一片。地上的积雪厚约五公分。迦城的冬天,通常元旦后的半个多月是最冷的,大雪一般也是这个时候下。今天是1月4号,这场大雪提前了。我开着那辆捷达往龙湖别墅区赶,路上看见几辆清雪车和一些环卫工人正在清扫积雪。
  命案现场在龙湖别墅区里面。龙湖别墅区是九洲集团房地产公司开发的高档社区,里面有一百多栋单体二层别墅,哪一栋都价值上千万元,住在这儿的都是有钱人。小区的物业费也极其昂贵,每平米每月高达三元,是整个迦城市物业费最高的小区之一。物业公司为业主提供的是周到的“管家婆”式的服务。门口有保安站岗,进入需要门禁卡;外人进去找业主,需业主给门口的保安打内线电话确认。比一般的机关都难进。要不是里面发了命案,我还真没有机会和正当理由进去看看。
  我赶到时,110警车已经到了现场,拉起了警戒线。现场在一栋别墅的院子里。法医已经到了,正在勘查现场;我们中队的刘洋也在法医旁边蹲着,好像在查看地上的血迹。车库的门开着,一具男性尸体趴在车库里面的地上,地上血迹斑斑,已经结成了冰。
  别墅外面到处是厚厚的积雪。我想这场大雪下得真不是时候,盖住了凶手的脚印,这给案件的侦破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不过还好,我看见车库里面有一个摄像头,正对着车库的门,应该能拍到案发的整个过程。我感觉这个案子不难破,我很有信心。
  刘洋抬头看见我,站起身迎过来。我问他什么情况,他故意卖关子说:“头儿,我估计你做梦都不会想到死者是谁。”
  我看了尸体一眼,因是趴在地上,看不清脸。刘洋不动声色地说:“康大军。”
  我惊讶得“啊”了一声,急忙上前两步,蹲在法医身旁,看了看尸体的脸。没错,真真切切就是康大军。
  我站起来,点了一支烟抽起来。我一时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受。高兴吗?有那么一点。长这么大,我最恨的人就是康大军。昨天晚上他侮辱了我的未婚妻,我都恨不能亲手杀了他。我忽然想起,夜里做梦我都梦见他被人杀了,做梦希望他死,他真的死了,这个梦太准了。从小到大我做过无数的梦,这一个是最准的。可是,和高兴相比,我心里更多的是难过。康大军虽然可恶,但还没有坏到死有余辜的地步。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场景一个个浮现在我眼前。我们都是警察的孩子,从小在一个院里长大,又在同一所小学上学,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多,本来应该成为好朋友才对。没想到,从小到大却是一对冤家,积怨那么深;当然,这和上一辈的纠葛也有关系。我心里难过大概也是因为这些事情让我感到遗憾。
  法医小李经过勘查,得出了初步结论:凶手用钝器袭击了死者的后脑,死者还没有还手,胸腔和腹腔就被凶手接连捅了六刀,心脏、肝脏、肺等器官上都有很深的刀口,几乎刀刀致命。康大军被杀的时间,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左右。更详细的结论,待尸检后才能做出。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
  九洲集团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康大军,在自己车库里被杀。这消息当天上午就在迦城传开了,成了一个极具轰动效应的爆炸性新闻。康大军毕竟是一个比较知名的公众人物,社会知名度和关注度高。他经常上电视,《迦城日报》还刊登过关于他的成长经历的整版的专访。那篇专访很励志,说康大军从小就品学兼优,还通过自学拿到了EMBA学位等等。他的左手是残疾的,是小时候被我用烧热的铁块烫伤的。因此,关于他左手残疾的说法,我特别感兴趣。文章里说,他的左手是在一次安全事故中为抢救施工工人,不慎被砸残的。也不是报纸犯贱没底线,应该是康大军太能吹,把记者给骗了。这样的专访其实是软广告,谁拿钱给谁吹。康大军怎么说,记者就怎么写。康大军在普通公众中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在地产界就更不用说了,是最新一届“迦城十佳地产商人”。报纸、电视、网络里都有很多报道。大街上也有很多九洲房地产的灯箱广告,上面是康大军的一幅照片,他坐在豪华的办公室里,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背后是一个巨大的书架,看起来逼格很高。只有我和了解他的人知道,他那个书架上的书只是摆设,他恐怕一本都没看过,甚至摆上去就没动过。他其实是一肚子青屎,可是外人谁也不知道他在装逼。
