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2 如梦令(典藏版)


作者:乐小米     整理日期:2022-12-31 06:57:09

  (同名影视剧由钟汉良、马天宇、孙怡、于朦胧等联袂出演)姜生与凉生,互相牵扯住对方的一生,却无法圆满一段寻常的爱情。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世俗的伦理道德,只能默默相望而无法相守。或许只要还能相望,便会觉得时间安好。程天佑,让人心疼的男子,有着优渥的身世,却宁愿披挂着满身的伤痕等待姜生回眸。抱歉我来不及参与你十六岁之前的人生,之后的时间请通通交给我。
  CHAPTER 01
  自从你离开,我的生命里就剩下了两样事情可做:寻找你,和,等待你。
  ——
  01 你们俩夫妻阴阳失衡了。
  我不知道如何来讲最近这件烦心事的前因后果——痛苦的失眠,无休止的穿越假想,和举动异常令人崩溃的“冬菇”。
  我以为这该死的失眠,是因为刚刚回到这座旧日的城市,太过孤单;或者是因为,某种难见天光的思念。
  其实,失眠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我刚刚进入可怜的睡眠,竟又在梦里进行穿越之旅——如果我能穿越成宋玉的夫人潘安的妻,我也就认了。可是偏偏我每次不是穿越成罗家英版的唐僧,就是穿越成女猿人!跑到水边看看自己当时的样子,直接被吓醒。
  然后,继续失眠。天佑很正经地给我提议,姜生,其实,你可以养一只猫。猫是一种很嗜睡的动物,想必,你也会受它的影响,睡眠也会有很大改善。
  我很疑惑,为什么不是养一只猪呢?这种东西比猫还嗜睡吧。后来,就在我纠结地思考着,到底是养猪还是养猫时,“冬菇”一马当先地闯入了我的生活——嗯!冬菇是一只猫。
  事情缘起于某次与金陵一起逛街。
  四年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足够我们的年少时光沧海桑田。四年前走在这条街,我的身边有两个很好的姐妹,一个是飞来飞去的小九,一个是恬静温柔的金陵;而四年后,那个豪气冲天的小九,就这么消失了,消失在这条街,现在我的手边,唯一可以握住的手的人,只有叫作金陵。
  你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城市?
  这句话,本来是我要问金陵的,没想到,她却先开口。
  是啊,四年前,我去了厦门,她去了青岛。来不及悲伤的时光之中,我们以为这将会是永别。可是,如今,我们俩却又都回到了原点,回到了这个曾给过我们欢喜也给过我们悲伤的地方。
  我看了看金陵,又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是啊,为什么还要回到这座城市?
  我说,金陵,我和你一样。
  我和你一样。放不下惦记的人,放不下过去的事。我想凉生,他醒在我每日每夜的梦境里,忧伤的脸忧伤的眼睛。
  我还挂念着北小武,挂念着小九,我总觉得他们应该幸福地在一起。既然那么多伤害都一起经历过了,既然喜欢到可以不去在乎这些伤害了,那么小九,你应该回到我们身边的。还有天佑,我总是想起四年前的火车站,他越过重重人海,跑到我面前,汗水黏湿了他的头发,他拉住了我拖行李箱的手。我记得他当初手指的冰凉,眼神的期待和黯然。还有,他说的话——“如果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用这么蹩脚的方式,只为了能跟那个女孩说上一句话,你能明白他的心吗?”然后他就长久地看着我,满眼伤感满眼期望。
  每一次,想起火车站离别的月台前的程天佑,我总有一种千山万水的感觉。
  所以,千山万水之后,我回到了原地。就像你一样,因为你忘不了天恩,纵然他曾经是一个魔鬼一样的男子。可是,怎么办?谁让我们有了喜欢的人,有了软肋,有了千山万水的追随?
  正当我和金陵沉浸在伤感中难以自拔时,突然发现,还有一个小生灵比我俩还要伤感。是一只灰色的流浪猫。它一直远远地跟着我和金陵,不肯离去。
  我跟金陵说,你看,我这人不仅人缘好,连猫缘都好!其实,我想,会不会是转世的小咪呢,从我的回忆中跑了出来,如此伤感地看着我。但又一想,不对啊,小咪应该还在天堂等着来世替我做凉生妹妹的,怎么可能临时变卦还变成一只猫呢?当了一辈子猫,早腻歪了吧。金陵奇怪地看着这只流浪猫,要知道,流浪猫生性对人很疏离的。她摇了摇头,看了我一眼,说,姜生,八成这猫是“脑瘫”,猫类智障,所以,会对你这么亲热!
  我越听越不对味,感觉金陵的话里面大有“物以类聚”的味道。
  我为了撇清自己不是智障,所以,就没有再做停留。和金陵继续前行,一边走路,一边谈论北小武,和他最近醉生梦死的生活。
  金陵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姜生,你知道吗,北小武最近有新欢了,据说是在泡吧时候认识的。
  什么?我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北小武,因为我回来之后,北小武已经跟我介绍了他无数的“新欢”了,估计那都是唬人的。他就是想让我看到,他不惦记小九了,他过得很好。可是,鬼都知道,他忘不掉!我吓了一跳的是金陵居然会这么八卦,难道做了记者之后,她也被同化了?
  我说,你不是要加入狗仔队了吧?
  金陵白了我一眼说,别说这个了,你看我们俩还正被猫仔跟踪呢!
  我回头一看,那只灰色的小流浪猫还是很固执地跟在我和金陵身后,眼神随着我脚步的行走变得越来越伤感,叫声也变得越来越哀怨。
  金陵拉了拉我,说,别管它了。
  我说,哦。然后我问金陵,那个,北小武的新欢叫什么,啥模样?多高?
  家在哪里啊?
  真唠叨!你以为你北小武他妈啊!金陵埋怨地看了我一眼,说,那个小姑娘名字挺喜庆的,叫八宝,我在秀水山采访的时候见过他们。小姑娘脸蛋圆鼓鼓的,有点小小的婴儿肥,你别说,她眉眼里,还真有几分小九的味道!
  八宝?我看着金陵,心想,之前是小“九”,现在是八宝,小武哥这是要组女子数字别动队啊。这时,一辆宝蓝色的车缓缓停在了我身边,黑色车窗缓缓地降下来,一张精致无双的脸出现在我和金陵面前。
  天佑?金陵看了看车里的男子,笑,你不是要对姜生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护吧?不过我们家生龙活虎的姜大小姐,可不是能被看住的。
  程天佑笑了笑,眼里是温柔的光,他看了看我,说,姜生,累了吧我送你们回家。
  我说,不累。
  他点点头,说,你们继续逛,我在后面慢慢跟着。
  金陵推推我,说,算了吧,我可不想被一辆这么拉风的车给跟着,太不适合我们这种平民气质了。说完,金陵就拉开车门,把我推上车了。
  天佑笑了笑。
  我看了看天佑,淡淡一笑。我知道他最近为什么会总是尾随在我身后,因为不久之前,我曾疯狂地追着一辆白色林肯跑,因为,我从那车窗里看到了那张无数次在我梦里出现的容颜。
  这张脸,曾经让我走过了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
  这张脸,让我失魂落魄地在无数个路口,无助地哭泣。
  这张脸,他是凉生!
