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记旅馆的少年》的故事背景是十年前一个大学城中发生的故事,讲述了骆家长子骆青山在经营自家小旅馆的过程中,认识了打工女陆小草和中年作家江先生两位租客,以及一所师范大学大学生林菲菲,四个不相关的人身份各异,年龄也有差异。故事以主人公骆青山的个人成长经历为主线,以这四个人交往的过程中产生的骆青山和陆小草,江先生和林菲菲两段爱情为副线,通过青年人在成长过程中面对生活的抉择,面对理想的迷茫,以及面对家庭变故时的改变,通过四个人之间的故事,为我们展现了一幅社会底层青年人的生活画面。 第一章 这是一座北方小城,一条名叫青羊的河流从中穿过。 十月到来后的天气渐渐转凉,距离暖气供暖的日子还要很久。小城的人们开始穿起毛衣和厚外套,夜晚必须要关了窗户才能睡觉,夏天的温暖成了人们夜里急切的怀念。整个小城从远处看去,几乎所有的树叶都不约而同的流露出微红的颜色和准备成熟的欲望,像羞怯的少女,又像一大簇傍晚的红云,美丽极了。 小城里有一所师范类的大学,那是小城最有名的地方,在小城人民的眼里,那是一片肃穆的土地。 骆记旅馆就坐落在大学门口的一条小吃街上,没有华丽的装修,但是它的名气是附近旅馆里最大的一个。早在十多年之前,这里已经是一条小吃街了,骆记旅馆现在的地址之上曾经是一个网吧,后来那个网吧着了一次火,烧了个精光,那里也成了一片废墟,空置了好长时间。后来有人在废墟之上建起了一座旅馆,就是现在的骆记旅馆。因为大家都知道那里是一片废墟,突然有一天发现那里新建起一间旅馆,自然格外的引人注目,就这样,骆记旅馆的名声就起来了。 已经十几年过去了,如今的骆记旅馆看起来已经十分具有年代感,但是旅馆老板骆大年也没想着重新装修一遍,这样反而让骆记旅馆在一排排新建筑中显得尤为特别。 雨从昨晚开始下起,秋雨绵延,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淅淅沥沥一直响着。杂乱的街道让人厌恶。街道的地势低洼,只要一下雨污水井的秽物便会逆流出来,沿着街道的斜坡一路横流,最后聚集在学校门口的平坦地,形成一个巨大的湖泊,上面还漂浮着各种地面上的垃圾,恶臭熏天简直能让人窒息而死。往来行走的学生在这样的天气没有大事是绝对不会出门踩这趟浑水的,实在不得已便在水洼中垫起几块砖,在恶臭的空气里捂着鼻子踮着脚尖迅速的奔跳过去。 骆记旅馆在地势稍高的地方,不在污水包围的区域内,环境稍微好些。老板骆大年正躺在登记室的床上看电视,酱色的脸上皱纹遍布。这时,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拎着一个大箱子匆匆进门来,他没有带伞,此时浑身已经淋湿了大半。骆大年见有客人进门,朝里屋喊了一句;“青山”。 随之一个少年掀开里屋的帘子走了出来,看见门口的中年男人,笑着问道:“你好,几位?” “就我一个,先定两天”中年男人答道,然后他将皮箱放在地上,又用另一只手缕了一下额头的头发。 “身份证?” 中年男人将身份证和钱隔着玻璃窗递进去。就在骆青山动手登记的时候,中年男人说到:“你们这里有没有能长期租的屋子?最好位置高一点,光线和通风都好些的。” “有,你要租多长时间?”听到这话,骆大年抢先说。然后他又慢吞吞的翻起身,骆青山赶忙将一支放在床头的拐杖拿给父亲,但他接过拐杖只是放在腿边,并没有站起来。 “价钱合适,一年左右吧”。 骆大年说:“我们这儿正好有一间房子,在三楼的顶上,没有遮挡,通风和光线都好,不过我们没用,里面放着些杂物,我先带你去看看,如果行的话,你先在其他房子住着,等我们收拾出来你再搬进去,至于价钱吗,好商量。”说话的时候骆大年那张酱色的脸因为愉悦而颜色变深,由红色进而转为几乎的黑了。 “行,先开个房间吧,我先去休息一下。”中年男人终止了这个话题。 “写好了吗?”骆大年转身问骆青山。 骆青山对中年男人说:“我带你上去”。 中年男人拿起箱子,骆青山在前边带路。趁着这个间隙,骆青山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男人。 刚才登记的时候,骆青山知道了这个中年男人姓江。从正面看过去他有一张狂野的面目,不修边幅,但很精神,留着稍长的头发,目光有神,穿一件褐色的皮外套,里面的衬衣有些脏。