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绍

云荒纪年一:四时歌


作者:丽端     整理日期:2022-12-31 06:32:58

  讲述刁蛮的苍梧郡主清越随父赴越京参加新皇登基典礼,与京城守卫李允邂逅,两人身份虽异,却心下相许,谁知此时越京城中风云正盛。先是李允家中发生祖父杀叔事件,且李允被告知不得与清越往来,并被软禁家中;后新皇盛宁帝以苍梧王逆反为由发难,尽捕其家人,唯有苍梧王彦照只身一人出逃,新帝杀其家人迫其降时,李允奋不顾身救清越......
  一. 清越(一)
  兰叶始满地,梅花已落枝。持此可怜意,摘以寄心知。
  苍梧老王爷是个疯子。小时候,清越就听见下人们背地里如此评论自己的祖父。
  由于早些年就把苍梧王位让给了儿子彦照,老王爷嗣澄平日都隐居在自己的弘山别业中,就算是儿孙们都难得见上一面。因此清越虽然想验证下人们的私语,却一直没有机会。
  清越每年只有在千秋节的庆典上才能见到祖父。千秋节是天祈王朝的开国纪念日,按照祖先的规矩,所有的皇族都必须参与仪式繁复的庆典和祭祀。那个时候清越和母亲苍梧王妃一起站在祭台的下方,看着祖父嗣澄与父亲彦照两代苍梧王一一履行冗长的礼节。站上一天下来,尽管头顶撑着遮蔽阳光的伞盖,清越还是觉得头晕眼花,而烈日下身着厚重礼服的祖父却依然身形挺拔。这样沉稳的老王爷,怎么会是疯子呢?
  清越并没有去问母亲,她知道那个稳重自持的苍梧王妃最痛恨的,便是乱嚼舌根子的下人。寻思了许久,清越终于找了个在王府中待了多年的鲛人奴隶,偷偷拉到僻静处。
  那个伺候了四代苍梧王的鲛人女奴浔低着头跪在清越面前,让清越只能看到她披散下的莹蓝长发。“郡主问话,奴婢自然知无不言。”浔的声音,柔和而驯顺。
  “那么你告诉我,老王爷为什么被说成是疯子?”清越压低了声音问。
  “奴婢不知道……”浔说到这里,听到清越不满地冷笑了一声,连忙道,“或许是因为……他早早地便把王位让给了王爷,自己却隐居去了。”
  “这个还用你说?”清越蹲下身,注视着女奴的眼睛,虚言恫吓,“你若是不说实话,小心我叫人把你卖出府去!想要再找个像苍梧王府一样体恤下人的地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吧。”
  浔显然被清越的话吓坏了,她伏在地上,身子不断发抖:“郡主,求求你,不要卖我出去……”自从数千年前空桑星尊帝灭掉海国后,鲛人世代为空桑人奴隶,身世悲惨。相比而言,苍梧王府对待鲛人已是十分仁慈,即使是年老色衰的鲛人,也养在府中让他们善终,不像其他地方迫不及待地杀掉,用他们的眼珠制成珍贵的珠宝凝碧珠,用以点缀空桑贵族的帽冠和钗钿。正因为对平民和奴隶的优容,苍梧王彦照才会在民间有崇高的声望。而浔年纪已老,若是卖出府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说吧。”清越见自己吓坏了她,不由有些心软,“放心,我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历尽沧桑却美丽依旧的鲛人女奴迟疑了一会,终于开口:“因为老王爷……爱上的是一棵树……”
  “什么?”清越差点跳了起来,语气都有点结巴,“一棵……树?”
  “是的。”浔低着头,絮絮地道,“四十多年前,十七岁的老王爷刚承袭了爵位,照例前去越京朝觐谢恩。他回来的时候,就宝贝一般运回了一株心砚树,种在弘山别业中。从此,他便长住在那里,把这正经的苍梧王府冷落下来,以前的侍妾舞姬也再不近身。好容易等到彦照王爷成年,老王爷便急匆匆地将王位让给了彦照王爷,自己更是隐居在弘山别业里。听说他对那株心砚树宝爱之极,这四十多年来几乎每晚都睡在树下……”
  “真想看看那株心砚树呢。”清越好奇地道,“你见过么?”
  “没有。”浔摇了摇头,“老王爷从不许旁人接近那棵树,听说有人无意中闯进了种树的院子,当场就被老王爷杀了。”
  什么时候能亲眼看看这棵树就好了。清越暗暗地寻思着,尽管知道这是个危险的想法,娇生惯养的贵族女孩却抑制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她遣走了鲛人女奴,独自走到后花园里,却没有找到一株心砚树。那种喜阴又喜雨的树木,适合生长在千里之外的越京,却很少分布在干燥晴朗的苍梧郡。
  不过,机会还是有的。至少,每年老王爷嗣澄的生日,彦照都要带着阖家前往弘山别业祝寿,至于能不能被老王爷接见,就要看运气了。
  老王爷嗣澄过六十岁寿诞的时候,平城郡主清越正是十六岁的豆蔻年华。黎明时分,清越就被叫起来,开始冗长的梳洗和装扮。尽管有可能只是在弘山别业花厅中干巴巴地坐上几个时辰,这一应的礼节还是必不可少。好容易梳好了繁复的头式,清越拽着礼服的下摆,跑到了母亲正在用早饭的寝殿中。