  我曾拿着印有他相片的寻人启事,站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繁华地段,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放,然后深深鞠躬……我请求路过的每一个人,若是见过他,一定要告诉我,他在哪里。
  可是,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秒,无数面庞从我眼前闪过,有冷漠、有怜悯、有无动于衷……但是却没有一张脸庞,是你。
  很多时候,天佑找到我,都会默默地站在我的身边。他曾劝过我,他一定会找到你,不需要我如此盲目地来寻找。可是,我却做不到。
  很多时候,在我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总会感觉,你就在我的身边。仿佛只要我一回头,你就会微微笑,向我走来,然后拉着我的手,仿佛一切的伤害都不曾有过一样。时间还停留在那一天,你对我说,姜生,回家吃饭了。
  你就在我的身边。这是我的错觉吗?我总感觉这行色匆匆的人群之中,有你的气息、你的影子、你的味道。
  直到那天,我看见了那辆白色车里,有一个像极了你的影子。
  你可以笑我,眼花了;也可以笑我,人傻了。所以,我追着那辆车,停不了步子。最终被尾随其后的另一辆车疯狂地撞飞。
  很多很多的血,从我的身体里流出,就像家乡泛滥的清水河一样。
  在那一刻,我迷离的双眼,仿佛看见那辆白色的林肯车停下,看到一双忧郁至极心疼至极的眼睛,看到那张精美的容颜,他紧紧地抱着我,近乎声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我渐渐地昏迷,那个影子也渐渐地淡去。仿佛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只有程天佑心焦如火地坐在我的身边,满脸心疼。他见我醒来,轻轻地唤我的名字,姜生,姜生。
  突然之间,我分不清程天佑和凉生。他们的面孔,就这样,在我眼前交替着,一会儿是车祸昏迷前的凉生那双忧伤的眼,一会儿又是病床前程天佑这张满是心疼的脸。
  我对程天佑喃喃,我说,我看到凉生了,我真的看到凉生了!
  可是天佑却说,是你的幻觉,姜生。
  他说,别骗你自己了。求求你!没有什么白色林肯,也没有凉生!姜生,一切都是你的幻觉!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脊背微微地一直,眼睛里散开了像烟花坠落般的苍凉。
  是幻觉?当时的我,孱弱而疯狂,一直沉浸在车祸的瞬间,凉生拥抱我的刹那。所以,我听不得任何劝阻,仿佛中了邪,用尽全身力气摔下病床,企图爬出医院,寻找凉生。
  输液瓶重重摔在地上,鲜红的静脉血液刹那间从身体逆流而出。程天佑绝对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场面,他一边抱起地上的我,一边呼喊医生护士。
  而我在他怀里,却依旧呼唤着那个让他整个心都碎裂的名字——凉生!
  凉生!
  因为这场车祸,我康复出院之后,每一次外出,程天佑定会在某个时刻开着车出现在我身后。我想,他一定是怕极了那样的车祸,更害怕我随时出现那可怕的幻觉,然后深陷,最终,受伤。
  无可否认,那一次事故,让程天佑极其挫败。他无法想象,只不过是一个幻觉,只不过是凉生的一个影子,都会让我疯狂至此,连命都可以不要!
  所以,很多时候,我和他,都不再主动提及“凉生”这个名字。
  他痛。我也痛。
  另外,我也不再提及,我曾看见过一辆白色的林肯,看见过凉生,他就在我的身边。我知道,这一切,就像天佑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幻觉。
  一个可以让我毁灭的幻觉!
  金陵上车后,看了看一直发愣的我,很疑惑,姜生,想什么呢?快上车啊!不会是舍不得那只流浪猫吧!
  我刚上车,就听那只灰色的小猫叫声变得甚是凄厉,即使骨肉分离,估计都叫不出它那种声。
  天佑皱了皱眉头,看着路边那只“哭爹喊娘”叫个不停的小猫,问我,姜生,你怎么着它了?
  我表示我也很无辜,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叫得这么人神共愤。
  金陵笑了笑,说,这只猫暗恋上你家姜生了,赶紧开车走吧!否则你家姜生恐怕要变成猫太太,而不是程太太了。
  程太太。天佑很受用,他微笑着开车离开。
  我白了金陵一眼,她总是拿我和程天佑说事。金陵偷偷地笑,在我耳根悄悄地说,姜生啊,你看,我这算不算卖友求荣啊!
  我心想,要是真能求荣的话,十个我都不给你卖的!但金陵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她笑着说,切,姜生,你真小心眼,我这么多年,对你可是不离不弃的!
  不离不弃?还没等我好好回味金陵的这四个字,那只灰色的流浪猫就身体力行的给我上了一堂课,什么叫“不离不弃”!
  ——它跋山涉水,居然跟着我回到家门口!
  当我和金陵从车子里下来,再次看到它时,彻底懵了,它竟然风尘仆仆地追了我十万八千里!我问金陵,我脸上是不是果真写着:伟大、美貌、智慧、善良?
  金陵撇撇嘴,笑着说,我估计啊,你就是长得像条鱼罢了。
  我不理金陵,那一刻,我决定了,收养它!
  执著到诡异的小家伙!像不像另一个时空里的我?
  我将它抱回家,换下了鞋子,才发现,它一直围着我的鞋子转啊转,不时伸出爪子去碰鞋子,试图扳倒。
  最后,还是程天佑解开了谜底。原来这只猫并不是对我执著,它之所以这么不屈不挠地跟随我回到家,原因是,我逛街时,不小心,踩到了它原本叼在嘴里却又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小块炸鱼。
  小块炸鱼啊!
  怪不得它会叫得那么幽怨哀婉!
  我还以为是我人格魅力折服了它呢!哼!这个小吃货!
  看着我一脸忿忿,程天佑笑得气吞河山,嘴巴几乎要裂到耳朵后面去了。
  最后,他还不忘挖苦我,说,幸亏你踩到的是鱼片,要要是踩到死老鼠……虽然程天佑的话让人消化不良,但是好在当时的“冬菇”还是用它千娇百媚的小媚眼把我给收买了。
  我收留了它,并很郑重地给它命名:冬菇。天佑对于“冬菇”这个名字充满了疑问,他说,姜生,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
  我心下一虚,却面不改色,说,那它应该叫什么?八宝吗?我反问程天佑,不知道为什么,嘴巴里居然跑出了北小武最近的新欢八宝的名字。
  天佑笑了笑,说,姜生,你这个小孩吧……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笑笑。
  程天佑曾说过,我是那种心里有自己那点小九九的时候,才会这么反问抢白人。他说,对我,你不必用虚张声势的强势来掩饰自己心里的那些小秘密。
  这样适得其反,让我知晓。
  想起程天佑的话,让我的心突然不知所措起来,我抱起浑身脏兮兮的冬菇,说,我给它洗澡去了。程天佑也不再追问,他环顾了一下客厅,问我,姜生,我昨天给你带来的那一捧百合呢?你不会放到卧室里了吧,会影响睡眠的!
  我一边盘算如何给冬菇洗澡,一边看了看程天佑身后的冰箱,笑了笑,说,我放到冰箱里了,那么漂亮的花,得多多保鲜,别坏了!
  程天佑立刻昏了,他说,姜生大姐啊,那是香水百合啊,不是大葱白菜!
  要不要把你家冬菇给埋土里去栽培哈?
  才不要呢?我将冬菇放到水盆里,但是没想到,它误以为我要淹死它,极力地挣扎反抗……刀光剑影。人仰马翻。
  ……战争结束后。
  冬菇跳上冰箱,得意地舔自己的爪子;我在程天佑的怀里,一脸猫爪,哭得昏天黑地。
  后来,冬菇被送到宠物店里洗澡除虫;而我,忍痛打了狂犬疫苗后,还在程天佑的带领下去了一家美容医院,看会不会留下什么不可抗逆的伤疤。
  那医生见我一脸一脖子一手的抓痕走进去,还没听我说事情的原委,就很严肃地看了看程天佑,说,一大男人怎么可以留这么长的指甲!没品!
  我……程天佑张张嘴,微微握起自己干净整洁的手指。
  那医生继续批评:你就是留那么长的指甲也不能用来抓自己老婆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样不男人!
  可是……医生……程天佑的脸都憋紫了,眼睛里闪过要杀人的光。
  那医生视而不见,继续教导:你就是非要手贱抓你老婆,你也不能都往她脸上抓啊!你抓她身上!就不用担心伤疤了,妇女保障协会也不会告你虐待妇女!没等程天佑发作,我已经发作了,我说,我是女,不是妇!
  那医生掰过我的脸,说,我知道你是女,不是夫!你要是夫的话,那你们俩夫妻可就太阴阳失衡了,需要调理一下内分泌。
  我霍地站了起来,说,你们这美容医院有没有设立精神病科?
  那医生就很严肃地看着我说,精神病没人会来美容的!
