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不父,故有子不子。当在儿女年幼之时习惯了没有父母的陪伴,习惯了他们的忽视与偏见。长大之后,虽有血缘之亲,却再难有毫无隔阂的亲近。虽然在父母的忽视中成长,却并不都会自暴自弃,虽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存在的只是亲子间的隔阂和永远留存的伤害。 第一章 记忆中的初见 “来,叫妈妈。” 那年我虚岁十岁,刚上三年级,整天在村里村外还有学校后面那座满是坟头的山岭上野,北回归线以南的阳光异常猛烈。同是亚热带气候,可是差了十几个纬度的结果就是,在面朝南大海的这个小城,这个我度过了我人生中最初的十八年的小城市,一年中总有大半的时间阳光灿烂且温度徘徊在二十几度。 那年才上三年级的我因为整天在外面野,又不怎么愿意回家吃午饭,所以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又瘦又黑,犹记得有个夏天曾晒掉过几层皮,黑红色的皮肤上撕下一层层蛇蜕一样的死皮,竟然让我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那时候的我以为我将要和我那个小我两岁的堂弟以及那个才出生没多久的还是婴儿的小堂妹,跟着爷爷奶奶一直生活下去。尽然我知道我有我的父母,但是自我懂事以来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倒是堂弟的父母——我的叔叔婶婶倒是逢年过节有见到过。那时候我从来没有问过我的父母为什么没有回来过,只是觉得他们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般的存在。可是在下雨天看到学校门口那些拿着一把把色彩鲜艳,把手挂着一个又一个不同颜色的塑料哨子的小雨伞,另一只手撑着一把大伞等在门口等待的家长的时候,我还是觉得难受,希望也能有一个人就这样拿着我一直想要拥有的小雨伞等在校门口,不顾外面瓢泼的大雨,身穿那种像是牛屎绿的塑胶雨衣或是撑着一把大伞等在校门口,等着没有带伞的我。 但每次我都只是想想而已,我根本不敢奢求爷爷或是奶奶会来,他们两个的腿脚都不便利,整天离不开那两根被他们当做拐杖发着淡淡黄色的油光的竹棍,那是他们的拐杖,是他们的腿,他们总是习惯一手拄着一根竹棍,一手扶着肩上的扁担,而扁担上面还挑着两个箩筐,他们就是这样缓慢地移动着,不停息地做着一切农活。 做着农活的他们一般是很难兼顾好家中的家务的,我也不知道是从几岁开始就和比我小一个头的堂弟搬着小凳子在烧着柴火的土灶间穿梭,那时候虽然已经有了电饭锅有了煤气灶,但是一遇到台风就会停好几天电的情况并不少见,而煤气灶也有煤气的时候,而那个用来烧火的土灶对于那时候还小的我们的确是太高了。有时候我站在凳子上挥舞着手中的大铁锅铲的时候,真的很怀疑自己会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和着晚上刚从菜地里采摘的青菜一起来个肉块抄青菜。 当我早就习惯了没有父母的日子的时候,他们出现了。 那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样,穿着大上好几码的校服,那是套短袖校服,可是它的袖子都快垂到我的手腕上了,裤子也在我的脚腕处折叠了好几层,将我那双洗的发白的黑鞋子给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几乎看不出我到底穿了什么鞋子,背上背着一个艳俗的大红色的书包,据说是我那对连续好几年没回过家的父母买好托我的叔叔带回来给我的。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时候我的头发应该挺乱的,因为我父母回来后的第三天就带我去镇上的理发店理发了。而之所以不是立马就带我去,是因为那时我们住在一个村子里,那个村子离镇上的市集还是有点距离的,而不是第二天去,那是因为我第二天还要上课,只有第三天才是周六不用上课。 看到我父亲和母亲的第一眼,我的第一感觉是恐慌,对于家中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感觉到的恐慌和天生的害怕,不知道突然出现的这两个陌生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天生的好奇又让我不断地向他们两人投去探索的目光。 那天晚上或者正确地说是下午,那时候下午才上两节课,上完课才三点多,走十分钟左右回到家才四点左右,所以还不算是晚上吧。