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重症监护室I


作者:荀午     整理日期:2022-12-31 07:05:04

  陈永是英国归来的精英医生,他具备了男神的一切硬件条件:家世良好、年轻帅气、业务精湛。性格上的短板却成了他的致命伤:完美主义,刻薄毒舌,不通人情。因此他在手术台上游刃有余却对恋爱避之不及。初来乍到的医科毕业生梁筱晞,由于和顶头boss陈永的处事风格迥异,每天和他大小矛盾不断,却只能默默忍受他的吹毛求疵。不但业务能力要一丝不苟达到他的苛刻标准,还得完成工作之外的额外任务——在他父亲面前扮演他的女朋友!
  ·第01章·
  (1)
  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出生,每天都有人死亡。
  南津医院的ICU(重症监护病房)外有两条通道,一条通往普通的住院病房,一条通往阴冷的太平间。
  进入ICU,就等于一只脚迈进鬼门关。无论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多么显赫、财产多么雄厚、相貌多么出众、个性多么高傲,只要沦落于此,立刻就会变成屠夫砧板上的鱼,奄奄一息任人摆布。这里的病人,要么被脱得赤条条,浑身插满各种管子;要么被推上手术台,开膛剖腹。很多时候,医生甚至很难把病人看作完整意义上的“人”,长久的病痛折磨往往会让他们失去尊严,丧失理智;他们更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如果说产科是新产品的输出端,ICU就是重残品的回收站,修理好的转入普通病房,彻底报废的推进停尸间。
  许多病人进了ICU,就很难再活着出来。ICU的医生每天都在跟时间赛跑,跟死神斗争。偶尔还要面对情绪失控的患者家属。工作压力之大、强度之高是一般职业者难以想象的。
  梁筱晞在医大上学时,一位老师曾讲过:“ICU(Intensive Care Unit)——重症监护室,全院设备最先进最齐全,医护人员的综合素质最强,同时也是患者死亡率最高的科室,那里每天都在上演生死时速。ICU的患者病因复杂、病情严重,所以对医生专业程度的要求极高。我建议女生,尤其是心理承受力弱、身体素质差的女生不要选择ICU……”
  进ICU报到的第一天,梁筱晞就遭到了科主任的嫌弃,科主任瞟了她一眼,皱起眉头。眼前这个小丫头身体瘦弱,皮肤白皙,连讲话的声音都气若游丝,浑身透着一股病态。更让科主任难以接受的是,她居然还化了妆!
  南津医院重症监护病房条件好、设施全、患者多,像医院的其他科室一样,长期存在病床不足的问题。两年前ICU扩建,加了几张病床,缓解了床位的紧张,但人手却又严重短缺。院里就把一名呼吸内科的高才生调到ICU,小姑娘理论知识扎实,专业水平很高,可惜体格太差。有一次,她监护一名即将要动手术的急性心衰患者,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熬到隔天傍晚,直接昏倒在了走廊里。不过这种事情说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一个ICU医生,才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就晕倒,让那些年纪一大把还战斗在前沿阵地,三十多小时连轴站手术台的老大夫情何以堪?后来,那姑娘不得不离开重症监护室,调回相对轻松的呼吸内科。
  南津医院的ICU是一支精英队伍,想挑选到合适的医护人员并不容易。一直以来,这里的女医生就很少,连护士好多都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女汉子。ICU收治的都是濒危的重症患者,病人的抵抗能力很差,为了避免外界感染,病房内禁止家属陪护,病人24小时的吃喝拉撒睡等一切日常护理全由护士负责。给病人翻身、喂饭、洗澡、吸痰、处理大小便……这里的医护人员都有着超出常人的体力、耐力和毅力。
  科主任梅琳就是一个比男大夫还拼的女强人,当ICU主任的五年里,她每天早来晚走,从未进过职工食堂吃饭。医院的职工食堂在另一栋大楼,一来一回路上就得耽误很长时间。南津医院是邻近几省内最好的医院,这就意味着无论什么时候,医院的电梯前都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患者和患者家属。楼层低的科室挤不上电梯还可以走楼梯,可重症监护病房在住院楼的13层。为了节省时间,梅主任一直都在办公室里解决一日三餐。即便这样,也不能保证定时定点就餐,遇到患者病情恶化急需抢救时,她经常来不及吃午饭,等抢救结束,可能又到了晚饭时间。
  平时无论家人生病还是自己生病,只要没有威胁到生命,她都坚守在岗位上。梅主任的住宅是复式结构,一天半夜,她突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紧急电话,下楼梯时有点心急不慎踩空,从楼梯半道上滚了下来,左脚跖骨骨折。她被家人连夜送到医院,进的却不是骨科急诊,家人让她先去拍X光,她却坚持回重症监护室:“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骨折,ICU的病人却是生死攸关,等着我去救命的!”第二天早晨,梅主任抢救完病人,到骨科把左脚打上石膏,又直接找人用担架把自己抬回ICU,躺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继续指挥作战。
  梁筱晞在南津医院的一些内外科室轮转了两年,临分科时,梅主任在澳洲为期半年的访问学者尚未结束,不能亲自参加实习医生的入科选拔。回国上班后,何副院长见面就向她邀功:“梅主任,这期最优秀的实习生梁筱晞分到你们科了,南津医科大临床七年制,本硕连读……你怎么感谢我?”
  多年的老同学情谊,梅主任相信何院长能把他认为最优秀的毕业生分给ICU,问题是他们选人的标准未必一致。她认为,作为ICU的医护人员,体能和智商一样重要。这不,自己一时没盯住,何院长就给科里弄进来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看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怎么受得了ICU的超负荷工作?梅主任在心里叹气,自己就要走了,不知一年半之后能否再回重症监护病房。可在ICU干科主任的这些年来,她早已把ICU当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就算走,她也想要留下一支最完美的战斗团队。
  之前的满心期待一下子落空,梅主任的脸色有些难看,悻悻地问道:“你就是梁筱晞?”
  梁筱晞点了点头。
  “进了ICU你就知道了,有时间化妆,还不如多睡一会儿觉。”梅主任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头也不抬地说。
  梁筱晞愣了一下,反应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急忙澄清:“我没有化妆。”
  “没化妆?”梅主任放下手中的笔,“你的眼睫毛不是贴的吗?”
  梁筱晞的眼睫毛天生长得又浓又密,以前也有人初次见面就以为她粘了假睫毛。都说漂亮是女人的资本,想不到在这里,漂亮非但没成为筱晞的资本,反而变成了她的短处。
  她伸手拽了拽自己的眼睫毛,以示清白:“是真的。”
  梁筱晞这一举动让梅主任感到有些尴尬,嘴角硬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连值两个夜班之后,梅主任觉得脸上的肌肉都因过度疲劳而变得僵硬了:“不好意思啊,小梁……”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一个小护士急匆匆地撞开,她神色慌张地喊道:“主任,十床的病人不行了!”