  我被这个故作严肃的医生快要折磨崩溃了。我说,我知道没有精神病人会来美容,但是我觉得来这里美容的都会被你折磨成精神病。说完,我直接拉着程天佑一路狂奔离开。
  此后,程天佑每每跟我提起要带我去美容医院等相关的事情,我必白眼视之。好在天佑没有像小时候凉生那样吓唬我,说我会嫁不出去。
  小时候,凉生给我洗脚的时候,说,女孩子一定要穿鞋子,不然脚会变得很大很难看,将来就嫁不出去了。当时我满眼天真地看着将我的脚捧在手心的小男孩,对他说,我不怕,我有凉生我有哥。
  当时的月光,是那样明亮婉转,照在我和凉生身上。当时的月光啊,它并没有告诉过那两个相依为命的傻傻的小孩,在很多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会相隔天涯,再也回不到当初,回不到那个月光婉转的夜晚,虫鸣,星稀,小小的他,为小小的她洗去脚上因为奔跑留下的泥巴。
  天佑看了看陷入回忆中的我,轻声说,没关系啦,姜生,别难受了。反正你有疤没疤都一个模样谁让我这么好心!收留你!哎,羡慕你啊!也不知道你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天佑,刚刚的回忆与现实世界之间太过突然地逆转,让我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处何时、身边何人——是那个月光下的小小少年,还是这个容颜精致霸道温柔的男子。
  天佑从身后轻轻地拥住我,下巴温柔地搁在我的头发上,说,姜生,不生气了,不去美容医院就是了。反正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说,无论你什么样子。
  就在那一个瞬间,我和天佑的思维,分置在相异的时空。他不知道我所思,而我,听不懂他所言。
  02 痛苦的失眠,以及那只叫“冬菇”的横行乡里的猫。
  虽然没有去美容医院,但是我的脸居然神奇地好了起来,没留下丝毫的疤痕。北小武围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我以为他要表扬我的皮肤多么神奇,没想到他居然说,你家那猫爪子也太神奇了,居然练成了踏雪无痕!
  于是,整个白天,他都在我家,端着冬菇的猫爪子左右琢磨。
  我问他,听说,你最近有新欢了?叫八宝?
  北小武仰起脸,看着我,说,绯闻!绝对绯闻!是不是金陵那个狗仔队告诉你的?我就知道!
  我说,好了好了,就算不是你的新欢,那个八宝是什么样子啊?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这个,你总该跟我说说吧?
  北小武用看八婆一样鄙视的眼光看着我,说,一边去!八宝还能是什么样?跟你家冬菇一个样,一鼻子俩眼睛。
  哦,原来北小武的新欢长得跟猫一个模样啊,这是我对八宝最初的印象:猫一样的女子。这令我想起了小九,小九偶尔也会透出猫一样的妩媚来。
  但是,关于他是怎样认识八宝的,北小武一直不肯告诉我。好像是一件极度不可告人的事情,会令他颜面全无。
  整整一天,我们三个,北小武、我、冬菇,一起挤在阳台上。北小武的屁股可真大,我和冬菇不得不紧紧地靠在一起。
  北小武说,姜生啊,你说我要是把你和冬菇一起推下去,你俩谁先死啊?
  他果真是乌鸦,看着这么美的白云蓝天,想得居然是这么变态的事。难道是小九的离开,让他整个人颓废到满脑袋只有死亡吗?奶奶的,真烦躁!
  正当我想抬手拍他的脑袋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在我和北小武身后响了起来,他说,我私下认为,小武同志,你会先死的!
  回头,只见程天佑靠在落地窗前,阳光跳跃在他弯弯的睫毛上,如同热烈的火焰燃烧在他幽冷的眸子里。他看着北小武,冷冷的。
  北小武斜了他一眼,转头问我,前妻!你不是说,你自己住这房子吗?
  你不是说你们俩关系纯洁得像富士山一样吗?程天佑怎么会有钥匙啊?我知道了!你和他姘居了!他一拍大腿,说,敢情你说“富士山”,不是说纯洁得像富士山上的雪,是说你俩热情的就像富士山的火山喷发吧!
  下面……毫无疑问。理所当然。
  就是他和程天佑每次见面,只要时间允许,都会例行的公事:相互翻白眼,冷眼冷语,撕扯,推搡。就差随口吐对方唾沫了。
  我就在一旁手足无措。冬菇却恰好相反,很悠闲地看着他们俩的“厮杀”。直到北小武落败而逃,被厮杀到楼下,冬菇还会很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落败的男子离开。一场电影结束。冬菇还意犹未尽。
  就这样,冬菇,凭借着它特殊的矜持和骄傲,霸占着我的生活。
  起初,我以为,冬菇会对我有感恩之心,毕竟,我结束了它颠簸流浪的生活,让它衣食无忧地生活在我的屋檐下。
  每次,我带它去我和金陵合开的花店的时候,它就会开心得无与伦比。
  当然,金陵只是入股而已,大多时间她都在忙碌她所热爱的新闻事业,而我,就是标准的“卖花姑娘”。
  冬菇酒足饭饱后,会时不时蹿出街道,对着街上几只被主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猫,摆好pose,抛抛媚眼,耍耍帅,叫叫春。但是,很显然,冬菇并没有因此而对我心存感激。相反,它可能觉得,就是我给它的生活太安逸了,导致它“饱暖思淫欲”。淫欲就淫欲吧,而我又死活不肯为它再收养上一堆小女猫,供它老人家三宫六院七十二猫,长乐未央。
  拜托,冬菇大哥,这又不是封建社会,父母包办婚姻。你要幸福,就自己去寻找,不要动辄把这些生活的不如意都推到你姜生姑奶奶的头上来。想到这里,我特鄙视地看了它一眼。
  冬菇大概是看出我心里对它存有的鄙夷,正好有一天,金陵生日时,玩到太晚,所以我没有去花店接冬菇,而让天佑将我直接送回了家。
  于是,隔日清晨,我到花店,打算给客人送头天刚刚包好的花,眼前景象把我吓得差点再次穿越成女猿人!乱花满地,一地凌乱。乱花丛中,冬菇在笑!金陵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和冬菇掐架。我关着店门,追冬菇。金陵一推门,冬菇敏捷地蹿出了店门。
  金陵看着这一地狼藉,先是吃了一惊,后来摇头,叹息,说,来吧!黛玉,咱俩一起玩葬花。
  金陵让我感受到了春风般的温暖,我刚觉得有朋友真好,她一边扫地一边补了一句,说:姜生,今天咱花店的损失归你啦。
  当天晚上,我就梦见自己穿越成林黛玉,结果贾宝玉居然长了一张大饼脸,而且还有和北小武一样的大屁股。所以,我就很伤心地扛着锄头去葬花。
  一阵花雨袭来,我没葬成花,反被这铺天盖地的花朵砸死了。
  大饼脸的贾宝玉就在我脑袋上幸灾乐祸地拍手笑,蹦啊,跳啊,简直是我们家冬菇的穿越转世!
  冬菇用它的彪悍行为粉碎了程天佑的话——养猫可以改善我的睡眠质量。
  从此,我也再不迷信冬菇会给我带来睡眠的感觉。
  所以,我又改回每天都趴在网上看文章看剧的习惯,就像在大学时代一样,企图借用视觉的疲惫加速我进入梦乡的速度。
  最近很流行穿越文,我也就很哈皮地跟着文章里的女主角兴高采烈地穿越回各个朝代,像一只急吼吼的色狼,对着电脑,流着口水,检阅着古代各色各类的美男。可是,随后,跃入我脑海里的,便是,月光之下,记忆深处,那个少年倔强而忧伤的脸,苍白而冷漠。还有他天鹅翅羽一样浓密阴翳的睫毛,眼底微微的碎光。
  就这样!又是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总是这样,毫无预兆地,想起你。
  千山万水地找寻。千山万水地等待。千山万水地记挂。这是我如何也想不到的,凉生,我没有想到,十八年之后,我和你,姜生和凉生,会是这样一场结局。
  十八年前的你,六岁的你,周身镀着一层夕阳的华美光晕,就像童话里的小王子,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四岁的我,对着你没心没肺地笑,而你,却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着我难看的鬼脸,哭了。
  十八年后的你,二十四岁的你,还会不会身披一身霞光,像一树阴郁婉转的芳华,伫立。细绒般温柔的黑发,微微悲伤的唇角,玉雕一样的眉眼恍若梦中。只是,会是在哪个城市,哪个角落?又会是一个怎样温柔的女子,对着你笑。而你,蔚蓝的眼底是否还有像碎裂钻石一样的泪光?
