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断断续续的回忆里,是否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我们都曾相遇过,只是我们不知。多年后,如果我们相知相识。“哦,你也去过那儿?是吗?真巧!”夏风轻轻拂过,我沉浸在意识流的无边思绪里,倚在阁楼上慢悠悠地做一场无止境的梦,闻到风中传来旷野的味道,烈日下寂静的山野都在熟睡中,连那聒噪的蝉声,也仿佛来自遥远的异国回音。清泉、白石、野草、明月、晨露、花影…… 1 明天,会消逝吗 明天,会消逝吗? 会的,就像昨天已经过去一样。 十年、二十年,不过倏忽短暂的一瞬,遥远记忆里的童年影子,美好而虚幻。 “哇,她真可爱,粉嘟嘟的脸颊呢……” 看着一个乖巧的孩子,不由自主地捏着她娇小的脸颊大肆夸赞一番,似在隐射:我小时候也这般漂亮啊!只是人都要长大,变得不可爱。 然后还是露出无比怀念的神色,脑海里闪现出那个戴着小冬帽的小女孩,拉着哥哥的手,微笑着站在身后百花灿烂的背景里。 时光终于慢了下来,得以让我找到一个落脚点,过往的点滴在我眼前无限放大——就像一幅逐渐洇染开来的童年水墨画。 凉爽的风,青草的香,柔和的光,甚至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最令人伤感的,它们能勾起我对已逝过往的怀念,恍惚间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实存在,下一秒是不是又会消失? 飞驰而过的列车,这许许多多相似的风景,相似的一群人。——童年时候,曾目睹过苍老与沧桑。 我一直觉得奇怪:哪怕是任意一个毫不起眼的风景,都能在我的心底激起千层细浪,思绪无边。 现在,旅途上产生的所有伤感情绪或都来源于对已逝童年的怀念。在这无限天地间,相对于人的渺小而言,有些可以算作永恒的东西——是风,是云,是雨,或是一个扑满灰尘的挂钟——它们作为某种媒介,传达给我已逝岁月的星星点点。 ——它们影射出太多往事,所以有时走到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我也会无意识地流连、伤感,不忍离去。 这风,轻轻地,吹过,夹杂着青草的香气。异常熟悉怀念的味道,却不知来源于岁月的哪个角落,也许在那还不记事的某个童年片段,同样的空气就被我呼进身体里,不知不觉已与自己融为一体。我闭上眼睛,感受这风,去探寻那最初的痕迹——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暗流。 我仿佛看见童年时候麦浪翻涌的澎湃景象,从山顶望下去,大片大片的绿色滚动,然后逐渐变成漫山金黄。 “不要钻进麦田!那里面有咬人的野狗!”麦子还是绿色的时候,外婆就警告我们。 那时候,小阿红表弟还没离开四川的老家。 小阿红在乡下外婆家生活过两三年,我也至今记得小阿红第一次回到老家的场景。他应该有两三岁了,被钟姨带回老家。 那时候,我也还没读书。妹妹小溪也还跟着打工的妈妈在城里颠簸。 最小的舅娘钟姨,我们称她为“钟姨”,不知为何从来没叫过她“舅娘”或“舅姨”,她和他的儿子阿红住在堂屋的左侧里屋,我则和外公外婆住在右侧里屋。 钟姨的屋子里贴满了塑料壁纸,都是人物或风景之类的大幅挂历画,它们遮盖了泥土墙的深深裂纹。 钟姨的屋子总有种神秘感,我平时很少走进那间屋子,小时候的我,总觉得它与我的形象格格不入。墙上的贴纸大多都是时尚又性感的女郎,家里人谁也不认识,说不定现在再去看时会发现是某个当时很红的女明星呢。——但是现在,那些不知名的挂历画早已随着年代的久远,虫噬或脱落,被扫进了垃圾堆,那些深深的裂纹再次可见,阴凉的气息透过墙壁传来。 我最不喜欢在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大幅人物壁纸,特别是有着久远气息的暗色调人物写真,当你走进一个狭小的空间,撞见自己的四周都是扑满灰尘的旧墙纸,每一张塑料纸上有一个女子,她们摆出各种姿势,都在盯着你看,一个人独自走进时会觉得那是多么的阴森可怖,我怕她们会突然从墙上跳出来。