  康大军被杀案件,给我们分局带来了巨大的舆论压力。迦南区的治安是如此不堪吗?老百姓的安全还有保障吗?诸如此类的质疑声将会铺天盖地地出现在网络和社交媒体上。这个案子必须尽快侦破。因该案发生在我们辖区,我作为刑警中队长,按照惯例,肯定是破案的第一责任人。因车库里有摄像探头,我对尽快破案还是有信心的。在向我的顶头上司、分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李超汇报的时候,我拍着胸脯这样向他保证。
  听了我的汇报,李超大队长心里有数了,又带我去向局长张瑞山汇报。康大军的父母康东升和何久姝也在张局长办公室里。他们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我面无表情地看他们一眼,没打招呼,甚至头都没点。
  康东升和何久姝两口子,打我记事起就认识他们。康东升和我爸爸一样,也是警察,而且还是多年的同事。我们两家曾经在迦南分局的同一栋家属楼里住过很多年。后来康东升当了另一个区——迦北区——公安分局的局长,搬走了;去年我爸爸服用安眠药自杀了。我爸爸是因为遭康东升陷害,抑郁而死。我爸爸和康东升之间的恩怨纠葛,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康大军的妈妈何久姝早年是个交际花,和别的男人生下了康大军。没错,康东升并不是康大军的亲生父亲,他被别人戴了绿帽子。我已记不清多久没见过何久姝了,最少也有六年了。她今年大概五十三四岁左右,已经没有了当年交际花的姿色,眼角和眉间的皱纹很深,头发花白,脸上的皮肤明显下垂,神情呆滞、忧戚。六年前还是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现在分明是个老太太了。
  我和李超向张瑞山局长汇报案情的时候,康东升和何久姝在旁边的沙发上坐着认真地听。康东升脸色铁青,不住地抽烟、咳嗽。从他脸上看不出悲痛和难过,别的表情也看不出来。如果他是康大军的亲爹,大概不会这样。何久姝不停地抹眼泪,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我不正眼看他们,但用眼睛的余光能瞥见他们一直看着我。我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向张瑞山局长表示,我有信心尽快破案。张局长要求我尽最大努力,别的没再说什么。我和康大军虽然积怨很深,早就恨不能他死,但他被人杀死了,我作为一名刑警有义务有责任为他伸冤,这是我的职责。
  张局长下令,举全局之力,全力侦破康大军命案。为此,局里成立“1·4专案小组”,由分管刑侦的常务副局长马晋南长挂帅,从其他刑警中队和派出所抽调了十二人,抽调我们中队四人。因案子发生在我们中队管辖的辖区,专案组办公室设在我们中队,由我具体牵头负责,李超大队长靠案指挥,案情的进展第一时间向马晋南副局长汇报。
  三
  这天上午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莹莹。赶上康大军被杀的案子,我最少要忙十天半个月的,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她、照顾她。在宾馆里住一天两天还行,多了就不合适了。我决定还是把她带回家,让妈妈照顾她。
  我在局里忙了一上午,中午饭都没顾上吃,赶紧去海泰商务宾馆找莹莹。可是莹莹没在房间里,已经退房了。我急忙打她的手机,可是她的手机打通了却没人接,再打就关机了。我问宾馆前台的人,莹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服务员说是十一点左右。我想确认她是不是回了我家,就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我不能直接问妈妈莹莹回家了没有,而是东拉西扯了几句,说又发了一个大案子,又得忙活一些日子,不能天天回家,请妈妈多注意身体。妈妈叮嘱我好好吃饭,注意休息,就挂了电话。莹莹没回家,如果她回家了,妈妈就说了。我又往莹莹的公司打电话,接电话的员工说她这两天没来上班。
