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下人问他为什么这么作这些恶,他会说因为他就是坏而已。在最看重血缘的唐门,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杀害自己的血亲。他赠以信任者背后一刀,他赠以相爱者离别不见,他赠与执念者命入黄泉。只是巧合而已,他是真心这么想的。他不怕天谴与报应,命设此局,无人如愿。但是他不同,他知道坏人总是能够实现心愿的。 第一章上 唐秋迟有的时候叫他唐余,有的时候叫他唐余大哥哥,反正,他叫他用的称呼很多。他对他和常人不一样,总是对他抱有一种他人所没有的热枕。 但是唐余却没有对他回报以同等的热情,他永远不会主动叫他,同他说话,不会像唐秋迟那样,弄出那些乱七八糟不知从哪搞来的称谓。他永远只会冷冰冰地叫唐秋迟的名字。哪怕是在杀他的时候,唐余也是同从前一样,冷冰冰地叫他的名字。只是这次他不仅比从前更冷了一些,还将他的刀柄插入了唐秋迟的胸膛。 唐余一连杀了三个姓唐的,一时间在江湖的名声大噪。他做了十七年多余的人,如今一下子恶名远扬,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然,这份名声的背后自然是无止境的厮杀,但他唐余不在意。 此刻的他正坐在苏州巷子的一角,怀里揣着因为恶名而发的一笔横财,悠哉地喝着茶汤。茶汤铺子现在只有他一个客人,毕竟过了寒露,天气越来越冷,街市也关的早,现在虽是下午,但是铺子生意却冷清得很。不过他也乐得自己一个人喝。他喝得很慢,等到汤碗见底的时候,已经过了许久了。 他伸了伸手,将伙计招呼过来。伙计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脸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嘴唇红红的,怎么看都惹人喜欢。 “你可认识我么?”唐余向她搭着话。 小姑娘连忙摇了摇头,虽说她脸上堆着笑,但是眼睛里流露着仍然是防备,这点唐余看得出来。 “你爷爷和我说,让你去云梦泽,知道了么?” 那小姑娘眼睛滴溜溜转得一圈,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两声,然后将桌上的茶碗收走,意思是让他快走。 唐余站了起来,拦住了小姑娘的去路,他伸出手往坏间一掏,正准备将玉佩拿出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吼。 “好你个杀人狂魔,不仅杀人自己的父亲、叔叔、弟弟,还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唐余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某个正义之士。自从唐门发布了最高等级的追杀令之后,他唐余便一跃成为了人人都想抢的香饽饽,毕竟那些正派人士的日常就是杀他这种败坏江湖的邪恶分子。不止正派,那些穷凶极恶的恶徒,还有无名之士,都想杀了他借此扬名。 总而言之,天下人都想杀唐余。 唐余将那个不知名的正义之士赶走之后,目光又再次落在了小姑娘的身上。这次他没有再同她说话,只是忽地一下闪在她的身后,在她耳边轻轻道:“去云梦百草堂,找谷星寒。” 说罢,他将玉佩和包裹放在她的手上:“这是紧要之物,你要保存好。” 小姑娘两眼一黯,点了点头。过了半晌,藏在檐后的唐余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她回过神来,嘴里嘀咕着“云梦”什么的。 唐余便知她没将他嘱咐的话给忘记,转身一跃,悄无声息地就走了。 他这一生都没有什么朋友,小时候在唐家不受待见,族内的同龄人是不会和他玩的,而因为不受重视的关系,也没有机会出去结交外面的朋友。唐家其他的孩子六七岁就已经跟着父母到外面见识一番了,只有他等到了十岁,连八台山一步都未踏出过,倒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难,难于上青天。 拜那位对他一向是深恶痛绝不闻不问的爹所赐,唐余幼年时候便住在这八台山的第六台,名曰千仞峰。料峭森然割人胆气者可称仞,如刀海剑池绵绵无涯者,谓之千。所以,有人称唐门八台山的第六台,宜住孤客。而唐余,正是一名孤客。 因此,虽然他日夜被这通天入地矗立着的锋芒戳着眼眶,听着那些因为犯错而被投入断肠谷的弟子临死前的喊叫,却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他喜欢千仞峰,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依旧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不相信这世上所有的地方都像千仞峰一般孤高绝立着,生冷冷不知柔软为何物。他也不相信这世上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仿佛每天都在刀尖上活着。可惜这千仞峰外山外还有山,断肠谷底又深不可测,无论往东走还是往西走都十分地艰难。有道是魁星阁里千机暗藏,石芽阵内失路迷心,棋盘山上杀机回环,南天龟侧难问天机。独秀峰前一步莫错,圣泉水冷冻骨寒魂。不过这些对年幼的唐余并不害怕,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终究能跨越这些屏障。对唐余来说,这世上唯一不可能跨越的,是父亲的那颗心。 幸运的是,他没有等待太久,十岁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契机。一个叔叔实在看不下去,便瞒着他的父亲,偷偷带着他出去了。他们走得是水路,从圣泉而下,顺着这素有“佛抱龙飞,断臂为景”的飞龙峡一路漂流到了长江,顺着常江一直往南在啊走,便到了苏州。他就是在苏州,认识的唯一一个朋友,谷星寒。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正好是料花节,两人临别前,他将自己偷偷制作的一个传信木鸟给了他,那只木鸟是他花了很多心血才瞒过父亲与其他族中家长完成的,是他当时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而这只鸟,一飞就飞了七年。 唐余想到这里时忽地就闭上了眼睛。千仞峰里居孤客,所以当他真的拥有能随意出入八台山唐门的能力时,那日积月累的漠然使得他也懒得交其他的朋友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虽有书信上的来往,唐余却连谷星寒长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呢。 他倒是很像去见见谷星寒,如果能活着到云梦百草堂的话。 第二日一大清早,睡在草房上的唐余就听到了隔壁传来动静,原来是那个小姑娘提着包袱要出城去了。唐余料想她定是去荆州云梦了。便活动了下筋骨,也跟着启程了。 小姑娘虽然招了辆车子赶路,但他一个人走在后面,跟起来也丝毫不费劲。只是没想到的是,刚出苏州城没多久,又一批杀手就出现了。一共五个人,不过出手的只有四个人。看来剩下一个人可能和他们不是同一批的。 将那四个人解决了之后,唐余原以为那最后一个人是不得不出手了。结果没想到,那人只是默默看了他一会,就自行离去了。 第二天,那人又跟了他一会儿。第三天,也是如此。虽然那人蒙着面,唐余却能确定,是同一个人。因为这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的眼里有光,有着像是刀锋般凌厉的锋芒。 唐余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心里清楚,他和那些为名为财的人不一样,他可能是他碰到的唯一一个对自己抱有强大恨意的对手。很快,唐余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第五日,小姑娘搭上了脚程快的车队,估计在不过两三日就能到荆州的地界了。唐余看着车队远去的背影,难得地出了神。 他其实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的,她叫阿曼。她也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本来是知道的。 不能说他修习的还初之术是多么的厉害,只是因为她没有防备而已。就像当初当初刺向唐秋迟的那一刀,不能说是多么精妙无敌,只是他没有防备而已。因为他们都信任他。 唐余望着这背影,很久很久,直到那群人从他的视线消失,直到他们带起的尘土也归复大地,他才忽出手,袖中一枚飞镖朝着身后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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