估计是因为他旅途劳顿的原因吧,骆青山这样想。 收拾了房间,给中年男人说了房间里的一些注意事项,就在骆青山要离开的时候,中年男人叫住了他,说道:“能不能帮我打一壶开水?” “稍等。”骆青山说道。 骆青山刚到楼下,父亲就跟他说:“等晚上了,你去把顶上的房子收拾出来,收拾干净些,明儿早上我去看。” 后来的两天里,雨渐渐小了,那个中年男人——江先生,一次房门都没出过,似乎消失了一般。 直到第三天雨停了,江先生才露面,当他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俨然换了一个人的模样,胡子刮干净了,也换了干净衣裳,看上去倒有些雅士的模样。不登骆青山开口,他先说话了。 “终于睡了个好觉。” 骆青山笑着看他,对他说:“两天都没见你出来。”。 “小老板,那天说的楼上的屋子收拾好了吗?带我去看看” 骆青山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走上楼去。 这是一件小阁楼,北方民居很少有这样的建筑风格,当年建造这件旅馆的时候,图个时髦就在上面建了一间这样的小阁楼,不过后来一直没用过,作为旅社的房子,一二三层的屋子够用,所以就一直当作仓库,放些没有用的杂物。 从小阁楼的木质的窗户是双扇开的,从里望出去,可以清晰的看见青羊河从小城中间流过,河水清澈,河岸边还有大片的树林,茂密的林子在微微的晃动,十月的柳叶已经开始变色,衬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画面很美。还能看见河岸对面城市的轮廓以及更远处的连绵起伏的山峦,远远望去,黑色的远山轮廓在雨后淡淡的雾气里极具中国水墨画的韵味。 房子确实不大,容下一张床一个桌子也就没有多少地方可用了,江先生站起来伸手就可以摸到屋顶的横梁。这一收拾,屋子倒也干净,格局也别有味道。 “你看还行吧?”江先生在小屋子里到处看了看,骆青山问道。 “屋子还行,我看这周围也没有比这儿好些的地方了,就这儿吧。”江先生又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的摆设,继续说道:“有能放书的小柜子吗?找一个,放这儿。”江先生边说边指着墙角的一个位置。 骆青山也打量了一下那个位置,说:“我去找找吧,应该有,家里好多没用的柜子呢。” 江先生点点头。 “这个屋子的价格呢?” “这个,”骆青山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等一下我爸回来问我爸吧” “哦。” 江先生再没有接着说话,又走到窗户前,凝视着远处的景色,也不知道是在看青羊河还是在看远处的山,又也许两处都看吧。骆青山站在后面反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无业游民。”江先生回过头来半开玩笑的回答。 骆青山也对他笑。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骆大年的声音,两人便一同下楼去。江先生和骆大年商量了房屋的租金,租期一年。江先生很爽快的付了全年的租金,当天就搬进那个小房子了。他要的小柜子也搬到了那里。 屋子虽小,但是仅仅住他一人,还是有些空旷。 但是没过几天,江先生就做了一件让骆青山掉下巴的事情,然后江先生就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 那天阳光明媚,天空空旷,蓝色的大背景清新淡雅。傍晚的时候,骆记旅馆门口来了一辆货车。司机从车上卸下来几个大箱子,而这几个大箱子的收货人,就是江先生。 江先生找骆青山帮忙搬箱子,箱子很沉,骆青山还好奇这些箱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宝贝呢,可当打开箱子的那一刻,骆青山就傻眼了,箱子里满满的全是书,形形色色。 两个人忙活了好一阵儿才将箱子里的书全部搬完,现在来看,小小的阁楼被书塞满了,桌子上,柜子上,床上,甚至地上,到处都是书。骆青山觉得小阁楼现在就是一座图书馆。原本平凡的小阁楼,有了这些书的装点,现在就像是一盏灯,似乎无形中照亮着什么。 骆青山仔细看了那些书,中国的外国的各式各样的。最后忍不住再一次问江先生。