  莹莹故意不接我的电话,是不想让我找到她。她在迦城举目无亲,能去哪里?昨晚她受了康大军的侮辱,肯定很痛苦,我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我不知如何是好,打算先回中队。我正要离开宾馆,前台经理从电梯间出来,从前台一个抽屉里找出一个钱包和一个信封交给我,说这是那位女客人离开酒店时交给前台的,请前台转交给我。信封是海泰商务宾馆的牛皮纸信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比烟盒大不了多少的粉红色的便条,是宾馆房间里的,上面用铅笔了了草草地写着几个字:“成麟:我走了,不要找我。放心,我会一切安好。爱你的莹莹”。
  看便条上的这几个字,莹莹的意思好像是想和我一拍两散了,起码要和我分开一段时间。我当然明白她的心思,她怕我嫌弃她。我嫌弃她吗?如果说一点都不嫌弃,肯定不是实话,就太虚伪太矫情了。我在感情上是有洁癖的,难以忍受背叛和欺骗,她被康大军那么个烂人侮辱了,我不可能不在意,不可能不嫌弃。我相信,哪怕是再有心胸的男人,只要还有那么一点血性,都不可能。但我也明白,从道义上讲,我作为莹莹的未婚夫和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亲人,我应该包容她、接纳她。其实和嫌弃相比,我更多的是心疼和可怜莹莹,因为她是直接的受害者,心里比我更痛苦。现在我要做的,是去把她找回来,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可是,我却没有时间去找她。下午一点半,我得去局里参加康大军被杀案的专题调度会,现在已经十二点四十了。我有些饿,但午饭都没有时间吃。我想,我和莹莹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也好;起码对她来说是有必要的,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我能理解。我不强求她和我在一起,也是尊重她的意愿。想到这里,我决定暂时不找她了,只是有空就给她打电话,保持联系。
  我赶到局二楼会议室,用一次性水杯刚喝完了一杯水,参加专题调度会的人就陆续到了。康大军被杀一案,局党委非常重视,其中部分原因是为了给康东升面子和说法。副局长马晋南主持调度会,再次强调要尽快破案,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给社会公众一个交代。但我觉得他说的这些都是官话套话,是做给康东升看的。康东升是从我们分局调走的,我们局里很多人是他的嫡系,这个调度会肯定有人告诉他。案子还在勘查阶段,还没掌握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开这种调度会对破案来说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如果不开这个会,把省下来的时间和精力用于破案,案子只能破得更快。
  马晋南让我谈谈破案的思路。我说,经过现场勘查发现,凶手先是从康大军的背后袭击他,将他击昏后捅了他六刀,刀刀狠毒致命。据此可以将该案定性为仇杀。至于侦破方案,可以分四步走,这四个步骤同时进行。
  第一,既然是仇杀,就要排查康大军的仇人。以康大军嚣张跋扈、有恃无恐的个性,他的仇人少不了。据我所知,他的房地产公司拖欠工程款的事经常发生,建筑商无不恨他入骨,难免会有过激的建筑商做出过激的行为,买凶杀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还有,这些年他一直混社会,寻衅滋事、为仇结怨的事情没少干,得罪人是难免的,得罪几个黑社会大哥也是可能的。所以,黑社会寻仇的可能性也存在。
  第二,充分利用监控录像,锁定犯罪嫌疑人。调取康大军车库内的监控录像,这个摄像探头能清楚地记录下案发时的情景。同时,调取案发时间段龙湖别墅区内的监控录像。这个小区是高档社区,路面和各个出口的摄像探头数量较多,几乎是无死角覆盖,可以拍到凶手进入小区和逃跑的路线。
  第三,询问案发当天的物业值班人员,摸排是否有可疑人员出现在小区里。龙湖别墅区外人很难进入,凶手能轻而易举地行凶,说明他对小区很熟悉,而且来去很方便。
  第四,利用技侦手段,筛查附近基站出现的可疑手机号码,进而锁定嫌疑人的落脚点。
  我的侦破方案得到了马晋南和李超的认可和肯定。他们都没有提出什么指导性意见。马晋南要求我按照这个侦破方案尽快行动。
  会后,我根据侦破方案把专案组人员分了四个小组,分头展开行动。我认为这个方案万无一失,按照这个路子查下去,应该很快就会有线索。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我作为案件的主办民警,被停职了。不仅如此,我还成了头号杀人嫌疑人。
