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我错了,我向你赔情道歉吧,我说了谎。”小东西孟起凡忽然抽起鼻子,眼泪汪汪地道,“我骗了你,昨天和前天都骗了。我要一块钱,不是为坐车,是为了匹诺曹。”————匹诺曹是条小狗。孟起凡含含混混叙说着,无缘无故地落了泪,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在我的脸上寻求答案。原先,失了家的小狗匹诺曹再遭不幸,被车撞破了鼻子,蜷缩在校门口,被孟起凡和同学们给救了。救也就救了,但匹诺曹在课桌里苏醒过来时,发声狂叫,把一堂语文课给搅黄了。老师勃然动怒,勒令几个肇事者赶紧处理掉,要么扔围墙外头去,要么扔对过的黄河里,否则请家长来谈心。校门外有个小卖铺,店员是乡下来的一个姐姐,同学们经常去买零嘴,孟起凡也认识。无奈之下,孟起凡央了姐姐许多遍,好歹才将匹诺曹寄养在那里,一下课便结伴去照料。店员姐姐还下了任务,要一帮孩子天天上贡,每人交一块钱,说要给匹诺曹贴膏药,喂跌打丸,还得加强营养。营养是双汇肉肠,捣碎了,一匙一匙喂。喂不完的,大多进了姐姐的嘴巴,谁也不敢提意见。今天孟起凡没交,姐姐拉下脸,连门也不让进。“叔叔,我太诺曹了,今天没看见它,连它的叫声也没听到。它没妈妈,也没怪可怜的。”我一下子释然了,又忙掏出一把零钞来,多塞了他涨。孟起凡破涕一笑,黏糊道:“叔叔,你最好了,我早知道你瞧起我。” “别像个大人那么世故,好不好?” 孟起凡道,“等匹诺曹好了,我让它给你三鞠躬,喊你叔叔,咋解?” “你小子,脑子里都是弯弯绕。” “有恩必报嘛。” “去去去!少给我嘴上抹蜜,半大小子,咋学得这么贫嘴油滑,我可真不喜欢这样子。”我搡开他,点了烟,但他执拗地拢过来,狗皮膏药似的。“快去吧,晚饭开始了,匹诺曹的肚子一定饿扁了。” 孟起凡唏嘘道:“唉,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说着话,他迈起马步,以臂作刀,在虚空里左砍右砍,一步步挪远。我缓过神来,既为小东西的幼稚失笑,又替他那种破绽百出的老练罪过不已。夜落了下来,仿佛一块刚刚淬过火的生铁,连空气也是烫的。我思忖,饱餐一顿后,趁着夜晚开始凉爽,可以赶本子了。其实,剧本都是这样攒出来的,在万家灯火时,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藏在暗处,非要狼心狗肺,给生活勾兑一些你死我活的元素,纵火,离间,挑唆。这就像让一只篮球钻过吹管一样,看你怎么个吹法了。刚踅摸开,我蓦地一低头,发现孟起凡的书包就在脚下。 小东西! 一个黑心的好莱坞大佬曾说,一部戏制胜的第一大秘密就是编剧,第二大秘密,则是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编剧。狗娘养的!因了这句阴暗的真理,我不得不向制片和导演妥协,一改再改,改得一头狼藉,面目皆非,直到老婆的肚子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妥协的另一层意思,是你的银联卡会渐次膨胀起来,出现一根心跳怦然的曲线,命犯金银,九死不悔。 我的套房不像在宾馆,更像一家街边的小碟片店。刚入住不久,我就去了一趟文化市场,抱回来一台影碟机,淘了一蛇皮袋的盗版碟,没白没黑地观摩,还顺手记下了一些细节和小启发,打算羼杂在我的本子里。一张张打开的碟片扔满各处,在薄暗里幽幽反光,挺鬼祟的。离子夜尚远,再读读一部叫《放大》的片子吧,写一个摄影家与一桩没有尸体的谋杀案,中文字幕。在北京时,建外sOH0我们公司的那帮子鸟写手们挺推崇它。我倒不以为然,只对片尾那一段打网球的哑剧感兴趣,觉得带劲儿。 刚看不久,我思想就抛了锚,盯住了小东西的书包。 双肩包,像百衲衣,红一块,绿一块,糊了许多贴纸,不外是变形金刚、恐龙和未来警察,等等。我抬脚,将茶几上的书包够过来,抱在怀里。————丢了书包,等于俗话所说的战士丢了手中的钢枪一样,我比小东西还急。傍晚那阵儿,我横竖等不来他,便在学校周围远兜近转了好几圈,也没揪住他。后来,我想到了匹诺曹,挨家挨户掀开小卖铺的门帘,想找狗叫声,却也未遂。店主大多是老头老太,痴呆呆的,一问三不知,况鲜有顾客。校门紧闭,我敲了敲,想将书包托给门房,次日再转交给失主。门房出来说话时,我却改变了主意,怕班主任握了把柄,去收拾一个孩子。贪玩,乃孩子的共性,犯不上让女巫婆上纲上线。我拎回了宾馆,计划明早儿在校门口堵住小东西,挂他脖子上。P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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