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这么多书” “都说了是无业游民。” “你是作家吧?” “无业游民。” 骆青山没有追问下去。 “行了,忙活了这么久了。今天我请你吃饭。”江先生拍拍骆青山的肩膀。 骆青山没有拒绝。 从那以后骆青山每天晚上在登记室值班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去小阁楼看看江先生到底在干什么。因为小阁楼的灯光总是整晚整晚的亮着,像一个会迷惑人的洞穴。 骆青山吃过午饭,坐在旅馆登记室翻看一本书。旅馆门口的小吃街一片喧闹,街上的人大多是学生,熙熙攘攘的来往。骆青山忽然记起今天是周末。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旅馆门口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骆青山一听就知道是林菲菲,骆青山刚起身林菲菲就从门口探进头来。她向来不喜欢骆青山的父亲,自然不想看见骆大年,每次来找骆青山,总要先探探屋子里的情况。这会儿见骆大年不在,就迅速走了进来。 林菲菲是骆青山的高中同学,现在是师范学校的大二学生,父亲是学校里的教授,母亲是杂志社的编辑。骆青山读完高二就没再读书,林菲菲考上了师范学校,不过两人住的地方都在学校附近,所以还经常联系。 骆青山生性内向,不怎么言语,高中时学习成绩也不好,他自己跟骆大年提出退学。父亲骆大年和母亲蒋春花二人都做小生意,看儿子的成绩也觉得读书将来没有多大出路,还不如早点做生意呢,早点打理这个小旅馆,于是同意了骆青山的退学想法。但是骆青山有一个爱好,那就是读书,自从林菲菲考上大学后,骆青山就经常让她帮忙借些读书馆的书给她,久之林菲菲周末来骆记旅馆便似乎成了一种习惯。 林菲菲放下书包,掏出几本书递给骆青山,骆青山拿在手里看了看,分别是余华的《活着》,孙犁的《荷花淀》,张爱玲的《半生缘》,还有阿来的《尘埃落定》。骆青山又从桌子上拿了几本书说:“菲菲,这些书我已经看完了,你拿去吧。下次你帮我借余秋雨的散文吧。” 林菲菲轻声应答,说:“我发现你最近看书的速度在加快啊。” “菲菲,我给你说个新鲜事。”骆青山一脸诡异,林菲菲脸上倒是满不在乎的问道:“咱们这儿能有什么新鲜事,要是有,早就人尽皆知了,还用你告诉我啊!” 骆青山开始很得意的笑,然后用手指向屋顶。 林菲菲抬头看了一下屋顶,催促他快点说。 “我们旅馆来了个怪人呢!” “怪人?”林菲菲满脸疑惑。 “对,就是怪人。”骆青山故意吊了林菲菲的胃口,继续说道:“有个男人租了我家顶上的阁楼,前几天又搬来了好几箱子书,然后一个人在屋子里除了吃饭都不出来,晚上屋子里的灯通宵亮着呢!”骆青山的语气里充满了奇幻的味道,林菲菲瞪大了眼睛听着。 “我猜他可能是个作家,来我们这里创作了呢。”骆青山继续说:“你说他真要是在这里写出一本名著,那我们骆记旅馆是不是也就出名了!” 骆青山说着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林菲菲慢慢收住了笑声,若有所思的说:“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想见一下他呢!” “除了吃饭的时候,其他时候他都在屋子里呢,谁也见不到。他还在房门上贴了一张‘请勿打扰’的纸条,真是一个怪人。你要是想见他,下次趁中午吃饭的时候来吧。” “那我才不来呢,看见你爸我就浑身的不舒服。” “我爸又不能吃了你。”骆青山反驳她。 “反正我不想见他,哎呀,不说了,我要走了,待会儿我妈还让我去他她们编辑部拿东西,我先走了。”林菲菲收起书包,转身离开,骆青山看她走出门口,就开始翻阅刚借来的书。 这天傍晚,江先生下楼敲着登记室的玻璃。骆青山从里屋出来,江先生打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又示意骆青山跟他出来,等到了门口才开口问骆青山:“小老板,你这会儿有时间没?” 骆青山尽管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我想让你带我去那天在阁楼上看到的那条河边走走,行吗?” “行。”