  四
  第二天上午,李超大队长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告诉我,因康大军被杀一案我有重要嫌疑,局党委决定暂停我的中队长职务。没有下发正式文件,是口头决定。
  听了这个决定,我气得哈哈大笑。我本来想发脾气,却不知道冲谁发,也不知道说什么,咂巴了几下嘴,就仰起脸哈哈大笑起来。
  李超说,我被当成重点嫌疑人,是有证据的。他让我搬把椅子坐在他办公桌旁边,在电脑显示器上播放一段录像给我看。这段录像的内容,是案发当晚在九洲会所康大军的包房里,我和康大军发生冲突的一个片断,时长两分十七秒。从拍摄角度看,应该是康大军的一个小弟在现场用手机录下的。我想起来了,我发飙的时候,有一个头发焗成灰色的小青年手里拿着手机,嬉皮笑脸地对着我拍,这段录像应该就是那个小青年录下来的。
  画面的内容是:我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大声问康大军:“莹莹在哪儿?”康大军下流地笑着说:“莹莹在哪儿?当然是在床上啦。哈哈哈,她的滋味真不错呀,让我销魂夺魄、飘飘欲仙,三月不知肉味。”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扔在茶几上:“401房间。刚才她还在那儿,现在走没走我就不知道了,表弟。”我龇牙咧嘴的,一副怒不遏的样子,攥起拳头高高地抡起来,朝康大军扑了过去。大嘴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我的两脚悬空了,想踢康大军却踢不到。我朝康大军大吼:“康大军,你这个烂人不得好死,我会弄死你的!”康大军嘴唇哆嗦着,脸色变得煞白,惶恐地看着我。我挣脱了大嘴的胳膊,抓起茶几上的房卡,冲出了包房。大嘴紧跟在我身后,也走出了包房,出门时把门带上了。
  这段录像光线较好,画面很清晰,声音有些小,但也能听清楚。画面上,我愤怒的表情,我自己看了都害怕,觉得很陌生,不敢相信那是自己。这段录像叙述了这么一个事实:康大军侮辱了我的未婚妻莹莹,我气得想杀了他。没错,我有杀人动机,而且表述得也很清楚。
  可是,我有杀人的动机,并不必然会实施杀人的行为。我身为一名警察,知道杀人的后果。如果仅凭这一段录像就相信我是凶手,也太弱智了。我问李超,相信我是凶手吗?李超说,不相信,局里的领导都不相信。可是,康东升和何久姝相信。
  我明白了,一定是康东升给张瑞山局长施加了压力。我和康大军有积怨,我爸爸和康东升有纠葛。我爸爸的死,康东升脱不了干系。可惜,我还没有查清康东升陷害爸爸的真相,却又成了杀死康大军的嫌疑人。两代人的恩怨纠葛,怎么也掰扯不清了。康东升咬定我是凶手,就是要借机整我。
  我很生康东升的气,他姥姥的,也五十好几的人了,还那么没心胸,真是白活了。但我心里更多的是着急,我想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一有案子我就兴奋,案子越难破我越兴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技痒”。我喜欢揭开真相后的那种快感。我甚至希望多发一些离奇曲折的杀人案件。当然,我只能心里这么想想,不能说出来。我也知道,心里这么想也是不应该的,起码是不道德的。为了自己过把破案的瘾,就搭上人命,这不是变态是什么?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我想把康大军被杀的案子破了,从主观动机上说并不是为了替他讨还公道,完全是为了过把瘾。如果不是为了过把瘾,我巴不得被停职呢,案子谁能破谁破去,破不了拉倒。
  既然如此,我就得为自己辩护了。我对李超说,即使我真的有杀人动机,也没有作案的时间。可以调取九洲会所和海泰商务宾馆的监控录像,弄清1月4日晚上案发时间段我的活动轨迹。那样就会发现我没到过案发现场,就可以排除我的作案嫌疑了。1月4日晚上,在入住海泰商务宾馆之前,我和“大嘴”陈剑在一起,他可以证明这段时间我去过哪里、干过什么。
  李超说,他已经安排人连夜调取了九洲会所和海泰商务宾馆的监控录像,也已找陈剑了解过情况。1月4日晚上,在我和莹莹入住宾馆之前,关于我去过哪里、干过什么,我自己的陈述和陈剑的陈述是一致的,他完全相信。但在陈剑帮我和莹莹办了海泰商务宾馆的入住手续并离开以后,我去过哪里、干过什么,谁又能证明呢?