  梁筱晞报到得早,此时还没到早交班时间,很多医生都没上班,因为十床病人这两天情况极不稳定,梅主任在医院守了两个晚上,此时此刻,她已经连轴转了48小时。听见护士的紧急呼叫,梅主任立即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梁筱晞也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来到病房。
  十床病人是孕妇,胎儿已经七个月,妊娠合并肺动脉高压(PAH)。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孕后检查发现已发展为继发性PAH,这种病是产科最严重的合并症之一,可能导致妊娠后心脏功能迅速衰退,国外统计的病死率高达30%~50%,而因为患者处在妊娠期,很多药物都不能使用。情况严重的妊娠合并PAH患者,医生一般都会建议其终止妊娠。
  这个病人属于高龄孕妇,年近四十岁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孩子。虽然孕早期就检查发现妊娠合并PAH症状,但病人和家属坚决不同意终止妊娠。目前病人已出现右心衰竭,妊娠过程中数次呼吸困难,甚至导致晕厥。
  “主任,病人呼吸急促,血压下降很快,严重心律失常。”
  “血氧65,心率134,赶紧抢救!”梅主任飞快地瞟了一眼病床旁的心电监护仪,吩咐护士联系心内科和产科,同时迅速开始抢救。
  这时,另一名护士杨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主任,转院的病人到了。”
  梅主任手上的动作未停,头也不回地说:“梁筱晞,你过去处理一下。”
  杨蓉扭头看向梁筱晞,以为又是个新来的实习生。虽然对她的应急能力心怀疑虑,但抢救病人刻不容缓,杨蓉语速很快地说:“跟我来吧。”
  梁筱晞跟着她跑到另一间开放式病房,病人刚被两个护士从轮床抬到护理床上。其中一个护士说:“转院的救护车上跟了一位大夫,他交代说病人的氧合指数很低,血压不稳,呼之不应……”
  护士陈述病情的短暂时刻,多功能监护仪、呼吸机、气管插管和切开设备、各种吸氧装置已全部就位。
  与此同时,梁筱晞为患者做完听诊,发现肺部还有痰鸣音:“病人需要吸氧、清除呼吸道分泌物,准备气管插管。”
  梁筱晞戴上无菌手套,接导管、检查管道,然后左手置喉镜,右手持笔式捏着导管伸入口腔,整套动作干净麻利、迅速敏捷。
  气管插管是ICU必备的基本技能之一,虽然梁筱晞在医院各科轮转的时候没进过ICU,但在急诊科实习时,曾给病人做过气管插管和气管切开这类操作。
  (2)
  梁筱晞没想到自己会进ICU。她本打算选择心血管内科,心内科的主任夏一鸣也很想留她。不过几个月前进心内科轮转结束后,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心内科的夏主任四十出头,几年前离异,前妻苗丽萍是阜江市一家著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已再婚。两人有一个七岁男孩,跟母亲生活。
  梁筱晞在进心内科轮转实习的短短两个月,没见夏主任治愈多少心脏病患者,自己却得了治愈不了的心病。在她眼里,夏主任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样貌体态,都跟其他中年大叔没什么两样,既没让她觉得恶心,也实在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不过,朱亭亭对夏主任的评价却截然不同:“老夏的条件还不错,仪表堂堂又有钱有地位,有车有别墅。尽管离了婚,但前妻已再婚且没孩子负担,标准的钻石王老五!总比妇科的朴大夫强,朴大夫呢,长得不错,可气质实在太猥琐。人可以其貌不扬,但不能气质猥琐。”
  “气质猥琐?”梁筱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我一看见他那张脸,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你形容得太贴切了,就是气质猥琐!”
  “一张脸整天对着女人的两腿之间,时间长了,可不就越变越猥琐?”朱亭亭号称产科“第一毒舌”,说话总是尖酸刻薄。
  “千万别这么说,干妇科的男大夫本来就不好找对象,如果连咱们医生都歧视男性妇科大夫,他们得多伤心哪。再说了,如果大家都不干妇科,病人怎么办?”
  “不是还有我们女的嘛,”亭亭有些沮丧地说,“网上流传选科的那段话还真挺对:金眼科,银外科,又脏又累妇产科。”
  “妇产科确实又脏又累,我在产科轮转的时候,就碰上一个孕妇顺产一边生一边拉,整个产房都飘着屎味儿,戴着两层口罩都能闻得到。”
  朱亭亭不以为意:“那不太正常了,顺产的时候一使劲,屎啊尿啊,都跟孩子一起出来了。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有时甚至还要鼓励产妇:别怕,想拉就拉!”
  “那我们ICU是什么来着?”梁筱晞端来一盘葡萄,放在朱亭亭面前,亭亭拿起来就吃,好像她们讨论的是山珍海味,而不是血尿粪便,这也是产科医生长久以来面对血腥和肮脏练就的本领。
  “金眼科银外科,又脏又累妇产科,吵吵闹闹小儿科,走投无路传染科,混吃混喝营养科,死都不去急诊科……”亭亭眼皮上翻,一副小学生背诵课文的表情,背到最后,“没有重症监护科呀!”
  梁筱晞摆手道:“算了,重症监护怕是连急诊都不如,一边像妇产科那样干着又脏又累接尿擦屎的活,一边像肿瘤科那样承受着病人不断死亡的心理打击。”
  “唉,我不也一样。原本以为选了产科会好一些,可时不时地还要给患者做堕胎手术……你说现在这些年轻人多没心没肺,前天一个十九岁的女孩,都怀孕八个月了,想要堕胎,我说我不能给你做,要做你去别的医院。结果下午她男友的妈妈就跑到医院,在走廊里嚷嚷医院不给患者治病,扬言要去告我们。科里的张老师害怕他们把事闹大,就拉着我给女孩做了药物引产……八个多月的孩子啊,这要剖出来就是一个能哭能动的小生命。引产的时候,那女孩疼得满床打滚,身体就像弯曲的蚯蚓,不停地扭,我都怕她扭折了。她那个浑蛋男朋友就站在床边傻呆呆地看着。打掉这么大的孩子,我都害怕自己以后遭报应。”
  朱亭亭当初选择产科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她的成绩排名不靠前,想选眼耳鼻喉那种又干净又轻松的科室可能会被淘汰,另外她又喜欢小孩,然而医院综合实力最强的儿科肯定进不去,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产科。原本以为能用自己的双手迎接一个个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进了产科才发现梦想确实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中国每年人工流产高达1300万人次,产科除了得干擦屎擦尿的脏活累活,还得干引产流产的缺德活。
  “这么小就堕胎,引产的各种后遗症,什么宫颈炎、内膜炎都是小事,万一落下终身不孕的毛病,他们肯定会为当初的冲动悔青肠子。”
  “是啊,近九成的不孕不育女性都做过人流手术,一时痛快的背后总是沉重的代价。”梁筱晞叹了口气。
  朱亭亭也无奈地摇摇头,拽了一粒葡萄放到嘴里。看着桌上的葡萄,她忽然想起高中女同学怀孕的时候,大家常常拿水果跟她开玩笑,问她孩子现在多大了?她总是满脸幸福地笑着回答,蓝莓那么大,葡萄那么大,苹果那么大……而自己引产掉的那个孩子,都有菠萝那么大了吧。
  “念书的时候还傻傻地以为医生只会救人,哪知道有时也要杀人。你现在也后悔了吧?心内科那么想留你,你还端架子不去。”朱亭亭吃葡萄的速度飞快,因为从来不吐皮。
  “谁说我后悔了,ICU再苦再累也比在夏一鸣手下战战兢兢强多了,今儿给你带一顿早饭,明天送你一张电影票,更可气的是,他明知道单独约我看电影,我肯定不会去,所以故意只给我一张票,我当时犯傻就接了。电影看完才发现他就坐在斜后座,还解释什么没买到连座的票,不好意思说邀我一起。一想到自己看着电影屏幕哭天抹泪释放情绪的时候,身后有双眼睛正躲在暗处盯着我,我就汗毛直竖。你说这人得有多阴险!”