  或许,你终于对着温柔的她笑了。因为,对于过往,那些伤害,你都已遗忘了——诊断书上,主治大夫亲笔签名,白纸黑字地写着:脑微血管碎裂,血栓堵塞大脑纥页,患者出现迷乱,失忆症状……此刻的你,根本已经忘记了,在那个旧日城市里,还有一个叫姜生的女孩,为了你,千山万水地记挂和等待着,等待着你回家。
  思念尽头,随后而来的,便是失眠,失眠,令人头痛欲裂的失眠!
  唉,哥哥,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晴天霹雳,一个闪电,劈在我脑袋上,让我像文章里的女主角一样穿越回古代!既然空间割不断我的思念,就让我回到旧时空,让时间与空间同时化为牢笼,将我的思念囚禁!
  画地为牢。画地为牢。
  顺便祈祷一下,哥哥,你老人家也可以慈悲一下,将我送回古代,也顺道将我送到潘安和宋玉这样的美男子身边去,千万别将我送到大脸冬菇男身边,那我可就倒霉极了,我不能从小到大总是这么倒霉的。嗯,宋玉,潘安,最好穿越回去的时候,直接是他们的夫人就可以啦,呃,小妾万不可以,虽然他们是绝世帅哥,我也不想死在大老婆的虐待下。等等,凉生,千万别让我穿越回去做他们的妹妹啊,这个,最重要!
  只要不去做妹妹,做奶妈我都认了!
  失眠。
  再失眠。
  继续失眠。
  还是在失眠。
  我瞪着圆圆的眼睛,等待着凉生抡一个霹雳将我劈古代去。然后我就开始无限遐思,我不会穿越成潘金莲吧?正好在和西门庆偷情?天哪!我的思想怎么这么……用北小武最新的口头语叫作,淫秽!我穿越成哪个女人比较好呢?
  武则天吧!全天下美男子都是我的了,但一想,万一我穿越过去的时候,正好是小武姑娘削发为尼的时候……怎么办?我不要做秃瓢!想着想着,我的意识终于在午夜两点的时候,开始模糊,混沌,然后,渐渐入睡……在我意识陷入黑暗前,只见窗外一道明亮的闪电,闷闷的惊雷之后,我感觉自己突然身轻如燕地进入了异时空!
  天啊!神奇的凉生!我没有白思念你!我果真穿越了!
  啊!居然还真的穿越到了宋玉的府邸里啊,天啊,凉生,你真是太神奇了,不愧是我哥!哈哈正在我低头看看这身锦衣罗裳,不想,突然间,阵阵斥骂在耳,历历鞭笞在身——哇呀!痛死你姜生姑奶奶了!没等我喊出来,已被身后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捂住嘴巴。
  端坐在正堂上的贵气十足的年轻夫人,麝兰熏绕,黛钗凛然,薄粉之下,一双丹凤美目顾盼流转,她趾高气扬地伸出兰花指,怒斥道,将这不守妇道的贱人给我拖出去,沉到水底!洗我宋家耻辱!
  就这样,刚穿越回去变成宋玉帅哥的小妾,如今连初吻都没奉献出来,就成了一不守妇道的“贱人”。还没来得及抬眼看看座上的夫君,更不用说去染指这传说中的俊俏美男子,就被几个粗鲁的家丁绑上巨石……夫人啊,留我性命一天半日吧,好歹你让我实战感受一下自己是怎么个不守妇道法啊。唉。
  水底。
  坠落。
  青丝荡开,连同身上的锦衣罗裳。就如同一朵巨大而梦幻的云彩,碎裂在水底。我想,宋大帅哥应当是喜欢这个小妾的吧,为何,却不能为自己爱的人说一句话?是不是,他也有你一样紧抿而悲伤的唇?
  窒息。
  沉沦。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就好像当年魏家坪的清水河,当时的我,在你为落水的未央万分焦灼的时候,在意识几近涣散的情况下拼尽全力将未央从暴雨下的急流中救起。其实,当时我也几乎溺水沉沦。只是,害怕,害怕从远方飞奔到河边的你,会在跳入水中之后,先救的人是未央,而不是自幼在你身边长大的姜生!
  我害怕这样的结果会让我绝望。
  哥哥,你知不知道,绝望是一种多么大的力量?它让我在那冰冷的河水里,突然爆发出自己也无从知晓的能量,迅速恢复意识,挣扎着抓住急流之中的未央。我甚至没有去想,这样的危险,足够让我死掉!
  当时的我,将未央稳稳地交入岸上的你手里时,眼里含着泪光,再次静静沉入水底……只是满脸的水珠,让你看不透我的悲伤。
  当时的清水河,河水刺骨。
  窒息。沉沦。
  身边似乎还有游鱼,它们亲吻着我十六岁的发丝,亲吻着我眼角溢出的泪水,亲吻着我唇角悲伤的弧线。
  继续。
  沉沦。
  窒息。
  最终崩溃!
  03 是的,找你!一定会去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
  我从这场惊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喘息着,后背是一片冰凉的薄汗。此刻,墙壁上的时钟如同一个孤单的游魂,寂寞地单脚行走在凌晨三点一刻。
  我拧开床头的灯,瞪着眼睛看着漂亮的天花板。
  这是一栋旧时欧式建筑,距今已经有百年历史,据说是德军侵华时遗留下来的,是程天佑在小鱼山的房产,我暂时寄身的地方。
  我来之前,天佑又重新将这里整修了一遍,直男的,洁癖的,处处充满了性冷感,天佑说,不知道你会不会习惯。
  我感激他给我容身之地,而且,也喜欢这里,但却不想让个骄傲惯了的男子太得意,所以嘟哝,我以为会是粉红色?
  房子?粉红色?程天佑被我的审美给震撼了。
  我点点头,说,我是粉红色的小女生嘛。
  程天佑细长有力的手指在欧式实木墙壁上轻轻弹着,大约是在努力消化墙壁是粉红色这一设定。他的手指真好看!
  大约是感觉到了我是故意的,他低头,魅惑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说,姜生,淡粉色是很柔弱很纯粹的小女孩用的;而你,很显然不是。你是那种紫色性格,虽然也有着女孩子的温柔,但是,你更敏感,而且,你会嫉妒,会冲动……我很不屑于他说我坏话,于是,翻了翻白眼。
  程天佑的身体就更近地靠向我,精致的脸上,透着坏坏的笑,英挺的鼻尖几乎贴到我脸上,他的手指划过我小巧的鼻翼,说,看吧,我没说错吧!你就是个紫色的小孩,敏感易怒!还想不想更愤怒一些?他刺激我道。我像游鱼一样,从他渐渐逼近的肢体中游了出来,斜着眼珠子,故作鄙夷状地看了他两眼。
  他的眼睛如同深水寒潭,长满了茂盛的水草,缠绕,纠结,幽暗之中,波光一片,含着涔涔的笑,微微戏谑。他叹气,唉,都说现在是男色横行,为什么姜生,我的美男计对你就一点不管用呢?
  想起这段日子,同程天佑的一幕幕,我叹了口气。
  此时,凌晨五点一刻,从一场倒霉至极的穿越中醒来。电话铃骤然响起,我想,一定是北小武!肯定又在酒吧里喝得没钱付账,被人脱得精光,然后找我求救。
  没想到,却是程天佑的声音,微微的慵懒,如同水中绽开的波光一样,潋滟而来。他说,可怜的小家伙,又睡不着了,是吧?