  我问李超是什么意思,李超又打开了另一段监控录像,让我自己看。这段只有十一秒的监控录像显示:1月4日晚上11:40,我从海泰宾馆的门口走出来。我想起来了,我抱着莹莹进了房间,把她放在床上,她往床上一趴,马上就睡过去了。当时我心里很乱,在房间里坐不住,就拿上车钥匙,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李超问我:“你是十一点四十离开宾馆的,十二点十六分左右,你的车又回到了宾馆停车场。当中这四十六分钟的时间,你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我终于明白了,李超的意思是,我是有作案时间的。看来,我的同事们把我锁定为头号嫌疑人,围绕我没少忙活了。不去调查凶手,却摁着我使起劲来了,真让我哭笑不得。我如实告诉李超,当时我心里难受,在宾馆房间里坐不住,就开着车在马路上溜达了一会儿。我还想起,有一辆路虎揽胜擦了我的车,我很生气,就加大油门上去追,却没追上。我正犹豫这点无聊的破事还说不说,李超问我:“当晚十一点四十六分,在滨海大道阿里山路口,你驾驶的捷达和一辆路虎发生了刮擦,然后你加速去追这辆车,你想干什么?”
  我如实说,我去追这辆车,就想知道开车的是什么人,没有别的什么意图。但我的车太慢,没有追上。然后我就返回宾馆了。如果调取下个路口的监控录像,就会发现我没有继续追。
  李超笑了笑说:“你不是想知道开车的是什么人吗?我告诉你,是康大军!”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如果开车的是康大军,那么我杀人的嫌疑就更明显了,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点了一支烟,坐在李超办公桌旁边的沙发里。抽了几口烟,定了定神,我忽然嘿嘿地笑了。我发现我被李超绕进去了,其实他没必要问我那么多,也不用让我看海泰商务宾馆的那两段监控录像。为什么呢?因为龙湖别墅区里有监控,康大军的车库里面也有,把那儿的监控调出来,一看不就知道了?即使监控拍不到凶手的脸,他的衣着和体貌特征总不会和我一样吧?