  梁筱晞这番话,让朱亭亭差点笑岔了气:“夏一鸣对你也太用心了。不过像你这样冰清玉洁年纪一把还没谈过恋爱的都快绝迹了,也值得他费这么多心思。”
  梁筱晞不禁笑道:“冰清玉洁?嗯,我觉得‘冰雪聪明’‘如花似玉’更适合我。”
  “说你胖你就喘,真是脸皮越来越厚了。”一会儿的工夫,果盘里的整串紫葡萄就露出了一副骨架子。朱亭亭把骨架子捏起来,伸到筱晞面前:“看,像不像脑神经?”
  “确实,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那当然了,别忘了我是恋爱妄想症的顽固性患者。”
  “亭亭,我没别的意思,你可不要想多了。”梁筱晞连忙解释道。
  “没事,我有那么想不开嘛。现在进了产科,就更没希望了,医生是女的,护士是女的,病人也是女的,我都感觉自己像是进了女儿国,真后悔没趁轮转实习那两年赶紧找一个。”朱亭亭又郁闷了,找对象是她现在最重要的人生目标。
  朱亭亭的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却在上大学后一路飙升,很快突破150斤。尽管一双大眼睛还算炯炯有神,可挤在那张满是青春痘的胖脸上,叫人目不忍视。因为太胖,她走起路来有点儿像企鹅,腿短、外八字,摇摇晃晃的,但这种走路姿势完全不影响她的速度。妇产科虽然不像ICU,患者都是各科室送过来的濒危重患,抢救生命需要争分夺秒,性子再慢都必须快起来,但干起活来也是没日没夜拼死拼活。
  朱亭亭这个名字是她爸爸取的,他很清楚女儿相貌普通,姿色平庸,但希望女儿至少在体态上能够像她的名字那样——亭亭玉立。没承想,女儿的身材并没有按照名字的轨迹成长,反而按照姓氏轨迹成长下来。所以,朱亭亭特别庆幸自己姓朱,叫朱亭亭,不叫苗亭亭、杨亭亭、柳亭亭……否则自己的姓名就更具有欺骗色彩了。按她自己的话说,亭亭玉立的猪肯定还没我苗条吧!
  朱亭亭常说,这世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胖子,而她自己就是第三种人。长得太胖容易让人忽视性别,所以她活了26年都没谈过一次正经恋爱。虽然,她也像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一样渴望爱情,希望找到属于自己的王子,管他骑的是白马还是黑马。但每一次,她的恋爱对象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周围的男性,只要跟她多开一句玩笑、多看她一眼,都会被她误解为喜欢。上学时,她还为此闹出过不少笑话。
  (3)
  南津医院的ICU有15名医生、56名护士,23张病床。梁筱晞进来之前,14名ICU医生中,除了梅主任,只有姚静和吕宁两位女大夫,男女比例严重失衡。56名护理人员,还有9名是男护。ICU收治的基本都是重症患者,夜班常常会安排两个值班大夫。像梁筱晞这样的住院医师除了一周四五个白班和经常需要加班的周末之外,每周还要值一个夜班。如果遇到病症复杂病情反复救治难度大的患者,连科主任都得亲自上岗值班。因为工作强度太大,一些年龄大的医护都千方百计地调到了其他科室。
  ICU护士要每一小时记录一次病人的生命体征,每两小时为病人翻一次身以防止褥疮,另外还要进行吸痰、洗澡、肌肉按摩等基础护理,很多护士年纪轻轻的就得了腰肌劳损。护理人员必须二十四小时守在病床旁边监护患者,八小时一交班,每天三班倒。所以有人说ICU就是I see you,眼睛时时刻刻不能离开病人。
  在ICU工作了一个月后,梁筱晞渐渐适应了这里繁重紧张的快节奏,梅主任也越来越相信她能够胜任ICU的工作。
  晚上七点多,晚交班结束。梁筱晞整理完病历,经过中央工作站时,另一名值班医生冲她招手:“别忙了,过来歇会儿,省点力气留给生死未卜的漫漫长夜吧。”
  梁筱晞笑着走过去,她今晚的值班搭档是姜柏洲,人蠢嘴贫脸皮厚,三十二岁才被评上主治医师。姜柏洲的母亲是南津医科大学的教务处处长,梅主任当初勉强同意让他留在ICU一方面有这个原因,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体力超常,连值三个夜班都能扛得住。
  “梁大夫,你的到来大大缓解了我们ICU僧多粥少的局面。”姜柏洲还是单身,他处过的女朋友用一双手也数不过来,最后都是缘由不明地无疾而终。
  “是啊,姜大夫以后晚上值班的时候,再也不用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唱《饿狼传说》了。”工作站值班的小护士接茬儿道。
  这时,开放式病房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值班护士迅速判断发出警报的位置:“六床。”
  梁筱晞条件反射似的拽着姜大夫就往报警的病房跑:“再不快点,以后什么饿狼刀郎恐怕你都没机会唱了!”
  “为什么?”姜柏洲的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
  “抢救不及时,病人没了,晚上在这儿值夜班,你就不怕被冤鬼索命呀?”梁筱晞边跑边说。ICU的走廊虽然不算太长,但谁也数不清他们每天要在这条走廊上跑上多少个来回。
  “妈呀,别吓唬我!”姜柏洲胆子小,听她这么一说,撒开两腿跑得比百米冲刺还快。
  “病人什么情况?”梁筱晞奔进开放式病房,冲到六号床前问道。
  管床护士是ICU的九名男护士之一陆宇,他进ICU工作才半年,平时少言寡语,呆板木讷,但性格憨厚,为人老实好说话,科里的护士经常求他换班,这已经是他一周以来的第三个夜班了。此时面对这么紧急的情况,他竟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患、患者心跳……停了,颈、颈动脉……”
  “快,立即CPR(心肺复苏),肾上腺素1毫克!”梁筱晞开始给患者进行心肺复苏、胸外按压,静推肾上腺素1毫克。一分钟后,未恢复窦性心律,她和姜大夫轮流做每分钟上百次的胸外按压,一阵手忙脚乱后,心电监护仪上的那条直线终于变成了间隔拱起的曲线。
  人救回来了,梁筱晞还不敢松气,又为患者听诊,发现心音很弱。果然几分钟后,患者再次出现室颤,他们马上继续进行胸外心脏按压,静注肾上腺素1毫克、阿托品0.5毫克,利多卡因……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全力抢救,六床患者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需要密切监测生命体征。姜柏洲这才注意到站在床尾的陆宇面色苍白、精神颓萎:“怎么又是你值班?你今天不是白班吗,没走啊?”
