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峥:非常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为了让我们的年轻一代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是否可以请您先从您参加革命工作的经历说起? 王光美:我参加革命工作在我的兄弟姐妹中并不是最早的。我的两个哥哥王光杰、王光超,在我之前早就同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有联系,参加党组织分配的工作。王光杰(后来改名王士光)20世纪30年代先在北京大学数学系读书,后转到清华大学电机系,学无线电专业。当时姚依林、郑天翔等同志也是清华大学的学生。光杰和他们认识。1935年12月,北京爆发了声势浩大的“一二·九”运动。这场学生运动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姚依林、郑天翔同志是组织领导者之一。光杰在他们的影响下参加了“一二·九”运动,加入了党领导的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后来又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北平沦陷,清华大学从北平迁往内地。光杰没有随校内迁,留下来参加抗日组织的活动。为了收听苏联伯力一家电台的抗日广播,把内容记下来进行抗日宣传,光杰在家组装收音机和无线电台。我还帮他收听收抄过。1938年9月,中共北方局需要在天津建立秘密电台。当时化名姚克广的姚依林同志,知道光杰懂无线电,便要他想办法组装一部无线电收发报机,并筹建秘密电台。为了掩护电台开展工作,地下党组织物色了一位名叫王兰芬的女同志,让光杰和她以夫妻名义在天津英租界租了一处房子,作为秘密电台的地点。王兰芬又名王新,是东北军将领、曾任锦州省省长的王端华的女儿,当时是东北流亡学生、共产党员。他俩在共同的艰苦斗争中建立了感情,1938年12月经党组织批准,正式结婚。王新就成了我的嫂子。 黄峥:1936年春,少奇同志作为党中央代表,到天津指导中共北方局的工作。王光杰同志建立的电台,看来就是北方局用以和党中央联络的。王光杰同志在天津见过少奇同志吗? 王光美:当时白区的地下斗争非常秘密,少奇同志不轻易出面,那时光杰没见过他。 大约1940年,光杰和王新生了个儿子,叫大津。光杰夫妇经常东奔西走忙于工作,我母亲就把大津接到北平家里抚养,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全国解放。王新有一段时间也住在我们家,以少奶奶身份为掩护,搞地下工作。有一次她和崔月犁同志一起去晋察冀解放区,半路上被汉奸抓了,打电话到家里来,是我接的电话。我母亲赶紧带了钱去救人。为了证明她是我们家的媳妇,还把大津也带了去,当面叫她妈妈。崔月犁同志当时没暴露身份。我们家就说他俩是私奔,以此来掩护,又使了些钱,把他们救了出来。 光杰后来在革命队伍里继续从事党的军工和电讯事业,做出了很大成绩。1946年,我们党在河北邯郸建立新华广播电台,9月1日正式播音,向全国全世界宣传党的声音。这座广播电台的设备,就是光杰和其他一些同志在当时艰苦的条件下七拼八凑搞起来的。党因此授予他“特等功臣”的称号。这座电台现在成了珍贵文物,保存在国家博物馆里。光杰解放后担任电子工业部副部长。有一部电影叫《永不消逝的电波》,孙道临同志演的,电影里的主人公李侠,原形之一就是光杰。 “文化大革命”中,光杰在秦城监狱关了八年,在狱中写出了十二本无线电方面的专业书。这些书后来陆陆续续都出版了。江泽民同志在电子工业部当部长时,本来光杰年纪比较大,要退下来,江泽民同志考虑他资历深,懂业务,特意保留他副部长职务并兼总工程师。 黄峥:我在河南当副省长时,为了上安阳的一个大项目,专门到北京找光杰舅舅,因为这个项目同电子工业部有关。他领着我去找有关的副部长,还找了邹家华同志。光杰舅舅的资历比他们老很多,但他非常谦虚地向他们解释。我看了很感动。成立中国工程院时,电子工业部推荐他当院士。光杰舅舅坚决推辞,说他年纪大了,当院士已经没有意义了,让别人当。 王光美:由于光杰参加革命比较早,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受到他的影响。1941年,光杰夫妇离开天津经北平去解放区,回家小住。三哥光超那时从协和医科大学毕业不久,表示也要去解放区。两人讲好,光杰先去联系,联络上以后马上回信,光超再过去。可是等光杰的回信辗转寄到北平时,光超刚刚结婚,一时走不了。