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奔 0 冬冬咋了也想不着,爱云最终竟然嫁给了和他一个庄的同班同学。她高低没有给自个留下啥念想,左右还是叫落了空。可咋就还嫁了个在眼皮子底下串来串去的人呢?莫不是要成心地恶心自个?冬冬咂巴了下嘴,有点难过。难过,又想着,也没啥,有啥好难过的呢。这不,玲玲还不是在床上躺着嘛,恁么排场的,恁么温柔的;小宝还抱着自个呢,乖乖的,逗逗的。不难过,就不难过了。可心里一呼啦地,总老老着,落满了灰,找嘴轻轻一吹,都管吹起雾来,呛人的很,还迷眼。迷了眼,拿手揉一揉,眼咋就还冒水嘞,潮湿湿地,就差着淌出来呀。 月牙子光嫩呵呵地,洒下来,冬冬就觉着下霜了啊。咋哪儿哪儿的都湿腻腻哩,没个干爽处。那可不是,都五黄六月嘞,霜下来还不立马马地就化了呀。霜化了,可不就是湿腻腻的啊?他就拿眼看了下月牙子————细细小小哩,弯弯着,贴了一抹黑的天,看了怪叫人心疼哩。可怜着呢。他的心就沉沉着,叫那老老的灰,压着了。一翻身,哗啦啦地,灰就都落下来啦。灰都落下来啦,就不一小会,都管给月牙子埋住嘞。冬冬就赶快拿手,扒拉扒拉地,灰就更呛人啦。吭吭吭地咳个不停,眼泪水就咳出来啦。抹了一把,手上的灰又跑眼里啦,就使劲地揉呀。揉着揉着,眼泪水就淌啊。淌呀淌呀地,总也淌个没停。月牙子也不亮了。灰都落上去了啦,又扑簌扑簌地,娘吔,咋还下雪了哩。下雪了,也不白,咋都是灰灰的呀。冬冬就可着劲地扒拉,灰雪就越落越多,把月牙子盖住了,月牙子光也盖住啦,咋连自己个也盖住了啊?娘啊,出不来啦,憋死啦!左扒拉,右扒拉。上扒拉,下扒拉。扒拉,扒拉,咋扒拉,也都是个空啊!还跑啊,跳啊。可就跑不动啦啊,也掉不下来啦。蹬蹬腿,抓呀抓呀。啥也抓不住。两眼一抹黑,人就急了。灰灰尘尘的雪,咋就落满了整世界啊,把树盖住啦,给草也盖住啦,世界的,都盖住啦!娘啊,出不出来气了呀,要憋死啦!冬冬就呼哧呼哧,想吐两口气,可吐不出来。吐不出来,也吸不进去。 人就一下子憋醒啦。玲玲也醒了,问咋啦,呜呜呜的,鬼哭啊?做梦啦?叫鬼缠住啦?瞧瞧盖服,都蹬掉啦。冬冬才瞧着了身上盖的,都脚蹬手扒地弄开了。好在快夏天了,要不,还不冻着伤风了啊? 冬冬就起床呀,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子凉水,就从嘴一下子凉到了心里。凉到了心里,人就顺了。大热天里,冬冬打了个寒颤,浑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再上床,冬冬就睡不着啦。月牙子眯细着,懒懒地照了菜园子。鸡毛菜青油油哩,茄子吊坠着怪长嘞,大椒都叫月牙子照得光亮啦。冬冬不用去看,都知道菜园子里是个啥样。慢慢地,冬冬就拿着眼,抻呀抻呀,哪地儿月牙子照着,就把眼抻到哪儿。走呀,跑啊。走呀,跑啊。上气不接下气,口干舌燥,还就是一路不停地,跑啊。像飞了一样,一下子跳过了一个山包子,一下子又跃过一条小河。跑啊,跑啊,咋就一下子跑回了南园村哩。(P126-128) 谢尚发的小说,试图以冷冽幽默的语言,在批判与浪漫想象的笔调之外,寻找一种更为客观自然的方式,去呈现当下乡村生活自如自洽的状态,让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如其所是地展现自己,也最终使其成为人类总体命运的一部分。 ————梁鸿 《南园村故事》里没有离奇的戏剧性,但有人物、动物、事物,有南园村普普通通饮食男女的悲欢离合,有他们领受生活、各安其命的生存情状,有作者足够的耐心和沉郁的对生命的理解,在拙朴的文字和慢镜头的细致描摹中,弥散了作者对传统的留恋和尊重,也彰显了他对人性的体察、悲悯,和当下生活方式的思考。这是一部风格鲜明,有着极为强烈的探索意味的作品。 ————黄灯 《南园村故事》是青年作家谢尚发乡土小说系列的集中之作。这些作品或风俗、或人物、或情感,描写转型期中国乡村世界的多重侧面,谢尚发胸怀怜悯,眷恋土地,在现代性的视野中书写着世道人心的变迁和重生。 ————杨庆祥 后记 谢尚发 1 曾在各种场合,不止一次地对身边的亲朋好友说过,我这一辈子,不管干什么,批评,写作,或学术,都只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生命存在的意义与死亡问题,或人应该如何生活。这种看上去虚无缥缈,大到空洞无物的问题,在这样一个强调小切口,精耕细作的年代,以这种方式提出来,多少显得有些幼稚可笑,且容易引来别人的侧目。