  陆宇呼吸急促,气若游丝地回答:“韵娇她爸今天过生日,跟我换班了。”
  “工作这么长时间,你还能坚持住吗?”梁筱晞见他那副样子,不免有些担心,“要不我替你一会儿,你先去歇歇。”
  陆宇扶着椅子坐下来:“不用了,可能是站得时间太长……我休息一会儿就能好。”
  “看看,又不是第一次抢救病人了,至于吓成这样吗,”姜柏洲笑道,推着梁筱晞的胳膊往外走,“别担心,咱们护士的体格都好着呢。在这儿值夜班,你可得学会见缝插针地休息啊,夜晚是高危疾病最容易暴发的时间段,咱还得养精蓄锐保存体力等着继续作战呢。”
  “快闭上你的乌鸦嘴,抢救这一个都快把我晚饭补充的能量消耗没了。”
  “这你就没经验了吧,在ICU值夜班,必须提前自备富含蛋白质、维生素、多种膳食纤维和碳水化合物的午夜营养大餐。走,到哥那儿去大快朵颐!”姜柏洲感觉到自己的唾液分泌开始增多。
  “不了,我想回屋歇会儿。”梁筱晞扭扭脖子又揉了揉肩膀,这样的白班连夜班每周一次,如果碰到周一至周四的夜班,第二天早交班之后才能回家,但往往是忙起来就又过去一上午。
  “也行,你先休息吧,今天晚上还不知道得做多少个仰卧起坐呢。”
  “仰卧起坐?”值过夜班的医生都明白,那不是一种体育运动。
  “对,我估计没几个大夫能比我实践得更好了。都怪我从小爱吃草莓,上班后才发现自己霉运不断。有的人值夜班运气好时能一觉睡到天亮,而我呢,每个夜班都会被叫起来三五次。有天晚上,竟然破了ICU的夜班纪录,起了七次床,平均躺在床上十分钟不到,就得起来一次去抢救病人,后来腿都站不稳了。”
  “还真是,ICU医生一年到头跑的警报比抗战时期的难民还多呢。不过在ICU值夜班想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恐怕很难吧?来这儿第一天,主任就对我说,想留在ICU必须适应这种分秒必争的节奏。”从小到大,梁筱晞一直不太相信“运气”这种东西,自从进医院值夜班后,她才发现运气好像真的存在。而且运气不是偶然现象,它是分人的,内科有的大夫可能值了半年夜班也没碰到过一次急救,有的却一晚上就能碰上好几次。
  “所以叫‘仰卧起坐’挺形象吧?仰卧起坐——医院夜班专用动词短语,已收录入《新编医学大辞典》。”
  “你可真能胡扯!”梁筱晞笑道。
  “唉,在这种沉重压抑、阴气不散的鬼地方,我要再没点自娱自乐自强自立的精神,时常保持轻松愉快乐观向上的心情,恐怕早就得抑郁症了。”
  “是啊,医生患抑郁症的概率是普通人的好多倍呢。”
  梁筱晞没料到姜柏洲的话竟会一语成谶,这个不眠之夜注定将成为她进ICU以来最悲惨的一个晚上,但这次他们救治的对象却不是病床上的患者。
  (4)
  梁筱晞回到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手机就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崔阿姨。这个崔阿姨是筱晞还在心内科轮转时认识的,她负责打扫那个楼层的卫生。有一天,患者为了感谢梁筱晞,非要送她一个果篮。她在走廊里跟病人推让半天,怎么也推不掉。走廊的尽头,夏主任正等着带她去参加专家会诊。作为实习医生,梁筱晞当然没有资格参加那种级别的会诊,但夏主任打算带她见识见识,于是让她以自己助手的身份去做会诊记录。
  梁筱晞当时很着急,虽然收个果篮不至于被说成受贿,但也不方便拿进各科主任专家甚至院长都出席的会议室吧。夏主任已经连着低头看了两次时间,正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崔阿姨拎着拖把出现了。梁筱晞灵光一闪,走到崔阿姨面前,笑眯眯地说:“阿姨,您每天把我们楼层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定很辛苦吧。这是病人送我的水果,您拿去吃吧。”说完她就把果篮放在崔阿姨脚下,没等她道谢,赶紧转身离开了。从那以后,崔阿姨就对梁筱晞格外亲近。
  此时,她看着崔阿姨的来电,犹豫着接还是不接。上个礼拜,崔阿姨打电话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她本不想去,可崔阿姨在反复劝说无效后,使出了撒手锏:“筱晞,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扫地大妈,觉得我介绍的人不会是啥好人哪?”
  梁筱晞不忍心伤害崔阿姨脆弱的自尊,只好勉强答应下来。崔阿姨介绍男方时,只说他也在南津医院工作,根本没说是个妇科大夫。相亲这件事,筱晞根本没当回事儿,只是想去应付一下,当然不会具体询问。直到见面时,她才知道相亲对象是妇科的朴大夫。朱亭亭轮转妇科时,当着梁筱晞没少吐槽这位朴大夫,说他选妇科的动机不纯,对女患者图谋不轨,如果患者年轻漂亮,他不问病史不听主诉,上来就做触诊。如果患者年老丑陋,主诉的时间就会大大延长。
  “你好,崔阿姨。”经历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梁筱晞终于在电话铃声响了两遍之后按下了接听键。
  “筱晞啊,那天相亲感觉怎么样?小朴回去跟我说,对你挺满意的,你这边肯定也没什么问题吧?”通话那头,崔阿姨问道。
  梁筱晞不知道这俩人哪来的自信,觉得她这边肯定没问题,又不好意思拒绝得太直接:“崔阿姨,朴大夫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我觉得他应该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人家就看上你了。”崔阿姨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
  “我觉得,我俩的性格……不太合适。”梁筱晞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心里也明白“性格不合”这种说辞很老套。
  崔阿姨果然没有轻易放过她:“才见一面怎么就知道性格不合适呢,是不是因为小朴是妇科大夫,你对妇科有歧视呀?”
  梁筱晞连忙解释道:“您误会了,我怎么会歧视妇科呢,我妈妈也是妇科大夫。”
  “那不正好嘛,以后你们逢年过节回家吃饭,女婿和丈母娘就不愁没有共同话题了。”
  梁筱晞不敢想象自己未来的丈夫在吃饭时,跟妈妈一起讨论子宫、乳腺、卵巢这么“污”的镜头。电话那头崔阿姨又问:“我上次听你说,你老家是泺市的吧?
