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的不止是战火,还有你。她本来是地位崇高、尊贵无比的公主,一夜之间国破家亡。苟且偷生,只为手刃仇敌。他本来是前途无限、万人艳羡的名门之将,却成为匈奴地位卑贱的质子。步步为营,只为黄袍加身。当国仇家恨碰上儿女情长,握在掌心的究竟应该是国家政权,还是对方的手指?当有情人各为其主,少年时的青芦之约又该何去何从?山河动荡,英雄辈出,注定奏响一曲响彻九霄的热血悲歌,传扬一段荡气回肠的夺嫡风云。 楔子 楔子 殿外遥遥地传来柝声,不过三更时分,夜色正浓。 月华清明,水银泻地似的铺开来,层层叠叠在城楼上勾勒出霜意。细看那城楼上的月儿,远远望去,如在枝头斜斜坠了个水晶盆般,晶莹剔透,衬得一众星子都黯然失色。 “玖娘,饮过这杯,你就安心上路吧。” “太子已经去了,让我死、交出虎符都可以,只是不要为难我的阿琇。”女子凄婉的声音透过轻薄的锦屏传来,轻飘飘的如同天上的浮云。 “知道了,皇后不会为难公主的。”说话的男子已年过半百,然而气宇极是轩昂不凡。他身着墨色的锦衣,腰束革带,唯有革带末梢的红缨微微晃动,露出内里绣的细密的暗色龙纹。 此刻,他的嘴角扯出了一丝不耐的弧度,仍是柔声道:“玖娘,你自幼是孤看着长大的,先帝的虎符在哪里,你还是交出来的好,不要叫孤为难。” “赵王,”那女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忽然膝行几步猛地冲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双足。抬起头来,她的眼周已有浅浅的皱纹,仍然不掩容色的姣好端丽,只见她一双美目全是凄厉之色,“你不要忘记,你曾以司马氏子孙的名义在先帝面前起过誓言,会护得陛下周全。如今那恶妇已经害死太子,难道你连陛下的幼女也不能保全?你如违此誓,我必化厉鬼,日夜诅咒着你,看着你身首异处,死后堕入阿鼻地狱,受尽轮回之苦。” 赵王眉头一蹙,忽然重重将她踢开,怫然不悦道:“玖娘,你太不晓事了些。”踢过之后,他不禁有些后悔,又想起顶要紧的一件事来,忙道:“虎符在哪,你若交出来,就可换得清河公主平安。” 那一脚恰踢在谢玖的眼角上,顿时踢出血来。殷红的血珠顺着她额畔的垂发滚落,霎时映得女子姣好的面色一片灰败。 她望了一眼面前判若两人的男子,她为他卖命二十年,几多痴恋纠缠,瞬时都了无意义。她终于彻底看透了眼前人,心里只有权力,哪还有什么话是可信的? 她心中已空,忽得透了风进来,灌得心底潮湿一片。她遂闭了眼,不再看他,任他怎么呼喝威胁也不再理睬。 左右早有侍卫架住了瘫倒在地的女子,此刻见赵王示意,便有个机灵的内侍果断地端起鸩酒灌入女子口中。 一声清脆的声响划破了这可怕的静谧,玉盏摔得粉碎,残余的鸩酒浸入漆黑的金砖地里,泛出奇异的白沫,和着蜿蜒淋漓的血迹,点点滴滴写满了凄厉。然而这一切很快便被人用靴底拭净,再不见半点痕迹。 “回去禀报皇后,谢氏和太子已伏诛,”赵王望了一眼地上已经有些冰冷的女子,面上没有半分怜悯之色,冷冰冰地吩咐左右道,“斩草除根,务必要搜出清河公主。” 空落落的大殿里透不进一丝光亮,层层寒意从冰冷的金砖地上沁出来,更添了几分沉重。 大殿藻井的横梁上,一个未及弱冠的瘦弱少年紧紧地捂住了怀中女孩的嘴,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当殿中人散尽后,他终于松了口气,如箭弦般挺直的脊背骤然放松下来,他抱紧女孩轻轻跃到殿中,足甫点地,却见怀中的女孩已奔了出去,发鬓上簪着的紫色丁香花落在地上,她扑在了殿中女子的身上哀哀地哭道:“母妃,母妃……” “阿琇,”地上的谢玖忽然微微睁开了眼。她虽被灌了鸩酒,但到底洒出了一些,还有一口气在,此刻她唇角尽是淋漓的鲜血,一双明眸灰败无色,面上泪痕宛然,看上去老了数十岁,可当她看到女儿,眸中竟然迸发出光彩。她的目光缓缓滑过少年,轻声问道:“太子如何了?” 这少年名叫刘聪,乃是匈奴五部右都督刘渊的第四子,因与太子同岁,于是自幼便被送入东宫与太子侍读,此刻他目中全是泪水,黯然道:“太子已然遇难,臣奉太子遗命,前来保护娘娘和公主殿下。” 谢玖心中早已料到太子难以幸免,闻此噩耗,反而镇定了下来。