以犬子小民之力,撼汪洋之寥廓与峻岭之崇高,不自量力乎?确实有些不自量力,还天真得紧。然而又总是固执己见,秉性难改,就怪不得人家听了之后,摇头晃脑,叹息连连了。某一个瞬间,其实连我自己,都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如此问题,这样口气,除了庄子、孔子以及柏拉图,后来的黑格尔,外加中国的朱熹和王阳明,也包括海德格尔在内,敢于触碰一番之外,大概也就耶稣基督、佛陀和真主,去殚精竭虑地考校这个事情了。但回头一想,古往今来的学问也好,思想也罢,其所谓的诉求,大约不超过这样一个命题的范围。那么以这个问题作为指导方向,当作高山,又有什么问题呢?奔着这个问题去,并不是说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何况,对于这样的问题,又有谁敢说自己窥探到了其中的奥妙呢?更别说彻底解决。任何人,恐怕都只能够从自己的视角出发,来管窥其存在的一二罢了。这样给自己树立了一面大旗,也只是作为目标和追求,至于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那还是十分难说的事情嘞!毕竟,一个人倘若要去爬山,而且立志要爬出别样的风采来,他选择万米高山,就无可厚非,还应该鼓励一番————说难听一点儿,那就是不自量力;说好听一点儿,那可是志存高远哩。所以我还是想尝试一番,提供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些许理解。其实,《南园村故事》的整个写作,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追求了这样一个方向。写作之前,不会给任何一篇小说设置什么样的“主题”,也不想找一个什么样的“思想”,诸如人性、善恶、救赎、性别、命运等之类的,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那就不禁自问,到底是要写什么呢?末了,写来写去,小说最后还是成了对这个宏大问题的某个侧面的触碰。 我一直以为,生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有死的存在。倘若死哪一天不存在了,我们每个人都成了“老不死”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一个人完全可以肆意妄为,随心所欲————反正又不会死!末日的审判已经不存在,作恶也好,行善也罢,总之,都会活着。只有在死的拷问下,生才会显示出它的意义,才会拥有意义。那么死就定然不是可怕的去处,反而是生的成全。只有在死那里,生才能获得最终的完成。貌似,这个问题就这么解决了。但其实不然,因为从死里看出了生,还应该从生里,看出死的种种来。这恰是千百年来,多少古圣先贤,志士仁人所念兹在兹的永恒命题。于是只能回过头来,重新思考“生命存在的意义”。 …… 曾经在一个创作谈中言及,我特别喜欢修改自己的东西,因为觉得它们总是处在“未完成的状态”。也因此就极端地不自信,总以为写得不怎么好,需要修改,再修改。到底是不是修改后的比以前更好,我自己都拿捏不准了。但写作就是工作,认真的工作态度是对任何一位读者的负责。往往,花费在修改上的功夫,比写作还要多出几倍。写好后,妻子往往是第一读者,她从自己的角度提出的一些建议,也丰富并提升了小说的纹理和质感。可以说,她算是这本小说的第二作者哩! 常常莫名其妙地想文学到底何谓?写作到底为何?逐渐地,心中也多少得了些启发和顿悟。写作是难的,是永无止境的跋涉和不知疲惫的精神拷问,甚至有时候带着自噬其身的残忍和决绝。但真诚的写作者,应该是勇住直前的尝试者,也是执着如一的冒险家,更是躬身自省的生活人,不会因为伤痕累累而退缩,也不会因为清汤寡水而放弃————写怍更像是指向自身的沉思,是返身观照自我的一种方式。它总是要求扪心自问,忏悔救赎,以便自渡渡人。生命存在的永恒命题便是认识你自己,而最智慧的人拥有的知识,也只不过仅仅是自知自己无知罢了。我也是一个无知的人,只不过是知道了自己的无知,且试图去探求更多的未知世界的摸索者而已。 我得继续前行。我还是继续前行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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