  啊?我惊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天佑在电话彼端偷偷地笑,偶尔,还有几声极力压抑的咳嗽声。他说,你笨蛋啊?这是我家啊!你在干什么,我哪能不知道?
  老天!
  摄像头?!
  我的脑子直接晕了,冲他吼,我说,程天佑!你这个变态色狼毛毛虫蛋炒饭!你这个人类进化史的败笔!你这个历史的错误!你,你赶紧给我关掉,关掉,关掉!
  程天佑笑,说,喂,姜生,你安静点好不好!你看看你,张牙舞爪的!
  不要看了,摄像头不在那边!也别翻白眼了,再翻就成了荔枝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也是关心你,你要是和我住一起,我才懒得装这破玩意!再说啦,你又不裸睡,区区一个摄像头,你害怕什么?什么,什么,你这么恼羞成怒,难道你真的是在……裸睡?我不信,我不信,你掀开被子我看看,就看一下下,别那么小气好不好啊。你要是裸睡,我立刻扯掉摄像头……我抱着电话从床上跳起来,我说,你这个长尾巴色狼,你赶紧给我过来!
  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程天佑笑得更得意了,他说,赶紧过去?去你那里,卧室?你不要这么急吧,大清早就让人家过去,天都没亮,人家会不好意思的!爸爸妈妈知道了会生气的。我不去!
  我被他的话瘆出一身鸡皮疙瘩后,一边四处搜索摄像头,一边威胁他,我说,你再不过来拆下摄像头,我就用电话线勒死自己给你看!
  程天佑听到这里,愣了一下,我以为他要妥协了,结果他说,你要勒死自己啊?那就勒死吧。不过我得早晨九点钟才能赶过去帮你收尸,小鱼山什么都好,就是蚂蚁啊虫子什么的比较多。我怕你一会儿横在地上了,它们就密密麻麻地爬上来了,爬你脸上,爬你胳膊上……你最好多穿点儿!小心它们把你的小内衣拖走……我的脸憋得通红,说,程天佑,你真色情!
  程天佑浩气凛然,切,更色情的我还没说呢!想听吗?
  我像喝了烈酒的猴子,大吼一声,程天佑,你去死吧!我发誓我再也不要见你啦!说完,便要愤然挂断电话!
  程天佑的声音意外地温柔起来,他很小声地说,姜生,生气了?我,只是担心你。我知道你最近一直睡不好,我看你反反复复在床上,不能入睡,我很心疼。
  心疼。他说。
  他的话,春天流水一般的温柔。
  很显然,这些日子,在我辗转反侧的这些日子,监视器的屏幕前,他也一直斜靠在床上,夜不能寐,愁肠百结地看着我折腾。
  突然间,我仿佛看到了他独自躺在床上,寂寞而干净的眉心,温柔而冰冷的指端,眼睛里透着淡淡的落寞。或许,他明白我的心伤。哦,不是或许,应该是一定,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懂,是哪个男孩忧伤的表情,在我心底深处烙下了无法平展的痕迹。
  其实,他总是说我是一个紫色的孩子,善感,纤细,易怒易妒易冲动;而他,又何尝不也是这个样子?
  我们是一类人。
  我想,他一定也很难过,却生生地压制住自己的难过和不快,在电话彼端故作轻松地同我开玩笑,试图让我忘记伤感。
  天佑,你这样的男子,天神一般,为什么偏偏对一个叫姜生的姑娘,隐忍、宽容,善待如此?
  这句话一直鲠在我的喉咙里,电话里,我只淡淡地应了一句,掩饰自己不能入睡的真相,谢谢你,我可能最近小说和电视剧看多了。
  天佑也就淡淡地笑,我仿佛都能隔着电话,看到他唇角荡开的优美的弧。
  他说,悠着点,小傻瓜。如果你真穿越了,记得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你。
  找我?我迟疑了一下。
  他的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肯定,霸道,还夹杂着丝丝的温柔。他说,是的,找你!一定会去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
  那一天的凌晨五点一刻,我和天佑,就像两个相互粉饰太平的傻瓜。粉饰着一个叫凉生的男孩,给我们留下的伤。
  我不知道下面同他说的是什么话题,满脑子只有他刚刚说的这句话:是的,找你!一定会去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
  那么,凉生,我是不是也一定要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如果连你最亲爱的姜生,都没有这样无与伦比的信念,那还有谁,会心甘情愿,为了寻找一个人,而万劫不复呢?
  04 只因感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暮与朝。
  唯一能与失眠相抗衡的,应该是一个人对失眠者的无私守护吧。
  我是那个可耻的失眠者,天佑是那个无私的守护者。
  时钟滑向七点一刻的时候,电话彼端,他问我,起床,还是继续睡?
  我抚了抚微热的电话线,说,还是起床吧,反正我在这里躺着也浪费这张床。
  程天佑说,你也知道一个人浪费床啊。
  我:……空气有些尴尬,他迅速更改话题,说,你等着我,我很快就过来!今天我有时间,给你做早餐!
  程天佑挂了电话之后,我就赶紧从床上蹦了起来。
  穿衣。洗漱。
  我知道这个男子心血来潮时,开车的速度会多么恐怖。就是我住在火星,他也会将汽车加速成火箭。
  但是,貌似这次,我失算了。程天佑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四十五分。他没有按门铃,而是轻轻地唤我的名字:姜生。淡淡的声音在乳雾的浸润下,有一种湿漉漉的味道。
  我从二楼卧室侧开的小窗户轻轻地探头,刚刚洗过吹干的头发,绸缎一样,从颈项滑过,落在窗前墨绿绵密的爬山虎上。楼下,天佑抬头冲我笑,橙色的阳光落在他的白衬衫上,亲吻着他的周身,让他看起来,恍若被佛光庇佑。
  我下楼。开门。他回头看了看四周,才安心地进来。
  我奇怪说,干吗啊?偷偷摸摸的。
  天佑就笑,说,哦,我只是看看,好久没有仔细地看这个地方了。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其实,我心里明白,天佑如此,有自己的苦衷。他投资的五湖星娱乐公司最近正忙着签约几位在娱乐圈无限风光的人物,这些人物的加入,极有可能对苏曼五湖星一姐的地位造成威胁。四年时间,苏曼再也不是那个名气小小的明星,而是凭借着一周姓制片的力荐,迅速上位成功,成为了集万千风情于一身的宠儿。
  而且,此时的苏曼,历练多年,早已不是那个急于行事的小角色。上一次,在天佑家族集团的私人酒会上看到她时,她正笑意吟吟地站在天恩的身边,眼波流传,娇媚异常。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神中划过淡淡流波,还特意低头,对坐在轮椅上的天恩低语了几句。然后,她和天恩隔着远远的距离,冲我举起了酒杯,问好示意,湿润的唇滑出“你回来了”这四个字的口型。
  你回来了?
  是探寻?还是问候?或者挑衅?
  是的,你终于回来了,新仇旧恨是不是该做出了断了呢?
  这,是不是她和天恩,眼底最终的颜色。我突然感觉,四年前的劫数,让我对周围的人失去了信任,总是带着疏离看待周遭。
  苏曼和天恩在举杯之时,对全酒会的人展现着对我的友善。但是,只有我,从她喜媚的眼神里,从天恩微笑的眼波里,看到了隐藏于斯的冰冷。
  天佑说我多虑了,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的。
  我当时的喉咙里竟然蹦出这样的话,我想说,时间冲不淡一切的,至少冲不淡你给凉生手上留下的伤!这个念头从我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我都被自己对程天佑的怨愤给吓坏了。它们隐藏的如此深,深到我没有觉察。
  如果,我还怨恨程天佑,为什么要回来?只为了看凉生吗?看看失去记忆的他,纯白如纸的他过得可好?可现实是,他非常不好!他走丢了!
