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轨电车很快就到了维多利亚大街。 这条街有四五百米的一段上两侧全是早期越南移民开的店铺,所以被称做“越南街”。 越南街当时是墨尔本最大的亚洲食品集散地,非常热闹。光顾这里的既有讲越南话、广东话的,也有讲国语的。 罗涛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家叫做“勇记”的河粉店。河粉店不大,也就六七张桌子,人坐得满满的,后来的人要站在门口排队。因为罗涛是一个人,漂亮的老板娘就招呼罗涛在一个中国人模样的人对面坐下。 越南河粉店的服务员清一色的越南仔,有的穿T恤衫,有的就是普通衬衣挽着袖管。一个个看上去脏兮兮的,胡子老长。服务员撒脚如飞地忙着,不时从里间捧出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罗涛一看,心说:“我的妈呀,都快赶上脸盆了!” 不一会儿,一盘鲜豆芽和一盘像薄荷似的叫不出名的草被摆上了桌面,紧接着一大碗热腾腾的河粉被端了上来,河粉的表面上还覆盖着一层挂着血红色,半生不熟的牛肉片。看着这些东西和桌子上的调料,罗涛不知该如何下手。他盯着对面正吃得满头大汗的大陆模样的人的碗,想看看人家是怎么吃的。 正巧对面这个人也抬头看他,看他那询问的眼神,就问:“你不会吃吧?” “是呀,我第一次来,这生豆芽和这叶子怎么吃呀?” “就直接把叶子掰下来,和生豆芽一起往热汤里一拌,然后拿这个鲜柠檬往碗里挤点水,再放点海鲜酱和甜辣酱就更好吃了。”对方地道的北京腔让罗涛亲切得差点拥抱他。 “你尝尝怎么样?不够咸再加点海鲜酱。这点鲜辣椒末儿你得先拿臭虾油泡上,等会儿沾牛肉片吃。吃得讲究的,到最后再加一块钱,要一碗鲜肉汁,兑在汤里慢慢品。”对面人边说边帮他调制河粉。 罗涛尝了一口调好的汤,方知传言不虚,那汤真是好喝无比。罗涛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听口音您也是北京人吧?” “地地道道的老北京。你来了多久了?” “我刚来,您早来了吧?” “我八七年就来了,我来的时候,这街上还很难见到中国人呢。别您、您的,我现在听见这口儿就起鸡皮疙瘩————你怎么称呼呀?” “我叫罗涛。” “罗涛?”对面人的眼睛突然放出了惊异的光,“你妈是不是在外贸部工作?” “是呀,你是……” “嘿,我是孙军呀!” 一听“孙军”两个字,罗涛刚刚好起来的心情顿时又阴云密布起来。他厌恶这两个字,他诅咒这两个字,他甚至希望永远从记忆里抹掉这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偏偏就撞到了脑门上! 其实在这个艰难时刻,孙军是唯一能拉他一把的人。 罗涛和孙军不认识,但罗涛的妈妈恰巧是孙军叔叔的顶头上司。一听说罗涛要去澳洲,孙家就大包大揽地把孙军的地址电话给了他。 到了墨尔本以后,罗涛第一时间就跟这个孙军联系。但是这个人是写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孙军的冷漠让初到的罗涛颇有几分“伶仃洋里叹伶仃”的感觉。他狠狠地把写着孙军名字的那张纸扔进了纸篓。 孙军没注意到罗涛的感情变化,把手从桌子的那一边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颇有几分埋怨地说:“到了你怎么不跟我联系呀?” 孙军的这种态度让罗涛十分意外。他选词择句地说:“信写了两封,你或许没收到?我给你打电话,接电话的老是一个洋妞叽里呱啦地说一顿,我也听不懂。” “没见你的信呀————别提电话的事了,都快把我气死了!跟我一起‘契’(音谢,即英文的share分租)房子的那小子,国际长途欠费一千多,招呼都没打就搬走了。因为我是承租人,结果电话局把我送到法庭上了,电话也掐了。” “法庭怎么判的?” “这还能怎么判呢,法官也不是傻子。他一看电话号码全是打到印度尼西亚的,当然知道不是我打的。法院没让我买单。但是他们支持电话局的主张,说我是承租人,在澳洲分租是违法行为,我有义务向警方提供破案线索。妈的,我连那小子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我能提供什么线索呀。这事就先这么撂着了。你现在在哪儿住呢?” “我住阿玛岱尔,学校给付了三个月的房租。” “搬家!那地方太贵。”这个叫孙军的家伙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我有一个哥们儿住在圣秋达,屋里有空地儿,房钱特便宜,门口有‘串姆’(有轨电车,这是墨尔本的标志。通常人们认为串姆所到之处都是“泛城区”),没几站就到市中心,连车票钱都省了。那儿中国人特多,工作的消息也多。你就先搬那儿去。” “行,我明天过去看看?” “还明天干什么呀,阿玛岱尔离这儿没多远,你吃完我就帮你搬去。” 孙军的热情豪爽把罗涛多目的怨恨一扫而光。罗涛坐着孙军那辆破破烂烂的本田思域,沿着公路穿过桠偌河,直奔阿玛岱尔。 孙军这辆破车,坐垫里的弹簧都快露出来了,罗涛从车上跳下来,一边揉着被座位里弹簧硌得生疼的屁股,一边说:“我今天早上还给你发了一封信,没准儿现在还在那儿睡觉呢。”说着就往马路对面不远处的一个绿箱子走,看样子是想把那封信给掏出来。 “等等!你把信扔哪儿了?” “就对面那个邮箱啊。” “哈哈哈,哈哈哈……”孙军蹲在草地上笑得直流眼泪。P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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