她艰难地从发鬓上取下一支七宝琉璃金钗,缓缓地插在女儿的发髻中,她搂紧了女儿,轻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母妃,母妃,儿不走,儿要救你,”女孩大声地呼着,泪珠子顺着白玉般的面颊往下落,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惊惶,她忽地叫了起来,“御医呢,御医呢,儿臣要给母妃请御医……”她的目光与身旁的少年对上:“聪哥哥,你去给母妃叫御医啊!”却见他万分难过地摇了摇头,谢玖中毒已深,眼见是活不成了,而此刻宫中巨变,传御医来也无非是再给谢玖灌一杯毒药。 少年低声道:“殿下要冷静,不能传御医。臣请您听从昭仪娘娘的话,快些离开这里。” “阿琇,母妃的话你记清楚没有?”谢玖的目中沁出血来,却见女儿惶恐地坐在地上,哭着道:“我不能抛下母妃,我不走,我不走……” 谢玖心知无法,忽地扯过了少年的手,将女儿的手交到他手中,低声道:“阿聪,我的琇儿就托付给你了。快带她离开。”言毕,她决然地推开了他们,侧过头去,忽地咬断舌根,便咽了气。 阿琇骇得呆住了,竟连喊叫声也发不出。少年伸臂搂住了她的肩膀,又是心痛又是担忧地说道:“快些离开你母妃的寝宫,赵王他们刚离开,保不准还要再回来搜宫。” 只因东宫有变,他惦记着太子临终的嘱托,赶到了太子母妃谢昭仪所居的晖华殿,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当他赶到时赵王司马伦已经带了内侍灌谢昭仪毒酒。 他无奈潜入后殿抱出了还在睡梦中的清河公主,这是太子唯一的妹妹,他不能让她再落入皇后手中。 阿琇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未足,她是在睡梦中被刘聪抱出来的,故而只穿着一件薄绡的白绸罗裙,此刻赤着双足站在冰冷的地上,衣上的丝光似水波铺泻,唯有发边的七宝琉璃钗上缀着一块鸽卵大的浑圆东珠,莹莹地流转出淡淡的光华,衬得她一双黑眸如玛瑙般,莹光闪烁、澄澈动人。 她一垂首,泪水便落了下来,似几滴晶莹的珍珠。而此时的她并无半点高高在上的风华,只如一只惶恐的小兽,仍是紧紧地抱着母亲已经冰冷的尸身,脸颊贴着母亲的脸颊,仿佛要再寻求一点未散去的温度。她左侧颈上的一颗胭脂痣,如一粒朱砂落在白玉上,甚是耀目。 殿外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刘聪再无他法,背起阿琇就往后殿跑去。 宫中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人在跑,到处都有哭声,远处还有人在喊:“太子和谢昭仪宫中的人,杀无赦。”少年费尽全力背着阿琇跑到了朱雀门,只见地上乱七八糟地丢着些兵器,到处都是尸体,看门的守军却都不在了。 追兵眼见追赶不上,便有守卫喊道:“放箭,放箭。” 刘聪脚下一绊,忽而跌倒在地。阿琇怕到极点,一直在哭泣:“聪哥哥,我好害怕,不要抛下阿琇。” 少年心头一软:“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他把阿琇轻轻放在地上,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珠。右手却用力捂住了左肩,原来有一箭正中他的肩上,鲜血汩汩流出,他一咬牙,忍痛将箭柄折断。 身后已传来宫中金甲卫杂沓的脚步声和呐喊声,那一瞬间如同窒息的感觉涌入心头,少年眼见无法,只得霍然立起,用尽全力把朱雀门推开小小的一条缝隙,把阿琇推了出去:“阿琇,快去找你十六叔,只有他才能救你。” “咣”的一声,女孩头上的珠钗掉在地上,女孩却惶然未觉。 “聪哥哥,聪哥哥。”女孩失声痛哭,失去了母妃和兄长,连聪哥哥也要离开自己了。 少年却再也没有办法回答她的话,他捡起地上守军的武器,脑海里只浮现出太子的声音:“保护好公主”。他默默地想,能帮公主拖住一刻是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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