  “母妃,我这次是不是可以戴珠翳了?”不顾被门槛绊了一下,清越兴冲冲地对母亲叫道。
  “是啊,十六岁了。”苍梧王妃爱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从妆奁中取出一副珠翳来,“第一次戴,看看合不合适。”
  珠翳是苍梧贵族妇女中流行的一种装饰,也是遮掩面貌的屏翳。最初是用成串的珠子垂在眼前,却因为影响视线而逐渐改造成现在的款式——金箔或银箔锤制的眼罩,如同两片树叶堪堪遮住眼睛四周,边缘和下端还镶嵌着各色细小晃动的珠链与花朵,戴上之后,那些裹在精美绸缎中的女人,便更添几分神秘而冶艳的风情。也难怪清越对于这充满诱惑的装饰一直念念不忘。
  对着镜子,清越看着母亲亲手为自己戴上标志成年的珠翳,不由自赏地对着镜子眨了眨眼。好容易等苍梧王妃也准备停当,现任苍梧王彦照便率了阖家嫡庶老幼,坐着华贵的马车朝城外的弘山别业而去。
  弘山位于苍梧郡治的西南边,离宽阔浩淼的镜湖不远,因此气候也因为镜湖的水汽滋润而变得阴湿。坐在马车上的清越回想着浔的话,心里越发笃定——若非为了那株神秘的心砚树,祖父哪里会常年居住在这样的地方?光这四季不变的阴沉天空,闷也把人闷死了。
  尽管用的是砂之国进献的良马,从苍梧郡治芜城到达弘山还是耗费了这些空桑贵族们整整半天的时间。等到终于可以从马车上下来,清越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抖得酥了,只是她心里一直盘算着那棵心砚树,竟没有像往年一样抱怨出声。
  “长大了果然懂事得多。”苍梧王彦照看着珠翳下女儿沉敛的眼神,不由向王妃笑道。
  “是啊,王爷也该留心给清越找个好婆家了。”苍梧王妃笑着应对。
  “哼!”清越闻言,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当先朝弘山别业的门楼处跑了开去。“我先去花厅等你们。”
  守门的侍卫认得是郡主,不敢阻拦,任凭她直接便转到了青砖的影壁之后。
  “要不要找个人跟着她?”苍梧王妃担忧地问了一句。
  “来了好多次,她认得去花厅的路。”苍梧王彦照低低叹了一句,“且容她再任性一阵吧,待到出嫁了,谁还会像我们这样宠着她?”
  “王爷……就算为了大局,也请尽量不要委屈了女儿……”苍梧王妃说到这里,语气竟有些哽咽起来。
  “我尽量吧。”彦照握住妻子的一只手,安慰一般地拍了拍。
  转过影壁,清越熟练地穿过布满紫藤萝的垂花门,抄近道往平常所待的花厅而去,准备着和去年一样,对着空空的太师椅行贺寿大礼。然而还没有走近花厅,她一眼便瞥见远处粉墙墙头露出一片树梢,暗绿色的心型叶片间点缀着细小成簇的白花,跟她在《毕芳图鉴》中专门查出来的心砚树外形十分相似。
  心中咯噔跳了一下,兴奋与紧张的情绪如同火苗一样照亮了女孩的双眸。她警觉地转头四下看看,确定这向来寂静的弘山别业中没有旁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便提了裙子,沿着小竹编成的篱笆悄悄朝那棵树走去。
  她原本只想瞅得仔细一些,却不料脚下道路曲曲折折,带着她穿越无数山石花圃,走着走着,竟离那棵树越来越远。待到她死了心打算折返的时候,已是站在一个池塘旁的水榭上。
  池塘的水显然是从镜湖引来的,水面虽然不大,对岸却只种了些雾蒙蒙的水杉树,让人的视线仿佛可以越过树梢望进天空里去,连带池塘边的水榭也显得轩敞起来。清越走得累了,又不见父母差人来寻,心里便莫名其妙地有些赌气,干脆在水榭边坐下,趴着栏杆看那水中的游鱼。
  这天为了赶来弘山别业,清越原本就起了个大早,加上在马车上颠簸了半天,此刻便觉出困乏来。看了一会,只觉那些鱼儿在眼前晃来晃去,渐渐与水面上的波光融为一体,清越就这么伏在栏杆上,睡了过去。
  朦胧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旁簌簌作响。清越抬头一看,不由一惊:片刻之间,原本敞亮如镜的水面上竟长出一片芦苇般的植物,挺立的茎叶密密匝匝地挤满了水面,把对岸的水杉树完全从视线中遮蔽开去。或许是因为扎根在水底腐烂的淤泥里,这新生的绿色虽也算均匀鲜亮,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街上见到的冻毙的乞丐,那惨绿的脸色尽管与眼前的叶色不是十分相似,都同样让她浑身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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