这期间,经过中共晋察冀中央局城市工作部负责人刘仁同志的批准,光超在旧刑部街家中挂牌,开了一个“王光超大夫诊所”,同时在西郊什坊院设了一个点,表面上对外营业看病,实际上是为北平地下党做秘密联络工作。“王光超大夫诊所”实际上就光超一个人。有时来人看病,我还给他当临时护士,打打下手。地下党组织经常利用“王光超大夫诊所”作掩护开展活动。党组织来人总是先找我母亲或光超。光超还用诊所的名义采购了不少药品,由党组织安排向缺医少药的抗日根据地输送。光超后来一直没有放弃他的医学专业,成为著名的皮肤科专家,建国后任北京北大医院皮肤科主任。50年代以后我国在防治性病、麻风病、烧伤植皮等方面处于世界领先水平,光超做出过重要贡献。 P5-7 光映日月 美留人间————印象王光美 2006年金秋10月明媚的一天,王光美同志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仿佛看见,她披着金色的阳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驾鹤西去了。 早在1983年11月,我作为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的一名工作人员,随同她去湖南、江西,参加刘少奇同志诞辰八十五周年纪念活动。此后我又多次随同她外出,平时在北京也经常见面。这中间,我多次听她讲述自己的经历,回忆和少奇一起工作、生活的情景。1998年中央电视台摄制大型文献纪录片《刘少奇》,我作为总撰稿,又对她作了系统采访。当我将这些内容整理成《王光美访谈录》(即《风雨无悔————对话王光美》),于2006年初公开出版的时候,社会反响之强烈出乎我的意料。全国各地的报刊纷纷转载、报道。《新华文摘》总编辑张耀铭先生在安排转载的同时,特地给我来信,称赞《王光美访谈录》“颇为大气,内容丰富;其味之淳,其情之真,其意之深,读后有余音不绝之感”。我想,人们之所以有这样的反映,不仅因为书中披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史料细节,更重要的是从这本书中看到了一个有着传奇经历、感人故事的真实的王光美。 《王光美访谈录》刚出版的时候,光美的身体还不错。她高兴地亲笔签名将书送给一些亲友,其中特别为我签了一部分。万万没有想到,仅仅过了半年多,她娓娓而谈的亲切面容还在眼前,人却与世长辞了。每念及此,不禁黯然神伤。就在她去世十天前,我去北京医院看她。当时她已经处于昏迷状态,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但脸色安详,没有痛苦表情。这使我不免存有一线希望,期待能出现化险为夷的奇迹,就像她曾经度过的许多磨难一样。然而,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令人非常欣慰的是,党和人民给予光美很高的评价。胡锦涛、温家宝、贾庆林、曾庆红、李长春等中央领导同志亲自前来悼念。无论是设在医院的灵堂,还是在八宝山遗体告别现场,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干部群众,从四面八方赶来,向这位可敬的老人作最后的送别。熙熙攘攘的吊唁人群,重重叠叠的花篮花圈,其情其景,令人动容。人们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场面了。浏览网络,相关的消息、议论铺天盖地,对光美赞赏有加,好评如潮。在网络舆论如虎口的今天,这样的结果实属难得。 刘少奇有一句名言:“最大的幸福是得到人民的信任,最大的痛苦是被人民误解。”说来也巧,光美晚年从事的事业就叫“幸福工程”。应该说,她得到了人民的信任和尊敬,得到了人生“最大的幸福”。 当我重新翻阅《王光美访谈录》,回味她所谈的件件往事、幕幕情景,不禁思绪万千。我在想,她身后留给这个世界、留给人们的印象是什么呢?或者说,她在我心目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梳理时空交错、头绪纷繁的图文信息,她的形象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她是一个信念坚定、意志顽强的人 这是光美留给我的深刻印象。众所周知,共产党是靠领导穷人闹革命打下红色江山的。革命队伍里大多数人出身贫苦,可王光美不是。她出身的家庭,可谓名门望族,既有社会地位又有钱。但她自从加入革命队伍,特别是成为共产党员之后,完全接受了共产党人的信仰,从此矢志不渝,从未动摇。 “文革”开始不久,她就被捕入狱,身陷囹圄长达十二年。她向我描述过狱中的情景:一间很小的单人牢房,牢房铁门的上方是监视的窗口,下方是递饭的窗口。