  可是……可是……你还是留在了天佑身边,是你需要他的庇佑,还是,你想要让他感受曾经凉生有过的痛楚……这就是,就是所谓的报复。
  难道我对他竟想报复?!我的手脚冰凉,脸色也突然苍白得可怕。所有疯狂的念头就在我见到苏曼和天恩的一瞬间,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
  我指端的冰凉传递到了天佑温热的掌心,他将我拉到一边,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姜生,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送你回去,你刚刚回来,不要生病才好。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眉眼之间,尽是分明的关切之色。
  我低着头,看着远处谈笑风生的苏曼和程天恩,不知该用何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只好故作怨愤状,对着苏曼的低胸晚礼服,无限怨念状:她的胸好大啊……不过,虽然是借口话题,但却是实话。
  程天佑被我这直白的话给说得小愣了一下,眼睛瞟了远处的苏曼一眼,微微一笑,轻轻咳嗽了几下。他在我耳边轻轻言语,如果你确实羡慕,可以争取早日嫁人,借用一下你夫君的良好基因,改良一下后代。比如说,鄙人,本公子。我的脸微微一红,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程天佑的胸部,说,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很“巨大”的基因呢?
  程天佑笑了笑说,你可以尝试一下。我疑惑地看着他,尝试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制造一个后代出来看看?说完这话,我才发现自己被程天佑这个坏蛋给绕了进去,但为时已晚。
  程天佑笑,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邪魅的光,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他说,你好聪明!在下乐意奉陪至极。
  因为程天佑刚才淡淡的一瞥,苏曼的视线有很长时间是停滞在程天佑身上。她竭力若无其事,眼中透着一丝窃窃欢喜。
  是不是,无论怎样修炼成精的女子,怎样辛苦构架起来的八面玲珑,都抵不过自己喜欢的男子这浅浅的一回眸?
  只因感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暮与朝。
  女孩子的傻,千百年来不曾改。就连四年前,那个曾经练达世故的叫作宁信的女子,也逃脱不了。
  我突然很想跟天佑提及宁信,但是,却怕他兀自伤神。宁信在监狱里拜托过我,一定不要将她入狱、甚至会判死刑的事,告诉远方的程天佑。因为,她很甘心为了保护他最亲爱的弟弟天恩而死去,就像为了保护他一样。
  想起那段波涛汹涌的前尘往事,我就会变得无比伤感。难道,宁信这样的女子,只为了验证那一句话:我爱你,与你无关。
  可是,我们的幸福,又与谁有关呢?
  苏曼望向天佑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因为她发现,程天佑自那一瞥之后,目光再也没有落在她身上。所以,她低低俯身,满脸盈盈笑意掩住不尽的落寞和恨意,同程天恩谈笑着,胸前的春光一览无余。
  第二天,苏曼与程家二少爷天恩香鬓厮磨,大秀酥胸的相片登上了娱乐头条。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现如今的修为。她所有的举动,都是一步布好的棋,哪怕是她掩饰失落的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是争取更多的曝光率,来维持自己的身价黄金不倒。
  北小武当时正在我家玩,跟我和金陵讨论流浪的艺术,当他看到茶几上苏曼同天恩的相片时,也忍不住哇哇大叫,这女人越来越极品了!奶奶的够妖孽!够劲爆!
  自从小九离开之后,北小武的审美观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喜欢用“妖孽”“淫秽”“劲爆”来形容他的所见。是不是每个人的生命之中,都有这么一个人,他的离去会让你的习惯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就如同我,以前凉生在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味道浓浓的“红烧肉”;可是,自从他从我生活中离开,我更多惦记的是那样一份淡若无味的水煮面。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美食,能比得上你给我做的那无数次的水煮面?就好比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得上你让我如此对痛苦无畏无惧?
  金陵满目忧郁地看着报纸上的天恩。报纸上的他,天使一般的容颜,薄薄的唇角,寡淡的笑容,依旧是飘逸的发,精致而贵气的脸庞,恍若不落人间的凡尘。他的样子,让我突然间想起一句话——天使曾经亲吻过他的眼睛,却忘记了亲吻他那冰冷的心脏。
  从这张小小的报纸,就可以看出,苏曼是多么殚精竭虑,又是多么成功地吸引着大众的眼球。现如今,五湖星要签约别的艺人扩充自己的营地,防止红牌艺人独大的时期,她更是极尽本领地博取曝光率和关注度。所以,这段时间,五湖星娱乐算是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纠缠着娱乐圈内的绯闻、炒作、黑幕、潜规则,曝光度空前的高涨。就连一直在幕后的投资人程天佑,也难免遭遇记者的偷拍以及一些无端的报道。怪只怪,他这天生精致的脸庞,太适合与各色女星传绯闻。单身多金,容颜出众,出身优越,甚至有过几近狼藉的坏名声。这一切,足以使他比那些绣花枕头一样的男明星更具八卦价值,也更合适女FANS的追捧,更像一个极具现实感的真人版王子,供人遐想。
  当然,这一些,都是北小武从酒吧里一起厮混的那些女孩嘴里得来的评价。
  很多时候,那些娱记都会私下里感谢上苍,将程天佑这等人物赐给他们,让他们有了更多报道可以杜撰。
  同程天佑上楼前,我将报箱里最新的《燕南晨报》给拿了上来。
  唉,真是念叨过谁,谁就出现。苏曼的消息再次登上了娱乐版的头条。
  但是,却是一个极坏的消息——《天后苏曼为旧情所困,安眠药自杀入院急救》。这个标题吓了我一跳,我慌忙看着上面的详细消息。
  报纸之上,白纸黑字,分外刺眼——“……苏曼自入娱乐圈后,便和无数权贵人物传过真真假假的绯闻,其中,传得最凶的莫过于四年前与时风星空集团长子程天佑,即五湖星娱乐有限公司的年轻董事长……苏曼此次服用了大量安眠药,被疑与程天佑在时风星空集团的私人酒会上冷落佳人,另结新欢有关。此前,有记者拍摄到苏曼在酒会之上买醉,并与时风星空集团二公子程天恩勾搭,作为对旧情人的报复。不想,情深于斯,难以自拔,便有了自杀之举。苏曼小姐于凌晨四点被送入医院急救,至记者发稿时,医院里尚未传出有关苏曼小姐抢救结果的任何消息。另外,据报,苏曼小姐已经不是第一次为程家大少自杀……”程天佑回头,看着我皱紧的眉头,问,你在看什么?
  我抬头,说,苏曼自杀了。
  程天佑的表情很冷淡,点点头,说,哦,又自杀了。
  我咬了咬嘴巴,说,是的,又!又一次与你有关的自杀!
  程天佑微微一愣,然后说,姜生,你这是在吃醋吗?
  我摇了摇头,紧紧咬着嘴唇,说,你这个无所谓的表情是做给我看的吗?
  如果是的话,请你收起这种表情!我只想告诉你,你旗下的艺人,你的摇钱树,你的旧情人,苏曼,她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请你不要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这是一条人命!我希望,你能赶紧去看看!马上就去!立刻去!
  程天佑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瞬间淡去,依旧是刚才那副冰冷而不屑的表情。他说,首先,一个人,只有自己觉得自己的命值钱的时候,才能要求别人尊重她的命!另外,我劝你还是把这则新闻当消遣吧!
  在程天佑看来,这不过是苏曼和经纪人一手策划出来的,博出位,博头条,不痛不痒的新闻,做给大众看的。
  他说,你不必当真!进医院,是有可能,但肯定不是吃安眠药吃多了,估计是宴饮狂欢太多,吃多了撑的!好了,我给你去煎荷包蛋。
  程天佑的这一番话,让我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来,对于色彩斑斓的娱乐圈内幕,是我少见多怪了。
  于是,我就安静地坐在餐桌前,慢慢地看着《燕南晨报》,等待着程天佑牌煎荷包蛋。玫瑰花的芳香淡淡地沁入心脾之时,我才发觉,原来,程天佑来的时候,还带来了大捧的粉玫瑰,只是,我居然忽略了。
  我的心突然轻微地柔软了一下,一种小小的内疚,淡淡地飘荡在胸口。
  开放式厨房前,程天佑神情极其认真地看着我,他手里挥舞着锅铲,很滑稽的样子,问道:姜生,我必须知道一件事情,你刚才,刚才,是不是吃醋了?
  我用报纸挡住脸,挡住那份管制不住升腾到脸上的红晕,说做饭能不能专心!好好地做你的小厨郎!
