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量第六 00l 豫章太守顾劭,是雍之子。劭在郡卒,雍盛集僚属,自围棋。外启信至,而无儿书,虽神气不变,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宾客既散,方叹日:“已无延陵之高,岂可有丧明之责?”于是豁情散哀,颜色自若。 【品读】 人生最大的伤痛莫过于中年丧子。白发人哭黑发人。那含辛茹苦的滋养,那成龙成风的期望,随着一声号哭全部化为黄土一杯,剩下的是一盏孤灯,两行清泪,满室萧然,整个人生的空荡与枯槁。在古代,有三妻四妾,有儿女满堂,失去一个,还有其他儿女支撑天地,那伦常之天不会坍然而塌。就如这顾雍,为人沉默寡言,滴酒不沾,苦难与悲伤找不到适当的途径宣泄,故只能“以爪掐掌,血流沾褥”,但他毕竟有三个儿子,走了顾劭,还有顾裕、顾济,还可于膝前承欢,还可以撑起顾氏门楣,因此,顾雍于痛定之后,以“豁情散哀,颜色自若”。今之人无法有顾雍那样的雅量,因为他们只有一个心肝宝贝,这唯一的一块心头肉挖走了,整个心就空了,整个世界就坍塌了,整个人生就惶恐孤零了。这样的人需要救助,需要心理疏导,需要注入力量以燃起生活的希望。所幸的是,有几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母亲,在万分悲痛之中想到了还有相同遭遇的其他人,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起,成立了“上海星星港关爱服务中心”,让相同遭遇的人走到一起,彼此倾诉,彼此激励,彼此关爱,以便重拾生活的信心。 不要对他们奢谈雅量,也不要劝慰他们如何如何化悲痛为力量,只需在网上纪念馆里多看看他们的宝贝,陪着他们去数那满天星斗。 002 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日:“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 【品读】嵇康虽遭遇不测,但不虚此生。嵇康之生,生得光明磊落,荡气回肠,所谓非汤武而薄孔丘,越名教而任自然,颐指气使,领袖群伦;嵇康之死,死得天崩地裂,优游潇洒,三千太学生为之请愿,一曲《广陵散》千古萦绕。壮哉嵇康,其身虽死,但其意气风神永远飘荡天地,回响古今。 003 夏候秦初尝倚柱作书。时大雨,霹雳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无变,书亦如故。宾客左右,皆跌荡不得住。 【品读】 这不是雅量,是矫情,矫情得不可理喻。不知夏侯玄所作何书,若朝廷变生不测,一发千钧,全赖此书挽狂澜于既倒,且需瞬间完成,又无别处可写,其于“霹雳破柱”、“衣服焦然”之时依然书写如故,倒也可以勉强理解。若只是一般地靠着柱子写信,而在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之时不加理会,不换个地方写,肯定神经有问题,该关进疯人院。 004 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日:“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品读】故事颇有新意,没有重弹道德固守的老调,却显出王戎的睿智,顺便折射出当时之世风。但以区区七岁之童,睿智老…… 有时想想,世间事还真的讲点机缘,即如本书,就颇有那么一 点无心插柳的意思 还是在2006年的时候,现在的岳麓书社副社长、总编辑,当时的编辑部主任曾德明先生约我做一本《世说新语校注》,作为标准本古典名著系列丛书之一。此等厚爱,心感念之,于是甄别版本,钩索史料,考辨辞章,做“我注六经”之细致功夫,但魏晋名士的气场过于强大,名士风流的确撩人,使人性灵摇荡,难以自持,于是便信笔涂鸦,把那电光石火甚或醍醐灌顶般的感受抒写出来。片段抒写,无意为文,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只求心智舒展,只在会心处翱翔写之,写成便得意观之,敝帚自珍,聊以排遣校注之寂寞。不想曾德明先生偶然阅之,觉得还有些意思,而且还没有人这样去做《世说新语》,或许会有些市场,于是便鼓励我干脆在每一则后面都写段札记,其要在不求依傍,率性而发,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然后单独成书出版。获此爱赏,喜不自胜,片段书写便越发有了精神,此便为本书之机缘。 然笔者生性慵懒,做事凭兴趣,缺乏意志力。当初做校注时尽管名士风流撩人,时有冲动之想,但片段书写,却是在第八篇《赏誉》之后,待到获曾德明先生激赏,欣喜亢奋,抖擞全副精神倾情写之,但毕竟功力不济,写到最后几近虚脱,感觉浑身上下被抽空了一般,前面落下的六百来则只得暂时停下。这一停,便停得无法收拾,因为教学工作繁忙,因为失眠、神经性耳鸣的痰病折磨————诸如此类自我开解的原因。 感谢岳麓书社的诸位良师益友,没有他们的抬爱、鼓励和督促便没有我这本小书。感谢曾德明先生不以身份地位视人,奖掖后进,使我获得如此难得的机会;感谢我的责任编辑————文学编辑部主任杨云辉先生,是他的辩难析疑、刮垢磨光,才使得本书有现在这番模样;感谢总编室主任陆荣斌先生、湖湘文库编辑部主任马美著先生,是他们的垂问督促使我获得写作的动力。凡此种种,铭记于心,致谢难以道其感念之一二也。 呕心数载,终成此书,其间的酸甜苦辣难以青说。魏晋风流早已被雨打风吹去,留下的是供人思索的残片;世俗化浪潮正席卷全球,呈现出万头攒动的场景。不知我的品读能否入高视阔步的魏晋名士之法眼,能否引得行色匆匆的现代人回眸一瞥,真的不知道,唯有心存忐忑而已。 朱奇志 辛卯岁末于长沙月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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