  “是的,崔阿姨。”
  崔阿姨的语调轻柔缓慢,以一种中老年媒婆常用的关切口吻问道:“爸爸是做什么的?”
  梁筱晞已预感到这次谈话的时间不会太短:“我爸也是医生,不过是中医。”
  “朴大夫也是知识分子家庭,门当户对,我看你俩各方面条件都挺相配的。筱晞,听阿姨一句劝,心气不要太高,咱医院多少漂亮姑娘年轻的时候挑三拣四,一下子把自己拖到三十多岁,现在连二婚都不好找了。”
  梁筱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想赶快结束谈话:“崔阿姨,我今晚值夜班,得去病房看看。”
  “好,那就不耽误你工作了,你再考虑考虑。”崔阿姨那边挂了电话,梁筱晞有点郁闷,她决定以后再也不相亲了。
  梁筱晞惦记着刚刚抢救回来的那个病人,不知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是否稳定下来了。她走到六床的病房,看见管床护士陆宇趴在床尾的铁架上,以为他累得睡着了。她检查了病人的心电监护仪,生命体征趋于正常。
  “陆宇,醒醒。”梁筱晞刚才就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劲儿,想让他去休息室躺下歇会儿。
  陆宇的身子被梁筱晞使劲儿一推,直接栽倒在地。他的手脚冰冷,脸色惨白,像纸一样。
  梁筱晞立刻冲过去按响警报,然后把陆宇的身体放平,轻唤他的名字:“陆宇,能听见吗?陆宇……”
  陆宇双唇紧闭,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梁筱晞将他头部抬高,保持呼吸通畅,又轻触他的颈动脉,发现搏动十分微弱。这时,姜大夫赶过来看见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陆宇,大惊失色地道:“他怎么了?”
  “休克!快推轮床过来。”
  他们把陆宇抬上轮床进行CPR,面罩给氧,建立静脉通路,连接心电监护仪,进行血流动力学监测。
  “收缩压小于80,心动过速,应该是心源性休克,需要补充血容量……”梁筱晞分析着仪器上显示的血流动力学数据,迅速在头脑中搜索心源性休克的急救方法。
  姜柏洲对身边的护士说:“小丁,呼叫二线,联系心内科。噢,对了,六床病人情况不稳定,现在无人监护,你通知六床的管床护士李韵娇,让她赶紧回来值班。”
  不到半小时,二线主治医师吕宁和心内科夏主任先后赶到病房。心内科主任不需要值夜班,夏主任晚上正巧参加急诊的会诊还没回家。
  “患者有什么症状?”夏一鸣在电话中便询问了情况。
  “面色苍白,口唇青紫,脉搏细弱,严重心律失常。”护士丁敏努力想了想,又补充道,“刚才梁大夫听诊时发现他肺部有异常呼吸音,还监测到动脉血氧含量明显降低。”
  夏一鸣走进去的时候,陆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短短一小时内抢救两个濒危重患,让梁筱晞感到身心俱疲。但在病人的生死面前,医生往往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感受,一心想着怎么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此时梁筱晞的脸色并不比躺在病床上的陆宇好看多少。夏主任俯身检查了病人的情况,回头看看筱晞,轻声问道:“你还撑得住吧?”
  梁筱晞点点头:“他是不是心肌病?”
  “嗯,心脏早搏频发,室性心动过速,ST—T改变……而且起病急骤,考虑暴发性心肌炎。给他做个床旁胸片和超声心动图吧,如果没有合并症的话,确诊之后可以转到CCU。”夏一鸣看着心电图分析道。
  “暴发性心肌炎的病情容易在24小时内恶化,还是抓紧时间推他去旁边的单间病房拍片吧。小丁,通知陆宇家属了吗?”二线值班吕宁问道。
  “已经通知了,估计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丁敏话音刚落,就听病房门口传来一声尖叫,大家还以为是陆宇的家属闯进来了,回头一看,却是跟陆宇换班的护士李韵娇。
  “陆宇!陆宇你怎么了?”李韵娇心里特别害怕,下午,她求陆宇替自己值夜班的时候,陆宇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已经连值两个夜班了,中间休息还不到八小时。
  李韵娇知道陆宇喜欢自己,就厚着脸皮软磨硬泡了一阵儿,她也不敢告诉陆宇,她换班是为了给男朋友过生日,她爸爸的生日都过去半年了。此刻,她看见陆宇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心里充满了内疚、悔恨……更多的则是害怕。
  “别哭了,连值三个夜班,就是铁打的金刚也受不了,何况陆宇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好。”吕宁心里憋着气,一直没给李韵娇好脸色。
  “不是让你去看护六床吗,怎么跑这儿来了,不用担心陆宇,还有我们呢。”姜柏洲冲李韵娇摆摆手,又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快走。
  李韵娇哭哭啼啼地跑出去了,姜柏洲又说:“小丁,你跟我推陆宇去做检查吧。”
  “他的情况暂时还算稳定,但不排除病情突然恶化的可能。”夏一鸣提醒道。
  “那我也一起去。”
  “小梁,还是我跟姜大夫去吧。”吕宁说。
  陆宇被推走后,病房里只剩下梁筱晞和夏一鸣两人,这让梁筱晞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等夏主任说话,她先开口道:“六床患者的病情反复容易出现危险,我过去看看。”
  “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夏主任喊住她,语气诚恳地说,“女孩子在ICU干太苦太累,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心内科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夏主任,从我决定进ICU的那刻起,就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谢谢您的好意。”梁筱晞微笑着说完,转身离开。
  暴发性心肌炎的特点是起病急、病情重、死亡率高。陆宇被转到CCU后,心脏又停跳了两次,最终在凌晨2:30不治身亡。他的父母一夜丧子,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哭得死去活来。陆宇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从他被宣布死亡的那刻起,中国又多了一个失独家庭。
  护士李韵娇被医院开除,梅琳本打算过几个月再申请出国,她准备参加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中澳合作项目半年后才启动。然而,陆宇这件事让她突然觉得身心疲惫,因此提前递交了停职申请,也算是引咎停职。
  陆宇走后,梁筱晞时常会想,如果自己的医术足够高超,在开始觉得陆宇不对劲儿的时候,及时判断出他患的是威胁生命的暴疾,坚持让他去休息,他是不是就不会死?陆宇曾是他全家人的希望,他的父母都是下岗工人,一辈子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长大,却在他才过完22个生日的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