  程天佑撇撇嘴,像一个阴谋未能得逞的孩子。
  05 我是你命里的劫上劫,你是我心上的结中结。
  我很想跟程天佑说一下,五湖星那个名字实在太难听了,真难为你能想出这么难听的名字。
  其实,我不是很矫情,但是程天佑做的饭却实在难吃。
  本来,鸡蛋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啊,就是最简单的煮鸡蛋也是美味的。但是他居然可以用不知名的方式将鸡蛋做得像骨头一样硬。
  他微笑地看着餐桌上的我,幽深而霸道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害羞的气质,那么自然地流露,并不显得突兀。这是我从来没有从他眼睛里看到过的。他声音极其缓慢,说,这是我第一次下厨房……我嘴巴里的荷包蛋嘣地掉到了瓷盘里,差点将瓷盘砸碎。我心想,你不早说,要知道是你第一次下厨房,我就出去买豆浆油条慰劳自己好了。现在好了,啃像石头一样的鸡蛋。
  程天佑抬手,用纸巾擦擦我嘴上的油渍,小心地问道,是不是不好吃?
  说这话的时候,他像一个从游戏里败阵的小孩,眉心间点点的忧郁。他说,我这么做,只是想确定一下,姜生,你是真的回来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哪怕是机场那一面,我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里一样。我不知道,这四年,你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受伤害。我只是知道,我很想你,非常想你。我又生怕这是假象,是一个梦。我掐自己一把,很疼,但是,我怕是自己太过沉迷这个梦,不肯醒。我想轻轻掐你一下,却怕你疼,你就像梦一样消失了。所以,我只好来给你做一次饭,我想看着你吃的时候,皱眉头的样子,这样,我才敢相信,我的姜生,她真的回来了……说到这里,程天佑的眼睛里,有些星星点点的碎光,一碰就会散落腮边。
  他说,我知道,一个男人,不该说这么多的话。但是,姜生,我觉得作为当事人,我有权力将我的心,捧在你面前,让你看清,让你不要再回避了!
  我曾经伤害过你,伤害过你最亲爱的哥哥凉生。这都是我的错误!因为我嫉妒!那一天,在天恩面前,我要你这辈子不许对天恩变心!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居然为了他而哀求我,你说,只要我不伤害他,你什么都答应我!
  当时的我,感觉天崩地裂了。
  这是我认识的姜生吗?那个骄傲得像小母鸡的女孩吗?
  而我,疼你,宠你,纵容你,都不曾换来的你的骄傲,却在他危难之时,全部瓦解在我眼前!那时的你,脆弱得不堪一击。曾经的你,何曾求过我一分一毫?
  看到你为了他那样痛苦,嫉妒心就蒙蔽了我的理智!当时的我,骄傲惯了的我,无法忍受你对另一个男孩如此之好,好到可以拿自己一生的幸福相抵!
  而且,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是你的哥哥。
  你知道吗?当时,我拎着刀走向他的时候,我不想剁下他的手指,我是想剁掉我自己!我曾对你做的那么多的努力,统统抵不过他的一次危难,更能得到你的心。那时的你,为了他,就像失了神,着了魔,迷了心窍一样,任我要求!
  我是多么失败啊!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的我,仿佛在拿着他做筹码的情况下,才有了向你提要求的资格!
  如果你当时能为他少痛苦一点,少哀求我一次,少让我看到一点你为他的义无反顾,我是断然不会伤害他的。可是,你偏偏痛苦到几乎要撕裂自己!
  所以,我伤害了他!
  可是,姜生,你能不能懂,剁下他的手指时,我的心也被剁碎了,被你绝望的表情给剁碎了!
  我说了这么多,不是为自己开脱。我只是想要你解开那个心结。我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我只是为自己心爱的女孩而嫉妒,失去理智了。所以,这四年来,我一直尊重你的决定,用你可以接受的方式弥补自己对你的伤害,等待着你再次回来。
  说完,他抬眼,看着我,眼里盛满了温柔的花殇。我却像呆立在时空的对面,再次陷入了那场如同梦魇的往事——……程天佑托着我的下巴,狠狠地,几乎要捏碎一般,指着被押在地上的凉生和北小武,问我,他俩的手指你选谁的?
  ……那些明晃晃的刀,抵在凉生的手指上,我只能哀求,涕泪俱下。我说,天佑,天佑啊,求求你,别伤害他们,我求求你了!
  ……我号啕大哭,拉着他的手,却触碰不到一点往昔的温度。我说,天佑,天佑,只要你不伤害他,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啊!
  ……我看着他们举起了刀,大哭,心生生裂开,眼睛里流下了鲜血一样的泪水——那声令我一生难忘的惨叫之后,凉生的中指和食指从此离开了他的身体。
  ……我抱着凉生哭,看着他额上因为疼痛而流下的豆大的汗珠,那一刻,我的心脏疼痛到几乎碎裂,我不停地撕扯自己的衣服给他包扎伤口。一寸一缕,都是我无尽的愧疚和心疼。我宁愿当时死去的是我,也不愿意凉生遭遇这样的苦楚……可是,我们最终还是万劫不复,哪怕到最后,因为你是天佑爷爷寻找了多年的小外孙,而一切尘埃落定,也改变不了你和我,散落天涯的结局。
  这一生啊,我是你命里的劫上劫——在天佑得知真相,最终抱着你去医院急救你的手指时,我还紧紧拖住天佑的腿,怕他伤害到你;而最后伤害了你的人却是我!
  而,这一生啊,你是我心里的结中结——因为我的牵绊,他最终抱着你摔下楼梯,所以,你名正言顺地失忆了;所以,你堂而皇之地失踪了,将所有记忆的苦留给了我。
  你,还好吗?那盆姜花还好吗?
  你的姜生很不好,她不敢不能不应该对任何人说,她想你!她非常想你!
  思念噬骨,痛楚燧心!
  一朵冬菇思念着另一朵冬菇。另一朵冬菇呢?
  他还好吗?在外面,会不会露宿街头?遭遇欺凌?会不会被呼来喝去?衣衫单薄?
  四年时间啊!失去记忆的你,像一个纯白的孩子的你,谁给你充饥的食?
  谁给你御寒的衣?你生病了怎么办?受伤了怎么办?在这栋精美到死的房子里的该死的没用的我,都无法给你捧上一碗水煮面!
  小时候,你发烧的时候,我就缩在墙角捂着嘴巴哭。我觉得你是上帝送给我的好看的布娃娃,我怕你病得太厉害,被上帝收回天堂。所以,只能用哭泣宣泄自己的害怕。病中的你,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睫毛长长,搂着小咪说胡话。你说,姜生,不哭啊,凉生不难受了,凉生不冷了,不发烧了。凉生睡够了,就起来给你做水煮面啊。
  可是,谁都能看得出,病床上那个九岁的小孩脸蛋红红,瑟瑟发抖,高烧不止。凉生,如果你能少疼我一点,如果我能少依赖你一点,如果你一生都待在城市里,而我一生都不离开魏家坪,那么,我们的现在,会不会就不会这么伤感?
  你穿着洁净如新的衣裳,像一个优雅的王子,在黑白琴键之上,弹奏着你的人生得意;而我,化着俗媚的妆,搬着板凳,坐在村口,与村里的同龄女孩说着家常和邻村哪家有个小哥哥。抑或着,考上大学,飞离家乡。
  倘使这样,就算长大之后的我们,见面了,也不会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更不会在同样的内心痛苦之中崩溃!