——这样的光景常常使我窒息,也是我很少踏进钟姨屋子的缘故。 钟姨是有点与众不同的。钟姨爱洁癖,常常教导我们两姐妹和小阿红:“吃饭之前要把手洗干净!”她总是这样严肃地说着,以至于我一开始就对她产生了无比的敬畏感。 我记得钟姨的事情并不多,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就像梦一般,现在回想,隐隐有种失落与伤感。 过去了的事情,许久之后回忆起来,颠倒错乱的影子,总是分不清是曾经真实发生过,还是仅仅在梦里出现罢了。 明明那时候的日子是百花盛开的春天或阳光烈日的夏天,而现在回忆起来,好像旧日的所有都被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灰色调,模糊不清。 钟姨非常爱小阿红。 她总是先把食物含在自己嘴里咬碎,然后嘴对嘴地喂给小阿红吃。 我从外婆的眼神里,看出了这种喂食方式极其不合适,在乡下从没有人这样照管喂养孩子的,在那个年代,村里的娃娃应该是能“大意”的孩子,而不是城里的娇生惯养。 我没有自己的观点,外公外婆的做事行为和看法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小时候的我对事物的看法与认知。 那种娇气的喂食方式,至少是不被外婆赞同的。我也暗暗对这种嘴对嘴喂食的方式感到排斥,每每见到这种过度保护孩子的行为总是会投以轻蔑的眼神。 这样遥远的小事,至今也留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此类并不惊涛骇浪也无关自己的事情留有印象。 外公外婆都喜欢“大气”的孩子,也从很小开始,我就不知不觉地学会独立,那样的独立似乎与现在的独立在含义上是有区别的,那样的独立更倾向于“懂事”和“早熟”。潜意识的认知和行为,当时并未察觉,直到现在,我才逐渐发现,那种不依赖其他人,不愿寻求帮助的,和想要成为强者的性格一直藏在我的心里,却是我脆弱的外表根本承载不了……后来,不知不觉形成了安静孤僻的性格,两者并存贯穿在我的童年生活里。 过去造就了现在的我。——我一直相信是这样的。 但是,更为确切些,到底是什么塑造了我?怎样塑造了我? 童年一定占据着很大的分量吧。 你们眼中的我,我眼中的我,我眼中的你们,透过诸多的一切,我也许就能真正解剖自己,剖开纯真善良的一面,剖开也许连自己也不忍直视的真实残酷的一面。 后来,只待了一小阵子,钟姨带着小阿红离开老家去了城里,直到读幼儿园的时候阿红才再次被送回乡下。 在此之前,我一个人度过了几乎没有玩伴的几载岁月。 我刚出生那会儿,干瘪的身子,妈妈怕养不活我,外婆自告奋勇把我接回了乡下照料看管,不知是用了什么妙方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了。 那妙方或许是一种精神斗志,是对生命的敬畏与不屈服,是外婆从风雨中走过来的永不放弃的精神与毅力鼓舞着弱小的我。 直到我长大,记事了,这些事情总是被外公外婆提起,我才得知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他们毫不厌倦一遍又一遍地,在亲戚面前,夸耀我小时候面对磨难时的坚强意志,还有那能干听话的生活品质。 我躲在外婆的后面,低着头,听着那些真实或夸大的美好评价,那些似乎能让我变得与众不同的评语,能使我在心理上高于同龄人一筹。 我没有在脸上表露出任何得意洋洋的神色,大多时候只是对着听到之人含羞一笑,有时我会对外婆说“根本没有那回事”或“我并不能干”之类的纠正话语。 他们始终对别人讲着他们眼中看到的我的乖巧一面,并不因我的纠正而改变看法。 其实小时候的事情,连自己可能都记得并不清楚明白,我记忆中的我自己,也许并不真实。 又或许我认识的我自己,是一个真实的侧面,只是不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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