骆青山爽快的答应了,因为他自己之前也喜欢去那条河边,看看夕阳,在河边坐一会儿吹吹风就很享受,但是自从他退学后就几乎再也没有去过,今天江先生一说,反而勾起了他心里的虫子。骆青山隔着旅店门口的帘子朝屋子里说道:“爸,我有事儿出去一趟。”说完就走了,身后骆大年在屋子里说着什么根本没听。 要到河边去,就要穿过一条马路,然后再穿过一片草滩,才能到河岸边的石头滩上。平日里这里是小情侣们约会的好地方,每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双双拉着手在河边依偎而坐,看着夕阳的光铺满河面,在粼粼的水光里,他们才是真正的鸳鸯。 骆青山在前边走,江先生跟在后面。草滩上的芦苇长得很高,芦苇梢头的絮连成片,就像一件上好皮草的绒边,落日的余晖撒在上面,又好似一缕缕燃烧的火苗。 石滩上大大小小的石头遍布,骆青山穿的运动鞋,走起来轻快方便,而江先生就不一样了,穿了皮鞋,在小小的石滩上崴了好几下脚,最后决定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稍作休息。面对的正好是河边最宽广的部分,景色怡人。水面在阳光的斜射下粼粼波动,河对岸的大片柳树的枝叶垂到河面,这样的景色,比杭州西湖的长堤垂柳美多了。 江先生注视着河面看了一会儿,问骆青山:“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关于这条河名字的由来,骆青山也是听奶奶讲的,便照模照样的跟江先生说:“叫青羊河,从高处看过去,这条河的样子就像一只羊,我们现在正对的位置,就是羊的肚子,你看那里,很像吧。”骆青山指着河面最宽的地方说着。 “原来如此。” “嗯嗯,这条河一年四季都是清澈的,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喜欢到这里来,后来不念书了,也就没什么心思来了。”骆青山一边说着一边捡了俩个小石头在手里把玩着。 “为什么不读书了?”江先生回过头来看着他说。 “不想读呗。”骆青山付之一笑。 “你今年多大?” “19。你呢?”骆青山问江先生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江先生,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河中间的小岛上,那里长着一棵孤树。 “四十吧!”江先生的语气也悲哀起来。 “你是干什么的啊?是作家吗?” 江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气里不无失落的的说:“是也不是,不是也是,跟个无业游民一样。” “那你晚上不睡觉是在写书吗?” 这回江先生笑了,弄得骆青山云里雾里的。“随便写的。”骆青山追问:“能让我看吗?” 江先生摇摇头。 骆青山没有说话。 两个人在河岸边静坐,就像两尊雕像。蒋先生的身躯伟岸,背影大一些,而骆青山的身板则瘦小些,从后面看过去,两个人就像一对父子。 “你家里只有你和你父亲吗?” “不是,还有我奶奶,妈妈和妹妹。” “那怎么平日里不见她们?旅馆就只有你和你父亲,我还以为......”江先生欲言又止。 “这个地方叫李家庄,那一片都是居民区。”骆青山指着身后的一片房屋说:“我们在那儿还有一个院子,他们就住在那里。我奶奶闲着的时候就去学校里捡瓶子,我妈在学校门口摆着一个烧烤摊,我妹妹还小,上小学。” “哦。”江先生点点头,目光依旧注视着河面,没有说其他的话。河面此刻已经完全被余晖覆盖,好像河面上洒满了碎金,闪耀的光点像是有无数条鱼从那里游过,激起水花。 骆青山也沉默着,在一片暖色的光线中,柳条摇摆,注视久了竟觉得那流畅的线条飘飘乎像极了敦煌壁画里飞天仙女的衣带裙摆。 暮色降临。 大学城才真正苏醒,骆记旅馆门前的小吃街更热闹了。到处灯火通明,空气里飘散着各种各样的味道,穿着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一群群聚集在那些摊点前,开心而快乐。这让骆青山产生了许多羡慕,要是他没有退学,现在也该是这个样子。他看看街道上的情景,又低头翻翻手中的书,再竖起耳朵听听楼上的动静,特别是阁楼。他就这样打发着无聊的时光。 “哥哥。” 骆青山抬头一看,是他的妹妹骆淑,穿着宽大的校服,扎着两个小羊角辫。 “你怎么来了,奶奶呢?” 骆淑坐在骆青山的旁边,说:“奶奶在和王奶奶他们聊天呢,我写完作业了,想过来看看你和爸爸。爸爸呢?”骆淑在屋子里环视一周,说:“爸爸是不是又去喝酒啦?”骆淑小小的脸上生气时的表情让骆青山看着想笑,嘴巴斜在一边,眉头紧皱。 骆青山很无奈的看着小骆淑,摸着她的头发说:“正好你来陪哥哥了,不然我一个人无聊死了。” “好几天都没见你和爸爸了。” “对不起啦,哥哥以后多回家。”骆青山刚要准备捏了一下骆淑的脸蛋,被她机灵的躲开了,她翻翻桌子上的书,又问道:“哥哥,这是什么书啊?” “小说。” “小说是什么啊?” “小说就是很长很长的故事。” “那你给我讲讲吧!” “太长了,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 他们兄妹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无边无际的说着,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而且是阁楼的声音,骆青山这几天已经牢牢记住了阁楼屋子开门的声音。果然,江先生很快就下来了,到门口和骆青山打招呼,看见椅子上的小女孩,问骆青山:“这是你妹妹?” 骆青山应答。 “叫什么名字?” “骆淑。” 江先生点点头,没再说话,就直接出门去了。 骆淑看见陌生人很是胆怯,整个对话过程中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等江先生出门了,才问到:“哥哥,他是谁啊?” “他,”骆青山停顿了一下,说:“他是个老师。” “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 “......” 很晚的时候,骆大年拄着拐杖一拐一拐的回来了,满身酒气,在登记室的床上倒头就睡了。骆青山又费力的将他抬起来扶到里屋的床上,脱了外套鞋袜,给盖了被子。 又过了一会儿,江先生也回来了,也是满身酒气,但是没醉,头发散乱。进门后问骆青山要了一壶开水就径自上楼去了,关了屋门,也在没了声音。 骆青山心里想,今天这都是怎么了。 骆青山常常在旅馆守门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才睡,长期以来的习惯让他已经习以为常,夜里无聊的时候可以看书,自从江先生来到这里后,他又有了抬头看屋顶的习惯。但是这样的夜晚,还是有一些让人心里产生烦躁的东西,比如寂静无声的空气里传来的尖锐凄厉又无限愉悦的叫床声和床的吱吱呀呀的摩擦声。这些东西时常像一把火在骆青山的心里燃起,久久无法熄灭。 入秋后的清晨越来越凉了,清晨的景象总像是刚下过小雨一样,天空雾蒙蒙的,但是空气清新干净,而且总是弥漫着湿润而冰凉的水汽。 这天早上,骆青山早早的开了店门,正在收拾门口的卫生,远远地一个女人从路口走过来。走近了,骆青山才看清楚她的模样,面目清秀但是略显疲惫,年纪不大,目光清澈,耳垂上有两个鱼形耳钉,头发散乱一些,穿着较旧的衣裳,吃力的拎着一个大塑料行李包。 她路过骆记旅馆的时候看了一下招牌,问骆青山;“一天多少钱?” “三十。” 女子考虑了一下,说:“行。” 这个女人,应该说是姑娘,名叫陆小草,十八岁,四川人。这些信息都是骆青山从她的身份证上看见的。骆青山帮陆小草把行李拿到房子里,又照例叮嘱了些事情,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江先生拿着牙刷下楼来。看见骆青山过来,问道:“这么早就有人来啊?” “嗯嗯,一个姑娘。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出去走走。” 江先生再没有接话,去了洗手间洗漱。 骆记旅馆的样子相比其他的旅馆比较老旧,房子建的久了,许多东西还是保持了好多年前,登记室是一个用木板围起来的空间,在墙壁中间掏出一个窗户,对扇开;楼梯是用铁架子包了木板做成的,人在上面走的时候能踩出它独有的那种声音,古朴自然,格外好听。因为许多家具都是木制的,所以旅馆看起来带点古色的样子。 骆青山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原来的时候店铺还不是很多,当时他们旅馆门口还有一棵大槐树呢,但是后来拆拆建建,树也被砍掉了。