那时候的我徘徊在自己熟悉的家门不远处看着门口前那两个陌生的男女,那两个气色衣着明显与村中其他人不同的穿着的男女,那两个身边带着大包小包坐在自己家门口等待的男女,充满了奇异的好奇和对他们身份的猜测。对他们的身份的猜测我有想过很多,是远方亲戚还是走错门的邻居家那回来探亲的女儿女婿还是……我想了很多个可能,就是没有想过他们可能是我那五年未尝归家的父母,是我那对带着我未曾谋面的弟弟生活在那霓虹璀璨,灯红酒绿的大城市中的父母。 那天晚上爷爷奶奶回来的特别早,他们撑着那两个看起来没什么差别的竹棍,挑着两个空箕斗回来了,容不得我做太多的探寻就回来了。看见我和堂弟在家门口不远处探头探脑的样子,爷爷没有像往常一样板起脸来训斥我们,只是喊我们赶紧回家别再外面疯就拄着竹棍快步往前赶。 我和堂弟对望了一眼,互相吐了吐舌头,偷笑。接着,灰溜溜地跟在奶奶的身后。爷爷一般比较严肃,有点不苟言笑,而奶奶则随和得多,对我们这两个孙子比较纵容。很多年后,在爷爷奶奶的葬礼过后不久,我曾回想自己和爷爷奶奶相处的那些日子,觉得爷爷奶奶虽然不怎么管我,但是对我和堂弟却没有太大的差别,尽然当时在这些村庄间,特别是这些年纪的老人间,重男轻女的思想难免会存在,而爷爷奶奶能做到不偏颇我与堂弟,却也是不容易。 本着跟着奶奶不会被骂和有个庇护的想法,让我和堂弟紧紧跟在奶奶的身后,往家门口走去。 那天的爷爷和奶奶明显很激动,刚开始我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可是当我被奶奶从身后拉出来,指着那个皮肤白里透红发福到有点发胀的女人让我叫妈妈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接着,我便愣住了,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我望了一眼奶奶,又望了一眼那个被称为我母亲的女人,还有那个站在我母亲身后的那个比我母亲稍微高一些的同样略微有点发胀的男人,我就把头低了下来,不停地交换地左手握右手,右手握左手,盯着脚前那片水泥地看,看着那丑陋的纹路,看着那突兀的砂石,还有那长在缝隙间的小草,那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在微风中微微颤抖。 “他们是谁?”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地嘟哝着,我从来都不曾预想过他们会回来,从来他们都是活在我脑海中的一个符号,我从来不奢望他们有一天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而也不曾想在我认事之后与他们见的第一面会是如此尴尬。 后来我明白,不仅是我尴尬,他们也尴尬,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相处,他们也不知道如何与我相处,就是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成了一种比陌生人之间的关系还尴尬的关系。 “她是你妈妈。” 也许是我长久的沉默和低头让奶奶察觉到了异样,她忍不住柔声向我解释我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就是我那个五年前跟着父亲一起去大都市打拼的母亲,截下来,她又指着我父亲对我说:“这是你父亲。” 然而我却对此并没有回应,反而是堂弟睁大了双眼,在爷爷奶奶的催促下叫了大伯和大伯母,而我却在抬头望了几眼盯着我看得祖父母和父母后,拉着堂弟的手率先走开了,只是对愣怔的祖父母说:“我们去煮饭了。”记忆以来,每天晚上的晚饭都是我和堂弟合力完成的,哪怕爷爷奶奶在家,因而堂弟见我拉走他只是为了煮饭也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对于我没有叫我父母感到奇怪并一个劲地追问我并嘲笑我是不是害羞了。 对此,我先是恶狠狠的威胁了几句,见没效果之后又要强地和堂弟吵了几句嘴。 那天晚饭最终不是我和堂弟做的,是我那多年没回家的父母做的,那天晚上我异常沉默,而堂弟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多嘴,我们两人捏着筷子,使劲扒饭吃,虽然饭菜异常丰盛却并没有吃多少。对我来说,突然出现的陌生额父母让我很不习惯,而对堂弟来说,突然出现的大伯和大伯母也令他很别扭。就因为这样,我们两个竟然放任那桌佳肴没有将其扫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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