  梁筱晞打听到陆家的住址,在一个夕阳西下红霞满天的黄昏,走进那个破旧的小区。她敲了敲生锈的铁门,当门打开的一刹那,一个让她此生此世都忘不掉的镜头映在眼中:不足六十平方米的屋子光线很暗,没有点灯。两个沧桑绝望的老人满脸愁苦地坐在桌子两端,桌子上摆着陆宇的黑白遗像和骨灰盒。遗像旁边是一盘风干发硬的馒头,和一盘发黑的变质青菜,这可能是老两口几天来的伙食。
  陆宇的母亲哭干了眼泪,父亲也是一夜白头。梁筱晞不敢想象他们老无所依的凄凉晚年该怎样度过。这一刻,她突然明白,死去的人并不可怜,可怜的是活着的人。
  梁筱晞发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竭尽所能地挽救生命。从那以后,每晚临睡前,她即使再累再困也要坚持学习半个小时。只有具备高超的医术,才能最大程度地救死扶伤,实现医生的价值。
  (5)
  梅主任停职后,院里安排胡裕民临时做ICU的代理主任。胡大夫是科里除梅主任之外,唯一的一名主任医师,他在ICU干了十多年,比梅琳年龄大资历老,但一直甘居梅琳之下,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胡裕民的个性随和、缺少魄力,而且淡泊名利,院领导让他干代主任,被他百般推辞。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终于答应先干一阵子。
  周四早交班之后,护士长对梁筱晞说:“筱晞,周六科里想为梅主任办一次送别宴……”
  “护士长,那周六值班你就排我吧,白连夜都没问题。”梁筱晞立刻表态。
  “上周六就是你值夜班,这次我都不好意思再给你安排了,”护士长一脸歉意,继续道,“那只能牺牲你了,那天晚上的二线值班是苑大夫,他也去参加送别宴,我们聚餐的地方就在医院旁边,有事你就给他打电话。”
  “放心吧,护士长,如果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就叫二线。”
  “送别宴就缺你一个,到时可别对我有意见哪。”护士长笑道。
  “怎么会呢,虽然我也挺想送送梅主任,但总得有人留下来值班。我进ICU还不到两个月,你们跟梅主任都是多年的交情了,更应该为她送别。”梁筱晞一番话说得通情达理,三言两语就消除了护士长心中的顾虑。
  “还是筱晞懂事,不用我多费口舌。”护士长欣慰地说。
  自从生活中有了夜班,梁筱晞才知道,这个世界有海神、江神、山神、战神、死神、太阳神、土地神……还有一位非常重要的神——夜班之神。夜班之神之于医生,犹如关公之于商人、妈祖之于渔民。传说中,如果谁得到夜班之神的眷顾,晚上值班就能避免“午夜凶铃”的惊扰,高枕无忧一觉睡到天亮。
  送别梅主任那天,重症监护病房只安排了梁筱晞一个一线值班医生,梁筱晞默默祈祷夜班之神保佑,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一晚,尤其别在酣然入梦的午夜遭遇急救惊魂。
  墙上时钟的指针渐渐移到十点半,前半夜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紧急状况。梁筱晞暗自庆幸,难道真是夜班之神显灵了?
  这时,工作站的值班护士匆匆跑过来:“梁大夫,急诊来电说一会儿要送一名车祸患者到ICU病房。”
  什么?车祸?梁筱晞在急诊轮转的时候,每天都有因车祸被120送进来的伤者,不是被撞得奇形怪状断胳膊断腿,就是颅内出血脏器破裂,其血腥骇人的程度,简直可以PK恐怖片。梁筱晞哭丧着脸准备接床,心里不禁对夜班之神产生怀疑。
  被送过来的患者刚做完手术,头和腹部缠着晃眼的白色绷带,推床的大夫是急诊科新来的实习生。
  “病人什么情况?”梁筱晞问道。
  “师姐,他是车祸进来的,额头上缝了十三针,面部多处擦伤出血,腹壁软组织挫伤,腹部外伤未伤及内脏。”
  梁筱晞迅速扫了一眼患者的病历,心想急诊是不是忙晕了,竟然把这样的病人送过来,他的病情根本没有达到ICU的收入指征:“病人没有生命危险,怎么不送外科病房?”
  “外科病房没床位了。”
  “外科没有床位,那内科呢?儿科呢?”梁筱晞知道医院内外科床位紧缺的时候,急诊科恨不得全院的病房都归自己支配,甚至干过偷偷往儿科塞病人的事儿,就差没打妇产科的主意了。
  “他说哪科也不去,就要住ICU病房。”这可是急诊科主任特意交代的事情,实习生哪敢有丝毫怠慢,就算不能非常圆满地完成任务,也不能让人给撵回去啊。
  “当我们这儿是酒店吗?ICU只收重症患者,你看看那些进ICU的病人,哪个不是病入膏肓神志不清昏迷不醒?就算有那么一两个能睁开眼睛的,也是行动不能自主生活不能自理吧?他的病情不算严重,不符合收治条件。”梁筱晞瞥一眼轮床上的病人,继续说,“再说ICU病房的费用这么高,即使什么仪器都不上、什么药物都不用,单间的床位费一天也要几百块呢。”
  “这些我们在急诊都跟病人说过,没用啊,人家连住院费都交了,”遇到这种奇葩病人,实习生也是左右为难,“听说这里还有一张床位,ICU病房二十四小时有人护理,病人的亲属在国外,没人伺候。”
  “没人伺候可以请医院的护工呀,我们ICU又不是疗养院。”一般精神正常的病人都像盼着逃出集中营一样祈祷早日离开ICU,梁筱晞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人死乞白赖地想往里钻。ICU患者每天各种治疗费用加起来少则几千,多则几万,会让多少普通家庭“辛辛苦苦几十年,一病回到解放前”。
  “师姐,你就收了吧,”实习生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我们科主任说,他转ICU是高院长亲自批的,已经跟你们胡主任联系过了。”
  梁筱晞低头再看那个病人,脑袋上除了用来听闻视说的七窍之外,全部缠上了绷带,裹得像个粽子。左眼肿成了核桃,脸上唯一能够流露表情的右眼紧紧地盯着她,看起来意识清醒手脚灵活,难不成是脑袋撞出问题了?于是问道:“患者有没有头痛、恶心、眩晕、视力模糊?有没有带他去做颅部CT和腰椎穿刺?要是脑子被撞坏了,那得送神经科去。”
  实习生还没答话,轮床上的病人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想收我也不用拐弯抹角地骂我啊!很多车祸患者的病况复杂病情隐匿,保不准观察治疗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延迟性脏器破裂或迟发性颅内血肿,万一出现这类危险情况,在ICU病房也方便抢救呀。我保证不耽误你们收治危重病患者,如果这里的病床紧张,我可以马上转到普通病房。”
  “您别激动,我完全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只是单纯地阐述病情。”梁筱晞见病人语言表达流畅、逻辑思维清晰,把自己的病情分析得有理有据,脑神经应该没什么问题,只好无奈地对身旁的护士点点头:“那就推进去吧,14床有空位。”
  ICU的病床一向很紧张,14床是个单间,因为数字不吉利,空床的相对时间最长,如果有患者被分到这个床位,多数家属会要求调换。若不是ICU床位爆满,医生一般也不会把病人分到这间病房。
  周一早上,胡主任带大家查房的时候说:“周六晚上病房收了一名车祸患者,目前来看病情不算太严重。小梁,14床是你收的,就由你来管床吧。”
  梁筱晞这才知道14床病人还没有转出去,他后来又复查了颅脑CT,现在距离受伤时间已有三十多个小时,基本可以排除迟发性颅内血肿的可能。这个病人既不是呼吸困难要靠呼吸机支持,也不是器官衰竭需要紧急抢救,根本没有再留在重症监护室的理由。“主任,14床进来的时候就不符合ICU的收治标准,现在生命体征稳定,是不是应该转到普通病房?”