记得他年纪小些的时候,这里只有餐馆,小卖部,烧烤摊,水果摊,而现在除了这些,又修了酒吧,舞厅,ktv,桌球房,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小吃铺,连烧烤摊的种类也有许多。 一切都过得很快,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白驹过隙等等好多词语的含义在这样的时光流淌中不言而喻。 过了一会儿,楼上又传来了响声,是陆小草。此时她已经洗了脸,拢好了头发,不过依旧穿着那身旧衣裳,她问骆青山说:“老板,你知道百味庄饭店在哪里吗?” 骆青山又仔细打量了陆小草,典型的南方姑娘的样子。他指了路,陆小草也出门了。后来他才知道,陆小草来这里是打工的,在百味庄做服务员。 百味庄是大学城附近最大的餐馆,餐馆的员工宿舍就在骆记旅馆的地下室,从此,陆小草也就在骆记旅馆长久的住了下来。 林菲菲又来了,天气变冷,她穿着一件粉色的毛衣,头发散披开来。这次她按照骆青山的嘱咐给他带了余秋雨的《文化苦旅》,骆青山之前零零散散读过他的一些散文,像《道士塔》等等,总觉得他的散文有种小说的味道,引人入神。骆青山将上次借的几本书交给林菲菲,唯独把一本《活着》留了下来,说是准备再看一遍。 他从旁边的柜子上拿来一瓶饮料递给林菲菲,林菲菲也不客气,拧开了就喝。 林菲菲是个阳光开朗的女孩子,也有安静姑娘的样子,因为爸爸是教授,所以诸事管教的很有分寸,很是讨人喜欢。今天骆大年还是不在,所以两人就在登记室闲聊起来,骆青山问问学校里的事情,再给林菲菲讲讲外面发生的事情。 下午的时候旅馆也没人,房客也都出去了,旅馆里很是寂静。谈着谈着林菲菲就提到了骆青山给她讲的那个怪先生。说:“那个怪先生现在还在吗?” “在呢,他把小阁楼租了一年呢!” “那她现在在不在?”林菲菲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应该在吧,今天也没见他出去。前几天我们还一起去了趟河边,聊了会儿天,感觉他这个人很有趣呢!”骆青山提起此事,像个小孩子一样,似乎做了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大有拿出来给同伴们炫耀的意思。 “你们都说了什么啊?” 骆青山回忆了一下,面露难色,说:“其实,好像也没什么。” 蛮有兴趣的林菲菲听到这样的回答自然有些失望,对骆青山很不满的说:“你是不是不想说啊?” 骆青山没有争论,把话题转了个方向,说到:“菲菲,今天我爸不在,你就在这儿待着,你不是想见见楼上那个怪先生嘛,等会儿吃完饭的时候他肯定下来。” 林菲菲一听,脸色也稍有好转。 谁知话音刚落,楼上就想起了开门的声音,骆青山对林菲菲使了个坏笑的脸色。林菲菲马上会了意,可是又马上手足无措了,感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连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就靠在登记室的门口,把手背在身后。 楼梯上的声音越来越近,皮鞋踏击楼梯的声音越来越响,一声一声的响声如同少女此刻的心跳。 终于江先生下了楼梯,一眼便注意到立在门口的这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微笑着点头,又将目光转向登记室里面,给骆青山给了一个带点坏意的笑容。 骆青山首先搭话。“你这是干嘛去呢?” “出去买盒烟。”出门的时候目光又扫过林菲菲的脸,依旧微笑,没有说任何关于林菲菲的话。 这让林菲菲略显失落。 江先生出门后林菲菲也紧接着走了。 片刻,江先生回来了。他在门口的小沙发上坐下来,抽出了一支烟,没有问骆青山抽不抽烟就给骆青山扔了一支。骆青山也点了烟,抽了两口后,江先生开口说:“那是你女朋友吗?看样子像个学生。” 骆青山赶忙吐了嘴里的烟,解释说:“不是,是个朋友,给我带了两本书。” “哦?什么书?你喜欢读书? ” 骆青山将书递给江先生,他拿在手里仅仅看了一下书的封皮,又连续吸了几口烟,不紧不慢的说:“不错,余华和余秋雨也是我喜欢的作家,真没想到你还喜欢看书呢!” 骆青山腼腆的微笑着。 “下次要借书的话可以来我房子。” “嗯。”骆青山答应道,心里也暗暗的高兴。 江先生扔掉烟头,将书放在沙发上,准备上楼。 “等一下。”就在江先生要上楼的时候,骆青山突然就叫住了他,他回头表示疑惑,而骆青山则急急忙忙的回到里屋,转而拿出几张纸来,上面写满了文字,江先生从骆青山手里接过来,大体看了一下。问道:“你写的?” “嗯。”骆青山点点头。 “你帮我看一下。”骆青山局促极了,似乎心里有许多话而不知怎么说出口,脸面上竟也像女孩子一样泛起红晕。 江先生嘿嘿笑了几声,说:“行。”,然后就上楼了,留下骆青山一人在楼梯口怔着,仿佛做了一件尤为重要事情。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份,北方的天气更加寒冷,远处大学门口的几棵槐树早就落光了叶子,赤裸裸的黑色枝条丑陋的裸露在灰白色的天空,看着让人不寒而栗,感觉总像是一群饥饿快死的人伸长了黑瘦的胳膊。 那晚深夜,陆小草和她的几个工友们都回来了,都是女性,几个人一起说说笑笑的,还从餐馆带了一些宴席后剩下的肉,她们邀请骆青山一起来吃,骆青山说自己很饱婉言拒绝了。一个人在登记室照例独自看书。 期间陆小草过来了一次,问他要了点盐,说是带来的食品味道有些淡。陆小草已经在骆记旅馆住了将近十天,环境熟了,人也熟了,看见骆青山在看书,还打趣他呢。 骆青山看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二点了,而此时,江先生还没回来。 深夜昏黄的路灯在黑夜里照出一块一块的光斑,温暖而柔和。旅馆对面的高大建筑里传来嘶哑的歌声。骆青山在屋子里就能听到外面街上喝醉者的呕吐声和未喝醉的人的划拳声,一声一声很凄惨,感觉似乎能将内脏都吐出来。骆青山不怎么喝酒,对他们的行为无法理解,便没有理由的厌恶他们。 深夜,旅馆里又开始响起乱人心绪的声音。 骆青山喝了几口开水继续看书。 就在刚过十二点的时候,江先生回来了,和往日不同的是,今天不是他一个人回来的,而是带了一个年轻姑娘。那姑娘很年轻,也就二十岁的样子画了淡妆,估计也是这学校的学生,看见骆青山异样的目光时稍作躲避。江先生照例问骆青山要了一壶开水,遂和那年轻女子上楼去了。 这种事情骆青山也见惯不怪了,学校里有些女同学在走这条路,这已经不算秘密了,可是让他很难接受的是,江先生,一个......骆青山此刻也想不起来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但是打心底里,在今晚之前,他是很尊重江先生的。 但是现在,江先生在骆青山的心里树立起来的形象正在一点点的坍塌。而骆青山也大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骆青山忽然就觉得有些累了,收起了书,早早关了旅馆的大门,还故意熄灭了骆记旅馆门口夜里长明的灯。 骆青山躺在床上,他觉得此刻的自己也在被摧毁了。他无法闭上眼睛,侧起耳朵,仔细辨认黑夜里空气中传来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声音,像一条虫子,不仅钻进骆青山的耳朵,更钻进骆青山的心里。他想抗拒,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 屋子里寂静无声,隔着墙壁和屋顶,骆青山可以清晰地听见舒畅的呻吟,娇柔的喘息,当然还有凄厉的叫喊和床的扭动声。在这些声音里,骆青山仔细辨听着来自楼上小阁楼的声音,但是没有听到。 骆青山就在脑海里想着,阁楼小小的空间里,他们在里面会怎么做,遍地的书籍会不会在轻微或者激烈的撞击中轰然倒塌,散落一地。骆青山甚至在想象江先生在床上脱光了衣服会是什么样子。一切都在想象之中,漫无边际。 骆青山在这样的虚幻里睡着了了。 第二天早上,骆青山没有醒来。还是陆小草她们要去上班,使劲敲着玻璃窗叫他起床开门的。骆青山在睡梦里隐约感到有人在用力敲击他的脑袋,产生几近于爆炸的巨大声响,这才将他从梦中惊醒,才看见玻璃窗外陆小草和其他人焦急的表情。 后来听陆小草谈起此事,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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