平时每天就是在床沿上枯坐发呆,还必须脸朝门口,不准躺下,不准靠墙,前后左右“四不靠”。伙食一般就是窝头、玉米面加白菜、萝卜。可气的是每次给的量没准儿,要么少得不够吃,要么给得特多,又必须吃光。最让人感到受辱的,是大小便也会有眼睛监视着。这对一个从小生活在优越环境的女性来说,是多么残酷的折磨!挨过这可怕的十二年,需要多么大的毅力! 就是那样恶劣的环境和难熬的岁月,她对党和人民的信念始终坚定。面对沉重的打击、天大的委屈,她不低头,不服软。她一直记着她深爱的丈夫刘少奇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光美说:“我相信党和人民总会把问题搞清楚,相信历史总会恢复它的本来面目,所以我决心不管遭受多大的冤屈和磨难,也要坚持活下去。” 就是凭着这种坚韧的信念和意志,她挺过来了。 她是一个爱情忠贞、情谊深长的人 在访谈王光美的过程中,我不时被她对刘少奇的痴情所感动。 光美说,她在遇到少奇之前,虽然不乏追求者,但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自从和少奇相识、相恋到结婚,光美对丈夫可谓一往情深,忠贞不渝。为了支持少奇的工作,她放弃了自己物理、外语方面的专业,一心一意做好少奇的秘书。少奇喜欢吃什么,她也跟着吃什么;少奇习惯夜间工作,她也陪着熬夜,几十年如一日。少奇平常讲话带有很浓的湖南口音,家里人都听不大懂,只有她心领神会,所以少奇和孩子们谈话还要她翻译。 …… 和光美接触过的人都会感觉到,在她身上看不见贵族小姐的影子,看不见国家主席夫人的架子。我在认识她以前,看过刘少奇和她访问印度尼西亚的纪录电影。电影中她的形象雍容华贵,光彩照人,其中有她穿旗袍、戴项链的镜头。我当时便以为生活中的王光美也是这个样子,想象她会有一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架势。其实大错特错。 每次和光美交谈,都非常轻松愉快。她待人谦逊随和,生活简单朴素,彻底颠覆了我原先的想象。二十多年来,我和她经常见面,从没有见过她化妆、戴首饰、穿旗袍。早几年,她的穿着几乎没有变化,总是蓝外套、白衬衣。改革开放以后她的衣服色彩稍多了一些,但也都是很一般的式样、料子,有时穿的还是女儿淘汰下来的衣服。她吃东西也很普通、随便,有什么吃什么。有几次在她家谈话正赶上吃饭的时间,她便留我一起吃。一般晚饭是稀饭、包子、烤白薯和小菜,中饭往往是一种类似“东北乱炖”的汤菜和米饭。记得吃得最好的一次,是从外面买回来一只烤鸭。 光美作为一个社会活动家,经常要去全国各地。她外出不爱游山玩水,对于那些亭台楼阁、宫殿庙宇没有什么兴趣。她喜欢去的地方,是工厂、农村、学校等等老百姓工作生活的场所。 光美说,她有个怪脾气,就是不喜欢摸钱,对钱的多少没有概念。她辅仁大学毕业后留校当助教,每次通知她去领薪水,她竞很不好意思,也不问多少,低着头拿了就回去交给家里。 她也没有攒过钱。当年,刘少奇的工资四百多元,她一百多元。每月领到工资,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几项固定开支付掉:交给卫士组一百元,用来为少奇买香烟、茶叶和一些小日用品;交给厨师一百五十元,作为全家一个月的伙食费;交给她母亲一百三十元,由她母亲统一安排家里五个孩子的学杂费、服装费和其他零用钱;付给赵淑君阿姨工资三十元;上交少奇、光美两人的党费二十五元;付每月的房租、水电费等四十多元。这些基本开支就去掉四百多元。这还不包括添置一些大的用具、衣服和接济亲友。所以,在王光美当家的日子里,根本没有积蓄。有几次,报纸和出版社曾给刘少奇发来稿费,但少奇不让留,全部上交了。 光美继承丈夫的做法,前几年出版《刘少奇选集》《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等著作,所得稿费也全部上交了。不仅如此,她还总想捐钱。她担任“幸福工程”组委会主任不久,就把她母亲留下的六件古董拍卖后捐了。以后她又多次捐钱捐物,但她总感到捐得不够,常为自己没有东西捐感到遗憾。一次,女儿刘亭因银行卡挂失在家里打了个国际长途电话,她听到后说:“这个电话是公家配给我的,你打长途应该交费。”女儿见她这么认真,就笑着把身上的五百美元给了她。光美隔天就把这五百美元捐给了“幸福工程”组委会。 “一滴水可以映射出太阳的光辉。”光美留给我们的,是平凡而光荣、朴实而美好的印象。作为一位世纪老人,她不愧是中国杰出的、深受人们爱戴的女性。 黄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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