  我说出我的想法。李超不动声色地说:“可惜呀,龙湖别墅区内和康大军车库内的监控看不到。因为案发时间段停电了”
  嗨,他姥姥的!我禁不住骂了一句。
  李超说,当晚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供电公司在包括龙湖别墅区在内的滨海北区施工,整个滨海北区断电两个小时。我的车和康大军的车发生刮擦以后的下一个路口,也在停电区域之内,所以也无法通过监控录像证明我没有继续去追康大军。康大军车库以及别墅区的监控录像只保留到午夜十二点,车库的录像只记录了康大军开车进去,然后就没有了。
  也就是说,可以确认康大军十二点以前还活着,是十二点以后被杀的。我是十二点十六分回到宾馆停车场的,如果刚过十二点杀了康大军,然后马上回宾馆,十六分钟的时间是正常的。我先是有作案动机,现在又有了作案时间。
  李超说,根据已掌握的线索,似乎可以推断基本事实是这样的:1月4日晚上,我和陈剑去九洲会所找我的未婚妻黄莹莹。因黄莹莹走投无路,不得不向康大军出卖肉体。我恼羞成怒,扬言要杀了康大军。我将黄莹莹送回酒店之后,在康大军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蓄意制造交通事故,未遂后,跟踪康大军到别墅,伺机将其杀害。
  这样的推断在逻辑上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却不是事实。难道这是康东升要照死里陷害我吗?他姥姥的,即便是构陷,也不可能这么凑巧啊。时间、地点、巧合,可以说严实合缝,丝丝入扣,就像电脑程序设计好的一样。我禁不住有些抓狂了,从沙发里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还爆了粗口。
  李超让我坐下来,冷静一些。我又坐在沙发里,叹了几口气,问李超:“大队长,你相信我是凶手吗?”
  李超摇摇头说:“刚才你不是问过了吗?我不相信你是凶手,但目前我也没有证据能够排除你的嫌疑。目前所掌握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你,对你很不利。”
  作为一名刑警,我知道,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我作为犯罪嫌疑人将要面临刑事拘留。我问李超,局领导是什么意思。李超说,马晋南的意思是刑拘我;但张局长不同意,张局长的意思是暂时停职,接受调查。
  李超表示,他和兄弟们是不会冤枉我的,一定尽快破案,查清真相,还我清白。我对这帮兄弟们还是非常信任的,我相信他们能找到足以能够证明我不是凶手的证据。只是我有劲使不上,案子的侦破会慢一些,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我委托大嘴去我家一趟,告诉我妈说我出差了,有特殊任务,不能给她打电话,大约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妈妈是不会多想的。同时,我把莹莹的手机号告诉了大嘴,请他帮我继续联系莹莹。
  五
  我没想到,我涉嫌杀死康大军的案子移交给了市局刑警支队,我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了。我想请张局长为我出持公道,可是张局长去北京开会了,最少也得四五天才能回来。办案地点还是在我们中队。市局刑警支队的办案人员老邱和小吴我都很熟悉,以前经常打交道,见了面还喜欢开开玩笑。其中老邱快50岁了,人很豪爽,也是全市有名的破案专家。现在,他们不和我开玩笑了,面对我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偶尔对我笑也是皮笑肉不笑。
  老邱和小吴在我们中队的审讯室里提审我。这个审讯室我太熟悉了,每一块地板砖我都踩过。我在这间审讯室里提审过很多嫌疑人,我坐在审讯椅里,隔着铁窗,表情严肃地看着那些嫌疑人。现在,坐在审讯椅里的是市局刑警支队我的同事,铁窗里面的嫌疑人成了我。我也是平生第一次坐在审讯室里接受讯问。
  讯问的内容,和李超询问我的差不多。我把当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详细地陈述了一遍。和李超不同的是,老邱和小吴认定我就是杀人凶手。他们的证据也比先前多了一个,是一张照片,我的初中毕业照。看到这张照片,我觉得很亲切,因为我那张初中毕业照不见了,大概是在高二暑假里,卖废品的时候夹在旧书里卖掉了。老邱隔着铁窗举着照片让我看,问我照片上的同学还都认识吗,我说当然认识,没有一个不认识的。老邱指着照片上一个女同学,问她叫什么名字,我脱口而出:赵玉兰。我很纳闷,赵玉兰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自从初中毕业后,我和她没有任何联系,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工作。