  眼泪。
  溢满。
  忍回。
  再溢满。
  百折千转。
  千转百折。
  最终溃不成军,零落腮前。
  程天佑温柔的手指,轻轻抬起,将我腮边的眼泪,弹落。
  他似乎看出,刚才的我,随着他的话,陷入了那场可怕的回忆之中。所以,他说,对不起,姜生,我又让你难过了……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大口大口咀嚼着他给我做的荷包蛋,眼泪急遽落下。
  天佑焦急地说,我以后不提这个该死的话题了!都怪我,只想为自己说话!而且,天恩因为这件事情,四年前的那段日子里,也高烧不止了很多天,他一直在忏悔,希望你能原谅他,原谅那些年少无知的错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我哇地哭出了声音,在这座孤独的小楼里,面对着和凉生如此相像的天佑,我的心酸涩难止,我泣不成声地说,天佑,这个鸡蛋真难吃……天佑愣了一下,他直直地看着我,显然,他知道,我此时的伤心,决然不会是因为一个难吃的荷包蛋。
  我继续哭泣。可是,天佑,我想到,就是这么难吃的东西,也不知道凉生会不会吃得到。我说,我难过得快死掉了,我一想到,他都不知道有没有饭可以吃,会不会流落在街头!想到这些,我就难过得要死。我真的恨我自己!
  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听从你们的安排!就算是不要他记起我是谁,不要他难过,我也该陪在他身边!如果连我都可以离开他,我怎么可以要求你们将他看护得如此周全!我是个傻瓜!我是个白痴!
  程天佑呆住了。最终,他一字一句、极其艰难地说,原来,隔了这么多年,即使他失踪了,你都不肯忘记!不肯死心!
  我也愣了,程天佑意味非常的眼神,让我吃不消,我突然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有比凉生的女友未央还要多的悲伤。
  一种感情,如果超越了爱情的悲伤程度,那么,它又是什么呢?
  我几乎语无伦次地辩白着,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我只是担心他……够了!程天佑的面色突然难看得异常,冰冷的眼光如同利刃一样割破我的心脏,他一字一句地说,姜生,你继续狡辩!继续!在你十几岁的时候,我可以纵容你!但是,你现在已经是二十一岁了!你必须对你自己的言行负责!
  我脸色苍白,仿佛是一个被曝光在天日之下的小偷,只能强辩着为自己解脱,难道妹妹关心自己的哥哥是一个错误吗?
  程天佑从餐桌前起身,将我一把捞了过去,双手的力度之大,几乎将我的肩膀给捏碎。他说,姜生,四年为期!我和你的约定到此为止!我已经走了四年的路,过了四年的桥,等了四年的你!到现在,我承认,我失败了!我不畏惧你心里爱任何人,我都可以去争取,就算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影子!但是,我惧怕你如此跟自己较真,怕你错到现在还不知错!
  纵然,我四年前伤害了你和他,错得一塌糊涂!但是总比你时隔多年还沉浸在一个错误之中,却当成传奇来得好!
  不久前那场车祸,仅仅是因为你看到了一个酷似他的影子,便会疯狂到连自己的性命都肯丢掉!你就这么在乎他吗?在乎到不顾自己死活!在乎到无视我的感受!你只知道,你会哭,你会疼,你会受伤害;那么你又知道不知道,我也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我也会疼,会愤怒,会委屈!
  你知道吗?我今天早晨,在高速路上飙车奔向这里时,是多么急切地想看到你。但是,我最终却减慢了速度。因为一阵凉风之后,我突然清醒起来,发现,自己不仅仅是自己!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由着自己的性子为追求刺激而飙车。
  因为我有你,有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需要我来负担!我担心,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的话,你怎么办?谁来照顾你无休止的失眠,谁来体怜你因凉生而有的这见不得天日的悲伤!我还害怕,你会哭,你会为我哭!
  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么多余啊!我在公路上如同一个居家男人开着车慢慢地行驶在路上,一脸惦记着心爱女子时的笑,现在想想,我真是蠢啊!
  你会为我哭?可笑!现在的你!姜生!你还有什么见不得天日的悲伤!你的这悲伤,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巴不得他们全都同情你,巴不得他们都默许你这违背伦理的可怜!
  他的怒意如同蔓延在冰雪上的烈火烧向我,冰冷的沉痛,灼热的愤怒。
  你放开我!我被他的话伤得体无完肤,脸颊苍白如雪,整个人强忍住睡眠不足导致的眩晕,抬起胳膊,企图摆脱他双手的牵制!
  程天佑冷笑,说,我当然要放开你!你就继续你乱伦的恋爱去吧!你这个不可救赎的笨蛋!
  乱伦?
  乱伦!
  乱伦?!
  程天佑的话,如同炸弹一样,炸裂在我的胸腔。我瞪大了眼睛,瞳孔放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乱伦”,这是我逃避了多年的词眼啊。如今,它却从程天佑的嘴巴里赤裸裸地跳了出来,赤裸裸地定义了我的所有悲伤。这突来的天大的羞辱令我无地自容,只想死去!我抬手,狠狠地甩向程天佑的脸。
  耳光尚未落下,多日失眠沉积出来的疲惫和心律不齐,让我昏了过去。
  那一刻,我看不到程天佑焦灼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慌,他紧紧拉住了我。呼唤,姜生,姜生!
  见我脸色苍白到血色全无,他狠狠地将我抱在怀里,奔向楼下。
  ……姜生,你不要吓唬我!
  ……姜生,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姜生,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回凉生!
  ……姜生,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你不要吓唬我!
  程天佑像个无助的孩子,焦灼地呼喊着我。在他走下楼去,打开门的一瞬间,闪光灯连成了一片——早晨。
  这个风口浪尖上的男子从我的家门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也就是我,这条新闻足以让整个城市和网络爆炸。
  程天佑当即愣住了,他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就在这时,在这一片闪烁的闪光灯之下,有记者尖锐地问起:请问,程先生,苏曼小姐的此次自杀入院,是不是与您怀里的这位小姐有关?
  程先生,请问,这个女孩是不是四年前,风传的你所包养的那个幼龄少女啊?
  程先生,这个女孩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四年,是不是真的像外界传言的那样,被你给送往外地,金屋藏娇了?有传言,她已经为你生下了两个孩子,可有此事?
  程先生……程先生……程天佑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他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一字一句,闭上你们的嘴!如果你们耽误了我去医院,她有任何闪失,我保证十倍奉还!
  但是,他自己一个人,身边没有帮手没有保镖,而且怀里还抱着昏迷的我。那些记者虽然有所畏惧,但是都不肯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虽然有所松动,但却依旧包围得水泄不通。
  程天佑的脸变得异常阴郁,俊朗的双目布满怨毒,扫过眼前一个个写满了欲求的脸庞,试图将他们的样子全部记下来。但是语气中,有了一丝痛苦的妥协,说,你们闪开,你们会害死她的!
  这时,北小武醉醺醺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估计是刚刚从酒吧买醉回来。他对程天佑吆喝着,奶奶的,你对他们说谋杀啊,你有病啊!他们巴不得姜生不!我前妻死你怀里呢!不是更爆炸,更有吸引力了吗?
  北小武对程天佑充满了怨恨,缘于小九,更缘于四年前天佑曾给他和凉生带来过的那场伤害。所以,北小武总是借着我曾经跟他“恋爱”过,在程天佑面前称呼我“前妻”。霸道的程天佑每次听到“前妻”这两个字,就会极其不悦,他怒气隐隐的样子,正是北小武最愿意见到的。
  此时,北小武的话,无疑是平地起惊雷。那些记者纷纷扭头,向北小武看去。
  这时,只见北小武晃了晃手里的酒瓶,说,姜生哎,你这傻姑娘,还得你“前夫”我来救你啊!程天佑这傻瓜不行的!说完,他摆了一个很帅的造型,将酒瓶掷向人群。那群记者生怕被击中,四散逃开。
  啊呀——一声惨叫,待北小武睁开醉醺醺的眼睛,才发现,那酒瓶碎裂在程天佑的脑袋上。
  鲜血。
  温热。
  一滴。
  一滴。
  从他饱满的额头上滴落,滴落在我的眉心。像一团浓浓的、化不开的忧郁。在酒瓶爆裂的那一瞬间,这个俊美而霸道的男子,在巨大的疼痛下,紧紧护住了我,生怕碎裂四散的玻璃,让本已昏迷的我再次受伤。
  北小武的惨叫还没消停,程天佑不解地看着他,声音低低地喊道,我都没出声,你惨叫什么!赶紧开车门,我送你“前妻”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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