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怎样的世道?我们怎样才能有真正发自内心的快乐?那种能与人共鸣无拘无束的快乐!我们所处的现实,好像既失去了古人曾经有过的那种散淡闲雅天人合一的节奏,也无从找到理想中渴望的从容不迫井然有序的格局。谁过得都很累,不知道哪里才是生活的方向,好像只是在漂,只是在混。但生活没有一天停止过,一切都得继续下去!我们必须找到光亮,让它能够指引生活有序起来。而这团光亮应该越过金钱,越过权力,绝不能反其道而行之,被它们所遮掩。 古今非离开了酒店,心却没有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仍然不理想,与他内心深处的愿望不合拍,差距不小。尽管他现实的状态被许多人所羡慕,30岁刚出头就混了个副处长的头衔,还有名牌大学毕业的背景,似乎未来的路只会越走越宽。可是,古今非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矛盾重重的人!天生一个南方人,但年纪轻轻就来到了北京,求学,工作,结婚,生女,这个城市已经在他身上打造出一个豪爽干脆的北方人的形态;头脑里经常充满各种各样的想法,感性的和理性的思维总是交织在一起不着边际地漫游,但实际表现出来的却是收放自如的做派,办事稳健,细致周到;白天敬业工作,行文办事样样在行,晚上却常常呼朋唤友,通宵达旦地豪饮。可以说,古今非是个精力充沛的家伙,那张周正的脸上总是洋溢着超出常人的精神头。按世俗的尺度,这家伙正处在人生的上升通道,可他自己却觉得心灵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人生与命运似乎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有意义。 这应该是2000年春节刚过的时候,北京的天气还很冷。由于是深夜,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出租车不时地来来往往。古今非离开酒店后想起了女儿交办的事,便先回了趟单位,拿上白天有人送来的世界魔术大师在首都体育馆的演出票,才沿着冷冷清清的马路往不远处的家走着。这是平常而安逸的三口之家。妻子在大学里教英语,人很能干也很贤惠,但为人不事张扬,愿意默默无闻地过自己的日子,只是不擅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一直在寻觅出国的机会。女儿更是可爱极了,长得白白净净,从小被人唤作小洋人,正在家附近的学校里念书,成绩也还令人放心。 这是一条非常整洁的马路,两边没有太多的住宅,倒有不少机关、学校、医院之类的单位。据说当年这条马路是不通汽车的,因为附近就是一位大元帅的官邸,大元帅过世后其官邸变成了一个大单位的办公大院。北京就是这样,由于新城是直接在旧城上演变而成的,所以新旧交替,互相插花,貌似平凡的街道两侧说不定就掩藏着某个院落开阔城府深邃的王府,或者在某一宁静的胡同里某一四合院外会透出神秘的气象,甚至会有军人站岗,又不知道是住着哪个大人物呢。这两年北京的房地产业发展很快,拆迁厉害,但不管是什么背景的地产商,做项目一不小心碰到了这样的四合院,再怎么找人恐怕也没辙了,不是绕道就得罢手。 北京太高深莫测了。这是古今非这些外地来的人最切深的感受了。就算你南方人聪明,脑子转得快,你能想象北京普通老百姓过日子的光景,但估计你难以想象高宅大院里显赫人家的生活;就算你绞尽脑汁读了个名牌大学,轻易也很难有人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的位置。古今非不得不承认,社会人群是分层的,社会有分层且能流动,社会才有秩序。当然,不同社会这种流动性的差异是很大的。当年选修社会学时,古今非对社会分层这一命题还一知半解呢。今天的工作和生活,给了最有力的点化。应该说,能够在北京这样一个城市的房屋管理部门工作,古今非已经拥有了一个可轻可重可小可大的支点。城市不就是由房子构成的吗?房子与房子之间形成胡同或街道,街道与街道形成社区,社区与社区形成东城区西城区什么的,再就是城区郊区什么的。那个从美国回来的乌镇文人木心就说过,“所谓世界,就是由一条又一条街道组成的。”不过,木心还有另一句话:“街角的寒风比野地里的寒风尤为悲凉”。城市里的房子,某种意义上不就是城市的细胞吗?至于城市里的人不就是深藏在细胞里的细胞核吗?古今非天生有想象力,这样的想象力当然让他内心的不平少了许多。 古今非已经到了院子里,正要上楼,手机连续响了两下,原来是一前一后两条短信。一条是沈浩敏发的“祝古处平安到家!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另一条是周之远发的“老古真是海量,我都醉了”。古今非会心一笑,这两个人都有点意思。今晚设在潮皇食府的饭局就四个人参加,除了古今非和同事加兄弟孔会达外,就是这两位了。这个沈浩敏是孔会达南京大学的同学,学经济学的,现在从事两样营生:装修和炒股;周之远则是古今非两年前认识的朋友,清华大学学建筑设计出身,自己弄了个设计公司。有一点是共同的,沈的装修公司和周的设计公司都是用别人的牌照,这也是通行的做法。四个人都是30出头40不到,古今非最大。四个都是外地人,也就周之远老家山西离北京最近了。算是机缘巧合成了好朋友,今晚又聚到一起,天南海北,海阔天空,读书、上班、做生意,泡妞、当官、挣大钱,一通畅聊,无所不及,兴之所至,茅台三瓶。 古今非心想,这个世道确实有点不容易。一个男人,虽说有很多条路径通向所谓的成功,但你不可能三头六臂,同时走几条路,搞学术、做官、赚钱样样都行。虽说有些厉害角色又当大官,又当教授,但地球人都知道,无非是手里资源势能比较大,配置起来随意些,真正发挥作用的大多是屁股下面的官位。其实,人生在世真正走好一条路也就行了。当了官的,有几个家里过紧日子的?学术搞出了真名堂的,有几个不风光的?生意做得好的,有几个不如鱼得水的?难就难在真正走好一条路!不同的路风光不同诱惑不同,在一条路上走着走着想法就多了,修了暗道,走了岔道,上了黑道,有的就回不来了,最后无路可走的也不少。这个沈浩敏看来是个赚钱好手,上大学时已经知道排队买股票了,确实有广东人的基因。周之远一直想做点事,结交也比较广泛,但还是小打小闹,没捕捉到太大的机会。孔会达嘛,按理说同事是成不了兄弟的,但这个湖南来的兄弟却深得古今非的喜欢,因为他身上有股子名士之气。据说孔的爷爷当年也是南京大学经济系的,早年参加了革命,大学没能毕业,解放后还是做了高官的,但“文革”时被打倒了,去世也早。孔会达虽然没能从爷爷那儿获得太多的实惠,但心理上的优越感还是有的,谈吐优雅,举止潇洒,尤其是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用白毛巾擦着额头上沁出的细汗,确实有点与众不同。今晚孔会达说了旬新鲜的话,古今非觉得不无道理:在这个社会,男人想要获得所谓的幸福,最好是做大官,不行就要挣大钱,再不行就要交帮有用的朋友,实在不行也得要有个好身体! 古今非洗完澡,身上的酒气也没见消散多少。宝贝女儿又和妈妈一起睡在大卧室了,他便进了小睡房躺下了。暖气烧得很好,屋里甚是温暖。古今非心里也是暖洋洋的,他觉得自己也算三十而立了,生活和工作都稳定下来了,尽管房旧点,车差点,但也是有房有车啊,挺不容易的。可是,为什么心里总时不时地有失落感呢?好像离四十不惑确实还有点距离。可能是横向纵向的比较太多了,横向比,比自己生活优越的人海了去了;纵向比,自己内心的欲望像海浪一样没完没了。这个世道里,这样的城市里,所谓的平常心几人能有?P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