  “患者刚经历意外伤害,对自己的病情过度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昨天我们病房又转走两个情况好转的患者,床位暂时还算宽裕。”胡裕民觉得14床病人一没拖欠医院的住院费,二没妨碍ICU收治危重患者,而且,那还是高院长安排进来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
  梁筱晞还想说什么,却被护士长好心打断:“胡主任,现在我们ICU一下子少了两个护士,这名患者不需要二十四小时监护,我安排杨蓉一个人管床行吗?”
  “病人同意吗?”
  “是他主动提出不用陪床看护的,只要按时检查换药送饭就行。”护士长蒙着口罩和帽子,眼里带着笑意。
  胡主任点点头,继续带领大家查房。
  尽管其他人都羡慕梁筱晞接了一个ICU有史以来病情最轻的患者,她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陆宇的事情给了她很大压力,她想抓住一切参与抢救的锻炼机会,让自己早日成为能够独立处理各种危险病症的优秀医生。
  大查房结束后,梁筱晞闷闷不乐地走进14床的单人病房。那位患者直挺挺地躺在护理床上,头部缠满绷带,像一具裹着尸布条的木乃伊。看惯了浑身插满管子、腰间挂着尿袋、嘴上套着氧气面罩的重症患者,眼前的病人只吊了个输液瓶却偏要赖在这里,占用ICU的医护资源,这让梁筱晞实在无法理解。
  “筱晞……”
  梁筱晞转头一看,朴常远那张表情猥琐的脸已经伸进病房,他探着脑袋发现里面没有管床护士,直接闯了进来。
  梁筱晞吃惊:“朴大夫,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送一个卵巢癌术后患者,顺便看看你。”朴常远色眯眯地盯着梁筱晞。
  梁筱晞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哦,安排在哪床?”
  “三床。前阵子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发短信你也不回,我还以为你生病了。”朴常远最擅长给自己找台阶下。
  “最近科里工作太忙了,我又是新人,要学的东西很多。”
  朴常远赞同地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绒面的盒子,递到梁筱晞面前:“过几天就到七夕了,送你个情人节礼物。”
  梁筱晞很吃惊,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双腿已经贴到病床的床沿:“朴大夫,这礼物我不能收,我以为崔阿姨都跟你说清楚了。”
  朴常远眨巴两下眼睛,硬把盒子塞进筱晞的手里:“两人合不合适怎么也得处处才知道。”
  “我真的不能要。”梁筱晞又把盒子推回去。
  那个盒子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正在两人撕来扯去之时,病房里突然响起一声怒喝:“我不说话你们就当我是死人吗?”
  梁筱晞和朴常远都吓了一跳,转头一看,说话的竟是躺在护理床上的“木乃伊”。梁筱晞本来就让朴大夫搅得心烦意乱,此时看见这个靠院长关系走后门进来的患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毫不客气地讽刺道:“ICU病人连喘气都费劲,我还真忘了这儿还有个能说话的。”
  “这、这患者……”朴常远从没见过如此中气十足的ICU病人,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14床患者用脸上唯一还能表达情绪的右眼对他们怒目而视:“是啊,病人还没死呢,你们就在病人面前拉拉扯扯合适吗?”
  朴常远不知道这么气势汹汹的病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不敢轻易得罪,赔着笑脸说:“这位大哥,您误会了,我就是来送个七夕节礼物,马上就走。”
  患者却不依不饶:“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谈情说爱,你怎么不陪她把七夕之后的鬼节也一块儿过了?”
  “我们爱过什么节就过什么节,跟你无关。你知道这是重症监护病房,还赖着不走!”梁筱晞说完快步走出病房,甩掉了朴大夫的纠缠。
  姜柏洲迎面走过来,小声说:“你在病房里跟14床患者吵架,我们在走廊上都听见了,你最近好像情绪不太好呀……不会是on your period(月经期)吧?”
  “滚你的!”梁筱晞白了他一眼。
  “幸亏老胡脾气好,又是暂时代理的主任,换了别人还不得天天开大会批斗你呀,”姜柏洲好意相劝道,“14床毕竟是院长安排进来的病人,你就不能对人家态度好点?”
  梁筱晞一想到ICU的危重病患者都照顾不过来,还得浪费医护资源去关照一个能走能动的轻症病人,顿时火冒三丈:“得怎么好呀?见过蹭吃蹭喝蹭Wi—Fi的,还是头一次见蹭病房蹭护理的,真是什么人都有!”
  姜柏洲见她油盐不进,只好转移话题:“里面那位是妇科的朴常远吧?”
  梁筱晞皱起眉头:“你也认识他?”
  姜柏洲别有深意地笑道:“朴大夫多有名,全院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包括后勤,哪个不认识他,你不也认识了?”
  “我跟他是相亲认识的。”梁筱晞不想骗人,实话实说道。
  “相亲?”姜柏洲有点惊讶,“结果怎么样?”
  “不怎么样。”
  姜柏洲嬉皮笑脸地说:“依我看,以后咱俩都别出去相亲了,将就凑一对儿得了,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能让我这么优秀的单身男青年便宜了外面的女人。”
  梁筱晞也笑道:“我看你还是继续你的相亲大业吧,我可不敢捡这么一个大便宜回家。”
  姜柏洲挠挠头:“你这话说的,怎么听着有点儿像骂人呢?”
  “想多了,快走吧。”
  (6)
  杨蓉三十多岁,是科里年纪较大资历较老的护士,她结婚八年,家里有两个孩子,大的刚上学前班,小的还在幼儿园。护士长为了照顾杨蓉,把14床的病人分给了她。
  又到了梁筱晞值夜班的日子,她刚查完房,就看见杨蓉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筱晞,我女儿生病了,已经送到楼下急诊了。”
  “那你快过去,14床患者我帮你盯着。”梁筱晞赶紧说道。
  杨蓉感激地点点头,把病人的情况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往电梯间飞快跑去。
  梁筱晞走进14床的病房时,他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你的管床护士家里有事,今晚我替她值班。”梁筱晞这才注意到病人的个子很高,仰卧时要弯着膝盖才能躺得舒服。
  14床把眼睛从天花板移开,看着梁筱晞问道:“你替护士接班,护士的工作是不是你来做?”
