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院中文系讲师高寒特别烦学院办公室主任徐导。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烦徐导是因为徐导先烦他。其实也就是开张证明盖个章的事,顺手一拨拉就完,但徐导硬是拉着个脸,动作要么像慢镜头回放,要么像一阵躁风卷过办公桌。但无论是快还是慢,态度的怠慢和敷衍是拧得出水的。高寒起初还和他寒暄两句,待发现他渐渐没了好声气便也就闭了嘴,只横在他面前等,心里直冷笑:你算个什么鸟,你以为到大学里当个什么院系的办公室主任,就可以给老师们摆脸子充大爷了?你再不情愿,也还是干活跑腿的角儿,让你干嘛你就得干嘛! 虽然心里恨恨的,但终究没撕破过面子。办公室主任这个角色,他要是想成就你怕帮不上什么忙,但要想败坏你却处处可以下手。宏观的形而上的且不说,单是每一年每一学期的所有教学材料都在他手里攥着,给你找个工作失误添点堵,那简直比盖个章还顺溜呢。所以高寒想,犯不上和这种人计较,和这种人计较就是和自己的智商过不去。不就是三五个月找他开个证明盖个章嘛,几分钟的憋屈可以忽略不计,至于工作上的事,他和大家一起随大流即可,没必要和一个破办公室主任单独回对。 说是这么说,几分钟的憋屈很难忽略不计,尤其是这几分钟被徐导抻长了,抻到了几分钟之外的时空中。上学期末高寒站在院办门口的玻璃橱窗前看学院信息时,无意间听到徐导在里面和几个人高声谈笑.其中几句话清清楚楚地砸到了他耳朵里:我最烦给高寒那小子开证明盖章证明他是高耀祖了!他既是高耀祖,又何必高寒?他以为改个文绉绉的名儿就能让几辈子的一个乡下人脱胎换骨,不带土气?也太天真了吧,哄哄小女生罢了!不过啊,哄得了一时哄不来一世,你们看,一个一个的女孩还不是前赴后继地对他做了踢腿运动?活该!连祖宗起的名字都不要,我最烦这种不地道的人,高寒,高寒,这小子想揪着自己的头发上天,体验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呢,哈哈! 徐导的话刺耳扎心,那笑声里更是充满了奚落和嘲笑,高寒在第一时间产生了情绪失控的严重症状。但鉴于前面已经陈述过的理由,他没有冲进去和徐导理论,而是硬忍着从学院门口快走掉了。一直到三楼,他才停下脚步掏出烟点上。深吸一口烟,他将那些人刀子般的笑声从脑海里推远了一点,一种来自深处的坏情绪使他灰心得要命,一时他都没有心力恨徐导了,他只是恨自己。唉,要不是为了那点只够买一两包烟抽的小稿费,何必去开什么证明看人眼色遭人耻笑!说来说去,都只怪自己改名这件事。 说起改名这件事,高寒觉得特委屈。别说改个名字了,他有好几个干行政奔仕途的同学,都早早把该改的都改了。明明都快是三十五六的人了,人家的身份证上偏偏就是八零后,这一八零后,立马让人觉得山高水长,无限风光在后头。高寒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操作的,自己却是想换个名都硬是没赶上时候踩上点。当年他一考上大学就嫌高耀祖这名不好,经过好一番斟酌,新生见面会上他自我介绍叫高寒,自此以后从宿舍到班里,高寒这名字也就算叫开了,几乎没经过什么过渡期的不适感,高寒很快就有了高寒的感觉。倒是逢年过节,几个高校的老乡们搞联欢,那些小学、中学一起上来的人一看见他就扯着乡音喊“高耀祖”时,他会有一刹那的恍惚,不知道他们喊的是谁,高耀祖是自己吗?那高寒是谁? 高寒把自己现在叫高寒的事郑重告诉了老乡们,大学生们都是思想开通的人,大家觉得没什么不妥,改了就改了,不就是个名字嘛。有几个也对的名字很不满意却未实施改名的老乡很是敬佩他,羡慕他。但说完议完后,他们却照旧高声大嗓子地喊:喝酒!高耀祖!高寒不禁苦笑,他知道自己在这帮人中间,在这帮人后面的那个遥远的乡村里更多的人中间,永远都是高耀祖了。但这又与高寒何干?这些人,那个村,这些人和那个村的高耀祖,充其量只是过去,只是一种记忆和底色罢了。而将后无穷的新生活,都是高寒的。这样一想,他通体释然,他也捋起袖子扯出乡音划拳,在高耀祖的感觉里只喝得昏天黑地,趴到了桌子底下。 高寒以为高耀祖只属于乡音乡情,其实他还属于他一路如影随形的人事档案,属于身份证之类坚硬的物质。他起初没重视,反正在公众视野里他已经完全活成了高寒。等到发现出麻烦了再去跑时,死活都办不成了。派出所管户籍的干警鼻子里哼哼说,现在是互联网时代,所有人的信息都在网上统一管理,想改名哪有那么容易!再去磨,得到的回答就三个字:不可能。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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