  老邱说,赵玉兰现在供电公司工作。我“哦”了一声,心想供电公司待遇不错,赵玉兰这个工作挺好。老邱说,赵玉兰是我的同学,我应该知道案发当晚,包括龙湖别墅区在内的滨海北区停电两小时。因为赵玉兰提前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布了停电的通知。
  我眨巴着眼睛,盯着老邱的嘴,他因为抽烟太多,牙都黄了。我脑子有些短路,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用意。他笑了笑,提醒我说,你知道当天晚上停电,这可是个作案的好机会。我这才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关系。可是,我的同学在供电公司工作,我就必然知道当天晚上龙湖别墅区停电吗?二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他姥姥的,这是什么逻辑?简直太混蛋了!再说,我连赵玉兰的手机号、QQ号都不知道,更没加她微信,她发布停电的消息我根本就看不到。
  我从心里瞧不起老邱了,还他妈破案专家呢,什么狗屁专家,真给“专家”两个字丢人。我撇了撇嘴,叹了一口气,斜着眼睛瞅了老邱一眼,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懒得说了。什么叫“无语”?这才是真正的“无语”。
  我之所以懒得说什么,其中一个原因是我并不害怕,知道他们不能把我怎么着。他们掌握的这些所谓证据,都是间接证据,只能证明我有嫌疑,不能证明我就是凶手。如果没有我认罪的供词,即使到了法庭上,这些证据也不会被采信,不能判我的刑。即使有了我认罪的供词,如果我在法庭上翻供,也照样定不了我的罪。怎样才能给我定罪呢?必须要有直接证据。在本案中,能够证明我是杀人凶手的直接证据,一是作案工具,也就是捅死康大军的那把刀。那把刀上要有康大军的血迹,还要有我的指纹;二是目击证人,亲眼看见我拿着刀子捅了康大军。或者是监控录像,清晰地拍下了我杀死康大军的过程。
  可是,这两种直接证据都没有。按照中国现行法律中的无罪推定原则,如果不能证明我有罪,我就是无罪的。他们羁押我也不得超过二十四小时,不能把我送进看守所,更别说监狱了。我顶多坚持二十四小时,就会重获自由。想到这里,我心里倒是挺放松。
  老邱说:“像这种仇杀的案子我们见得多了。你说实话,你把凶器藏哪儿了?我们调查过了,当晚和你同住的,也就是你的未婚妻黄莹莹,她失踪了,是不是她把刀拿走了?”
  我笑了,不是苦笑,是调皮的笑:“你们应该去找她,找到她,问问她把刀藏哪儿了。”我心想,如果老邱他们能找到莹莹,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我嬉皮笑脸地冲老邱抱了抱拳,调侃地说:“在石头上下功夫,永远得不到金子。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们应该去找真凶。你们在我身上花的时间越多,真凶逃走的可能性就越大。这案子怎么破,我成竹在胸,最终可能还得靠我来破。你们这是耽误我的事,老兄。”
  老邱脸色很难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怒不可遏地说:“俞成麟,你太狂妄了!没有你,案子就不能破了?”
  我心想,就凭你们这种办案水平,案子要是能破就怪了,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咱们都把侦破方案拿到桌面上,看谁的方案更可行。但为了给老邱面子,我咂巴了一下嘴,没吱声,冲他傻笑了一下。
  我的刑警兄弟审讯了我二十四个小时,毫无收获——这是自然的。我被释放了,但作为被纪律处分的人,我被要求住在值班室里,暂时不能回家,不能随便外出,不能与外界联系,不能随意离开专案组;交出配枪,手机和办公室钥匙等私人物品也暂时上交。事实上,我是被软禁了,部分人身自由被限制了。
  当然,对我的大部分约束主要靠自觉,组织上并没有指定一个人整天看着我。我出去逛街、喝酒,或者回家陪妈妈,也不会有人拦我。但我们中队里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好。我住的值班室里有一张单人床,还有拖鞋、牙具、衣橱、内裤、杠铃、书籍等等。一日三餐去中队小食堂里去吃。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用加班,不用熬夜,吃了睡,睡了吃,还是很安逸的。
  自从参加工作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大部分时候,我躺在那张单人床上半醒半睡,在迷迷糊糊中回忆我和康大军、我爸爸和康东升过往的种种纠葛。我发现,那些纠葛如一团乱麻,很难条分缕析,掰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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