  “那当然,不过你又不像其他病人那样生命垂危呼吸困难,用不着一个小时为你记录一次生命体征,你也不像其他病人那样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用不着两个小时给你翻一次身。”梁筱晞说得理直气壮,然后把一个餐盒扔在病人床头,“杨护士说你没吃晚饭,我给你拿过来了,什么时候饿了,就把饭吃了。”
  “喂饭不也是护士的工作吗?”
  梁筱晞从开始就知道这个病人赖在ICU不走是因为身边无人照料,想蹭ICU的护理。此时此刻听他这么一说更火了:“这里是医院,不是养老院!你伤在脑袋和肚子,手又没残,让我喂你吃饭?大小便用不用我帮你解决啊?”
  14床怔住了,竟一时语塞,幽怨地看了一眼他的管床医生,一只手按着肚子上的伤口,一只手撑着床沿想试着坐起来。
  梁筱晞见他颤颤巍巍的吃力样子,心头一软,伸手扶了一把,口气却丝毫未变:“慢点儿,把伤口崩开了还得给你重缝。”
  “重缝也是我遭罪,你怕什么?”14床忍着痛咬牙说道。
  “你能给自己缝吗?别以为ICU的医护人员都是钢铸的铁打的,我们还得留着力气去照顾那些浑身插满管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重症患者呢。跟他们比起来,你还能开口骂人,还能满地乱跑,都是我们ICU罕见的奇闻了。”
  扶着病人坐起来后,梁筱晞内心挣扎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无奈地妥协了,在床边坐下来把饭盒打开,盛了一口饭送到病人嘴边:“吃吧。”
  “还、还是我自己来吧。”病人一反常态,犹豫地抬起手想去接勺子。
  “你以为我愿意喂你啊,我是怕你脑袋裹成这样影响视线,别再把饭粒塞鼻子里,到时候卡进气管窒息休克,还得费劲儿救你。”
  14床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今晚的病号餐太好吃,这个平时总是气焰嚣张的患者竟然一声不吭地重复着张嘴吃饭的机械动作,直到咽下最后一口,他还说了声“谢谢”。
  梁筱晞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是多么深邃明亮,要是那张嘴说话那么刻薄恶毒,她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讨厌他。
  这是一个让人崩溃的夜晚,病房走廊的短短几十米,梁筱晞竟被好几个护士半路截住:
  “梁大夫,急诊一会儿要送过来两个患者。”
  “梁大夫,胃癌晚期的那位患者上消化道出血了!”
  “有家属在外面闹事,嚷着要见病人,怎么办?”
  “普外的那位病人手术结束后安排几床?”
  “不好了,七床病人没有呼吸了!”
  ……
  梁筱晞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血压上蹿,更令她绝望的是,二线值班医生侯宸的电话竟然不在服务区!
  “侯大夫去哪儿了?”梁筱晞逮住一个护士问道。
  “他刚才说要出去买盒烟。”
  “你再给他打电话!”梁筱晞说完,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第二开放式病房,七床心电监护仪上的监测已变成一条直线,她双手交叠迅速对病人进行胸外按压,并吩咐管床护士准备除颤仪。经过半个小时的全力抢救,病人终于恢复了呼吸和心跳。
  这时,急诊的一名急性肾衰竭患者和一名刚做完颅内肿瘤切除手术的患者被同时送到ICU病房。刚做完脑瘤切除术的这名患者生命体征平稳,梁筱晞给患者进行了吸氧、机械通气等一系列操作后,又安排一名护士观察监控。
  “二线电话打通了吗?”
  “侯大夫被患者家属拦在病房外面了。梁大夫,你快去看看急诊送来那位病人吧。”
  “那个病人什么情况?”
  “二十来岁的女孩,三天前吃了大量海鲜,之后呕吐腹泻,在当地医院被诊断为急性肠胃炎。入院时已经出现急性肾衰竭的少尿症状,24小时尿量少于300毫升,全身水肿心力衰竭……”
  这时,梁筱晞已经来到女孩的病床旁,发现她神志恍惚、面色苍白,进行补液和心电监护后,心电图显示T波高耸而基底狭窄,急性肾衰竭的少尿期容易出现高血钾症,梁筱晞再检查她的血清钾浓度,果然已经大于6.5。
  “病人出现中度高血钾症,需要紧急治疗。”
  管床护士知道高血钾症容易引起重症患者心脏骤停,急忙问道:“那怎么办啊,梁大夫?”
  梁筱晞正在犹豫使用静脉钙盐还是胰岛素加高糖,突然身后一个声音抢先道:“10%葡萄糖酸钙溶液10毫升静推。”
  她们扭头一看,14床病人拄着输液架站在身后,手背上还连着输液针。
  梁筱晞急得低声吼道:“你怎么从病房跑出来了?还嫌这里不够乱是不是?”
  “我不出来怎么知道ICU还有你这样的医生,不但对患者的态度差,治病的水平也这么低,真纳闷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梁筱晞从没见过这么招人烦的患者,当然不屑于向他解释:考虑到患者心律失常,自己也想到了用静脉钙剂,只是比他晚说了几秒而已。她冲14床翻了个白眼,毫不妥协地反驳道:“总之不是像你那样混进来的,别以为你认识院长就可以对这里的工作指手画脚。”
  “梁大夫,急诊另一名患者也进来了,刚才我忘记咱们病房已经没床位了,怎么办哪?”“怎么办”是梁筱晞今天晚上最不愿意听,却听得最多的三个字。
  “患者什么情况?”梁筱晞和14床异口同声地问道,然后同时扭头互瞪一眼。
  “患者四十多岁,是个建筑工程师,勘察工地时不慎从高空坠落,多发性骨折并失血性休克,目前已经做了急救手术,需要进一步监测生命体征。胡主任打电话的时候,那位颅脑手术患者还没被送过来,我忘了这个床位已经被心外科预订了。”胡主任因病休假两天,不了解科里的床位情况,急诊主任跟他联系转入病人,他先打电话到工作台问了值班护士,然后才答应收下这两名患者,现在人已经推到门口,工作站的小护士急得满脸通红。
  “推到我那间病房吧,帮我转到外科病房。”14床当机立断。
  小护士看了看梁大夫,等待她的确切答复。梁筱晞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14床病人竟然大发善心同意转科了,她赶紧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按照患者转出标准给他办转出手续吧,急诊那位病人我来处理。”
  这时,侯大夫也摆脱了病人家属的纠缠,梁筱晞终于不用再一个人孤军奋战。忙了整整一夜,她靠在走廊的墙上,几乎瘫倒在地。凌晨三点半,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喜欢找碴挑刺的14床也终于要转出ICU,梁筱晞仿佛看见曙光就在眼前。





上一本:谋凤(全二册) 下一本:祸国·图璧

作家文集

下载说明
重症监护室I的作者是荀午,全书语言优美,行文流畅,内容丰富生动引人入胜。为表示对作者的支持,建议在阅读电子书的同时,购买纸质书。

更多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